幽灵山庄 第十章 冒险登绝阁
宴会还没行开始,因为大家还要等一个人,一个不能缺少的人。 陆小凤悄悄的走进去,叶灵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她笑得很愉快,他却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只希望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大家却偏偏在注意他,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表情都有点怪。老刀把子盯着他,道:“你来迟了。”
陆小凤道:“我迷了路,我……”
老刀把子根本不听他说什么,道:“可是我知道你听见钟声—定会回来的,所以大家都在等你,已等了很久。”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其实大家本来不必等我。”
老刀把子道:“今天一定要等。”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刀把子道:“因为今天有喜事。”
陆小凤道:“谁的喜事?”
老刀把子道:“你的。”
陆小凤怔住。
他想不通这件事老刀把子怎么会现在就已知道?难道这本就是老刀把子叫叶灵去做的?
叶灵没有开口,他也没有回头,更不敢正视坐在老刀把子身旁的叶雪。
叶雪一直低着头,居然也没有看他。
老刀把子道:“这地方本来只有丧事,你来了之后,总算为我们带来了一点喜气。”
他的口气渐渐和缓,又道大家也都很赞成这件事,你和阿雪本就是很好的一对。“
陆小凤吃了一惊,“阿雪?”
者刀把子点点头,道:“我已问过她,她完全听我的话,我想你—定也不会反对的。”
陆小凤又怔住。
他身后的叶灵却已叫了起来,“我反对。”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谁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反对老刀把子。
叶雪也始起头,吃惊的看着妹妹。
叶灵已站出来,大声道:“我坚决反对,死也要反对JH老刀把子怒道:”那么你最好就赶快去死JH叶灵一点也不畏惧,道:“我若去死,陆小凤也得陪我去死。”
老刀把子厉声道:“谁说的?”
叶灵道:“无论谁都会这么说的。因为我跟他已经是同生共死的夫妻。”
这句话更让人吃惊,叶雪的脸上忽然就已失去了血色:“你已嫁给了他?”
叶灵昂起头,冷笑道:“不错,我已嫁给了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这次我总算比你抢先了一步,他虽然不要你,可是他要了我。”
叶雪整个人都在颤抖,道:“你……你说谎Jo叶灵挽起了陆小凤的臂,道:”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话。“
她说的每个宇都像是一根针,陆小凤用不着开口,大家也都己知道这件事不假。
叶雪忽然站起来,推翻了面前的桌子,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叶灵更得意,拉着陆小凤走到老刀把子面前,道:“阿雪是你的干女儿,我也是的,你为什么不肯替我作主?”
老刀把子盯着她,目光刀锋般从竹笠中射出,冷冷道:“你们真的愿意做一辈子夫妻?”
叶灵道:“当然愿意。”
老刀把子道:“好,我替你作主,三个月后,我亲自替你们办喜事。”
叶灵道:“为什么要等三个月?”
老刀把子厉声道:“因为这是我说的,我说的话你敢不听?”
叶灵不敢。
老刀把子道:“这三个月里,你们彼此不许见面,三个月后,你们若是都没有变心,我就让你们成亲aH他不让叶灵开口,又吩咐柳青青,”这三个月我把陆小凤交给你!“
叶灵咬着牙,忽然也跺了跺脚,冲了出去冲到门口,又回过头,狠狠的盯着陆小凤,“你听着,只要你敢碰一碰别的女人、,我就去偷—百个男人给你看,让你戴一百顶绿帽子,,大堂里的宴会已散,柳青青叫她的小厨房准备了几样菜。
菜很精致,酒也很好,她一向是个很懂得生活情趣的女她也很了解男人。
陆小凤不开口,她也就默默的在旁边陪着,陆小凤的酒杯空了,她就倒酒。
菜没有动,酒却消耗得很快。
陆小凤终于抬起头,凝视着她,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臭骂我‘顿?”
柳青青道:“我为什么要骂你?”
陆小凤道:“因为我是个混蛋,因为我……”
柳青青不让他再说下去,柔声道:“你用不着为我难受,我年纪比你大,本就没有野心要嫁给你,我只想做你的朋友。”
她笑了笑,笑得风情万种,“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情妇。”
陆小凤只有苦笑。
如果她真的臭骂他一顿,他也许反而会觉得好受些,就算给他几个耳光,他都不在乎。
柳青青又道:“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敢冒这种险的。”
陆小凤道:“冒什么险?”
柳青青道:“戴绿帽的危险,那小鬼一向说得出,做得到。”
她又笑,“笑,道:”其实她也不能算小鬼了,她今年已十七,我十七的时候已经嫁了人。“
陆小凤又开始在喝闷酒。
柳青青看着他喝了几杯,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想阿雪?
陆小凤立刻摇头。
柳青青道:“你不想她,我倒有点为她担心,她一向最好强,最要面子,今天在大家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恐怕陆小凤忍不住问,”恐怕怎么样?“
柳青青想说,又忍住,其实她根本用不着说出来,她的意思无论谁都不会不懂。
陆小凤忽然冷笑,道:“你若怕她会去死,你就错了。”
柳青青道:“哦?”
陆小凤道:“她绝不是那种想不开的女人,她跟我也没有到那种关系。”
柳青青没有争辩,她看得出陆小凤已有了几分酒意,也有了几分悔意。
他后悔的是什么?是为了他对西门吹雪做的事?还是为了叶雪?
无论谁拒绝了那么样一个女孩子,都会忍不住要后悔的。
也许他后悔的只不过是他和叶灵的婚事,他们实在不能算是很理想的一对。
柳青青心里叹息着,又为他斟满—杯,夜已很深了,太清醒反而痛苦,还不如醉了的好。
所以她自己也斟满—杯,突听外面有人道:“留—杯给我。”
进来的居然是表哥,柳青青冷冷道:“你从几时开始认为我会请你喝酒的?”
表哥的神色很奇特,呼吸很急促,勉强笑道:“我本不是来喝酒的。
柳青青道:“你想来干什么?”
表哥道:“来报告一件消息。”
柳青青道:“现在你为什么要喝?”
表哥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消息实在太坏了。”
坏消息总是会令人想喝酒,听的人想喝,说的人更想喝。
柳青青立刻将自己手里—杯酒递过去,等他喝完才问道:“什么消息?”
表哥道:“叶雪已入了通天阁。”
柳青青脸上立刻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转身面对陆小凤,缓缓道:“错的好像不是我,是你。”
“通天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间木头屋子,就在通天崖上,通天崖就是后面山头的那块高崖。”
“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
“你当然没有见过,这木屋本就是临时起来的。”
“那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有棺材和死人。”
幽灵山庄中真正的死人只有一个。
“盖这间木屋是为了要停放叶孤鸿的灵枢。”
“不是为了要停放,是为了要烧了它。”
陆小凤的心已沉下去。
表哥道:“阿雪到那里去,好像就是为了准备要和她哥哥葬在—起,火葬!”
阴沉沉的夜色,阴森森的山崖,那间孤零零的木屋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死灰色的。
平台般的崖石下,站着三个人,海奇阔,管家婆,老刀把子。
山风强劲,三个人的脸色全都阴沉如夜色。
木屋的四周,已堆起了枯枝。
陆小凤让表哥和柳青青走过去参加他们,自己却远远就停下来。
他的心很乱,他必须先冷静冷静。
柳青青已经在问,“她进去了多久?”
老刀把子道:“够久了。”
柳青青道:“谁先发现她在这里?”
老刀把子道:“没有人发现,是她要我来的,她叫在这里守夜的人去叫我,因为她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告诉我。”
柳青青道:“她说什么?”
老刀把子握紧双拳,道:“她要我找出真凶,为她哥哥复仇Jo柳青青道:”她说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老刀把子点点头,脸色更沉重,暗然道:“她已经准备死。”
柳青青道:“你为什么不去劝她?”
老刀把子道:“她说只要我上去,她就立刻死在我面前。
柳青青没有再问,她当然也知道叶雪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而且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主意。
风更冷,仿佛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哭泣声。
柳青青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我们难道就这么样看着她死?”
老刀把子压低声音,道:“我正在等你们来,你们也许能救她。
柳青青道:“你要我们偷偷溜上去?”
老刀把子道:“你们两个人的轻功最高,乘着风大的时候k去,阿雪绝不会发觉。”
柳青青道:“然后呢?”
老刀把子道:“表哥先绕到后面去,破壁而入,我在前面门口等着,她看见表哥时,就算不出手也会争吵起来的,你就要立刻冲进去抱着她。”
柳青青沉吟着,道:“这法子不好。”
老刀把子冷冷道:“你能想得出更好的法子?”
柳青青想不出,所以她只有上去。
她的轻功果然不错,表哥也不比她差,事实上,两个人的确都已可算是顶尖高手,五六丈高的山崖,他们很容易就攀越上去。
木屋中还是一片黑暗死寂;叶雪果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行动。
柳青青悄悄打了个手式,表哥就从后面绕了过去,然后就是“轰”的一响。
用易燃的木料搭成的屋子,要破壁而入并不难。
可是这“轰”的一响后,接着立刻就是—声惨呼,在这夜半寒风中听来,分外凄厉。
夜色中隐约仿佛有剑光一闪,一个人从山崖上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半边身子鲜血淋漓,竟是表哥。
只听叶雪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花寡妇,你还不走,我就要你陪我一起死。
她的声音又尖锐,又急躁,“你最好回去告诉老刀把子,他若不想再多伤人命,最好就不要再叫人上来,反正我是绝下会活着走出这里的。”
用不着柳青青传话,每个人都已听见了她的话,每个宇都听得清楚。
者刀把子双拳紧握,目光刀锋般从竹笠后瞪着表哥,厉声道:“你是巴山顾道人的徒弟,你一向认为自己武功很不错,你为什么如此不中用?”
表哥握紧肩上的伤口,指缝间还有鲜皿不停的涌出,额角上冷汗大如黄豆。
这一剑无疑伤得很重。
过了很久,他才能挣扎着开口,“她好像早就算准了我的行动,我一闯进去,她的剑已在那里等着。”
老刀把子忽然仰面叹息,道:“我早就说过你们都不如她,游魂已死,将军重伤,我已少了两个高手,若是再少了她……”
他重重一跺脚,脚下的山石立刻碎裂。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人道:“也许我还有法子救她。”
来的是独孤美。
老刀把子道:“你有法子?什么法子?”
独孤美笑了笑,道:“只可惜我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当然绝不会无缘无故救人的ao他笑得很卑鄙,又狡猾,老刀把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问,”你有什么条件。“
独孤美道:“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想要个老婆。”
老刀把子道:“你要谁?”
独孤美道:“叶家姐妹、花寡妇,随便谁都行。”
老刀把子道:“只要你答应,它就有效。”
老刀把子道:“只要有效,我就答应。”
独孤美又笑了,道:“我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把陆小凤绑到崖上去,我可以证明他就是杀害叶孤鸿的真凶,因为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叶姑娘听了我的话,一定会忍不住要冲出来替她哥哥复仇的,等她亲手杀了陆小凤后,当然就不会想死了oH老刀把子静静的听着,忽然问道:”陆小凤岂非是你带来的?“
独孤美笑道:“那时我只不守偶然良心发现了一次而已,我有良心的时候并不多。”
老刀把子又沉默了很久,慢慢的点点头,道:“你这法子听来好像很不错aU这句话刚说完,他已出手,轻轻一巴掌就已将独孤美打得烂泥般瘫在地上。
独美大叫,“我这法子既然不错,你为什么要打我?”
老刀把子冷冷道:“法子虽不错,你这人却错了。”
他第二次出手,独孤美就已叫不出,他的出手既不太快,也不太重,但却绝对准确有效。
陆小凤还是远远的站着,老刀把子忽然走过去拍了拍他1的肩,道:“你跟我来。”
山助后更黑暗,走到最黑暗处老刀把子才停下,转身面对陆小凤,缓缓道:“独孤美的法子本来的确很有效,我为什么不用?”
陆公风道:“因为你知道我不是真凶。”
老刀把子道:“不对ao陆小凤道:”因为你也需要我?“
老刀把子道:“对了。”
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对方面前完全不必说谎,因为他们都是很不容易被欺骗的人,这使得他们之间有了种几乎已接近友谊的互相了解。
老刀把子道:“我已是个老人,我懂得良机一失,永不再来,所以……”
陆小凤道:“所以你需要我,因为你的机会已快要来了JU老刀把子直视着他,缓缓道:”我也需要叶雪,因为我要做的是件大事,你们都已是我这计划中不能缺少的人。“
陆小凤道:“你要我去救她?”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世上假女口还有—个人能让她活下去,这人就是你。”
陆小凤道:“好,我去,可是我也有条件。”
老刀把子道:“你说。”
陆小凤道:“我要你给我二十四时辰,在这期限中,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干涉。”
老刀把子道:“我知道你做事—向喜欢用你自己的法子。”
陆小凤道:“从现在开始,我不要任何人逗留在能够看得见我的地方,只要你答应,两天之后,我一定会带她去见你。”
老刀把子道:“那时她还活着?”
陆小凤道:“我保证。”
老刀把子不再考虑,“我答应。”
人都已走了,山崖上空荡阴森,死灰色的木屋在黑暗中看来像是孤寂的鬼魂。
陆小凤迎着风走过去,山风又湿又冷,这鬼地方为什么总是有雾?
还没有走得太近,木屋里已传出叶雪的声音,又湿又冷声音,“什么人?”
陆小凤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看不见你,你却看见我。”
沉寂很久后,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陆小凤道:“你不想见我?”
回答还是那个字,“滚。”
陆小凤道:“你若不想见我,为什么一直还在等我?”
木屋里又是一阵沉寂,陆小凤接着道:“你知道我迟早一定会来的,所以你没有死。”
他说得很慢,走得很快,忽然间就到了木屋门前:“所以我现在就要推门走进去,这次我保证附近绝没有第二个人oH他推开了门。
木屋里更阴森黑暗,只看见到一双发亮的眼睛,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叙的表情,也不知是悲痛?是伤感?还是仇恨?
陆小凤远远停下,道:“你没有话对我说?”
哭泣早已停止,眼睛却又潮湿。
陆小凤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么样做并不是完全为了我,只不过因为你要的东西,从没有被人抢走过。”
黑暗中又有寒光闪起,仿佛是剑锋。
她是想杀了陆小凤?还是想死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掌心已捏起把冷汗,这一刻正是最重要的关头,只要有一点错误,他们两个人中就至少有一个要死在这里。
他绝不能做错一件事,绝不能说错一个字。
黑暗中忽然又响起叶雪的声音,“我这么样做,只因为世上已没有一个人值得我活下去。”
陆小凤道:“还有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
叶雪果然忍不住问,“谁?”
陆小凤道:“你父亲。”
他不让叶雪开口,很快的接着道:“你父亲并没有死,我昨天晚上还见过他。”
叶雪忽然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这种鬼话?”
陆小凤道:“这不是鬼话,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找他。”
叶雪已经在犹疑,“你能找得到?”
陆小凤道:“十二个时辰内若找不到,我负责再送你回来,让你安安静静的死。”
时雪终于被打动,“好,我就再相信你这一次。”
陆小凤松了口气,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忽然间,寒光一闪,冰冷的剑锋已迫在眉睫,叶雪的声音比剑锋更冷,“这次你再骗我,我就要你跟我一起死!”
黑暗的山谷,幽秘的丛林,对陆小凤来说这一切都不陌生,就像是他身旁的女人一样,有时虽然很可怕,却又有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这次他没有迷路。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准备再来。
叶雪默默的走在他身旁,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神,显然已决心要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可是在这种幽秘黑黯的山林里,无论什么事都会改变的。
他们已走了很久,风中又传来沼泽的气息,陆小凤忽然停下来,面对着她,“昨天我就在这附近看见他的。”
叶雪道:“现在他的人呢?”
陆小凤道:“不知道qo叶雪的手握紧。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在前面的沼泽里,可是我们一定要等到天亮再去找。”
他坐下来,“我们就在这里等。”
叶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我说过,这次你若再骗我陆小凤打断她的话,”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也许就因为我不肯骗你,所以你才恨我。“
叶雪转过头,不再看他,冷漠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倦意她的确已很疲倦,身心都很疲倦,可是她坚决不肯坐下去,她一定要保持清醒。
陆小凤却已躺在柔软的落叶上,闭起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后,叶雪就在瞪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唇忽然开始发抖,然后整个人都在发抖,就仿佛忽然想起件很可怕的事。
她用力咬着嘴唇,尽力想控制自己,怎奈这地方实在太静,静得让人发疯,她想到的事恰巧又是任何女人都不能忍受的。
她忽然冲过去,一脚踢在陆小凤的肋骨上,嘶声道:“我恨你,我恨你……”
陆小凤终于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
叶雪喘息着道:昨天晚上你跟我妹妹一定就在这里,今天你又带我来,你……
你……“
她的声音嘶哑,眼睛里似已露出疯狂之色,忽然扑下去去扼陆小凤的咽喉。
陆小凤只有捉住她的手,她用力,他只有更用力。
两个人在柔软的落叶上不停翻滚挣扎,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压在她身上。
她的喘息剧烈,身子却比落叶更柔软,她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就忽然安静了下来,放弃了一切挣扎和反抗,等她再张开眼看陆小凤时,眼睛里已充满泪水。
天地间如此安静,如此黑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接近。
陆小凤的心忽然变得像是蜜糖中的果子般软化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在这一瞬间都已被遗忘。
泪水涌出,流过她苍白的面颊,他正想用自己干燥的嘴唇去吸干。
就在这时,从沼泽那边吹来的冷风中,忽然带来了一阵歌声。
悲抢的歌声,足以令人想起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叶雪的呼吸停顿,“是他?”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像是的。”
叶雪又咬起嘴唇,“也许他知道我们已来了,正在叫我们陆小凤默默的站起来,拉起了她的手,就好像从水里拉起个几乎被淹死的人。
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几乎被淹死的并不是叶雪,而是他自己。
除了烂泥外,沼泽里还有什么?腐烂的树叶和毒草,崩落的岩石,无数种不知名的昆虫和毒蛇。吸血的蚊蛔和蚂蝗在这无奇不有的沼泽里,你甚至可以找到成千上百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可以保证绝没有—种不是令人作恶的。
可是在黑暗中看来,这令人作恶的沼泽却忽然变得有种说不出的美,除了那一阵阵连黑暗都掩饰不了的恶臭外,美得几乎就像是个神秘而宁静的湖泊。
悲歌已停下,陆小凤也没有再往前走。
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刚才已一脚踩入湿泥里,整个人都险些被吸下去。
就像是罪恶一样,沼泽里仿佛也有种邪淫的吸力,只要你—陷下去,就只有沉沦到底。
叶雪的脸色更苍白,“你说他这些年来一直都躲在这里?”
陆小凤点点头。
叶雪道:“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
陆小凤道:“因为他不想死。”
他的声音中也带着伤感,“一个人若是真的想活下去,无论痛苦多大都可以忍受的。”
这是句很简单的话,但却有很复杂深奥的道理,只有饱尝痛苦经验的人才能了解。
黑暗中有人在叹息,“你说得不错,却做错了,你不该带别人来的,,嘶哑苦涩的声音听来并不陌生,叶雪手已冰冷。
陆小凤紧握件她的手、道:“这不是别人。是你的女儿。”
看不见人,听不见回应,他面对着黑暗的沼泽,大声接着道:“你虽然不想让她看见你,但是你至少应该看看她,她已经长大了。”
影子声音忽然打断他的话,“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样,喜欢—个人躲在黑房里,让别人找不到她。”
这是她的秘密,她天生就有一双能住黑暗中视物的眼睛。
她喜欢躲在黑暗里,因为她知道别人看不见她,她却能看得见别人。
知道这秘密的人并不多,她身子忽然抽紧。
陆小凤道:“你已听出他是准?”
叶雪点点头,忽然大声道:“你不比我看看你,我就死在这里。
又是一阵静寂,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团黑影,竟是形式奇特的船屋,不但可以飘浮在沼泽上,还可以行走移动。
“你—定要见我?”
“一定。”叶雪回答得很坚决。
“陆小凤,你不该带她来的,真的不该。”
影子在叹息,没有人能比他更厂解他的亥儿的骄傲和倔强。
“我可以让你再见我一面,但是你—6定会后悔的,因为我已不是从前……”
叶雪大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爹,在我心里,你水远都不会变的,你永远都是天下最英俊的,对我最好的男人。
飘浮移动的般屋已渐渐近了,到了两丈之内,叶雪就纵身跃了上去。
陆小凤没有拦阻,他看得出他们父女之间必定有极深厚密切的感情。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他自己这—生中的孤独和寂寞。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呼声是从船屋中传出的,是叶雪的声音,船屋又飘走了,渐渐又将消失在黑暗中,。
陆小凤失声道:“你不能带她走。
影子在笑,“她既然是我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带她走?”
笑声中充满了讥消恶毒之意。
陆小凤全身冰冷,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你不是她的父亲!
影子慢声而吟:“渭水之东,玉树临风……”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就是‘玉树剑客’叶凌风,但你却不是她的父亲。”
影子大笑,“不管我是她的什么人,反正我已将她带走,回去告诉老刀把子,他若想要人,叫他自己来要。”
笑声渐远,船屋也不见了,神秘的沼泽又恢复了它的黑暗宁静。
陆小凤水立在黑暗中,过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道:“我不必回去告诉你。他说的话,你每个字都应该听得很清楚”
他并不是自言自语,船屋远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老刀把子已到了他身后。
他用不着回头去看就已知道。
老刀把子果然来了,也长长叹息一声,道:“他说的我全都听见,可是我一直跟你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也没有干涉你的行动。”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还知道什么?”
陆小凤霍然转身,盯着他,“阿雪并不是叶凌风的女儿,是你的。
老刀把子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
陆小凤道:“就因为叶凌风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你才杀他。”
老刀把子笑了笑,笑声艰涩道:“我想不到他居然没有死。”
陆小凤道:“他活着虽然比死更痛苦,却一直咬着牙忍受,,老刀把子道:”因为他要复仇。“
陆小凤道:“但是他不敢去找你,只有用这法子要你去找他,这地区他比你熟,又有阿雪做人质,他的机会远比你好得多。
老刀把子冷冷道:“我本来以为你绝不会上当的,想不到结果还是受了别人的利用。”
陆小凤道:“幸好我们的期限还没有到。”
老刀把子道:“你有把握在限期之前把她找回来?”
陆小凤道:“我没有把握,但是我—定要去。”
老刀把子道:“你准备怎么走?像泥鳅一样从烂泥中钻过去?”
陆小凤道:“我可以做个木筏。”
老刀把子沉吟着,道:“你做的木筏能载得动两个人?”
陆小凤道:“只有两个人一起动手做的木筏,才能载得动两个人。”
老刀把子笑了,“看来这个人倒真是从来不肯吃亏的。”
沼泽旁本有丛林,两个人一起动手,片刻间就砍倒了十七八裸树不是用刀砍,是用手砍。
老刀把☆子道:“你来剥树上的校叶,我去找绳子。”
陆小凤苦笑道:“跟你这种人在一起做事,想不吃亏都不行”
他虽然明知自己的差使比较苦,也只有认命,因为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得到绳子。
老刀把子也同样找不到,他刚俯下身,老刀把子的掌锋已切在他后颈上,他也就像是一棵树般倒了下去。
天色阴黯,还是有雾。
陆小凤醒来时,已躺在柳青青的床上。
屋里没有人,床头的小几上有一樽酒,酒盏下压着张短笺,“一时失手,误伤尊颈,且喜有酒,可以压惊,醒时不妨先作小饮,午时前后再来相晤。”
看完了这张短笺,陆小凤才发现自己脖子痛得连回头都很难。
这当然不是老刀把子失手误伤的。
可是老刀把子为什么要暗算他?为什么不让他去救叶雪?
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想不通,所以他干脆不想,拿起酒瓶,就往嘴里倒。
半瓶酒下肚,外面忽然有狗叫的声音,开始时只有一条狗,忽然间就已变成七八条,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都有,叫得热闹极了。
这幽秘的山谷中,怎么会忽然来了这么多狗?
陆小凤忍不住要去看看,刚走过去推开门,又不禁怔住外面连一条狗都没有,只有一个人。
一个又瘦又干的黑衣人,脸色蜡黄,一双眼睛却灼灼有光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狗?”
犬郎君道:“既不是人,也不是狗。”
陆小凤道:“你是什么东西?”
犬郎君道:“我也不是东西,所以才来找你。”
陆小凤道:“找我干什么?”
犬郎君道:“你答应我—件事,我告诉你两个消息。”
陆小凤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犬郎君笑了,道:“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哪有好消息?”
陆小凤也笑了,忽然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鼻子。
武林中最有价值的两根手指,江湖中最有名的无双绝技。
犬郎君根本无法闪避,就算明明知道这两根手指会夹过来,还是无法闪避。
陆小凤微笑道:“据说狗的鼻子最灵,没有鼻子的狗日子一定不太好过的。
犬郎君腊黄的脸已涨红,连气都透不过来。
陆小凤放开了手,道:“先说你的消息。”
犬郎君长长透了口气,道:“什么消息?”
陆小凤又笑了,忽然又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鼻子。
犬郎君还是躲不开。
陆小凤又放开了手,微笑道:“你说是什么消息?”
这次犬郎君只有说实话,因为他已明白一件事只要陆小凤出手,随时随刻都可以夹佐他的鼻子,就好像老叫花抓虱子一样容易。
“将军快死了,小叶不见了。”
这就是他说出来的消息,消息实在不好。
陆小凤道:“没有人知道小叶到哪里去了?”
犬郎君苦笑道:“连狗都不知道,何况人。”
陆小凤道:“将军呢?”
犬郎君道:“将军在等死。”
陆小凤道:“我知道自己出手的分量,我并没有要他死。
犬郎君道:“除了你之外,这里还有别的人。”
陆小凤道:“别人杀了他,这笔帐还是要算在我头上的。
犬郎君道:“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是好意,将军跟老刀把子—向有交情。”
陆小凤道:“所以我也应该答应你的事。”
犬郎君道:“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
陆小凤道:“就是这件事?”
犬郎君道:“对你来说,这是件小事,对我却是件大事。”
陆小凤道:“好,我答应。”
犬郎君忽然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仰天吐出口气,道:“只可惜我没有尾巴,否则我一见到你至少摇三次。”
陆小凤道:“将军在哪里等死?”
犬郎君道:“将军当然在将军府。”
将军府外一片丛林,犬郎君已走了,丛林中却有人像狗一样在喘息。
能喘息还是幸运的,将军的呼吸已停顿。
一个人喘息着,骑在他身上,用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个人赫然竟是独孤美。
陆小凤冲过去,反手一掌将他打得飞了出去,将军面如金纸,心仿佛还在跳,眼还没有闭,乞怜的看着陆小凤,好像有话要说,一个人在临死前说出的话,通常都是很大的秘密。
可惜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陆小凤俯下身时,他的心跳已停止。
独孤美还在喘息。
陆小凤6把揪起他,道:你们有仇?“
独孤美摇头。
陆小凤道:“他要杀你?”
独孤美摇头。
陆小凤道:“那么你为何要杀他?”
独孤美看着他,喘息渐渐平静,目光渐渐锐利,忽然反问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六亲不认’独孤美?”
无论谁都想不到他,陆小凤也很意外,“你不是?”
独孤美叹了口气,忽然又说出句令人吃惊的话,“把我的裤子脱下来oU陆小凤也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从来没有脱过男人的裤子,可是这次我破例。“
独孤美已是个老人,他臀部的肌肉却仍然显得结实而年青,“你有没有看见上面的一个瘤?”
陆小凤当然不会看不见,这个瘤已大得足够让一里外的人都看得很清楚。
独孤美道:“用这把刀割开它。”
一把刀递过来,刀锋雪亮。
陆小凤这—生中也不知做过多少离奇古怪的事,可是他接过这把刀时,还是忍不住迟疑了很久,才能割下去。
鲜血飞溅,—个金丸随着鲜血从割开了的肉瘤中进出来。
独孤美道:“再割开这个球。”
—刀割下去,才发现这金丸是用蜡做的,包着金纸,里面藏着块黄绢,上面写着:武当掌门座下第四名弟子孙不变v奉渝易容改扮,查访叛徒行踪,此渝。“
下面不但有武当掌教的大印,还有掌门石真人的亲笔花押独孤美道:“这就是掌门真人要我在危急中用来证明身分的,,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好像真的不是独孤美。“
孙不变道:“未人武当前,我本是花四姑门下弟子,化缘的易容术妙绝天下,可是为了小心谨慎,我又投身到独孤美门下为奴,整整花了十个月功夫去学他的声容神态,直等到我自己觉万无一失的时候才出手。”
陆小凤道:“你杀了他?”
孙不变点点头,道:“我绝不能让任何人再找到另一个独孤美。”
陆小凤道:“你要查访的叛徒是谁?”
孙不变道:“第一个就是石鹤。”
陆小凤道:“现在你已找到他?”
孙不变道:“那也多亏了你。”
陆小凤道:“钟无骨是死在你手里的?”
孙不变道:“他也是武当的叛徒,我绝不能让他活着。”
陆小凤目光闪动,道:“玉树剑客叶凌风早年是不是也曾在武当门下?”
孙不变道:“他跟钟无骨都是武当的俗家弟子,都是被先祖师梅真人逐出门墙的。”
梅真人是木道人的师兄,执掌武当门户十七年,才传给现在的掌门石雁。
孙不变道:“我们研究很久,都认为只有用独孤美的身分做掩护最安全,只可惜……”
陆小凤道:“只可惜你的秘密还是被将军发现了。”
孙不变苫笑道:“大家都认为他受了伤很重,我也几乎被骗过,谁知躲在将军府养伤的那个人竟不是他,他一直都在盯着我。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露出破绽的?”
孙不变道:“他本是独孤美的老友,他知道独孤美早年的很多秘密,我却不知道,他用话套住了我,我只有杀了他灭口。”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我?”
孙不变道:“现在事情危急,我已不能不说,我不但要你为我保守这秘密,还要你助我一臂之力,这地方我已无法存身,—定要尽快赶回武当去。”
他勉强笑了笑,又道:“我当然也早就看出了你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我始终不相信你真的会勾引西门吹雪的妻子,那一定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因为你们也想揭破这幽灵山庄的秘密。”
陆小凤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气,道:“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孙不变道:“可惜什么?”
陆小凤道:“可惜你看错了人。”
孙不变脸色已变,厉声道:“你难道忘了是谁带你过来的?”
陆小凤冷冷道:“我没有忘,我也没有忘记你在这两天里已害过我三次,若不是老刀把子,我已死在你手里。”
孙不变道:“难道你看不出那是我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陆小凤道:“我看不出。”
孙不变盯着他,忽然也长长叹息,道:“好,你很好。”
陆小凤道:“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孙不变道:“那么你就该死!”
喝声中,他的人已扑起,指尖距离陆小凤胸膛还有半尺,掌心突然向前一吐。直打玄机穴,用的正是武当小天星掌力,而且认穴奇准。
只可惜他的掌力吐出时,陆小凤的玄机穴早已不在那里,人也已不在那里。
孙不变手掌一翻,玄鸟划沙,平沙落雁,北雁南飞,一招三式,这种轻灵绵密的武当掌法在他手里使出来,不但极见功力,变化也极快。
陆小凤叹道:“石道人门下的弟子,果然了得。”
这两句话说完,孙不变的招式又全都落空,无论他出手多快,陆小凤好像总能比他更快一步。
武当掌法运用变化,陆小凤知道的好像并不比他少。
他忽然停住手,盯着陆小凤,道:“你也练过武当功夫?”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没有练过武当功夫,可是我有很多武当朋友。”
孙不变眼睛里又露出—线希望,道:“那么你更该帮我逃出去。”
陆小凤道:“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救我一次,害我三次,现在我又出了你八招,我们的帐早已结清了。”
陆小凤道:“我本来就已准备出手。”
他用的居然也是武当小天星掌力,掌心外吐,打的也是玄机穴。
孙不变引臂翻身,堪堪避开这—掌,陆小凤的左掌却已切在他后颈的大血管上。
他倒下去时,还在吃惊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道:“你不知道我有两只手?”
孙不变当然知道,但他却想不到—个人的手竟能有这么快的动作。
老刀把子坐在他那张陈旧而宽大的木椅上,看着陆小风,看来仿佛很愉快。
旧木椅就好像老朋友一样,总是能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愉快的。
只可惜陆小凤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孙不变就在他面前,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对陆小风的兴趣显然比对任何人都浓厚。
陆小凤道:“这个人是奸细,从武当来的奸细。”
老刀把子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陆小凤道:“我无权杀人,也不想杀人。”
老刀把子道:“那么你就该放了他。”
陆小凤很意外,“放了他?”
老刀把子淡淡道:“真正的奸细都早已死了,从来没有—个能在这里活过三天的。”
陆小凤道:“难道他不是?”
者刀把子道:“他当然是个奸细,却不是武当的奸细,是我的,多年前我就已送他到武当去卧底。”
陆小凤怔住。
老刀把子却在笑,笑得很愉快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该谢谢他。”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谢他?”
者刀把子道:“就因为他,我才真正完全信任你。”
陆小凤道:“他也是你派去试探我的?”
老刀把子微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奸细,你只能让他去做奸细做的事,而且永远不会失望。”
陆小凤道:“这个人就是个天生的奸细?”
老刀把子道:“从头到尾都是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忽然一脚将孙不变踢得球一般滚了出老刀把子也叹了口气,道:“做奸细只有这一点坏处,这种人就好像驴子,时常都会被人踢两脚的。”
陆小凤道:“我只踢了一脚。”
老刀把子道:“还有一脚你准备踢谁?”
陆小凤道:“踢我自己。”
老刀把子道:“你也是奸细?”
陆小凤道:“我不是奸细,我只不过是条驴子,其笨无比的笨驴子。”
他显得很气愤,“因为我想拼命去救人家的女儿,换来的却是一巴掌,而且刚好砍在我脖子上。”
老刀把子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自己也该知道我绝不让你去救她。”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
老刀把子道:“那沼泽里不但到处都有杀人的陷阱,而且有流沙,一陷下去,就尸骨无存,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能?”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需要你,将军和钟无骨都已死了,现在你已是我的右臂,若是再失去这条右臂,我计划多时的事,只怕就要成为泡影。”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现在你已少不了我。”
他说话的方式很奇特,也很谨慎,中来他只用六个字就可以说完的话,这次却用了十六个字。
老刀把子子的回答却简单而干脆,“是的。”
陆小凤笑了。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身子已长鹰般掠起,他的手就是鹰爪。
鹰爪的猎物却是老刀把子头上的竹笠。
老刀把子还是坐着没有动,阿却抓空了。
就算是最灵敏狡猾的狐兔,也很难逃脱鹰爪的一抓,他的出手绝对比鹰爪更迅速准确。
可是他抓空了,因为老刀把子连人带椅都已滑了出去,就像是急流上的皮筏般突然滑了出去,那沉重的木椅就好像已在他身上。
陆小凤叹了口气,身子飘落,他知道这一击不中,第二次更难得手。
老刀把子道:“你想看看我?”
陆小凤苦笑道:“你要我为你去死,至少应该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人。”
老刀把子道:“我不好看,我也不想要你为我死,这件事成功后对大家都有利。”
陆小凤道:“若是不成呢?”
老刀把子淡淡道:“你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你本来就已应该是个死人。”
陆小凤道:“你创立这幽灵山庄,就是为了要找人来替你冒险?”
老刀把子道:“到这里来的人,本来都已应该死过—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陆小凤道:“死过一次的人,也许更怕死。”
老刀把子同意这—点,“可是在这里躲着,跟死有什么分别?”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承认分别的确不大。
老刀把子刀锋般的目光在竹整后盯着他,“你愿不愿意在这里耽一辈子?”
陆小凤立刻摇头。
陆小凤道:“除了我们外,这里还有三十七位客人,你好像都已见过,你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老刀把子显然很满意,“你当然看不出的,因为大家的棱角都已被磨圆,”,看起来都是很平凡庸碌的人。“
陆小凤道:“其实呢?”
老刀把子道:“能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是好手,每个人都有段辉煌的历史,都跟你一样不甘寂寞,谁也不愿意在这里耽—辈子。”
他的声音很愉快,“大家唯—能重见天日的机会,就是做成这件事。
陆小凤终于问道:“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事?”
老刀把子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道:“很快是什么时候?”
老刀把子道:“就是现在ao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已有钟声响起,老刀把子站起来,声音更愉快,”可是我们一定要先吃饭,今天中午这顿饭我保证你一定会满意的。“
菜很多,酒却很少,者刀把子显然希望每个人都保持清醒。
可是他自己却喝了用金樽装着的大半杯波斯葡萄酒,后来居然还添了一次。
这是陆小凤第一次看他喝酒。
“对他来说,今天一定是个大日子,”陆小凤心里在想:“为了等这一天,他一定已等了很久。”
大家都在低着头,默默地吃饭,却吃得很少,大部分都没有喝酒。
所以陆小凤就可以多喝一点,然后才能以愉快的眼神去打量这些人。
虽然大家穿的都是宽大保守的长袍,在大厅里阴暗的光线下看来,还是有几个人显得比较触目。
一个是长着满脸金钱癣的壮汉,两杯酒喝下去,就使得他脸上每块癣看来都像是枚发亮的铜钱。
一个人紫面长髯,看来竟有几分像是戏台上的关公,—个人脑满肠肥,肚子球一般凸出来,一个人相貌严肃,就像坐在刑堂上的法史,一个满嘴牙都掉光了的老婆婆,吃得却比谁都多。
还有几个特别安静沉默的削瘦老人,他们令人触目,也许就因为他们沉默。除了柳青青外,年纪最轻的是个脸圆如盆,看来还像是个该子般的小矮子,年纪最大的,就是这几个安静沉默的黑衣老人。
陆小凤试探着,想从记忆中找出这些人的来历,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金钱豹”花魁。
这个人身材高大,酒喝得不比陆小凤少,动作仿佛很迟钝,满脸的癣使他看起来显得甚至有点滑稽。
可是等到他暗器出手时,就绝不会再有人觉得滑稽了。
江南花家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暗器世家,他就是花家的嫡系子弟。
有人甚至说他的暗器功夫已可排名在天下前三名之内。
陆小凤也已注意到,他的酒喝得虽多,一双手却仍然很稳。
那个法吏般严肃的人,是不是昔年黑道七十二寨的刑堂总堂主“辣手追魂”杖铁心?
那老婆婆是不是“秦岭双猿”中的母猿?只为了一颗在传说中可以延年益寿的异种蟠桃,就割断了他老公“圣手仙猿”
娄大圣的脖子。
那几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黑衣老人是谁呢?还有那圆脸大头的小矮子?
陆小凤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柳青青正在悄悄的拉他衣角,悄悄的问“你老婆呢?”
陆小凤怔了怔,才想起她问的是叶灵“听说她不见了。”
柳青青道:“你想不想知道她在哪里?”
陆小凤道:“不想。”
柳青青撇了撇嘴,故意叹息,“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我偏要告诉你。”
她声音更低,“现在她一定在水里。”
陆小凤不懂,“她怎么会在水里?你怎么知道她在水里?”
柳青青道:“因为她偷了人家一件如竞鱼皮水靠,和四对分水飞鱼刺才走的。”
陆小凤更吃惊,令他吃惊的有两件事:水靠和鱼刺不一定要在水里才有用,在沼泽的烂泥里也同样用得着。
叶灵是不是找她姐姐去了?她怎么会知道沼泽里发生的那些事。
如意水靠和飞鱼刺是江湖中很有名的水中利器,属于一个很有名的人。
“飞鱼岛主”于还不但名动七海,在中原武林也很有名,不但水性极高,剑法也不弱。
这个人如果还没有死,如果也在这里,应该也很触目。
可是陆小凤并没有发现他。
柳青青还在等他的反应,所以一直没有开口。
陆小凤沉吟着,终于问道:“这件事老刀把子知不知道?”
柳青青笑了笑,道:“这里好像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叶灵去找她姐姐,难道也是老刀把子授意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叶雪的行踪?
陆小凤没有再问别的。闪为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已无声无息的到了他们身后。
他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张没有脸的脸,赫然正是那从不露面的勾魂使者。
大厅里气氛更沉重严肃,大家对这个没有脸的人仿佛都有些畏惧。
他没有坐下,只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老刀把子身后。
他腰上佩着剑。
形式古雅的剑鞘上,有七个刀疤般的印子,本来上面显然镶着有珠玉宝石。
这是不是武当派中,唯有掌门人才能佩带的七里宝剑!
就在这时,海奇阔忽然站起来,用洪钟般的声音宣布:“天雷行动衣开始!”
幽灵山庄 第十一章 天雷行动
天雷行动的计划中,分四个步骤第一步是:选派人手,分配任务。 第二步是:易容改扮,分批下山。第三步是:集合待命,准备出击。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动。
现在开始进行的不过是第—步,进行的过程已令人胆战心惊。
大厅中气氛的沉重和紧张已达到顶点,老刀把子才站起来。
“这世上有很多人早就该死了,却没有人敢去治裁他们,有很多事早就该做了,却没有人敢去做,现在我们就是要去对付这些人,去做这些事。”
陆小凤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确是个天生的首领,不但沉着冷静,计划周密,而且口才极好,只用几句话就已将这次行动解释得很清楚。
“我们的行动就像是天上的雷疆霹雷一样,所以就叫做天雷行动。”
广阔的大厅中只能听得到呼吸声和心跳声,每个人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老刀把子的声音停顿了很久,就好像暴风雨前那片刻静寂。又好像特地要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好听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霆霹雷。
“我们第—次要对付的有七个人,”他又停顿了—下,才说出这七个人的名字,“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道人,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
本已很静寂的大厅,更死寂如坟墓,连呼吸心跳声都已停止。
陆小凤虽然早知道他要做的是件大事,可是每听他说出一个名字,还是难免吃惊。
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始擦汗,喝酒,还有几个人竟悄悄躲到桌下去呕吐。
老刀把子的声音却更镇定,“这次行动若成功,不但必能令天下轰动,江湖侧目,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再次停顿,“我已将这次行动的每—个细节都计划好,本该绝对有把握成功的,只可惜每件事都难免有意外,所以这次行动还是难免有危险,所以我也不勉强任何人参加。”
他目光扫视,穿透竹笠,刀锋般从每个人脸上掠过,“不愿参加的人,现在就可以站起来,我绝不勉强。”
大厅中又是一阵静寂,老刀把子又缓缓坐下,居然又添了半杯酒。
陆小凤也忍不住去拿酒杯,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开始冒汗。
直到这时,还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却忽然有人问道:“不愿去的人,以后是不是还可以留在这里?”
老刀把子的回答很确定,“是的,随便你留多久都行。”
问话的人又迟疑片刻,终于慢慢的站起来,肚子也跟着凸出。
陆小凤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二十年前,江湖中曾经有四怪,—个奇胖,一个奇瘦,一个奇高,一个奇矮。
奇胖如猪的那个人就叫做朱非,倒过来念就成了“肥猪\可是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非但不是猪,而且十分精明能干,跟他交过手的人,更不会认为他是猪,因为他不但出手快,并且手也狠,—手地趟刀法”满地开花八十—式\更是武林少见的绝技。
陆小凤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朱非,却想不到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是他。
朱非并不是胆小怕死的人。
“可是我不能去,”他有理由,“因为我太胖,目标太明显,随便我怎么样易容改扮,别人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我这理由很不错。
甚至连老刀把子都不能不承认,却又不禁觉得很惋惜。
朱非的地趟功夫,江湖中至今无人能及,这种人才老刀把子显然很需要。
可是他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所以别的人也有胆子站起来有了第—个,当然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越来越多。
老刀把子一直冷冷的看着,不动声色,直到第十三个人站起来,他才耸然动容。
这个人才相貌平凡,表情呆板,看来并不起眼。
可是一个人若能今老刀把子耸然动容,当然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老刀把子道:“你也不去?”
这人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你说不去的人站起来,我已站起来。”
老刀把子道:“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道:“因为我的水靠和鱼刺全不见了。”
这句话说出来,陆小凤也不禁耸然动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平凡呆板的人,就是昔年南海群剑中,名声仅次于白云城主的六位岛主之一。
这个人竟是飞鱼岛主于还!
在陆上,白云城定是名动天下的剑客,在水里,他却绝对比不上于还。
老刀把子的这次任务,显然也很需要一个水性精熟的只听“波”的—声,他手里的酒杯突然碎了,粉碎。
也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声起,坐在杜铁心身旁的一个人刚站起来,又倒下去,整个人扑倒在桌上,压碎了一片杯盏,酒汁四溢。
然后大家就看见—股鲜皿随着酒汁溢出,染红了桌布。
杜铁心手里的一双筷子也早已变成红的,当然也是被鲜皿染红的。
于还霍然回头,“你杀了他?”
杜铁心承认,“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筷子杀人。”
于还道:“你为什么杀他?”
杜铁心道:“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已太多,他活着,我们就可能会死。
他用沾着血的筷子夹了块干贝,慢慢咀嚼,连眼睛都没有眨。
“辣手无情”杜铁心,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于还盯着他,缓缓道:“他知道多少秘密,我也同样知道,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杜铁心冷冷道:“是的qu他还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不去的人,一个都休想活着走出这屋子。“
于还的脸色变了,还没有开口,已有人抢着道:“这句话著是老刀把子说的,我也认命了可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旁边已忽然有根筷子飞来,从他左耳穿进,有耳容出。
那个没有牙的老婆婆手里的筷子已只剩下—根,正在叹着气喃喃自语,“双木桥好走,独木桥难行,看来我只好用手抓着吃了。”
她果然用手抓起块排骨来,用仅有的两个牙齿啃得津津有味。
“哗啦啦”—‘声响,那耳朵里穿着筷子的人也倒了下去,压碎了一片碗盏。
本来站着的人已有几个想偷坐下。
杜铁心冷冷道:“已经站起来的,就不许坐下qo朱非忍不住道:”这是谁的意思?“
杜铁心道:“是我们大家的意思。”
朱非迟疑着,终于勉强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去,只可惜我太胖了,若是要我去,除非把我像面条一样搓细点。”
杜铁心道:“好搓他!
那个圆脸大头的小矮子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来搓。”
他的头大如斗,身子却又细又小,站着的时候,就像是半截笔筷上插着个圆柿子,实在很滑稽可笑。
朱非却笑不出,连脸色都变了,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孩子,他却对这个人怕得要命。
看看他脸上的惊惧之色,再看看这个人的头,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西极群鬼中,最心黑手辣的“大头鬼王”
司空斗。
他没有看错,朱非果然已喊出了这名字,“司空斗,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想干什么?”
司空斗道:“我想搓你。”
他手里也有双筷子,用两只手夹在手里,就好像是已将这双筷子当作了朱非,用力磋了几搓,掌心忽然…股粉末白雪般落下来。
等他摊开手掌,筷子已不见了,他竟用一双孩子般的小手,将这双可以当作利剑杀的筷子,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非的脸巳扔曲,整个人都仿佛软了,瘫在椅子上,可是等到司空斗作势扑起时,他忽然往桌下一钻,双肘膝盖一起用力,眨眼间已钻过了七八张桌子,动作之敏捷灵巧,无法形容。
只可惜桌子并不是张张都连接着的,司空斗已廷身而起,十指箕张,看准了他一从桌下钻出,立刻凌空下击。
谁知朱非的动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钻入了对面的桌下。只听“卜”的声,司空斗十指已洞穿桌面,等他的手拔出来,桌上就多了十个洞。
朱非索性赖在桌下不出来了,司空斗右臂一扫,桌上的碗盏全被扫落,汤汁酒菜就洒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安静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半反手—掌,正想将桌子震散,突听—个人道:“等等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尖端朝上,指着他的脉门,司空斗这一掌若是拍下去,这只手就休想再动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立刻硬生生挫佐了掌势。
四个黑衣老者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司空斗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刚开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劳驾四位把桌子下那条肥猪踢出来?”
身上溅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斗道:“你想护着他?”
黑衣老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斗道:“谁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不笑了,“犯了你又怎么样?”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斗道:“谁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的接着道:“我不杀人,只杀畜生,杀一两个畜生,不能算开杀戒。”
司空斗双拳一握,全身的骨节都响了起来,圆盆般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老刀把子忽然道:“这个人我还有用,吴先生放他一马如何?”
黑衣老者沉吟着,终于点头,道:“好,我只要他…只手。”
司空斗又笑了,大笑,笑声如鬼哭。
他左手练的是白骨爪,右手练的是黑鬼爪,每只手上都予少有二十年苦练的功力,要他的—只手,等于要他的半条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斗道:“好,我给你。”
“你”字出口,双爪齐出,一只手已变得雪白,另一只手却变成漆黑。
他已将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来,只要被他指尖一触,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个洞。
黑衣老者还足端绝不动,只叹了口气,长袖流云般卷出。
只听“格”的—响,如锄断萝卜,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司空斗的人已飞了出去,撞上墙壁,滑下来就不能动了,双手鲜血淋漓,十指都已锄断。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只想要他一只手的。”
另一白发老者冷冷道:“只要一只手,用不着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准了,我也高估了他oo白了老者道:”所以你错了,畜生也是一条命,你还是开了杀戒。“
黑衣老者道:“是,我错了,我佛慈悲qo四个人同时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慢慢的站了起来,面对老刀把子,”我等先告退,面壁思过三日,以谢庄主。“
老刀把子居然也站起来,道:“是他自寻死路,先生何必自责?”
黑衣老者道:“庄主如有差遣,我等必来效命。”
老刀把子仿佛松了口气,立刻拱手道:“请。”
黑衣老者道:“请。”
四个人同时走出去,步履安详缓慢,走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停下。
白发老者忽然问道:“陆公子近来可曾见到苦瓜上人?”
陆小凤道:“去年见过几次。”
白发老者道:“上人妙手烹调,做出的索斋天下第一,陆公子的口福想必不浅。…陆小凤笑道:”是的。“
白发老者道:“那么他的身子想必还健硕如前。”
陆小凤道:“是的oo白发老者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天佑善人……“
四个人又同时口诵佛号,慢慢的走了出去,步履还是那么安详平稳。
陆小凤的手脚却已冰冷。
他终于想出这四个人的来历,看到老刀把子对他们的恭敬神情,看到那一手流云飞袖的威力,看到他们佛家礼数,他才想起来的。
他以前一直想不出,只因为他们已蓄了头发,易了僧衣,他当然不会想到他们是出家的和尚,更想不到他们就是少林寺的五罗汉。
五罗汉本是嫡亲的兄弟,同时削发为僧,投入少林,现在只剩下四个人,只因为大哥无龙罗汉已死了。
他们在少年时就已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人称,“龙、虎、狮、象、豹”五恶兽,每个人的—双手上都沾满血腥。
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名瞩彰的五恶兽,从此变成了少林寺的五罗汉,无龙、无虎、无狮、无象、无豹,只有—片佛心。
无龙有护法长老的身分,却不知为了什么,—夕忽然大醉,翻倒烛台,几乎将少林的中心重地藏经阁,烧成一片平地。
掌门方丈震怒之下,除了罚他面壁十年久,还责打了二十戒棍,无龙受辱,含恨而死,手足连心,剩下的四罗汉的佛心全都化作杀机,竟不惜蹈犯天条,去刺杀掌门。
江湖中人只知道他们那—次行刺并未得手,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更没有人知道早已洗心革面的天龙罗汉,怎么会忽然大醉的?
这件事也已成了武林中的疑案之一,正如谁也不知道石鹤怎么会被逐出武当的。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已知道,无龙的大醉,必定和苦瓜和尚有关—要吃苦瓜和尚那天下无双的素席,总是难免要喝几杯的。
他们刚才再三探问苦瓜和尚的安好,想必就是希望他还活着,他们才好去亲手复仇。
刚才无豹乍一出手,就令人骨折命毙,可见他的心中怨毒已积了多深。
他们最恨的却还不是苦瓜,而是少林,就正如石鹤恨武当,高涛恨凤尾帮一样。
巴山矿藏极丰,而且据说还有金砂,顾飞云当然想将顾家道观的产业,从他的堂弟小顾道人手中夺回来。
海奇阔在海上已能立足,当然想从水上飞手时夺取长江水面上的霸业。
杜铁心与丐帮仇深如海,那紫面长鬃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昔年和高行空争夺雁荡门户的“百胜刀王”关天武。
老刀把子这一次行动,正好将他们的冤家对头一网打尽,他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可是这些人大都已是‘派宗主的身分,平日很难相聚,他们的门户所在地,距离又很远,怎么能在一次行动中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刀把子已经在解释,“四月十二是已故去的武当掌门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接掌门户的十周年庆典,据说他还要在这一天,立下继承武当道统的掌门弟子。”
他冷笑着,接着道:“到了那一天,武当山当然是冠盖云集,热闹得很,铁肩和王十袋那些人,也一定都是会中的贵兵。
“我们是不是已决定在哪一天动手?”这句话陆小凤本来也想问的,杜铁心却抢先问了出来。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四月十二日之前,就赶到武当去。”
可是他们这些人若是同时行动,用不着走出这片山区,就一定已轰动武林。
这次行动绝对机密,绝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不但要分批去,而且每个人都要经过易容改扮。”
这些事老刀把子也早已有了极周密的计划。
管家婆道:“行动的细节,由我为各位安排,完全用不着各位操心oU老刀把子道:”我可以保证,负责为各位易容改扮的,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好手,虽不能将各位脱胎换骨,改造成另外一个人,却绝对可以让别的人看不出各位的本来面目。“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样将兵刃带上山去?”
没有人能带兵刃上武当山,所有的武器都要留在解剑池旁的解剑岩上。
老刀把子道:“但是我也可以保证,在那天晚上出手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到雪隐去找到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
娄老太太刚啃完一条鸡腿,就抢着问,“雪隐在哪里?”
老刀把子笑道:“雪隐就是隐所,也就是厕所的意思。”
娄老太太又问,“明明是厕所,为什么偏偏要叫雪隐?”
老刀把子道:“这是方外人用的名词,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oD”雪“就是雪塞山的明觉掸师,”隐“是杭州的灵隐寺,因为雪塞曾经在灵隐寺司厕职,所以寺刹即以雪隐称坝u.因为福州的神僧雪峰义存,是在打扫隐所中获得大悟的,故有此名。
娄老太太不想再问,管家婆已送了盘烧鸡过去,让她用鸡腿塞伎她自己的嘴。
要怎么样才能塞住于还那些人的嘴?他们知道的秘密岂非已太多了!
这些人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处理这种事通常只有一种法子!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要想在死中求活,通常也只有一种法子,“你要杀我灭口,我就先杀了你!”
于还突然跃起,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飞鱼。
他的飞鱼刺有五对,叶灵只偷了四对,剩下的一对就在他衣袖里,现在已化作了两道闪电,直打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没有动,他身后的石鹤却动了,七星皮鞘中的长剑已化作飞虹。
飞虹迎上了闪电,“叮、叮”两声响,闪电突然断了,两截铜刺半空中落了下来,飞虹也已不见,剑光已刺人于还的胸膛。
他看看手里剩下两截飞鱼刺,再看看从前胸直刺而人的剑锋,然后才拾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没有剑的人,好像还能相信这是真的。
石鹤也在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我这一剑比时孤城的天外飞仙如何?”
于还咬着牙,连一个宇都没有说,扭曲的嘴角却露出种讥嘲的笑意,仿佛在说:“叶孤城已死了,你就算比他强又如何?”
石鹤懂得他的意思,握剑的手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观。
于还的脸立刻扭曲,忽然大吼—声,扑了上来,一股鲜血喷出,剑锋已穿胸而过。
陆小凤不忍再看,已经站起来的,还有几个没有倒下,他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眼前。
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雾又湿又冷,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将冷雾留在胸膛里他必须冷静。
“你不喜欢杀人?”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老刀把子也跟着他走了出来,也在呼吸着这冷而潮湿的雾气。
陆小凤淡淡道:“我喜欢喝酒,可是看别人喝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老刀把子,但是他听得老刀把子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对他的回答觉得很满意。
老刀把子正在说,“我也不喜欢看,无论什么事,自己动手去做总比较有趣些。”
陆小凤沉默着,忽然笑了笑,道:“有些事你却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道:“哦?”
陆小凤道:“你知道叶灵偷了于还的水靠和飞鱼刺,你也知道她去干什么,但你却没有阻止aU老刀把子承认,”我没有。“
陆小凤道:“你不让我去救叶雪,你自己也不去,为什么让她去?”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知道叶凌风绝不会伤害她的。”
陆小凤道:“你能确定。”
老刀把子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因为她才是叶凌风亲生的女儿?”
陆小凤又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露出痛苦和仇恨,“还有—件事,你好像也不准备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在等着他说卜去。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石鹤去对付武当石雁,虎豹兄弟们对付少林铁肩?”
老刀把子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仇恨,他们本就要自己去解决。”
陆,“卜风道:”杜铁心能对付王寸‘袋?“
老刃把子道:“这些年来,他武功已有精进,何况还有娄老太太做他的后手。”
陆小凤道:“小顾道人应该不是表哥的对手,水上飞对海奇阔你买谁赢?”
老刀把子道:“长江是个肥地盘,水上飞已肥得快飞不动了,无论是在陆上还是在水里,我都可以用十对一的盘口,赌海奇阔赢。”
陆小凤道:“可是关天武纫已败在高行空手下三次。”
老刀把子道:“那二次都有人在暗中助了高行空一臂之力陆小凤道:”是什么人?“
老刀把子冷笑道:“,高行空纵横长江,武当掌门的忌日,干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巴巴的赶去?”
难道是武当弟子在暗中出手的?
雁荡的门户之争,武当弟子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陆小凤并不想问得太多,又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鹰眼老七了,就算管家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个花魁就足足有余ao老刀把子道:”花魁还有别的任务,高涛也用不着帮手。
陆小凤道:“所以主要的七个人都已有人对付,而且都已十拿九稳。”
老刀把子道:“卜拿九稳。”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末你准备要我干什么?去对付那些扫地洗腕防灾工道人?”
老刀把子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也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得已够多了,别的事到了四月十二的晚上,我再告诉你。”
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轻松轻松,甚至可以大醉一场,因为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
陆小凤道:“我要等到后天才下山?”
老刀把子道:“你是最后一批下山的。”
陆小凤道:“我那批人里面还有谁?”
老刀把子道:“管家婆,娄老太太,表哥,钩子,和柳青青。
他又笑了笑,道: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登场的,你们当然要留在最后。“
陆小凤淡淡道:“何况有他们跟着我,我至少不会半途死在别人手里。”
老刀把子的笑声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见了西门吹雪,他也绝对认不出你aU陆小凤道:”因为要为我易容改扮的那个人,是天下无双的妙手。“
老刀把子笑道:“一个人若能将自己扮成一条狗,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说的是犬郎君。
犬郎君的任务就是将每个人的容貌都改变得让别人认不出来。
任务完成了之后呢?
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也已看出自己的危机。
老刀把子仰面向天,长长吐出口气,耕耘的时候已过去,现在只等着收获,他仿佛已能看见果实从枝头长出来。
一棵棵果实,就是—棵棵头颅。
陆小凤忽然转脸看着他,道:“你呢?所有的事都有人做了,你自己准备做什么?”
老刀把子道:“我是债主,我正准备等着你们去替我把帐收回来qH陆小凤道:”武当欠了石鹤一笔帐,少林欠了虎豹兄弟,谁欠你的?“
老刀把子道:“每个人都欠我的。”
不会掉。“
陆小凤道:“人皮面具?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
犬郎君道:“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粘在脸上,才能完全改变—个人脸上的轮廓,而且每一张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个人的脸打好样子。”
他忽然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已照你的脸形做好—6长。”
陆小凤苦着脸道:“也是人皮的?”
犬郎君道:“货真价实的人皮ao陆小凤道:”你一共做厂多少张?“
犬郎君道:“二十一张。”
他又补充着道:“除了老刀把子外,每个人都有一张。”
老刀把子为什么不必易容改扮?难道他到了武当还能戴着那篓子般的竹签?
陆小凤道:“这些人经过易容后,脸ll是不是还留着一点特殊的标志?”
犬郎君道:“一点都没有。”
陆小凤道:“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认得,岂非难免会杀错人”p‘犬郎君道:“绝不会。”
陆小凤道:“为什么?”
犬郎君道:“因为每一批下山的人任务都不同,有的专对付武当道士,有的专对付少林和尚,只要这组人能记住彼此间易容后的样子,就不会杀到自己人身上来了aU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脸上都留一点特别的记号中譬如说,一点麻子,或者是—颗至。
犬郎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悄悄的问,“你有把握能带我一起走?”
陆小凤道:“我有把握。”
犬郎君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我,我当然也答应你。”
陆小凤道:“你准备怎么做?”
犬郎君眨了眨眼,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来,等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这里每个人好像都跟老刀把子一样,除了自己外,绝不信任何人。
有时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信任。
犬郎君忽又问道:“花寡妇是不是跟你一批走?”
陆小凤道:“大概是的ao犬郎君道:”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子?是又老又丑?还是年青漂亮?“
陆小凤道:“越老越好,越丑越好。”
犬郎君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没有人相信陆小凤会跟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起的,所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就是陆小凤ao犬郎君道:”所以她越老越丑,你就越安全,不但别人认不出你,你自己也可以不动心。“
他眨着眼笑道:“这几天你的确要保持体力,若是跟—个年青漂亮的寡妇在一起,要保持体力就很不容易了。”
陆小凤看着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
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道:“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
犬郎君赔笑道:“只要你带我走,这一路上我保证连一个字都不说ao陆小凤道:”就算你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你说不出来。“
犬郎君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我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不但带着好几个跟班随从,还带着一长狗qD他微笑着,又道:”你就是那条狗,狗嘴里当然是说不出人话来的oo犬郎君瞪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苦笑,道:“不错,我就是那条狗,只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这条狗只能吃肉,不啃骨头,,陆小凤笑道:”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不听话的狗非但要啃骨头,有时还要吃屎。“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头道:“叶雪和叶灵本来应该是在第几批走的?”
犬郎君道:“我也不知道,老刀把子给我的名单上,本来没有她们姐妹的名字。”
夜更深。
陆小凤在冷雾中坐下来,心里在交战一现在是到沼泽中去找她们姐妹?还是去大醉一场?
他的选择是大醉一场。
就算不去找她们,也不是一定要醉的,但他醉了,烂醉如泥6他为什么一定要醉?
难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四月初三,下午,晴多雾。
陆小凤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如裂,满嘴发苦,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就好像大病了一场。
他醒了很久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几乎跳了起来。
娄老太太怎么会坐到他床头来的?而且还一直在盯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出这个正坐在他床头啃蚕豆的老太婆并不是娄老太太,可是他绝不会比娄老太太年青多少。
“你是谁?”
他忍不住要问,这老太太的回答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是你老婆。”老太太刚开干瘪了的嘴冷笑,“我嫁给你已整整五十年了,现在你想不认我做老婆也不行了。”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忽然大笑,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这老太大竟是柳青青,他还听得出她的声音。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因为那个王八蛋活见了鬼,我想要年青一点,他都不答应。
柳青青用力咬着蚕豆,恨恨道:“现在我变成了这个样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陆小凤故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什么要高兴?”
柳青青道:“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越老越好,越丑越好,因为你本来就一直在逃避我,好像生怕我活活的把你吞了下陆小凤还是装不懂,”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柳青青道:“你若不是在逃避我,为什么每天都喝得像死人—样?”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可是我又有点奇怪,要你每天晚上跟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睡觉,你怎么受得了。”
陆小凤坐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觉?”
柳青青道:“因为你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我就是你老婆,而且是个出名的醋坛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柳青青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的儿子也一直都跟在我们身边的。”
陆小凤又吃了一惊,“我们的儿子是谁?”
柳青青道:“是表哥。”
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连动都不会动!
柳青青天笑,忽然扑在他身上,吃吃的笑道:“我的人虽老,心却不老,我还是每天都要的,你想装死都不行。”
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装死,可是你若要我每天跟你这么样一个老太婆做那件事,我就真的要死了。”
柳青青笑道:“你可以闭起眼睛来,拼命去想我以前的样她已笑得喘不过气,”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常常喜欢说,只要闭起眼睛来,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样的。“
现在陆小凤总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洞本来是他自己要挖的,现在一头栽进去的,偏偏就是他自己。
犬郎君来的时候,柳青青还在喘息。
看着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少女般躺在一个年青的男人身旁喘息,如果还能忍得住不笑出来,这个人的本事一定不小。
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
他居然没有笑出来,居然能装作没看见,可是等到陆小风站起来,他却忽然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好像在问:“怎么样?”
陆小凤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送给柳青青当蚕豆吃。
幸好他还没有动手,门外已有个比柳青青和娄老太大加起来都老的老太婆伸进头来,赔着笑道:“老爷和太太最好赶紧准备,我们天一亮就动身。”
这个人当然就是管家婆。
又有谁能想得到,昔年不可一世的风尾帮内三堂的高堂主,竟会变成这副样子?
陆小凤又觉得比较愉快了,忽然大声道:“我那宝贝儿子呢?快叫他进来给老天请安。”
看起来好像又年青了二十岁的表哥,只好愁眉苦脸的走进来。
陆小凤板着脸道:“在京里做官的人,家规总是比较严的,就算在路上,也马虎不得,所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跟我磕头请安,你知不知道?”表哥只有点头。
陆小凤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
看着表哥真的跪下去,陆小凤的心情更好了,不管怎么样,做老子总比做儿子愉快很多。
这一路上他当然也不会寂寞,除了老婆外,他还有个儿子,有个管家,有个管家婆。
他甚至还有一条狗。
“不能带这条狗去!”
海奇阔断腕上的钩子已卸下来,光秃秃的手腕在没有用衣油掩盖着的时候,显得笨拙而滑稽。
他的表情却很严肃,态度更坚决,“我们绝不能带他去。”
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刀把子的命令?”
海奇阔道:“当然是。”
陆小凤道:“你们是不是准备杀了他?”
海奇阔道:“是。”
现在犬郎君的任务巴结束,他们巴用不着对他有所顾忌。
陆小凤道:“谁动手杀了他?”
海奇阔道:“我。”
陆小凤道:“你不用钩子也可以杀人?”
海奇阔道:“随时都可以。”
陆小凤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先过来杀了我吧。”
海奇阔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他去,我就去,他死,我就死。”
他当然不能死。
海奇阔看看表哥,表哥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柳青青,柳青青看看犬郎君,忽然问道:“你是公狗?还是母狗?”
犬郎君道:“是公的。”
柳青青道:“有些狗晚上喜欢睡在主人的床旁边,你呢?”
犬郎君道:“我喜欢睡在门口,而且一睡着就像死狗—样,什么都听不见。”
柳青青笑了,“只要不是母狗,随便他想带多少条去,我都不反对。”
陆小凤道:“有没有人反对的?”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没有。”
管家婆立刻道:“半个人都没有。”
陆小凤看着表哥,“你呢?”
表哥笑了笑,道:“我是个孝子,我比狗还听话十倍。”
所以我们的陆大老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幽灵山庄。
这已是他第二次离开这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绝不会再回来了。
幽灵山庄 第十二章 鬼屋惊魂
四月初五,晴。 陆小凤正对着一面擦得很亮的钢镜微笑。看到镜子里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这种感觉虽然有行怪怪的,却很有趣。
镜子里这个老人当然没有他本来那么英俊,看起来却很有威严,很有气派,绝不是那种酒色过度,—条腿已进了棺材的糟老头。
这一点无疑使他觉得很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洗脸。
所以他只能用干毛巾象征性的在脸上擦了擦,再痛痛快快的漱了口,再转过头看着床上的老太婆。
他摇头叹气道:“犬郎君的确应该让你年轻一点的,现在你看来简直像我的妈。”
柳青青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是不是别人随便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你都一样能够自我陶醉的。”
陆小凤笑了,大笑。
这时那条听话的狗已摇着尾巴进来了,孝顺的儿子也已赶来磕头请安。
陆小凤更愉快,他笑着道:“今天你们都很乖,我请你们到‘三六九’去吃火腿干丝和小笼蒸包去。”
“三六九”的蒸包小巧玲磁,一笼二十个,一口吃一个,吃上个三五笼也不嫌多。
连陆大老爷的狗都吃了三笼,可是他的管家和管家婆却只能站在后面待候着。
在京里做官的大老爷们,规矩总是比别人大的。
店里的跑堂在旁边看着只摇头,用半生不熟的苏州官话搭汕着道:“看来能在大老爷家里做条狗,也是好福气的,比好些人都强得多了。”
陆小凤正在用自己带来的银牙签剔着牙,嘴里“啧啧”的直响,忽然道:“你既然喜欢它,为什么不带它出去溜溜,随便在外面放泡野屎,回来老爷在赏。”
跑堂的迟疑着,看着管家和管家婆,“这位管家老爷不老”
陆小凤道:“他不喜欢这条狗,所以这条狗就喜欢咬他。
跑堂的害怕了,“这伎狗老爷喜欢不喜欢咬别的人?”
陆小凤从鼻孔里“哼”厂一声,道:“别的人就算请它咬,它还懒得张开口哩。”
大老爷的夫人也在旁边开了腔,“我们这条狗虽然不咬人,也不啃骨头,可是有点喜欢吃屎,你最多只能让它舔一舔,千万不能让它真的吃下去,他会闹肚子的。”
跑堂的只有赔着笑,拉起牵狗的皮带,小心翼翼的带着这位狗老爷散步去了。
管家看着管家婆,管家婆看看孝子,孝子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微笑道:“你放心,你老子的这条狗是乖宝贝、绝对不会跑了的,而且它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孝子忍不住问,“为什么?”
老太太道:“因为你也要跟着它去,它拉屎的时候,你也得在旁边等着。”
表哥果然听话得很站起来就走。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道:“看来我们这个儿子倒真是个孝子”
陆小凤有个毛病,每天吃过早点之后,好像都一定要去方便方便。
他的酒喝得太多,所以肠胃不太好。
老太太就算真是个特大号的醋坛子,人盯人的本事再大,至少老爷在方便的时候,她总不能在旁边盯着的。
可是一条狗若要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不管你是在方便也好,是不方便也好,它都可以跟着你。
所以陆小凤每次要方便的时候,犬郎君都会摇着尾巴跟进去。
今天也不例外。
陆小凤一蹲下去,他就立刻压低声音道:“那个跑堂的绝不是个真的跑堂aH没有反应,陆小凤根本不睬他。
犬郎君道:“他的轻功一定很高,我从他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得出来。”
还是没有反应。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陆小凤在方便的时候,也是专心一意,全神贯注的。
犬郎君又道:“而且我看他一定还是个易容的高手,甚至比我还高。”
陆小凤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妖怪。”
犬郎君怔了怔,“妖怪?”
陆小凤道:“—条狗居然会说人话,不是妖怪是什么?”
犬郎君道:“可是……”
陆小凤不让他说下去,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对付妖怪的?”
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冷冷道:“不是活活的烧死,就是活活的打死。”
犬郎君连‘个字都不敢再说,就乖乖的挟着尾巴溜了。
陆小凤总算轻松了一下子,对他来说,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就算是坐在马桶上,也已经是种享受,而且是种很,因为他忽然有了个会盯人的老婆。
他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柳青青居然已经在外面等着,而且像是已等了很久,地上的蚕豆壳已有一大堆。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是喜欢看男人方便?还是喜欢嗅这里的臭气?”
柳青青道:“我只不过有点疑心而已。
陆小凤道:“疑心什么?”
柳青青道:“疑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方便,只不过是想借机避开我,跟你的狗朋友说悄悄话。”
陆小凤道:“所以你就坐在外面听我是不是真的方便了。
柳青青笑道:“现在我才知道,这种声音实在不太好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他是条公狗,若是母狗,那还了得?”
柳青青淡淡道:“若是条母狗,现在早已是条死狗了ao四月初六,晴时多云。
管家婆的簿子上记着:“早点是在城东奎元馆吃的,其间又令人溜狗一次,来回约中个时辰。”
“溜狗的堂馆姓王,当地士生土长,干堂棺已十四年,已娶妻,有子女各一。”
“此人已调查确实,绝无疑问。”
这簿子当然是要交给老刀把子看的,海奇阔却反对,“不行,不能这么写。”
管家婆道:“为什么不能?”
海奇阔道:“我们根本就不该带这条狗来,更不该让他找别人去溜狗的,老刀把子看了,一定会认为其中有问题。”
管家婆道:“你准备怎么办?”
海奇阔冷笑,道:“这条狗若是条死狗,就好像生米已煮成熟饭一样,他能把我怎么样?”
管家婆吐出口气,道:“却不知这条活狗,要等到时候才会变成死狗?”
海奇阔道:“快了。”
管家婆道:“明天你去溜狗?”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这好像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
管家婆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海奇阔道:“是的,绝对是的。”
四月初七,晴。
海奇阔已牵着狗走了很远,好像还没有回头的意思。
表哥跟在后面,忍不住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喜欢走路的?”
海奇阔道:“刚才。”
表哥道:“现在你准备走到哪里去?”
海奇阔道:“出城去。”
表哥道:“出城去干什么?”
海奇阔道:“—条狗死在道上,虽然是件很平常的事,狗皮里若是忽然变出个人来,就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
表哥道:“这种事当然是绝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海奇阔道:“所以我们要出城去。”
他紧紧握着牵狗的皮带,表哥的手也握住了衣下的剑柄。
这条狗不但听得懂人话,而且还是个暗器高手,如果狗没有死在人手里,人反而死在狗手里了,那才真的是笑话。
谁知这条狗居然连—点反应都没有。
表哥道:“你知不知道狗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海奇阔道:“我只知道这附近好像已没有人了。”
表哥道:“简直连条人影都没有。”
海奇阔忽然停下来,看着这条狗,叹息着道:“犬兄犬兄,我们也曾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总算也是朋友,你若有什么遗言后事,也不妨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做的,我们6定替你做。”
狗在摇尾巴,“汪汪”的直叫。
海奇阔道:“你摇尾巴也没有用,我们还是要杀了你。”
表哥道:“可是我保证绝不会把你卖到挂着羊头的香肉店海奇阔还在叹着气,醋钵般大的拳头已挥出,一拳打在狗头上。拳头落下,立刻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条狗狂吠一声,居然还能撑起来,表哥的剑却已刺入了它的脖子。
鲜血飞溅,海奇阔凌空掠起,等他落下来时,活狗就已变成了死狗。
海奇阔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杀狗的确比杀人轻松得多。
表哥却沉着脸,忽然冷笑道:“只怕我们杀的真是条狗。”
海奇阔吃了一惊,立刻俯下身子,想剥开狗皮来看看。
狗皮里面也是狗,这条狗竟不是犬即君。
海奇阔脸色变了,道:“我明明看见的。”
表哥道:“看见什么?”
海奇阔道:“看见犬郎君钻进这么样一张狗皮里去,就变成了这么样一条狗。”
表哥冷冷道:“狗有很多种,同种的狗样子都差不多的。”
海奇阔道:“那么犬郎君哪里去了?这条狗又是怎么来的?”
表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陆小凤?”
厕所外面居然又有入在等着,陆小凤刚走到门口,连裤带都没有系好,就看见了海奇阔。
海奇阔的样子,看来就像是已经鳖不住了,一泡屎已拉在裤档里。
陆小凤叹了口气,哺哺道:“为什么我每次方便的时候,外面都有人在排对,难道大家都吃错了药。都在拉肚子?”
海奇阔咬着牙,恨恨道:“我例没有吃错药,只不过杀错了人。”
陆小凤好像吃了一惊,道:“你杀了谁?”
海奇阔道:“我杀了一条狗。”
陆小凤道:“你杀的究竟是人?还是狗?”
海奇阔道:“我杀的那条狗本来应该是个人的,谁知它竟真的是条狗,狗皮里面也没有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狗就是狗,狗皮里面当然只有狗肉和狗骨头,当然不会有人」”
他叹息着,拍了拍海奇阔的肩,“最近你—定太累了,若是还不好好的去休息休息,说不定真会发疯的。”
海奇阔看样子好像真的要被气疯厂,忽然大叫道:“犬郎君呢?”
陆小凤淡淡道:“他既不是我儿子,又不是我的管家,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海奇阔道:“可是一定要带他下山来的却是你。”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只要带条狗下山,并没有说要带犬郎君。”
他又拍了拍海奇阔的肩,微笑道:“现在你虽然杀了我的狗,可是我并不想要你偿命,不管怎么样,一个好管家总比一条狗有用得多,何况,我也不忍让管家婆做寡妇。”
海奇阔已气得连话都说不了。
陆小凤终于已系好裤带,施施然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带着笑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老刀把子,他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说不定还会重重的赏你一样东西。”
他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你想不想得出他会赏你样什么东西呢?”
海奇阔已想到了。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一定是很重的,却不知是重重的一拳?还是重重的一刀。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我总算想通了。
陆小凤道:“想通了什么?”
海奇阔道:“我杀的既然是条狗,死的当然也是条狗,不管那是条什么样的狗都—样,反正都已是条死狗。”
他眨了眨眼,微笑道:“连人死了郝是—样的,何况狗。”
陆小凤也大笑,道:“看来这个人好像真的是想通了。”
四月初八,晴时多云偶阵雨。
今天管家婆簿子上的记载很简单,“赶路四百里,狗暴毙。”
四月初九,阴。
没有雨,只有阴云,一层层厚厚的阴云掩住了日色,天就黑得特别早。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因为赶车的怕错过宿头,所以要抄近路。”
“这条是近路?”
“本来应该是的,可是现在……管家婆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迷了路。“
现在本来已到了应该吃饭的时候,他们本来已应该洗过脸,漱过口,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裳,坐在灯光辉煌的饭馆里吃正菜前的冷盘。
可是现在他们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迷了路。
“我饿了,饿得要命,”柳青青显然并不是个能吃苦的女人,“我一定要吃点东西,我的胃不好。”
“假如你真的—定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像羊一样吃草。”
柳青青皱起了眉,“车上难道连一点吃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吃的,连水都没有。“
“那我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饿着。”
柳青青忽然推开门,跳下车,“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我去找。”
“找什么?”
“无论什么样的地方都有人伎的,这附近一定也有人家,”柳青青说得好像很有把握,其实心里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她肯去找。
因为她不能吃苦,不能挨饿。
无论你要找的是什么,只有肯去找的人,才会找得到。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第一个发明车辆的人,一定是懒得走路的人,就因为人们不愿吃苦,所以人类的生活才会进步。
她肯去找,所以她找到了。
山坳后的山坡下,居然真的有户人家,而且是很大的一户人家。
事实上,你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很难找到这么大一户人家。
在黑暗中看来,山坡上的屋顶就像是阴云般一层层堆积着,宽阔的大门,最少可以容六匹马并驰而入。
可是门上的朱漆已剥落,门也是紧闭着的,最奇怪的是,这么大一户人家,竟几乎无全看不见灯火。
据说在一些无人的荒野中,经常会有鬼屋出现的,这地方难道就是栋鬼屋?
“就算真的是鬼屋,我也要进去看看,”柳青青只怕挨饿,不怕鬼。
她已经在敲门,将门上的铜环敲得比敲锣还响,门里居然还是完全没有回应。
她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开了一线,一线灯光照出来,一个人站在灯光后的黑暗中,冷冷的看着她。
阴森森的灯光,照花了她的眼睛,等到她看清这个人时,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这个人实在不像一个人,却也不像鬼,若说他是人,—定是个泥人,若说他是个鬼,也只能算是个用泥塑成的鬼。
他全身上下都是泥,脸上、鼻子上、眉毛上,甚至连嘴里都好像被泥塞住。
幸好他还会笑。
看见柳青青脸上的表情,他就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干泥“蹬落蹬落”往下直掉。
无论是人是鬼,只要还会笑,看来就比较没有那么可怕柳青青终于壮起胆子,勉强笑道:“我们迷厂路……”
她只说了一句,这人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迷了路,若不是迷了路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他笑得更愉快,“可是老太太你用不着害怕,这里虽然是个鬼地方,我却不是鬼,我不但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好人。”
柳青青忍不住问道:“好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泥?”
这人道:“无论谁挖了好几天蚯蚓,身上都会有这么多泥的。”
柳青青怔了怔,“你在挖蚯蚓?”
这人点点头,道:“我已经挖了七百八十三条大蚯蚓。”
柳青青更吃惊,“挖这么多蚯蚓干什么?”
这人道:“这么多还不够,我还得再挖七百一七—七条才够数。
柳青青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我跟别人打赌,谁输谁就得挖一千五百条蚯蚓,少一条都不行。”
柳青青道:“你输了?”
这人叹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还没有输,可是我自己知道已经输定了。”
柳青青看着他,眼睛己看得发直,“用这种法子来打赌倒真特别,跟你打赌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怪人。”
这人道:“不但是个怪人,而且是个混蛋,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大混蛋。”
陆小凤一直远远的站着,忽然抢着道:“不但是个大混蛋,而且是特别大的一个。”
这人立刻同意,“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道:“他若是混蛋,你呢?”
这人又叹了口气,道:“我好像也是的。”
陆小凤还想再说什么,柳青青却已抢着道:“你不是混蛋,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定肯让我们在这里借宿一宵的。”
这人道:“你想在这地方佐一晚上?”
柳青青道:“嗯。”
这人道:“你真的想?”
柳青青道:“当然是真的。”
这人吃惊的看着她,就好像比看见一个人在烂泥里挖蚯蚓还吃惊。
柳青青不住道:“我们迷了路,附近又没有别的人家,所以我们只有住在这里,这难道是件很奇怪的事?”
这入点点头,又摇摇头,哺哺道:“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
他嘴里虽然在说不奇怪,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奇怪得很。
柳青青又忍不住问,“这地方难道有鬼?”
这人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柳青青道:“那么你肯不肯让我们在这里住上一晚上?”
这人又笑了,“只要你们真的愿意,随便要在这里住多久都没有关系。”
他转过身,走入了荒凉阴森的庭院,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怕只怕你们连半个时辰都耽不下去,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在这里耽得下去。”
前面的一重院落有七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好几盏灯。
灯里居然还有油。
这个人居然将每间屋子里的每盏灯都点亮了,然后才长长吐出口气:“无论什么样的鬼地方,只要一点起灯,看来好像立刻就会变得好多了。”
其实这地方本来就不太坏,虽然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可是华丽昂贵的装磺和家具并没有破烂,依稀还可以想见到当年的风采。
柳青青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从来也没有人能在这里耽得下去?”
这个人承认。
柳青青当然要问,“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这里有样东西从来也没有人能受得了。”
柳青青问,“是什么东西?在哪里?”
这人随手一指,道:“就在这里ao他指着的是个水晶盒子,就摆在大厅正中的神案上。
磨得非常薄的水晶,几乎完全是透明的,里面摆着的仿佛是一瓣已枯萎了的花瓣。
“这是什么花?”
“这不是花,也不是你所能想得到的任何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人的眼睛aU柳青青的眼睛张大了,瞳孔却在收缩,情不自禁退缩了两步。
“什么人的眼睛?”
“一个女人,一个很有名的女人,这个亥人最有名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为什么有名?”
‘’因为她是神眼,据说她不但能在黑暗中绣花,而且还能在三十步外用绣花针打穿一只蚊子的头ao“你说的是神眼沈三娘?”
“除了她还有谁?”
“是谁把她的眼睛摆在这里的?
“除了她的文夫还有谁?”
“她的丈夫是不是那个‘玉树剑客’叶凌风?”
“是的,江湖中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叶凌风,幸好只有一人体,,柳青青据紧了双手,手心已湿了。
她是不是也知道叶凌风和老刀把子间的恩怨纠缠?他们被带到这里来,是无意间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人在故意安排?
挖蚯蚓的人一张脸完全被泥盖着,谁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的声音已有些嘶哑,接着道:“这里一共有九十二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这么样一个水晶盒子。”
每间屋子里都有?
柳青青立刻冲进了第二间屋子,果然又看见了一个完全同样的水晶盒。
盒子里摆着的,赫然竟是只干枯了的耳朵。
挖蚯蚓的人幽灵般跟在她身后,“沈三娘死了后,叶凌风就将她分成了九十三块………
柳青青忍不住叫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挖蚯蚓的人叹了口气,道:“因为他太爱她,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想看到她,那怕只能看见一只眼睛,一个耳朵也好。”
柳青青咬紧牙,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陆小凤忽然问道:“据说沈二娘的表哥就是武当的名剑客木道人。”
挖蚯蚓的人点点头。
陆小凤道:“据说他们成亲,就是木道人做的大媒。”
挖蚯蚓的人道:“不错。”
陆小凤道:“叶凌风这么样做,难道不怕木道人对付他?”
挖规则的人道:“木道人想对付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沈三娘死了还不到三个月,他也发了疯,自己一头撞死在后面的假山上,脑袋撞得稀烂。”
一个人若是连脑袋都撞得稀烂,当然就没有人能认得出他的本来面目,也就没有人能证明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柳青青总算已喘过气来,立刻问道:“他死了之后,别人为什么还不把这些盒子搬走?”
挖蚯蚓的人道:“因为想搬这些盒子的人,现在都已经躺在盒子里。”
柳青青道:“什么样的盒子?”
挖蚯蚓的人道:“一种长长的,用木头做的,专门装死人的盒子,大多数人死了后,都要被装在这种盒子里。”
柳青青勉强笑了笑,道:“至少总比被装在这种水晶盒子里好得多oD挖蚯蚓的人道:”只可惜也好不了太多。“
柳青青道“为什么?”
挖蚯蚓的人道:“因为被一双鬼手活活捏死的滋味并不好受。”
柳青青道:“可是你刚才还说这地方连一个鬼都没有的。
挖贩则的人道:“这地方是没有一个鬼,这地方至少有四十九个鬼,而且都是冤死鬼。”
柳青青道:“这地方本来一共有多少人?”
挖蚯蚓的人道:“四十九个人。”
柳青青道:“现在这些人已全都死光了。”
挖蚯蚓的人道:“假如每天都有只眼睛在水晶匣子里瞪着你,你受不受丁?”
柳青青道:“我受不了,我一定会发疯。”
挖蚯蚓的大道:“你受不了,别人也一样受不了,所以每个人都想把这些盒子搬走,可是无论什么人,只要一碰这些盒子,舌头立刻就会吐出半尺长,一要眼的功夫就断了气,就像这样子oo他自己也把舌头伸出来,伸得长长的,他脸上全是黑泥,舌头却红如鲜血,只有被活活扼死的人,才会变成这样柳青青立刻转过眼,不敢再看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你没有动过这些盒子?“
挖蚯蚓的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舌头还是伸得长长的,根本没法子说话。
柳青青道:“这里的人岂非已死光了,你怎么还活着?难道你不是人?”
挖蚯蚓的人忽然从怀里伸出手,将一满把黑黝黝的东西往柳青青抛了过来,这些东西竟是活的,又温又软又滑,竟是活生生的蚯蚓。
柳青青惊呼一声,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被吓晕的女人,可是这些又湿又软又滑的蚯蚓,有谁能受得了。
等她躲过了这些蚯蚓,挖蚯蚓的人竞已不见了,灯光闪了两闪,屋子里的灯也忽然熄灭。
她回过头,陆小凤他们居然全都不在这屋子里。
幸好隔壁一间屋子里还有灯,她冲过去,这屋里的灯也灭了。
再前面的一间屋里虽然还有灯,可是等她冲过去时,灯光也熄灭。
这七间灯火明亮的屋子,忽然之间,就已变得一片黑暗。
忽然之间,她什么都已看不见,连自己伸出去的手都已看不见。
—那双眼睛是不是还在水晶盒子里瞪着她?
——那四十九个舌头吐得长长的冤死鬼,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看不见他们。
她不是神眼。
——那该死的陆小凤死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死者头子,姓陆的,你还不快出来?”
她大喊,没有回应。
连一个人的回答都没有,管家婆、钩子、表哥,也全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也全都被那双看不见的鬼手活活扼死?
难道这根本就是个要命的圈套?
她想冲出去,三次都撞在墙上,她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最后一次跌倒时,她的腿已软了,几乎连爬都爬不起来。
黑暗中却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拉起了她。
—是不是陆小凤?
不是。
冰冷干枯的手,指甲最少有一寸长。
她忍不住又放声大呼,“你是谁?”
“你看不见我的,我却能看见你。”黑暗中有人在吃吃的笑,“我是神眼。”
这是女人的声音。
这只手难道是从水晶盒子里伸出来的?
笑声还没有停,她用尽全身力气摸过去。
她扑厂个空。
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却又从她背后伸了过来,轻抚着她的咽喉。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被吓晕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已晕了过去。
四月初十,晴。
柳青青醒来时,阳光正照在窗户上。
窗户在动,窗外的树木也在动——就像飞一样的往后退。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又到了马车上,陆小凤正坐在她对面,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很疼。
这不是梦。
她跳了起来,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道:“早。”
柳青青道:“早?现在是早上?”
陆小凤笑道:“其实也不算太早了,昨天晚上你睡得简直像死人一样aH柳青青咬着牙,道:”你呢?“
陆小凤道:“我也睡了一下。”
柳青青忽然跳起来,扑过去,扑在他身上,扼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柳青青道:“昨天晚上的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一头撞到墙上去,把自己撞昏?”
柳青青叫了起来,道:“我又没有疯,为什么要撞自己的头‘陆小凤苦笑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柳青青道:“我问你,屋子里那些灯,怎么会忽然一起灭了的?”
陆小凤道:“灯里没有油了,当然会灭。”
柳青青道:“那个挖蚯蚓的人呢?”
陆小凤道:“灯灭了,他当然要去找灯油。”
柳青青道:“他找到没有?”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找到了灯油,我们才能找到你。”
柳青青道:“他真的是个人?”
陆小凤道:“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个好人,不但找到了灯油,还煮了一大锅粥,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好几碗。”
柳青青怔伎,怔了半天,才问道:“灯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陆小凤道:“在后面。”
柳青青道:“我在前面,你们到后面去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在前面。我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在前面?我们又不是你的跟屁虫,为什么不能到后面去看看?”
柳青青忽又大喊,“管家的,管家婆,乖儿子,你们全进来。”
车子停下,她叫的人全都过来了,她将刚才问陆小凤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们的回答也一样。
他们也不懂,她为什么好好的要把自己一头撞晕。
柳青青几乎又气得快晕过去了,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全都没有看见只手?”
管家婆道:“什么手?”
柳青青道:“扼佐我脖子的鬼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看见了。”
他笑得很神秘,“不但看见了,而且还把它带了回来。”
柳青青眼睛里立刻发了光,“在哪里?”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他微笑着,从身上拿出了一段挂窗帘的绳子,绳子上还带着好几个—寸长的钩子,就像是指甲一样的钩子,“这是不进缠在你脖子上的鬼手?”
柳青青说不出话来了。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女侠柳青青,居然会被一段绳子吓得晕过去。”
陆小凤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
海奇阔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年纪已不算小ao他叹息着,苦笑道:”女人到了她这种年纪,总难免会疑神疑鬼的。“
四月十一,晴。
黄昏。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柳青青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她平常一顿。
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知道是因为惊魂犹未定?还是因为行动的时候已经快到了。
现在他们距离武当已只有半天的行程,老刀把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给他们最后的指示,所以不但她变了,别的人也难免有点紧张。
谁也不知道这次行动他们能有多少成把握。
石鹤、铁肩、王十袋、高行空……这些人几乎已可算是武林中的精英。
何况,除了这七个人之外,还不知有多少高手也已到了‘武当山。
“你想西门吹雪会不会去?
“他可能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在找陆小凤,他绝对想不到陆小凤敢上武当。”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陆小凤自己。
他这么样说,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心里希望如此。
黄昏时的城市总是最热闹的,他们的车马正穿过闹市。
“就算西门吹雪不会去,木道人却一定会在那里,近年来他虽然已几乎完全退隐,可是像册立掌门这种大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的ao”当然oo“木道人若到了,古松居士想必也会去,就只这两个人,巳不是容易对付的。”
“我想老刀把子一定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否则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把这两个人列入计划里?”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都不该想这件事。”陆小凤又开厂口。
“我们应该想什么?”
“想想应该到哪里吃饭去。”
表哥、管家婆、海奇阔,此刻全都在车上,本来好像都想说话的,却忽然同时闭上了嘴,六只眼睛一起盯在对街的一家酒楼门口。
车马走得很慢,就在他们经过时,正有三个人走入了酒楼。
一个人赤面秃顶,目光灼灼如鹰,一个人高如竹竿,瘦也如竹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还有个人扶着这两人的肩,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态,却是个白发苍苍的道人。
这三个人陆小凤全认得,表哥、管家婆、海奇阔也全都认得。
目光如鹰的,正是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
连路都走不稳的,却是以轻功名动大江南北的“雁荡山主”高行空。
那个已喝得差不多了的老道士,就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谈起的武当名宿木道人。
表哥的眼睛虽然在盯着他们,心里却只希望车马快点走过去。
谁知陆小凤却忽然道:“叫车子停下来。”
表哥吓了一跳,“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就要在这家酒楼吃饭。”
表哥更吃惊,“你不认得那三个人?”
陆小凤道:“我认得他们,可是他们却不认得我了。”
表哥道:“万一他们认出来了怎么办?”
陆小凤道:“他们现在若能认出我们,到了武当也一样认得出。”
表哥想了想,终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试试他们,不是不能认得出我们来?”
陆小凤淡淡道:“反正我们总得这么样冒—次险的,现在被他们认出来,至少总比到了武当才被认出来的好。”
这句话刚说完,柳青青已在用力敲着车厢,大声道:“停车直到这时为止,大家显然都认为陆小凤这想法不错,所以没有一个人反对的。
因为这时他们还没有走上酒楼。
等他们走上去时,后悔就已来不及了,最后悔的—个人,就是陆小凤。
幽灵山庄 第十三章 一定要成功
这家酒楼的装磺很考究,气派也很大,可是生意并不太好。 现在虽然正是晚饭的时候,酒楼上的雅座却只有三桌客人。高行空他们并不是三个人来的,酒楼上早已先到了一个人在等着他们。
这人高大威武,相貌堂堂,看气派,看衣着,都应该是武林中的名人。
可是陆小凤却偏偏不认得他,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武林中的名人,陆小凤没有见过的并不多。
人最多的一桌,也是酒喝得最多的一桌,座上有男有又。
男的衣着华丽,看来不是从扬州那边来的盐商富贾,就是微服出游的闲官名吏,女的姿容冶艳,风流而轻挑,无疑是风尘中的女子。
人最少的一桌只有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白衣如雪。
看见这个人,陆小凤的掌心就泌出了冷汗,他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否则就算有人在后面用鞭子抽他,他也绝不会上来的。
既然已上了楼,再下去就来不及了。
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找了个位子坐下,柳青青冷冷的看着他,几乎可以看得见一粒粒冷汗已透过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冒了出来。
白衣人却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们。
他的脸铁青。
他的剑就在桌上。
他喝的是水,纯净的白水,不是酒。
他显然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杀人。
木道人在向他打招呼,他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位名重江湖的武当名宿,竞仿佛根本就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何人看在眼里。
木道人却笑了,摇着头喃喃笑道:“我不怪他,随便他怎么无礼,我都不怪他。”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木道人道: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I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只要他手里还有剑,他就有权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也许他现在眼里只看得见陆小凤一个人。
仇恨就像是种奇异的毒草,虽然能版害人的心灵,却也能将一个人的潜力全部发挥,使他的意志更坚强,反应更敏锐。
何况,这种一剑刺出,不差毫厘的剑士,本就有一双鹰隼般的锐眼。
现在他虽然绝对想不到陆小凤就在他眼前,但是陆小凤只要露出一点破隙,就绝对逃不过他这双锐眼。
菜已经点好了,堂倌正在问,“客官们想喝点什么酒?”
柳青青立刻抢着道:“今天我们不喝酒,一点都不喝。”
酒总是容易令人造成疏忽的,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可是酒也能使人的神经松弛,心情镇定。
陆小凤笑,“今天我们不喝一点酒,我们要喝很多。”
他微笑着拍了拍表哥的肩,“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吉日怎可无酒,你先给我们来一坛竹时青。”
柳青青狠狠的盯着他,他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妇人之言,慎不可听,来,你们老两口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管家婆和海奇阔也只好坐下,木道人已在那边抚掌大笑,道:“好一个‘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
酒来的真好,喝得更快。
三杯下肚,陆小凤神情就自然得多了,眼睛里也有了光。
现在他总算已走出了西门吹雪的阴影,仿佛根本已忘了酒楼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
西门吹雪剑锋般锐利的目光,却忽然盯到他身上。
木道人也在看着他,忽然举杯笑道:“这位以酒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杯?”
陆小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朽也当回敬道长三杯。”
木道人大笑,忽然走进来,眼睛里也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陆小凤,道:“贵姓?”
陆小凤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该打扰的,只是熊兄饮酒的豪情,像极了我一位朋友。”
柳青青心已在跳了,陆小凤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道长这位朋友在哪里?”
木道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青青一颗心已几乎跳出腔了,陆小凤杯中的酒也几乎溅了出来。
木道人却又仰面长叹,接着道:“天忌荚才,我这位朋友虽然已远去西天,可是此间有酒,又有故人,他的一缕英魂,说不定又回到我眼前。”
柳青青松了口气,陆小凤也松了口气,因为他们都没有去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一只手已扶上剑柄。
忽然间,窗外响起“呛”的一声龙吟。
只有利剑出鞘时,才会有这种清亮如龙吟般的响声。
西门吹雪的瞳孔立刻收缩。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夜空中仿佛在厉电一闪,一道寒光,穿窗而入,直刺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在桌上,犹未出鞘,剑鞘旁的一只零水的酒杯却突然弹起,迎上了剑光。
‘’叮“的一响,一只酒杯竟碎成了千万片,带着千万粒水珠,冷雾般飞散四激。
剑光不见了,冷雾中却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灼灼有光的脖子。
桌上已没有剑,剑已在手。
黑衣人盯着他,道:“拔剑。”
西门吹雪冷冷道:“七个人已太少,你何必一定要死。”
黑衣人不懂,“七个人?”
西门吹雪道:“普天之下,配用剑的人,连你只有七个,学剑如此,并不容易。”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黑衣人道:“不走就死。”
西门吹雪道:“是。”
黑衣人冷笑,道:“死的只伯不是我,是你」‘’他的剑又飞起。
木道人皱起了眉,“这一剑已不在时孤城的天外飞仙之下,这个人是谁?”
只有陆小凤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又想起了幽灵山庄外的生死交界线上,那穿石而入的一剑。
石鹤,那个没有脸的人。
他本来就一心想与西门吹雪一较高低的。
又是一声龙吟,西门吹雪的剑也已出鞘。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两柄剑的变化和速度。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这一战。
剑气纵横,酒楼上所有的杯盘盏竟全都粉碎,剑风破空,逼得每个人呼吸都几乎停顿。
那四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陪伴在他们身旁的女孩子,却已篱飞燕散,花容失色了。
忽然间,一道剑光冲天飞起,黑衣人斜斜窜出,落在他们桌上。
西门吹雪的剑光凌空下击,他全身都已在剑光笼罩下。
他已失尽先机,已退无可退。
谁知就在这时,这块楼板竟忽然凭空陷落了下去—桌千跟着落了下去,桌上的黑衣人落了下去,四个安坐不动的华衣老人也落了下去。
酒楼上竟忽然陷落了一个大洞。就像是大地忽然分裂。
西门吹雪的剑光已从洞上它过,这变化显然也不出他意料之外,他正想穿洞而下,谁知这块楼板竟忽然又飞了上来,“卡擦”一声,恰巧补上了这个洞。
桌子还在这块楼板上,四个华服老人也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这块楼板竟像是被他们用脚底吸上来的,桌上的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剑光也不见了,剑已人鞘。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们,冷酷的目光中,也有子惊诧之意。
高行空、鹰眼老七、木道人,也不禁相顾失色。
现在他们当然都已看出来,这四个华服老人既不是腰缠万贯的盐商富贾,也不是微服出游的闲官名吏,而是功力深中可测的武林高手。
他们以内力压断再以内力将那块楼板吸上来,功力能到达这一步的,武林中有几人?
西门吹雪忽然道:“三个人。”
华衣老者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西门吹雪道:“能接住我四十九剑的人,只有三个人。”
刚才那片该之间,他竟已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他杀人的确从未使出过四十九剑。
华衣老者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终于开口,道:“你看他是其中哪一个?”
西门吹雪道:“都不是。”
华衣老者道:“哦?”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三人都已有一派宗主的身份,纵然血溅剑下,也绝不会逃的ao华衣老者淡淡道:”那么他就一定是第四个人。“
西门吹雪道:“没有第四个!”
华衣老者道:“阁下手中还有剑,为何不再试试,我们是否能接得住阁下的四十九剑?”
西门吹雪道:“纵然能接得住,你们四人恐怕最多也只能剩下三个。”
华衣老者道:“你呢?”
西门吹雪闭上嘴。
要对付这四个人,他的确没有把握。
华衣老人们也闭上了嘴。
要对付西门吹雪,他们也同样没有把握。
跟着他们来的四个艳装少女中,一个穿着翠绿轻衫的忽然叫了起来。
“舅舅。”她大叫着冲向陆小凤:“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
陆小凤怔住。
他一向是个光棍,标准的光棍,可是现在不但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又忽然做了别人的舅舅。
这少女已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舅舅难道已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翠,你嫡亲的外甥女小翠。”
陆小凤忽然一把搂住她,“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的娘呢?”
小翠道:“我……我没法子,他们……他们……”
一句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冲到华衣老人们的面前,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
否则她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他揪住一个老人的衣襟,“看你们的年纪比我还大,却来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是不是人?我跟你们拼了。
他用力拉这老人,小翠也赶过来,在后面拉他,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响,这块楼板又陷落了下去,三个人跌作一团。
西门吹雪似也怔住。
刚才他面对着的,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可是现在忽然之间,他面对着的已只不过是个大洞。
他只有走。
走过木道人面前时,他忽又停下来,道:“你好。”
木道人也怔了怔,开怀大笑,道:“好,我很好,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西门吹雪道:“可曾见到陆小凤?”
木道人不笑了,叹息着道:“我见不着他,谁都见不着他西门吹雪冷笑。
木道人转开话题,道:“你是不是也到武当去?”
西门吹雪道:“不去。”
木道人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有剑,武当有解剑岩。”
木道人道:“你的剑从不肯解?”
西门吹雪道:“是的。”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冷笑道:“你也不敢带剑上武当?”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敢杀人,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没有人再说—个宇。
西门吹雪的手中仍有剑。
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陆小凤还在跟那些华衣老人纠缠,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
闹市灯火依旧。
看着他走上灯火辉煌的长街,看着他走远,高大威武的老人才叹了口气,道:“这世上难道真的只有三个人能接住他四十九剑?”
木道人道:“真的。”
老人道:“有没有能解下他的剑?”
木道人道:“没有。”
高行空道:“难道他真的已天下无故?”
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笑了笑,道:“也许没有人能解下他的剑,但却有个人能杀了他。”
高行空、鹰眼老七,同时抢着问道:“谁?”
高大威武的老人笑得仿佛很神秘,缓缓道:“只要你们有耐心等着,这个人迟早总会出现的。”
忽然就发生的冲突,又忽然结束,别的人看来虽莫名其妙,他们自己心里却有数。
西门吹雪一走,陆小凤也就走了,华衣老人们当然不会阻拦他,大家都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样。
现在陆小凤又舒舒服服的坐到他那辆马车上,车马又开始往前走。
他那穿着翠绿轻衫,长得楚楚动人的外甥女,就坐在他对面,脸上的泪痕虽未干,却连一点悲哀的表情都没有,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笑意,仿佛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陆小凤好像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忽然道:“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妈妈就是我妹妹?”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现在她已经死了?”
小翠道:“嗯oU陆小凤道:”现在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到你家去?“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翠忽然笑了笑,道:“还有些你一定会喜欢的人。”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什么人?”
小翠眨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
陆小凤道:“有些是多少人?”
小翠道:“不少。”
她也笑得很神秘,忽然把头伸到窗外,大声吩咐赶车的,“从前面那条巷子向左转,右边第三个红门就到了。”
铺着青石板的巷子,两边高墙内一棵棵红杏开得正好,墙内的春色已浓得连关都关不住了。
右边第三个红门本来就是开着的,门楣上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
小翠一定进去就大声的喊,“大家快出来,我们的舅舅来她的叫声还没有停,院子里就有十七八个女孩子拥了出来。
她们都很年青,就像是燕子般轻盈美丽,又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年青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舅舅呢?
她们都拥到陆小凤身旁,有的拉手,有的牵衣角,一个个都在叫,“舅舅。”
陆小凤又怔住,“她们都是我的外甥女?”
小翠点点头,道:“你喜不喜欢她们?”
陆小凤只有承认,“喜欢,每一个都喜欢。”
小翠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她又去警告那些女孩子,“可是你们却都得小心点,我们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太老实,抱着你的时候,简直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女孩子们笑得更娇,吵得更厉害了,“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抱过?”
“舅舅不公平,抱过她,为什么不抱我?”
“我也要舅舅抱。”
“我也要。”
陆小凤左顾右盼,很有点想要去左拥有抱的意思,柳青青冷眼旁观,正准备想个法子让他清醒清醒,莫要乐极生悲。
谁知小翠的动作居然比她还快,已拉住陆小凤的手,冲出了重围。
女孩子们又大叫,“你叫我们出来的,为什么又把舅舅拉走?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舅舅。”
陆小凤立刻同意,“既然大家都是我的外甥女,我也应该陪陪她们才是。”
小翠不理他,一直将他拉入了后面的长廊,才松开手,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瞟着他,“看来你的野心倒真不小,那些野丫头都是母老虎,你难道不怕她们拆散你的这把老骨头?”
这已经很不像外甥女对舅舅说话的样子了,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认陆小凤做舅舅?把陆小凤拉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故意问道:“你是不是想单独跟我在一起?”
小翠又笑了,吃吃的笑着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刚才你就差点把我全身骨头都抱碎了,若是单独跟你在一起,那还得了?”
陆小凤道:“有时我也会很温柔的,尤其是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
小翠故意叹了口气,道:“难怪别人说你是个老色狼,居然连自己的外甥女都要打主意。”
陆小凤道:“谁说我是老色狼?”
小翠道:“一个人说的。”
陆小凤道:“谁?”
小翠道:“当然也是个你—定会很喜欢的人,我保证只要你—看见他,立刻就会将别的人全都忘了。”
陆小凤眼睛又亮了,立刻问道:“这个人在哪里?”
小翠指了指走廊尽头外的—扇门,道:“他就在那屋里等着你,已等了很久了,你还不快去?”
陆小凤道:“你呢?”
小翠又吃吃的笑道:“我这个红娘只管送信,可不管带人进洞房。
长廊里也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灯光比月色更温柔。
那些野丫头居然没有追进来,柳青青居然也没有追进来。
门是虚掩着的。
门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
究竟是谁在里面等着他?里面是个温柔陷阱?还是个杀人的陷阱?
陆小凤正在迟疑着,小翠已在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这扇门。
屋里的灯光更温柔,锦帐低垂,珠帘摇曳,看来竟真有几分像是洞房的光景。
现在新郎已进了洞房,新娘子呢?
帐子里也寂无人声,好像并没有人,桌上却摆着几样菜一壶酒。
菜都是陆小凤最喜欢吃的,酒也是最合他的口味的竹叶青这个人无疑认得他,而且还很了解他。
是不是时灵已赶到前面来了,故意要让他吓一跳?
若不是叶灵,还有谁知道他就是陆小凤?
他将自已认得的每个女人都想了一遍,觉得都不可能。
于是他索性不想了,正准备坐下将刚才还没有吃完的晚饭找补回来,帐子里忽然有人道:“今天你也不妨开怀畅饮,无论想要谁陪你喝都行,就算喝醉了也无妨,明天我们没有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刚才那些粉红色的幻想,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灰色的6灰朴朴的衣服,灰朴朴的声音。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明明有很多法子可以跟我见面,为什么偏偏要我空欢喜一场?”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现在跟你说的话,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
他的人终于出现了,穿的果然还是那套灰朴朴的衣裳,头上当然也还是戴着那顶篓子般的竹笠,跟这地方实在一点都不相配。
陆小凤连酒都已喝不下去,苦笑道:“你是不是准备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老刀把子道:刚才你做的事确实很险,若不是我早已有了安排,不但木道人很可能认出你,西门吹雪只伯也认出了你。“
他的声音居然很和缓,“可是现在事情总算已过去,总算没有影响大局。”
陆小凤却忍不住要问,“刚才的事你已全都知道?难道刚才你也在那里?”
老刀把子道:“我不在,可是我知道。”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倒并不是因为你什么事都知道。”
老刀把子道:“你最佩服的是哪一点?”
陆小凤道:“你居然想得出要无虎无豹那些老和尚带着女人去喝酒,就凭这一点,我想不佩服你都不行。”
押妓冶边的大爷们,竟是昔日的少林高僧,这种事除了老刀把子外,有谁能想得到?
所以西门吹雪他们纵然觉得他们武功行迹可疑,也绝不会怀疑到他们就是死而复活的无虎兄弟。
江湖之中,本就有很多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风尘异人。
老刀把子淡淡道:“就因为别人想不到,所以这件事才不致影响大局。”
陆小凤道:“可是等到四月十三那一天,他们又在武当出现时……”
者刀把子道:“那时他们已变成了上山随喜的远方道士,没有人会注意他们的。”
陆小凤道:“我呢?那天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是个火工道人,随时都得在大殿中侍奉来自四方的贵客。”
陆小凤苦笑道:“这倒真是个好差事。”
老刀把子道:“那一天武当山上冠盖云集,绝对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火工道士的。”
陆小凤道:“我真正的差事是什么?是对付石雁?还是对付木道人?”
老刀把子道:“都不是,我早已有了对付他们的人。”
陆小凤道:“那么我呢?你找我来,总不会是特地要我去伺候那些客人的oD老刀把子道:”你当然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计划的成败关键,就在你身上。“
陆小凤忍不住喝了杯酒,想到自己肩上竟负着这么大的责任,他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他实在有,点紧张。
老刀把子居然也倒了杯酒,浅浅啜缀了一口,才缓缓道:。“我要你做的事并不是杀人,我只不过要你去香我拿一个帐簿。”
陆小凤道:“谁的帐簿?”
老刀把子道:“本来是梅真人的,他死了之后,就传到石雁手里。”
陆小凤想不通,“堂堂的武当掌门,难道也自己记帐?”
老刀把子道:“每一笔帐都是他们亲手记下的。”
陆小凤试探着道:“帐上记着的当然不是柴米油盐。”
老刀把子道:“不是。”
陆小凤更好奇,“上面记的究竟是什么?”
老刀把子居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沉声道:“帐上记的是干干百百人的身家性命。”
陆小凤道:“是哪些人?”
老刀把子道:“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有名的人,有钱的陆小凤更不懂,”他们的身家性命和石雁的帐簿有什么关系?“
者刀把子道:“这本帐簿上记着的,就是这些人的隐私和秘密oo陆小凤道:”见不得人的秘密?“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石雁若是将这些秘密公开了,这些人非但从此不能立足于江湖,只怕立刻就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堂堂的武当掌门,总不该做出胁人隐私的事。”
老刀把子冷冷道:“他们的确不该做的,可是他们偏偏做了出来。”
他的声音里忽然充满怨毒,“若不是因为他们总是以别人的隐私作为要胁之手段,石鹤怎么会在接掌武当门户的前夕自毁面目?顾飞云、高涛、柳青青、钟无骨,这些人的秘密,又怎么会被人知道?”
陆小凤又不禁吐出口气,道:“这些秘密都是梅真人和石雁说出来的aU老刀把子恨恨道:”因为他们要胁不遂,他们就一定要将这人置之于死地,就算这人已洗心革面,想重新做人,也已绝无机会。“
陆小凤道:“可是你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老刀把子道:“我只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不是一个机会。”
陆小凤道:“那有什么不同?”
老刀把子道:“他们是想重新做人,不是做死人。”
—活在幽灵山庄中的人,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只有毁了那帐簿,他们才真正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老刀把子握紧双手,道:“这才是我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卜”的—声,酒杯在他掌中粉碎,一丝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陆小凤看着这一丝鲜红的血,忽然变得沉默了起来。
因为他心里正在问自己老刀把子这件事,是不是做得正确?
如果是正确的,一个正直的人,是不是就应该全力帮助他完成这件事?
武当是名门正宗,梅真人和石雁一向受人尊敬,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的人格。
可是现在池对所有的事都已必须重新估计。
老刀把子盯着他,仿佛想看出他心底最深处在想什么。
陆小凤究竟在想什么?谁知道?
老刀把子缓缓道:“我很了解,你若不是真的愿意去做一件事,谁也没法子勉强你,所以我一定要你了解这件事的真象。”
陆小凤忽然问道:“既然你的目的是为了救人,为什么还要杀人?”
老刀把子道:“我要杀的,只是一些非杀不可的人!”
陆小凤道:“王十袋、高行空、水上飞,这些人都非杀不可?”
老刀把子冷笑道:“我问你,只凭梅真人和石雁的亲信弟子,怎么查得出那么多人的隐私秘密?”
陆小凤道:“难道你要杀的这些人,都是他们的密探?”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因为这些人本身也有隐私被他们捏在手里oo陆小凤也握紧了双手,终严问道:”那本帐簿在哪里?“
老刀把子道:“就在石雁头上戴着的道冠里。”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
武当石雁少年时就已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剑客,近年来功力修为更有精进,平时虽然绝少出手,据一般估计,他的剑法已在木道人之上。
西门吹雪说的三个人其中无疑就有他。
武当掌门的道冠,不但象征着武当一派的尊严,本身就已是无价之宝,何况道冠中还藏着有那么大的秘密?
老刀把子道:“我也知道要从他头上摘下那顶道冠来并不容易。
那又岂只是不容易,那简直难如登天摘月。
陆小凤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他戴着道冠时动手?”
老刀把子道:“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qH他有很充足的理由解释,”因为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平时将这顶道冠藏在哪里。“
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做不到。”
那一天武当道观的大殿中,灯火通明,高手如云,要在众目瞪瞪之下从武当掌教真人的头上摘下他的道冠来,这种事有谁能做得到!
老刀把子道:“只有你,你一定能做到!”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摘下来,也绝对没法子带着它在众目瞪瞪之下逃出去。”
老刀把子道:“不是在众目暌暌之下,你出手时,没有人能看得见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看不见?”
老刀把子道:“因为那时大殿内外七十二盏长明灯一定会同时熄灭。”
—灯里的油干了,灯自然会熄灭。
老刀把子道:“我们至少已试验着八百次,算准了灯里若只有一两三钱油,就一定会在他宣布继承人的时候燃尽,我们在武当的内线,到时一定会使每盏灯里的油都只有一两三钱ao这计划实在周密,”可是大殿中一定还有点燃的蜡烛。“
老刀把子道:“这一点由花魁负责,他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已无人能及。”
现在这计划几乎已天衣无缝。
灯灭时大殿中骤然黑暗,大家必定难免惊惶,就在这片刻间,陆小凤出手夺道冠,石鹤杀石雁,无虎兄弟杀铁肩,表哥杀小顾道人,管家婆杀鹰眼老七,海奇阔杀水上飞,关天武杀高行空,杜铁心杀王十袋!
老刀把子道:“无论他们是否能得手,等到灯火再亮起时,他们就都已全身而退。”
只要一击不中,就全身而退!
老刀把子道:“你也一样,纵然道冠不能得手,你也一定要走,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无论任何人都绝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他又补充着道:“无论你是否得手,都要立刻赶回这里来,灯亮之后,大家都一定只会去照顾已负了伤的友伴同门,谁都不会注意到大殿中已少了些什么人,更不会有人追踪”
何况那时根本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会发生的陆小凤又不禁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佩服你JU他这—生中,也不知插手过多少件阴谋,绝没有任何—次能比得上这一次。
这计划几乎已完全无懈可击。
可是他还有几点要问,“我们为什么不先杀了石雁,再取他顶上的道冠。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们没有一击就能命中的把握J‘’这件事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件事的确已耗尽了他—生心血。
陆小凤又问,“若没有我,我的差使谁做?”
老刀把子道:“叶雪!”
陆小凤苦笑道:“为什么会是她?”
老刀把子道:“她的轻功极高,又是天生的夜眼,在石雁骤出不意之下,她至少有七八成得手的机会。,‘他忽然用力握住了陆小凤的手,”你却有九成机会,甚至还不止九成,我知道你也有在黑暗中明察秋毫的本事,而且你还有这一只天下无双的手!“
他握着这只手,就好像在握着件无价的珍宝。
陆小凤却在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瘦削、稳定、干燥,手指长而有力。
若是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剑,这只手是不是比西门吹雪的手更可怕?
这个人究竟是谁?
现在陆小凤若是反腕拿住他的脉门,摘下他头上的竹签,立刻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成功机会就算不大,至少也该试一试。
但是陆小凤没有试。
这使得他对自己很愤怒,忽然大声问道:“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她的死活?”
老刀把子道:“你说的是谁?”
陆小凤道:“是你的女儿,叶雪。”
老刀把子淡淡道:“想了也没有用的事,又何必去想?”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死了之后还被……”
老刀把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刀锋般在竹笠后怒视着他,“你可以要我替你做任何事,但是你以后千万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这个女人。”
为什么?
沈三娘是叶凌风的妻子,却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她对不起的是叶凌风,并不是他。
—他为什么如此恨她?
陆小凤想不通,想了很久都想不通。
老刀把子的愤怒很快就被抑制,“明天白天没有事,随便你想干什么都无妨,后天凌晨之前,我会安排你到武当去。”
他站起来,显然已准备结束这次谈话:“那里香火道人的总管叫彭长净,你到了后山,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替你安排的。”
陆小凤道:“然后呢?”
老刀把子道:“然后你就只有在那里等着。”
陆小凤道:“等灯灭的时候?”
老刀把子道:“不错,等灯灭的时候?”
他走出去,又回过头,“从现在开始,你就完全单独行动,用不着再跟任何人连络,也不会再有人来找你。”
陆小凤苦笑道:“从现在开始,连我的老婆儿子我都已见不到了。”
老刀把子道:“但是你不会寂寞的,你还有很多外甥女。”
幽灵山庄 第十四章 风流舅舅
四月十三,黎明前,武当后山一片黑暗,过了半山后,风中就已有了寒意。 静夜空山,—缕缕白烟从足下升起,也不知是云?还是雾?远远看过去,依稀已可看见那古老道观庄严巍峨的影到了这里,带路的人就走了,“你在这里等着,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你。”
陆小凤并没有多问,也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今天虽然是个大日子,他的精神并不太好。
他的外甥女实在太多。
幸好他并没有等多久,黑暗中就有人压低了声音在问:“你来干什么的?”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回答应该是来找豆子,十三颗豆黑暗中果然立刻出现了一个人,陆小凤再问,“你是谁?”
“彭长净。”
彭长净看来竟真的有点像是个豆子,圆圆的,小小的,眼睛很亮,动作很灵敏,很快的打量了陆小凤两眼,就板着脸道:“你喝过酒。”
陆小凤当然喝过酒,喝的还不少。
彭长净道:“这里不准喝酒,不准说粗话,不准看女人,走路不准太快,说话不准太晌。”
陆小凤笑了,“这里准不准放屁?”
彭长净沉下脸,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想知道,到了这里,你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陆小凤不笑了,也已笑不出。
他知道他又遇见了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彭长净道:“还有一件事你最好也记住。”
陆小凤道:“什么事?”
彭长净道:“到了山上,你就去蒙头大睡,千万不要跟别人打交道,万一有人问起你,你就说是我找你来帮忙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的师弟长清是个很厉害的人,万一你遇上他,说话更要小心。”
陆小凤道:“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彭长净道:“好,你跟我来。”
他不但动作灵敏,轻功也很不错。
陆小凤实在没想到一个火工道人的总管,竟有这么好的身手。
彭长净却更意外,陆小凤居然能跟得上他,无论他多快,陆小凤始终都能跟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老刀把子显然没有将陆小凤的来历身分告诉他。
除了老刀把子自己之外,每个人知道的好像都不太多。
所以其中就算有一两个人失了风,也不致于影响整个计划。
天还没有亮,后山的香积厨里已有人开始工作,淘米、生火、洗菜、熬粥,每个人都在默默的做自己的事,很少有人开口说话的。
这位彭总管对他属下的火工道人订I,想必比对陆小凤更不客气。
香积厨后面,有两排木屋,最旁边的一间,屋里堆着一篓篓还没有完全晒干的脆萝,屋角摆着张破旧的竹床。
彭长净道:“你就睡在这里。”
陆小凤忍不住要问,“睡到什么时候?”
彭长净道:“睡到我来找你的时候,反正这里有吃的。”
陆小凤先吃了一惊,“吃这些腌萝卜?”
彭净冷冷道:“腌萝卜也是人吃的。”
陆小凤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我只怕萝卜吃多了会放屁。”
彭长净道:“你可以不吃,就算饿一天,也饿不死人的。”
他已准备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事?”
陆小凤道:“只有一件事。”
彭长净道:“你说。”
陆小凤道:“我只奇怪你为什么不改行做牢头去Z”
问完了他就往竹床上一躺,用薄被盖住了头,死人也不管了。
只听房门“砰”的一声响,彭长净只有把气出在这扇木板门上。
陆小凤笑了。
对付这种人,你只有想法子气气他,只要有一点机会能让他生气,就千万不要错过,最好能让他气得半死。
可是这床棉被却已先把陆小凤臭得半死,他伸出头来想透口气,腌萝卜的气味也并不比这床被好多少,只有鼻子不通的人,也许还能在这里睡得着。
东方的曙色,已将窗纸染白,然后阳光就照上了窗棍。
他眼睁睁的看着屋里这扇唯一的窗户,叫他就这么样躺在这里,再眼睁睁的等着太阳落下去,那简直要他的命。
何况他现在肚子又饿得要命,要他吃腌萝卜,更要他的命。
有了这么多要命的事,他如果还能耽得下去,他就不是陆小凤了。
就算彭长净说的话是圣旨,陆小凤也不管的,好歹也得先到厨房里找点东西吃。
山上既然来了这么多贵宾,香积厨房里当然少不了有些冬菇香菌之类的上索。
他虽然宁可吃大鱼大肉,可是偶尔吃一次素,他也不反对。
他只不过反对挨饿。
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免于饥饿困乏的自由。
太阳已升得很高,香积厨里的人正在将粥菜点心放进一个个涂着红漆的食盒里,再分别送出去。
早点虽然简单些,素菜还是做得很精致,显然是送给贵客们吃的。
陆小凤正准备想法子弄个食盒,带回他那小屋去享受,突然听一个人大声道:“你过来。”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道士,阴沉沉的一张马脸,看样子就很不讨人喜欢。
陆小凤东看看,西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前后左右都没有别的人。
这马脸道士叫的就是他。
他只有走过去。
临时被找来帮忙的火工道人好像不止他一个,这道士并没有盘问他的来历,只不过要他把6个最大的食盒送到“听竹小院”去,而且要赶快送去。
陆小凤提起食盒就走,他看见摆进饿盒里的是一碟菌油烂笋,一碟扁尖毛豆,一碟冬菇腐,一碟罗汉上斋,还有—大锅香喷喷的粳米粥。
这些东西很合他的味口,他实在很想先吃了再说。
如果他真的这么样做了,他也不是陆小凤了。
陆小凤做事,并不是完全没有分寸的,他并不想误了大事,这食盒里的菜既然特别精致,伎在听竹小院里的当然是特别的贵客。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听竹小院在哪里。
他正想找个样子比较和气的人问问,却看见了个样子最不和气的人。
彭长净正在冷冷的盯着他,忽然压低声音问,“你知不知道听竹小院里住的是什么人?”
陆小凤摇摇头。
彭长净道:“是少林铁肩。”
陆小凤手心好像衣开始冒汗。
他认得铁肩,这老和尚不但有一双锐眼,出家前还是个名捕,黑道上的勾当,他没有一样不精的,最精的据说就是易容,连昔年江湖中的第一号飞贼“千面人都栽在他手里。
彭长净冷冷道:他若看出你易容改扮过,你就完了。“
陆小凤苦笑道:“我能不能不去?”
彭长净道:“不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彭长净道:“因为派给你这件差使的人,就是宋长清,他已经在注意你。
幸好听竹小院并不难找,依照彭长净的指示走过条碎石小径,就可以看见一片青翠的竹林。
他走过去的时候,有个人正走在他前面,一身蓝布衣服已洗得发白,还打着卜七八个大补钉。
他认得这个人,用不着看到这个人的脸,就可以认得出。
丐帮的规矩最大,丐帮弟子背后背着的麻袋,叫做品级袋。
你若有了七袋弟子的身分,就得背七口麻袋,多一口都不行,少一口也不行,简直比朝廷命官的品级分得还严。
七袋弟子已是丐帮中的执事长老,帮主才有资格背九口麻袋。
走在陆小凤前面的这个人,背后的麻袋竟有十口。
丐帮建立数百年来,这是唯一的例外,因为这个人替丐帮立的功勋实在太大,却又偏偏功成身退,连帮主都不肯做。
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和感激,丐帮上上下下数千弟子,每个人都将自己的麻袋剪下一小块,连缀成一个送给他,象征他的尊荣权贵。
这个人就是王十袋。
陆小凤低下了头,故意慢慢的定。
王十袋今年已近八十,已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江湖,江湖中的事,能瞒过他的已不多。
陆小凤实在不愿被他看见,却又偏偏躲不了,他显然也是到听竹小院中去的,有很多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他的朋友都是身分极高的武林名人。
木道人、高行空和鹰眼老七都在,还有那高大威猛的老人。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分?
一个修饰整洁,白面微须的中年道者,正是巴山小顾。
一个衣着朴素,态度恬静,永远都对生命充满了信心和爱心的年青人,却是久违了的花满楼。
他虽然不能用眼睛去看,可是他能用心去看,去了解,去同情,去关怀别人。
所以他的生命永远是充实的。
陆小凤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温暖。
那不仅是友情,还有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云房中精雅幽静,陆小凤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谈论木道人那天在酒楼上看见的事。
对这个话题陆小凤无疑也很有兴趣,故意将每件事都做得很慢,尽量不让自己的脸去对着这些人。
他们对他却完全没有注意,谈话并没有停顿。
“西门吹雪说的是真话,”木道人的判断一向都很受重视,“能接得住他那一轮快攻的,绝不会超出五个人。”
“你也看不出那黑衣蒙面剑客来历?”问话的是巴山小顾。
他自己也是剑法名家,家传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与武当的两仪神剑,昆仑的飞龙大九式,并称为玄门三大剑法。
“那人的出手轻灵老练,功力极深,几乎已不在昔年老顾之下。”木道人目中带着深思之色,“最奇怪的是,他用的竟仿佛是武当剑法,却又比武当剑法更锋锐毒辣”你看他比你怎么们?“这次问话的是王十袋,只有他才能问出这种话。
木道人笑了笑,“我这双手至少已有十年未曾握剑了。”
“你的手不会痒?”
“手痒的时候我就去拿棋子酒杯。‘木道人笑道:”’那不但比握剑轻松愉快,而且也安全得多。“
“所以那天你就一直在袖手旁观aU”我只能袖手旁观,我手里不但有酒杯,还提着个酒壶。“
“你说的那位以酒为命的朋友是谁?”
“那人据说是个告老还乡的京官,我看他却有点可疑。”
鹰眼老七抢着说。
“可疑?”
“他虽然尽量作出老迈瞒盯的样子,其实脚下的功夫却很不弱,一蹬从楼上跌下去,居然连一点事都没有,看他的样子,就像是我们一个熟人。”
听到这里,陆小凤的一颗心几乎已跳出腔子,只想赶紧开溜。
“你看他像谁?”
“司空摘星。”
陆小凤立刻松了口气,又不想走了。
他们又开始在谈论那四个行迹最神秘的老头子。
“那四人非但功力都极深,而且路数也很接近,”木道人苦笑道:“像那样的人,一个已很难找,那天却忽然同时出现了四个,简直就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
高行空沉吟着,缓缓道:“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神情举动看来都差不多,就连面貌好像都有点相似,就好像是兄弟。”
“兄弟?”铁肩皱了皱眉,“像这样的兄弟,我只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他一向不是个轻易下判断的人,以他的身分地位,也不能轻易下判断。
可是在座的这些老江湖们,显路己听出了他的意思,“你说的是虎豹兄弟?”
铁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木道人又笑了,“就算他们还在人世,也绝不会带着‘满翠楼’的姑娘去喝酒的。”
“满翠楼的姑娘?”王十袋抢着道:“你对这种事好像蛮内行的,你是不是也去过满翠楼?”“我当然去过,”木道人悠然而笑,“只要有酒喝,什么地方我都去王十袋也大笑,”这老道说话的口气,简直就跟陆小凤一模一样。“
话题好像已将转到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又准备开溜。
鹰眼老七忽然道:“还有件事我更想不通。”
木道人道:“什么事?”
鹰眼者七道:“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怎么会忽然变成了火工道士?”
陆小凤手脚冰冷,再想走已太迟。
鹰眼老七已飞身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你不能走。”
陆小凤好像很吃惊:“我为什么不能走?”
鹰眼老七道:“因为我想不通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告诉我。”
高行空也跳了起来,“不错,他就是那位以酒为命的朋友,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幽雅的云房,忽然充满杀气。
无论谁做了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一个月中总难免要杀三五个人的。
高行空阴鸳冷酷,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厉害人物。
只要他们一开始行动,就有杀机。
他们一前一后,已完全封死了陆小凤的退路,陆小凤就算能长出十对翅膀来,也很难从这屋里飞出去。
只不过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从这屋里逃出去,这个人一定就是陆小凤。
他忽然大笑,“我好像输了。”
鹰眼老七道:“你输定了。”
陆小凤笑道:“我平生跟别人打赌不下八百次,这一次输得最惨ao鹰眼老七道:”打赌?赌什么?“
陆小凤道:“有个人跟我赌,只要我能在这屋里耽一盏茶功夫,还没有被人认出来,他就输给我一顿好酒,否则他从此都要叫我混蛋。”
鹰眼老七冷笑。
他根本不信这一套,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跟你打赌的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自己当然也是个混蛋,而且是个特大号的混蛋ao鹰眼老七道:”谁?“
陆小凤道:“陆小凤。”
这名字说出来,大家都不禁耸然动容,“他还没有死?”
陆小凤道:“死人怎么会打赌?”
鹰眼老七道:“他的人在哪里?”
陆小凤抬起头,向对面的窗户招了招手,道:“你还不进来?”
大家当然都忍不住要朝那边去看,他自己却乘机从另一边溜了。
两边窗子都是开着的,他箭一般蹿了出去,一脚踹在屋檐上。
屋檐塌下来的时候,他又已借力掠出五丈。
后面有人在呼喝,每个人的轻功都很不错,倒塌的屋檐虽然能阻拦他们一下子,他们还是很快就会追出来的。
陆小凤连看都不敢回头去看。
道观的建筑古老高大而空阔,虽然有很多藏身之处,他却不敢冒险。
今天已是十三。该到的人已全都到了,到的人都是高无论他藏在哪里,都可能被人找到,无论被谁找到,要想脱身都很难。
他当然也不能逃下山去,今天的事,他既不能错过,也不愿错过。
三五个起落后,对面已有人上了屋脊,后面当然也已有人追了过来。
接着,左右两边也出现了人影,前后左右四路包抄,他几乎已无路可走。
他只有往下跳。
下面的人仿佛更多,四面八方都已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过两三个屋角,忽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在冷冷的看着他,马脸上全无表情,竟是彭长净的师弟,火工道人的副总管长清。
陆小凤吃了一惊,勉强笑道:“你好。”长清冷冷道:”我不好,你更不好,我只要大叫一声,所有的人都会赶到这里来,就算你能一下子打倒我,也没有用☆“
陆小凤苦笑道:“你想怎么样?”
长清道:“我只想让你明白这一点。”
陆小凤道:“我已经明白了。”
长清道:“那么你就最好让我把你抓住,以后对你也有好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好吧,反正我迟早总是逃不了的,到不如索性买个交情给你。”
长清眼睛亮了,一个箭步窜过来陆小凤道:“你下手轻‘点好不好?”
长清道:“好。”
这个字是开口音,他只说出这一个宇,已有样东西塞入他嘴里,他挥拳迎击,胁下的穴道也已被点佐。
陆小凤已转过前面的屋角,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可是他知道陆小凤还是逃不了的,因为再往前转,就是大殿。
当今武当的掌门人,正在大殿里。
大殿前是个空旷宽阔的院子,谁也没法子藏身,大殿里光线阴黯,香烟绦绕,人世间所有的纠纷烦恼,都已被隔绝在门槛外。
陆小凤竟窜了进去。
他显然早已准备藏身在这里。
他知道人们心里都有个盲点,藏身在最明显的地方,反而越不容易被找到。
现在早课的时候已过,大殿中就还有人,也应该被刚才的呼喝惊动。
他实在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人。
一个长身玉立的道人,默默的站在神案前,也不知是在为人类祈求平安,还是在静思着自己的过错。
他面前的神案上,摆着一柄剑。
一柄象征着尊荣和权力的七星宝剑。
这个人竟是石雁。
陆小凤更吃惊,脚尖点地,身子立刻蹿起。
大殿上的横梁离地十丈!
没有大能一掠十文。
他身子蹿起,左足足尖在右足足背上一点,竟施展出武林久已绝传的“梯云踪”
绝顶轻功。
他居然掠上了横梁。
石雁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神游物外。
陆小凤刚松了口气,王十袋、高行空、鹰眼老七、巴山小顾都已闯了进来。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
石雁慢慢的转过身,道:“有。”
这个“有”字听在陆小凤耳里几乎就像是罪犯听见了他已被判决死刑。
“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石雁微笑着,“我就是刚才进来的ao人都已走了,连石雁都走了。
如果武当的掌门人说这里没有人来过,那么就算有人看见陆小凤在这里,也一定认为自己看错了。
有很多人都认为武当掌门说的话,甚至比自己的眼睛还可靠。
石雁当然绝不会说谎的,以他的耳目,难道真不知道有人进来过?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孩子们捉迷藏的游戏。
一个孩子躲在叔叔椅子背后,另一个孩子来找,叔叔总是会说,“这里没有人。”
石雁并不是他的叔叔,为什么要替他掩护?
陆小凤没有去想。
横梁上灰尘积得很厚,他还是躺了下去,希望能睡一现在他已绝不能再露面了,只要在这里等,“等灯火的时候qo.等到那一瞬到来,他在横梁上还是同样可以出手。
所以他才会选择这地方藏身,这里至少没有腌萝卜的臭只可惜他还是睡不着。
他伯掉下去。
不但怕人掉下去,也怕梁上的灰尘掉下去,他简直连动都不敢动。
等到他想到饿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耽在那屋子里?腌萝卜、味道其实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臭的。
这时大殿中又有很多人进来,打扫殿堂,安排坐椅,还有人在问,“谁是管灯油的?”
“是弟子长慎。”
“灯里的油加满了没有?”“加满了,今天清早,弟子就已检查过一遍。”
问话的人显然已很满意,长慎做事想必一向都很谨慎。
奇怪的是,武当弟子怎么会被老刀把子收买了的?他对f武当的情况,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陆小凤也没有去想。
最近他好像一直都不愿意动脑筋去想任何事。
打扫的人大多都走了,只留下几个人在大殿里看守照顾。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就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议,议论一正是那个假扮成火工道人的“奸细”。
“我实在想不通,这里又没有什么秘密,怎么会有奸细来?D”也许他是想来偷东西的。“
“偷我们这些穷道士?”
“莫忘记这两天山上来的都是贵客。”
“也许他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奸细。”
“是什么?”
“是刺客!来刺那些贵客的。”
“现在我们还没有抓住他?”
“还没有。
“我想他现在一定早就下山去了,他又不是呆子,怎么会留在山上等死。”
“倒霉的是长净,据说那个人是他带上山来的,现在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正在亲自追问他的口供。”
据说鹰眼老七的分筋错骨手别有一功,在他的手下,连死人也没法子不开口。
长净会不会将这秘密招供出来?
他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陆小凤正开始担心,忽然又听见脚步声响,两个人喘息着走进来,说出件惊人的消息,“彭长净死了。”
“怎么死的?”
“二师叔他们正在问他的口供时,外面忽然飞进了一根竹竿,活活的把他钉死在椅子上。”
“凶手抓佐了没有?”
“没有,太师祖已经带着二师叔他们追下去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这结果他并不意外,杀人灭口,本就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只不过用一根竹竿就能将人活活钉死在椅子上的人并不多,就连表哥和管家婆他们都绝没有这么深的功力。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也已潜入了武当?
无虎兄弟和石鹤绝不敢这么早就上山,来的难道是老刀把子?
他是用什么身分做掩护的?难道他也扮成了个火工道人?
下面忽然又有人问,“长净死了,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何必急着赶来报消息?”
“跟你虽然没关系,跟长慎师兄却有关系……”
“我明白了,”另外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长净死了,长清也受了罚,长慎师兄当然就变成了我们的总管,你是赶来报喜的。”
看来这些火工道人们的六根并不清净,也一样会争权夺利。
陆小凤心里正在叹息,忽然听到一阵尖锐奇异的声音从外面眷了进来。
连他都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耳朵被刺得很难受就在这一瞬间,大殿里已响起一连串短促凄厉的惨呼声,“是你……”
一句话末说完所有的声音又突然断绝。
陆小凤忍不住悄悄的伸出头去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手足已冰冷。
大殿里本来有九个人,九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这一瞬间,九个人都已死了。
九个人的咽喉都已被割断,看来无疑都是死在剑锋下的。
一剑就已致命!
武当的弟子们武功多少总有些根基,却在一瞬间就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刚才那奇异尖锐的声音,竟是剑锋破空声。
好快的剑!好狠的剑」就连纵横天下的西门吹雪都未必能比得上!
凶手是准?
他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足轻重的火要道人?
“是为了长慎。”陆小凤忽然明白,“他算准了长净一死,别人一定会找长慎问话,所以先赶来杀了长慎灭口。”
杀长净的凶手当然也是他!
这个人竟能在武当的根本重地内来去自如,随意杀人,他究竟是什么身分?
“是你……一一”
长慎临死前还说出了这两个字,显然是认得这个人的,却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杀人的凶手。
陆小凤又中禁开始后悔,刚才响声—起,他就该伸出来看看的。
也许这就是他唯一能看到这人真面目的机会…良机一失,只怕就永不再来了。
死人已不会开口。
无论鹰眼老七的分筋错骨手多厉害,死人也不会开口。
所以计划一定还是照常进行。
所以陆小凤还是只有等,等天黑,等灯亮,再等灯灭。
等待的滋昧实在不好受。
幽灵山庄 第十五章 巧计出重围
四月十二,黄昏。天渐渐黑了,大殿里灯火已燃起。 横梁上却还是很阴暗,阳光照不到这里,灯火也照不到,世上本就有很多地方是永远都不没有光明的。有些人也一样。
难道陆小凤已变成了这种人,他这一生难道已没有出头的机会,只能像老鼠般躲在黑暗中,躲避着西门吹雪。
也许他还有机会,也许这次行动就是他唯一的机会,所以他绝不能失手。
可是他并没有把握。
谁能有把握从石雁头上摘下那顶道冠来?他这一个人都想不出。
大殿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脚步虽然走得很重,脚步声却还是很轻。
因为他全身的气脉血液都已贯通,他虽然也是血肉之躯,却已和别人不同。
他身子里已没有渣滓。
陆小凤忍不住将眼睛贴着横梁,偷偷的往下看,一行紫衣玄冠的道人鱼贯走人大殿,走在最前面的人,竟是木道人。
他和木道人相交多年,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位武当名宿的功力,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要高得多。
石雁还没有来,主位上的第一张交椅是空着的,木道人却只能坐在第二张椅子上。
虽然他德高望重,辈分极尊,可是有掌门人在时,他还是要退居其次。
这是武当的规矩,也是江湖中的规矩,无论谁都不能改建口大厅里灯火辉煌,外面有钟声响起,木道人降阶迎宾,客人们也陆续来了。
每个人的态度都很严肃,鹰眼老七他们的神情更凝重,显然还不能忘记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也到了,坐位居然还在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之上。
他又是什么身分?为什么从来不在江湖中露面?此刻为什么又忽然露面了。
陆小凤一直盯着他,心里总觉得自己应该认得这个人,却又偏偏不认得,大殿中摆的椅子并不多,够资格在这里有坐位的人并不多。
客人们来的却不少,没有坐位的只有站着。
铁肩、石雁、王十袋、水上飞、高行空、巴山小顾、鹰眼老七,他们身后都有人站着,每个人都可能就是在等着要他们命的、这些人之中,有哪些是已死过一次又复活了的?谁是杜铁心?谁是关天武?谁是娄老太太?
陆小凤正在找。
他们易容改扮过之后的面貌,除了老刀把子和犬郎君外,只有陆小凤知道。
犬郎君已将他们每个人易容后的样子都画出来交给了陆小风一在第一流的客栈里,厕所总是相当大的,除了方便外,还可以做很多事。
海奇阔杀的那条狗,既然真是条狗,犬郎君到哪里去这秘密是不是也只有陆小凤知道?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甚至连那个没有脆的石鹤,现在那已有了张脸。
他们显然都在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只等灯一灭,就窜过去出手…
唯‘没有对付的,好像只有木道人,是不是因为他久已不问江湖中的事,老刀把子根本就没有将他当做目标。
陆小凤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这时候他自己的目标也出观戴着紫金道冠的武当掌门真人,已在四个手执法器的道爱护卫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位名重当代的石雁道长,不但修为功深,少年时也曾斗经万战,他的剑法、内力和修养,都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可是现在看来竟似很疲倦,很衰老,甚至还有点紧张。
石雁的确有点紧张。
这么多佳宾贵客,他虽然不能不以笑脸迎人,可是心里却觉得紧张而烦躁。
近十年来,他已很少会发生这种现象。
今天他心里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知道一定会有些不幸的事发生。“也许我的确已应该退休了。他在心里想:”去找个安静偏僻的地方,益两间小木屋,从此不再问江湖中的是非,也不再见江湖中的人。“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这些还都是幻想,以后是不是真的能及时从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中全身而退,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若不能把握时机,很可能就已太迟。
每当他紧张疲倦时,他就会觉得后颈僵硬,偏头痛的老毛病也会发作。
尤其现在,他还戴着顶分量很重的紫金道冠,就像是锅盖般压在他头上。
佳宾贵来迎接他。
虽然他知道他们尊敬他,只不过因为他是武当的掌门。
虽然他并不完全喜欢这些人,却还是不能不摆出最动人的笑容,向他们招呼答礼。
这岂非也像做戏一样?
—你既然已被派上这角色,不管你脖子再硬,头再疼,都得好好的演下去。
大殿里灯火辉煌。
在灯光下看来,铁肩和王十袋无疑都比他更疲倦,更衰老。
其实他们都早巳应该退休归隐了,根本不必到这里来的。
他并不想见到他们,尤其是王十袋:“明明是个心胸狭窄,含毗必报的人,却偏偏要作出游戏风尘,玩世不恭的样子”
还有那总是喜欢照镜子的巴山小顾,他实在应该去开妓院的,为什么偏偏要出家?
世界上为什么有这许多人都不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典礼已开始进行,每一个程序都是石雁已不知做过多少次的,说的那些话,也全都不知是他已说过多少次的。
无论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绝不县出一点错误,每件事都好像进行得很顺利。
接着他就要宣布他继承人的姓名了。
他用眼角看着他们下几个最重要的弟子,越有希望的,就显得越紧张。
假如他宣布的姓名并不是这几个人,他们会直什么表情?别人会有什么反应?
那一定很有趣?
想到这一点,他嘴角不禁露出了笑意,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可是他很快就抑制了自己,正准备进行仪式中最重要的—节“
就在这时,大殿里有盏水不熄灭的长明灯,竟忽然灭他心里立刻生出警兆,他知道自己那不祥的预感已将灵验。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大殿内外的七十二盏长明灯,竟突然全都熄灭。
几缕急锐的风声响过,神龛香案上的烛火也被击灭。
灯火辉煌的大殿,竟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连串惨呼,一道更强锐的风声,从大殿横梁上往他头顶吹了过来,吹动了他的道冠,竟仿佛是夜行人的衣快带风声。
他伸手去扶道冠时,道冠已不见了。
“呛”的一响,他腰上的七星剑也已出鞘,却不是他自己拔出来的。
他身子立刻掠起,只觉得胁下肋骨间一阵冰冷,仿佛被剑锋划过。
这件事几乎也全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发生的。
大多数人根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然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变。
那些,使得这突来的变化显得更诡秘恐怖。
惨呼声中,竟似还有铁肩和王十袋这些绝顶高手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木道,人在呼喝。“
谁有火折子?快燃灯。“
他的声音居然还很镇定,但石雁却听得出其中也带着痛苦之意。
难道他也受了伤。
虽然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时光,可是在每个人感觉中,都好像很长。
这—瞬间发生的事,更是每个人都水远忘不了的。
灯终于亮了,大家却更吃惊,更恐惧。
谁也不能相信自己眼睛里看见的事,这些事却偏偏是真的铁肩,王十袋、巴山小顾、水上飞、高行空、鹰眼老七,还有武当门下几个最重要弟子,竟都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曰习王十袋腰上甚至还插着一把剑,剑锋已直刺入他要害里,只留了—截剑柄。
木道人身上也带着皿迹,虽然也受了伤,却还是最镇定。
“凶手一定还在这里,真相末明之前,大家最好全都留下来。”
事变非常,他的口气也变得很严肃:“无论谁只要走出这大殿一步,都不能洗脱凶手的嫌疑,那就休怪本门子弟,要对贵客无礼了。”
没有人敢走,没有人敢动。
这件事实在太严重,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嫌疑。
奇怪的是,留在大殿里的人,身上都没有兵刃,杀人的刀剑都哪里来的?到哪里去了?
石雁伤得虽不重,却显得比别人更悲哀、愤怒、沮丧。
木道人压低声音,道:“凶手绝不止一个人,他们一击得手,很可能已乘着刚才黑暗时全身而退,但却不可能已全都退了武当。”
石雁忍不住道:“既然大家都得留在大殿里,谁去追他们?”
木道人道:“我去aH他看了看四下待命的武当弟子:”我还得带几个得力的人“。石雁道:”本门弟子,但凭师叔调派。“
木道人立刻就走了,带走了十个人,当然全都是武当门下的精英。
看着他匆匆而去,石雁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已悄悄到了他身后,沉声道:“果然如此。”
石雁点点头,忽然振作起精神,道:“事变非常,只得委曲各位在此稍候,无垢先带领你门下弟子,将死难的前辈们拾到听竹院去,无镜、无色带领弟子去巡视各地,只要发现—件兵刃,就报上来。”高大威猛的老人道:“你最好让他们先嫂嫂我。”
石雁苦笑道:“你若要杀人,又何必用刀剑?”老人道:“那么我也想陪你师叔追凶手去。”
石雁道:“请。”
老人拱了拱手,一挥腰,就已箭一般窜出。
群豪中立刻有人不满:“我们不能走,他为什么能走?”
“因为他的身分和别人不同。”
“他是谁?”
“他就是那……”
一声骚动,淹没了这人的声音,两个紫衣道人大步奔入,手里棒着柄长剑,赫然竟是武当掌门人的七星剑。
可是他佩带的另一件宝物紫金冠,却已如黄鹤飞去,不见影踪了。
四月十三,午夜。
夜凉如水。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知道紫金冠在哪里,这个人当然就是陆小凤。
他也不知从那里买了顶特大号的范阳毡笠戴在头上,遮住了他大半边脸。
紫金冠就在他头上,也被毡笠盖住了。
这是他用他那两根无价的手指从石雁头上摘下来的,他总算又没有失手。
可是就在他刚才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衣衫都已湿透。
他知道这次行动已完全成功,掠出大殿时,他就听见铁肩他们的惨呼声。
现在他身上衣服早已干了。他已在附近的暗巷中兜了好几个圈子,确定了后面绝没有跟踪人,然后才从后院的角门溜入满翠楼。
后园中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灯光。
“那些人难道还没有回来”?
他正想找个人问问,忽然听见六角亭畔的花丛里有人轻轻道:“在这里oo这是柳青青的声音。
看见陆小凤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奇怪,又像是惊讶,又像是欢喜:“你也得手了?”
陆小凤点点头,道:“别人呢?”
柳青青道:“大家差不多都已回来了,都在等老刀把子。”
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陆小凤:“可是我真想不到这次真会成功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想不到?”
柳青青道:“因为我总有点疑心你,尤其是犬郎君的那件事,还有那个替你溜狗去的堂倌,叶家那个挖蚯蚓的人陆小凤笑了:”这只能证明一件事,证明你的疑心病至少比别人大十倍。“
柳青青也笑了,刚拉起他的手,花丛里忽然有道灯光射出来。
小翠正在灯光后瞪着他们:“好呀,大家都在下面等,你们却躲在这里拉着手说悄悄话陆小凤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们聚会的秘室,竟是在这一丛月季花下。
这计划的每一个细节虽然早就全都安排好了,可是不到最后关头,除了老刀把子外,还是没有别人能完全知道。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能看见他真面目:“可是他—定很快就会来了。”
宽大的地室,通风的设备良好,大家的呼吸却还是很急促。
参加这次行动的人,现在都已到齐,竟完全没有意外的差错,也没有伤损。
只是当时这一瞬间的紧张和刺激,却绝不是很快就会平静的,大家还是显得很兴奋,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的。
有些人衣襟上带着血,想必是因为出手时太用力,刺得太猛,有的人甚至连脸上都被溅着了皿迹。
他们本该高兴些的,因为他们今天晚上做的事,无疑必将会改变天下武林的历史和命运。
“这里为什么没有酒?大功已告成了,我们为什么还不能喝两杯庆祝庆祝?”
“因为老刀把子还没有回来。”
“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声音来自地室外:“他还要替你们阻挡追兵,清点战果u”
老刀把子终于出现了,战果无疑很辉煌,连他的声音都‘已因兴奋而显得有些嘶哑。
然后他就正式宣布:“一击命中,元凶尽诛,天雷行动,完全成功J”
慎重周密的计划,迅速准确的行动,只要能做到这两点,无论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但是老刀把子却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他并没有问陆小凤是否得手,怎么会知道这次行动已完全成功?除非灯亮后他还在大殿里,已看见紫金冠不在石雁头上。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忘了向我要样东西?”
他忽然摘下毡笠,紫金冠立刻在灯下散发出辉煌美丽的光彩。
老刀把子却只看了一眼,道:“我不急。”
陆小凤笑了:“你当然不急,因为你要的本就不是这顶紫金冠,而是那把七星剑。”
这些话他本不想说的,却忽然有了种忍不住要说出来的冲动:“我去摘紫金冠时,石雁一定会伸手到头上去扶,你才有机会夺他腰下的剑。”
老刀把子冷冷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那秘密虽然一直都在剑柄里,石雁却从来没有用它要挟过任何人,但你却还是不放心,因为那其中最大的一个秘密,就是你的秘密,所以你一定要亲手夺他的剑,绝不让这秘密再经过第二个人的手。”
老刀把子居然并不否认:“可是他的手一直都扶在剑柄上,所以我才用得着你,以后他一定会认为这次行动的主谋就是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刀把子道:“因为你刚才出手时,一定很用力,紫金冠上一定已被你捏出了两个指痕,能用两根手指摘下他着上的道冠的人,除了陆小凤外,世上只怕还没有第二个,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不但要我去分散他的注意力,还要我去替你背黑锅。”老刀把子道:“这就叫一石二鸟之计。”
这一点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后的关键,陆小凤直到现在才完全明白。
他只有苦笑:“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既然已夺下他的剑,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老刀把子道:“因为他反正已活不长了。”
陆小凤吃惊道:“为什么?”
老刀把子道:“因为他已得了绝症,他的寿命最多已只有两三个月aD陆小凤叹道:”这就难怪他急着要提前册立继承他的人老刀把子冷冷道:“只可惜现在能够担当重任的武当弟子,都已死在我们手里。”
陆小凤盯着他,道:“所以他现在只能将掌门之位传给你。”
老刀把子的手突然握紧,冷笑道:“你是个聪明人,这些话你本不该说出来的。”
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忍不住要说。“
老刀把子忽然大声道:“娄金氏、关天武、杜铁心,高涛、海奇阔、顾飞云。”
他叫出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立刻就站了出来,瞪着陆小风。
老刀把子冷冷道:“你看这六个人能不能制得住你?”
陆小凤道:“只要两三个就足够了!
老刀把子冷笑道:“你难道还要他们出手?”陆小凤道:“我不想要他们出手。”
老刀把子道:“那末你为什么还不束手就缚?”陆小凤道:“因为我知道他们绝不会出手的。
老刀把子厉声道:“拿下他!
他叫的声音虽大,这六个人却好像忽然变成了聋子,连动都不动。
老刀把子瞳孔收缩,陆小凤却笑了。他微笑着道:“现在他们若是出手,只会去拿一个人。”
老刀把子道:“谁?”
陆小凤道:“你。”
六个人果然同时转身,面对着老刀把子,同时道:“你难道还要等我们出手?”
老刀把子全身僵硬:“若没有我,现在你们连尸骨都已烂光了,你们竟敢背叛我”
陆小凤抢着道:“他们并不想背叛你,只怪你自己做错了事。”
地室中居然一直都很安静,除了柳青青和小翠外,每个人都显得出奇的镇定,这些惊人的变化,竟似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
难道这些人已全都背叛了他?
老刀把子的手握得更紧,道:“我做了什么事?‘’陆小凤道:”你的计划虽周密巧妙,却有个致命的漏洞。
老刀把子不信。
他的确无法相信,这计划他已反复思虑过无数次。
陆小凤道:“这计划中最巧妙的一点,就是你派出来参加这次行动的本都是死人,你再将他们改扮成另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江湖中当然没有人会注意他们的行动。
他笑了笑:“只可惜这一点偏偏也就是你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老刀把子不懂。
这些话的确并不是很容易就能让人听懂的。
陆小凤道:“你若将高涛扮成水上飞,犬郎君的易容术纵然妙绝天下,还是有人会认出他来的,至少水上飞的朋友和亲人总能认得出。”
他拍了拍“管家婆”的肩:“可是你将他扮成了这样子,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当然也就没有人能认得出他。”
这些话说得就比较容易让人听懂了。老刀把子当然也懂,这本是他计划中最基本的一个环节。
陆小凤道:“可是你忽略了一点。”
老刀把子忍不住问:“哪一点?”
陆小凤又指了指“管家婆”的脸:“高涛能扮成这样子,别人当然也能扮成这样子。”
老刀把子承认。
只要有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再加上一个易容好手,任何人都能扮成这样子。
陆小凤道:“高涛扮成这样子后,没有人能认得出他,别人扮成这样子,当然也没有人能认得出。”
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所以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他,连老刀把子都不例外。
老刀把子的手突然开始发抖,道:“难道这个人已不是高涛?”
陆小凤笑道:“你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aH这”管家婆“也笑了笑,用力撕下脸上一张人皮面具,竟是个年纪并不太大的女人。
这个人当然不是高涛。
陆小凤笑道:“这位姑娘就是昔年公孙大娘的好姐妹,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一时找不到高涛那样不男不女的管家婆,只好找她来帮忙了。”
老刀把子怔住。
陆小凤道:“你能将高涛扮成这样子,我当然也能请人将她扮成这样子。”
老刀把子恨恨道:“是不是犬郎君出卖了我?”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他也是人,并不是狗,连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何况人。
老刀把子道:“他还没有死?”
陆小凤道:“他若死了,我们怎么能将这位姑娘扮得和那管家婆一模一样,连你都看不出。”
老刀把子道:“这张面具也是高涛脸上的?”
陆小凤道:“是从他脸上剥下来的。”
老刀把子道:“高涛呢?”
陆小凤道:“他管的事太多了,已经应该休息休息。”
柳青青忽然道:“就是那天晚上,在叶凌风的山庄里,你做的手脚。”
现在她才想到,那天晚上灯灭了的时候,为什么找不到他们的人了。
陆小凤将高涛、顾飞云、海奇阔制住,将另外三个人改扮成他们的样子,而且是用同一张人皮面具,经同—人的手改扮的。
柳青青道:“那天犬郎君也在?”陆小凤道:“他一直都在那里等着。”
他微笑着道:“我们下山的第二天,我已叫人找了条同样的狗来,乘着溜狗的时候,将他掉了包。”
狗的样子都差不多的,除了很亲近它的人之外,当然更不会有人能分辨得出。
柳青青叹道:“我早就觉得替你溜狗的那个堂倌可疑了。”
陆小凤笑道:“你的疑心病一向很重o)‘柳青青道:”那个挖蚯蚓的人呢?“陆小凤道:”他就是那个替我溜狗的堂倌。“
柳青青道:“他究竟是谁?”
陆小凤道:“司空摘星!”
当然是司空摘星。
这名满天下的独行侠盗,不但轻功高绝,机智过人,而且他自己是个易容好手。
柳青青道:“难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oo陆小凤道:”只有两个人还是的。“
柳青青道:“哪两个?”陆小凤道:“一个我,一个你。”
柳青青道:“那天你们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
陆小凤道:“因为你和老刀把子太接近,我们怕他看出破绽来……”
柳青青咬着牙,忽然一拳往他的鼻子上打了过去。
陆小凤没有闪避,她也没有打着。
她的手很快就彼人拉住,可是她的眼睛却还在狠狠的瞪着陆小凤,大声道:“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柳青青道:“现在唯一跟我最接近的人就是你」”
陆小凤心里有点酸,也有点疼。
可是一个人若是要做一件对很多人都有好处的事,总不能不牺牲一点的。
他尽量装作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泪痕,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就算要忏侮流泪,也可以等到明天,现在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因为他是陆小凤。
有人拨亮了灯光,地室中更明亮。
老刀把子反而镇定了下来,又问道:“你们既然早已控制了局面,为什么还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还不知道老刀把子究竟是谁,所以—定要诱你入彀。
这才是他整个计划的关节,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见老刀把子的真面目。
还没有人看见过。
老刀把子冷笑道:“现在你们总算很快就可以知道我是谁了,只可惜铁肩他们已永远无法知道:”陆小凤忽又笑了笑,道:“你真的以为他们已全都死了?你看看这些人是谁?
地室的人口忽然打开,一行人慢慢的走下来,正是刚才已倒在血泊中的铁肩、王十袋、高行空、水上飞、巴山小顾、鹰眼老七,和武当弟子中五大高手。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居然也在其中。
石雁走在最后。
他刚走下来,地室的门还开着。
陆小凤正在说:“有了王老前辈、司空摘星和犬郎君这样的易容好手,要假死当然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何况……”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刀把子突然蹿起,箭一般蹿了出他掌中已有剑,出了鞘的剑。
他的人与剑似已合为一体,闪电般击向石雁。
石雁也有剑。
剑柄中的秘密被取出,七星剑又重回他手里。
他想拔剑,可是肋下忽然一阵刺痛,新伤和旧疾同时发作。
老刀把子的剑已在他咽喉,人已到了他背后,用一只手拗住他的臂:“你们谁敢动,我就杀了他!”
没有人敢动。
虽然他已有了绝症,还是没有人能眼看着武当的掌门人,这忠厚正直的长者死在剑下。
所以大家只有眼看着老刀把子往后退。
老刀把子冷笑道:“我的计划虽未成功,你们的计划看来也功亏一蒉。”
陆小凤苦笑道:“我们若答应让你走,你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老刀把子道:“不能。”
他大笑,又道:“永远没有人再能看见我的真面目,永远没有……”
笑声突然停顿。
他的人突然向前栽倒,滚厅七八级石阶,仆倒在地上,背后鲜血泉水般涌出。
他的竹笠也滚了出去。
一个人慢慢的从石阶上走下来,手里一柄长剑,剑尖还在滴着血。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了。
若不是因为他脸上还有面具,大家——定会大吃一惊的。
因为他脸色实在变得太可怕。
幽灵山庄 第十六章 棋高一着
最后从石阶上走下来的,并不是西门吹雪,是木道人。他才真正是走在最后面的—个,老刀把子却显然想不到石雁身后还有人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陆小凤竟似也想不到他会来,吃惊的看着他,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老刀把子,忽然:“你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不留下活口?”木道人:“他的秘密我们早已知道,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出手虽重了些,却绝了后患。”
陆小凤道:“可是我们还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木道人笑了笑,:“人死了之后,还是一样能看得出他本来面目的。”
陆小凤怔了怔,也笑了:“这几天我实在太累,连头都累晕了。”
木道人笑:“每个人都有晕头的时候,怕只怕没有头可晕。
每个人死了之后,都一样能看得出他本来的面目。
怕只怕他本来根本没有面目。
陆小凤翻过老刀把子的脸,又怔住。
他看见的竟是一张没有脸的脸,黑洞般的眼睛里却带着说不出折讥消,仿佛还在说:“永远没有人再能看见我的面目,永远没有……”
每个人都怔住,连柳青青都怔住。
石雁却长长吐出口气,:“他虽然没有脸,我也认得出他。”
木道人黯然:“你当然认得出,我也认得出。”
他抬起头,看来仿佛更衰老,“这个人就是本门的叛徒石鹤。”
“不对。”陆小凤说:“不是石鹤。”
他的口气很坚决,很有自信,对他说的这件事,显得极有把握。
没有把握的话,他绝不会对屋子里这些人说。
这是间高雅安静的书房,在一个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
无论谁要进入这间书房,都必需先通过七道防守严密的门户。
防守在外面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武林中的—流高手,其中包括了武当、少林、雁荡和巴山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还有长江水寨笔十二连环坞中最精明干练的几位舵主。
没有得到屋子里这些人的允许,绝对没有任何人能闯进来。
他们在这里说的话,也绝对不会有一点风声走漏出去。
他们将这个地方叫做“鹰巢”这次对付“幽灵山庄”的计划,就是他们三个月以前在“鹰巢”中决定的。
这是个绝。
计划中的第一步,就是先说服西门吹雪,造成他和陆小风之间的冲突仇恨,让江湖中的人,都以为他非杀陆小凤不可。
这本不是件容易事,西门吹雪绝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谁知这一次西门吹雪居然没有拒绝,他显然觉得能追杀陆小凤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他唯一的条件是“你一定要真的逃,因为我是真的追,你若被我追上,我也许就会真的杀了你。”
所以陆小凤在逃亡的时候,的确随时都在捏着把冷汗。
计划中的第二步,就是安排陆小凤逃亡的路线,一定要让他能在无意间和“幽灵山庄”
中的人接触,而不被怀疑。
在逃亡过程中,他还得自己独力去应付一切困难,绝不能和任何人接触。
陆小凤是不是真的能混入幽灵山庄,他们并没有把握。
可是他愿意冒这个险。
他们对于“幽灵山庄”这个组织已知道了很久,却一直都抓不到一点线索,只不过从—个垂死的陌生人口中,知道这组织最近就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所以他们也非开始行动不可。
因为他们已查出这个垂死的陌生人,竟是多年前就已应该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顾飞云。
他从幽灵山庄逃出来,被石鹤逼入了万丈深塑,虽然侥幸没有死,两条腿却已断了,只凭着一双手和一股坚强的意志,在绝谷中爬了五天四夜,才遇见一个深山中采药的道这道士正是武当弟子,他总算能活着说出了幽灵山庄的秘密。
只可惜他知道的也并不多,而且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所以陆小凤从一开始就已知道“表哥”并不是顾飞云。
最先开始策划这件事的是武当石雁,他第一个找的人就是陆小凤。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这个人无疑就是陆小凤。
可是陆小凤却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之力,是绝对无法成功的。
他一定还要找几个好帮手,他认为其中不能缺少的就是司空摘星。
要说服司空摘星简直比说服西门吹雪还困难,幸好他有个弱点。
他好赌,尤其喜欢和陆小凤赌,而且随便陆小凤赌什么都行。
所以陆小凤就跟他赌:“我若不成功,你就得替我挖蚯蚓。”
等到司空摘星发现这是个圈套,后悔已来不及了,为了不想输,他只有全力帮助陆小凤完成这件事。
他一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可是他也坚持要找一个不能缺少的帮手,他要陆小凤替他找花满楼。
花满楼的思虑周密,无人能及,也许就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思想的时间比别人多。
最原始的计划,就是他们四个人在“鹰巢”中决定的。
他们四个人的力量当然不还不够,所以他们又拉入了六个人。
那就是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
因为这六个人门下都有人在幽灵山庄。
他们的势力,也正好分布在幽灵山庄到武当的路上。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是绝对守口如瓶的人,绝不会泄露这计划的机密。
从外表看来,这只不过是闹市中一栋很普通的楼房,是用鹰眼老七门下一个分舵舵主的名义买下来的,用楼下的三间门面,分别开了一家药铺,一家酒肆,和一家棺材店。
三家店铺中的伙计,当然都是他们门下最忠城干练的子弟。
知道这次计划的人,却只有他们十个,其余的人,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现在他们十个人中已到了八人。
陆小凤看着他们,将刚才说的话又重新强调了一遍:“不是石鹤,绝不是。”
石雁没有来,显然病得很严重,唯一见过石鹤的就是铁肩。
当年武当另立掌门,石鹤自毁面目时,这位少林高僧也在座。
他看见过这张没有脸的脸,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都永远不会忘记。所以他反对,我看过他的脸,他绝对就是石鹤。“
陆小凤:“死在木道人剑下的当然是石鹤,石鹤却不是老刀把子,绝不是?”
司空摘星抢着道:“你怎么能确定?”
陆小凤:“因为我知道老刀把子是谁。”
司空摘星:“是谁?”
陆小凤:“是木道人。”
司空摘星吃了一惊,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过了很久,铁肩才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对,不会是他。”
陆小凤:“为什么?”
铁肩:“多年前他就可以做武当掌门的,但他却将掌门人的位子让给了他师弟梅真人,由此可见,他对名利和权位看得并不重,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小凤:“本来我也不相信,本来我还想将他也拉入鹰巢来。”
铁肩:“难道有人反对?”
陆小凤点点头,:“石雁反对,花满楼也不赞成。”
铁肩:“为什么?”
这次他问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迟疑着,缓缓:“当时我并不是怀疑他,只不过觉得他和古松居士太接近,很难对古松保守机密。”
铣肩:“你认为古松可疑?”
花满楼:“他的武功极高,可是他的师承和来历却从来没有人知:”铁肩:“他是个隐士,隐士们本来就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花满楼:“隐士归隐之前,也总该有些往事的,可是他没有,就好像一生出来就是个隐士。”
铁肩沉吟:“石雁为什么要反对木道人?”
陆小凤:“因为他知道木道人并不是真心情愿让给梅真人的。”
铁肩皱眉:“难道他也像石鹤一样,是因为做了件有违教规的事,所以才被迫让位?”
陆小凤:“想必是的。”
铁肩:“他做了什么事?”
陆小凤道:“石雁不肯说。”
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怎么样,木道人总是他的师叔,又是武当门下硕果仅存的长老。
陆小凤:“石雁虽然不肯说,现在我却还是已大致猜出来了。”
巴山小顾也忍不住问:“木道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违背教规的事?”
陆小凤:“他不但在外面娶了妻,而且还生了儿女。”
铁肩沉下脸,:“人言不可轻信,有关他人名节的话,既不可轻易听信,更不可轻易出口。”
陆小凤:“是。”
司空摘星又抢着道:“可是他既然已说出口,就一定有把握。
铁肩道:“不但要有把握,还得要有证据。”
陆小凤没有证掘。
可是他的分析和判断,就连铁肩大师都不能不承认极有道理。
沈三娘是叶凌风的妻子,却为老刀把子生了儿女,她对不起的是叶凌风,并不是他,老刀把子为什么反而恨她?而且杀了时凌风。
因为刀把子木道人,就是沈三娘的表哥,也就是沈三娘真正的丈夫。
陆小凤道:“木道人当时正在盛年,沈三娘也正是豆藐年华。☆…。”
在铁肩大师面前,他说得很含蓄,可是他的意思却很明显。
这表兄妹两人,无疑有了私情,怎奈木道人当时已是武当的入门弟子,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结为夫妻,所以他就想出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让沈三娘嫁给叶凌风,做他子女的父亲。“
“他为什么要选上叶凌风?”
“因为叶凌风也曾在武当学过剑,而且是他亲自传授的,为了授业的恩师,做弟子的当然不能不牺牲。”
但是后来木道人老了,又长年云游在外,沈三娘空闺寂寞,竟弄假成真,和叶凌风有了私情。
等到木道人发现她又有了本不该有的女儿,也就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当然对他们根之入骨。
“但是他更恨武当,因为他的弟子石鹤,也遭受了他同样的命运,被迫让出了掌门之位。”
他本来已将希望寄托在石鹤身上,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他只有别走蹬径。
“报复”和“权力”这两样事,其中无论哪一样都已令人不择手段,挺而走险。
“可是这还不足以证明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我还可以举出几点事实证明。”
典礼进行时,只有他才能接近石雁,也只有他知道剑柄中的秘密。
“那秘密很可能就是他当年被迫让位的秘密,所以他势在必得。”
对武当内部的情况,只有他最熟悉,所以他才能布置事成后安全撤退的路线,而且将群豪留在大殿里,想追都没法子去追。
长净和长清都是他门下的直系子弟,只有他才能收买他们。
石鹤一向孤僻骄傲,也只有他才能指挥命令。
这几点虽然也只不过是推测,却已足够接连成一条很完整的线索。
何况陆小凤手里还握着重要的一个环节,我虽然早就知道表哥不是顾飞云,却一直看不出他的真正来历。“
铁肩忍不住问,现在你已查出来?
陆小凤点点头,:“表哥就是古松。”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是一惊。
陆小凤:“近年来木道人和古松一向形影不离,经常结伴云游,而且行踪飘忽,只因为他们经常要回幽灵山庄去。”
巴山小顾:“这次武当盛会,大家都以为古松一定会到的,他却偏偏没有露面。”
陆小凤:“那只因为他已被囚禁在叶氏山庄的地窖里。”
铁肩:“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古松?”
陆小凤:“我见过他的手,他的剑法极精,而且渊博,和古松的剑法很接近,他的身材和脸型更像古松,只要在加一点胡须,添几根白发,再染黄一点,就完全和古松一模一样了。”
司空摘星:“难怪我总觉得古松有点阴阳怪气的样子,原来他一直都没有以真面目见人。”
铁肩沉思着,忽然:“还有一点漏洞。”
陆小凤:“哪一点?”
铁肩:“如果木道人真的就是老刀把子,为什么不依约到满翠楼去跟你们会合?…
陆小凤叹了口气,:“那只因为他已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已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机密qo铁肩:”是谁泄露了机密。“
陆小凤苦笑:“当然是平空多出来的那个人。”
多出来的人,当然就是那高大威猛的老人。
陆小凤:“这件事绝不能让第十个人知道的,你们为什么要多带一个人去?”
巴山小顾反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陆小凤不知道。
巴山小顾:“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师叔,是滇边苗人山二十六峒的峒主,也是世袭的土司。”
陆小凤忽然跳了起来,:“你说的是龙猛飞狮?”
巴山小顾微笑:“他足迹久未到中原,难怪连你都不认得他了。”
陆小凤:“你们让他也参与了这秘密?”
巴山小顾:“他世代坐镇天南,贵比王侯,富贵尊荣,江湖中无人能及,你想他怎么会出卖我们?泄露我们的机密?
陆小凤闭上了嘴。
可是他终于已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也已想起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见过这个人。
他忽然觉得嘴里又酸又苦,就好像吃了一大锅臭肉。
铁肩:“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能证明你的推测是否正确。”
巴山小顾:“什么法子?”铁肩:“要石雁说出剑柄中的秘密。”
每个人都同意木道人让位,若真是为了他和沈三娘的私情,也就证明了他是老刀把子。“
铁肩:“石雁虽然不愿泄露他本门尊长的隐私,,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已不能不说。”
陆小凤:“他已回武当?”铣肩:“天还没有亮就已回去qo陆小凤:”木道人是不是也在武当?“
铁肩:“我们也想到很可能会有人对他不利,所以特地要王十袋陪他回去。”
巴山小顾:“那么我们也应该尽快赶到武当去问个清楚。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我只希望现在赶去还来得及。突听门外有人:”现在已来不及了。“
王十袋先坐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汗,喘过一口气,才缓缓:“武当第十三代掌门人石雁,已于四月十四午时前一刻仙逝,享年四十七。”
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
大家的心都已沉了下去,过了很久,才有人问他怎么死的?“
王十袋:“他有宿疾,而且很严重。”
铁肩:“是什么?”
王十袋:“病在肝脯之间,木道人早已看出他寿命最多已只剩下百日ao陆小凤动容:”木道人替他看过病?“王十袋:”木道人的医道颇精,我也懂得一点医术。“
陆小凤:“你看他真的是因旧病发作而死的?”
王十袋:“绝无疑问。”
陆小凤慢慢的坐了下去,竟仿佛连站都已站不稳了。
铁肩的脸色也很沉重,他有没有留下遗命,指定继承武当掌门的人?“
王十袋:“我们本来以为他一定有遗书留下的,却找不着。
铁肩的脸色更沉重。
他深知武当的家法门规,掌门人若是因特别事故去世,末及留下遗命,掌门之位,就由门中辈份最尊的人接掌。
武当门下辈份最尊的,就是木道人。
铁肩长长叹息,:“想不到三十年后,他还是做了武当掌门。”
陆小凤苦笑:“这只怕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们心里都明白,现在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更不能动他武当的掌门,是绝不容任何人轻犯的。
现在他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就算木道人真是老刀把子,他们也无能为力。
王十袋黯然:“石雁自己虽然也知道死期不远,却还是想不到会如此突然。”
陆小凤:“他临死时难道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王十袋:“只说了一旬。”
陆小凤:“他说什么?”
王十袋:“他要我告诉你,你猜得不错。”
陆小凤霍然站起,又慢慢坐下,喃喃:“没有用了,就算我猜得不错,也没有用了。”
他问过石雁,木道人当年是不是因私情而被迫让位的。
石雁没有说,等到说的时候已太迟。
剑柄中的秘密,现在无疑已落入木道人手里,他们已拿不出证据。
铁肩:“你猜的虽不错,却做错了。”
陆小凤:“错在哪里?”
铁肩:“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夺剑,就不该让石雁将那秘密留在剑柄里。”
陆小凤:“我们这样做,只不过因为要诱他依约到满翠楼去,我们才能当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剑柄中的秘密若不是原件,他一定看得出,一定会疑心ao他叹息着,又:”当时我们怎么想得到消息会走漏,他竟忽然改变了主意。“
铁肩叹:“无论他是谁,都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计划虽然一败涂地,可是到最后关头,他还是没有败。”
大家默默的坐着,心情都很沮丧。
他们的计划虽然周密巧妙,想不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策。
巴山小顾:“现在我们对他难道真的已完全无能为力?”
陆小凤沉吟着,缓缓:“也许我还能想出一两个法子来。”
巴山小顾:“什么法子?”
陆小凤:“你师叔是不是也在武当?”
巴山小顾:“他不在。”
陆小凤:“你知道他在哪里?”
巴山小顾:“我知道全福楼的主人是他昔年的旧属,特地宰了打肥牛,请他去大快朵颐,这种事他是绝不会错过的。”
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他喜欢吃肉?”
巴山小顾:“简直不可一日无肉。”
陆小凤选人“他吃得多不多?”
巴山小顾:“多得要命。”
四月,午后。
全福楼的门上贴着张红纸家有贵客,歇业一日。“
虽然歇业,门板并没有上起来,一走进门,就可以看见威武高大,气吞全牛的龙猛龙飞狮。
三张桌子拼起来,摆着一大锅肉。
他吃肉不喜欢精切细胺,花样翻新,要咆肉,就得一大块一大块的吃。
借大的厅堂里,只有一个堂惰远远的站着伺候,连主人都不在。
他吃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也不喜欢说话。
可是他并没有叫人拦阻陆小凤。
陆小凤就大步走过去,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微笑:“你好。”
龙猛:“好。”陆小凤:“我认得你龙猛:”我也认得你,你是陆小凤。陆小凤道,但我却不认得龙猛,我只认得你。“
龙猛大笑,我难道不是龙猛?“
陆小凤:“你是飞狮土司,难道就不是吃肉的将军?”
龙猛不笑了,一双环目中精光暴射,瞪着陆小凤。陆小凤:“将军并没有死,将军还在吃肉。”
龙猛:“肉好吃。”
陆小凤:“犬郎君既然能将你扮成将军的样子,当然也能将别人扮成那样子,何况人死了之后,样子本就差不多。”
龙猛:“将军为什么会死?”陆小凤:“因为我去了。”
龙猛:“你去了将军就要死?”
陆小凤:“将军的关系重大,除了老刀把子之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面目,早—点死,总比较安全些ao龙猛:”不错,死人的确最安全,谁也不会注意死人。“
陆小凤:“只可惜最近死人常常会复活。”
龙猛端起了—杓肉,忽然问,你吃肉?“
陆小凤:“吃。”
龙猛:“吃得多?”
陆小凤:“多。”
龙猛:“好,您吃。”
他先将一杓肉倒入嘴里,就将木杓递给了陆小凤。快吃,多吃,肉好吃。“
陆小凤也盛起—杓肉。肉的确好吃,好吃得要命,妇可惜有时竟真会要人的命。“
龙猛:“将军吃肉,你也吃肉,大家都吃肉,吃肉的未必就是将军。”
陆小凤承认。
龙猛眼睛里露出种诡漏的笑意,忽然压低声音,:“所以你永远也没法子证明我就是将军。”
他又大笑,所以你只有吃肉。“
陆小凤想笑,却已笑不出。
他只有吃肉。
肉的确炳得很香,可是他刚吃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龙猛笑:“今天你好像吃得不快,也不多。”
陆小凤:“你吃了多少?”
龙猛:“很多,多得要命,陆小凤苦笑:”这次只伯是真的要命,龙猛:“要谁的命。”
陆小凤:“你的。”
他的人在桌上轻轻一按,人已掠过桌面,闪电般去点龙猛心脉附近的穴道。
只可惜他忘了中间还有一锅肉。
一锅要命的肉。
将军的动作也极快,突然掀起这锅肉,肉汁飞溅,还是滚烫的。陆小凤只有闪避,大声:“坐着,不要动。”
龙猛当然不会听他的,身子已掠起,往外面窜了出去。
他不但动了,而且动得很快,很剧烈。
所以久已潜伏在肚肠胃里的毒,忽然就攻入了他的心。
他立刻倒了下去。
陆小凤:“肉里有毒,一动就……!”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得出龙猛已听不见他的话了。
这锅肉真的要了他的命。
他倒下去时,脸已发黑,脸发黑时,已经变成了个死人。
死人既不是飞狮土司,也不是将军。
死人就是死人。
这锅肉是谁煮的?
这里的主人是谁呢?
远远站在一旁伺候的堂倍,早巳吓呆了,陆小凤一把揪住他,带我到厨房去。“
煮肉的人当然应该在厨房里。
可是厨房里却只有肉,没有人。
炉子上还煮着一大锅肉,好大的锅,竟像是武当山上,香积厨里的煮饭锅,里面满满的一锅肉,还没有完全煮熟。
陆小凤脸色又变了,竟忍不佳开始呕吐。
他忽然发现了一样可怕的事难道肉在锅里,人也在锅里?
现在还能够为陆小凤作证的,很可能只剩下一个人。
不管他是表哥也好,是古松也好,陆小凤只希望他还是个活人。
现在这个人在哪里?幸好只有陆小凤自己知道。
叶家凌当然绝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早已将这个人送到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所在棋局已将终了,这已是他最后一着杀手,他当然要为自己留一点秘密暮春的下午,阳光还是很灿烂,他慢慢的走在长街上,好像一点目的都没有。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店铺中有各式各样的人,他看得见他们,他们也看得见他,但他却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入是在偷偷的监视着他。
长街尽头,忽然有辆马车急驰而来,几乎将他撞倒,仿佛有个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有双很明亮的眼睛。
如果他也能仔细看看,一定会认得这个人的,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时候,车马已去远可是直到他走出这条长街后,他心里仿佛还在想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甚至还因此觉得不安。
一个陌生人的匆匆一瞥,为什么就能让他提心吊胆?
难道这个人并不是个陌生人?
他尽量不再去想这件事,走过街角的水果摊时,他买了两个犁,一个抛给的孩子,一个拿在手里慢慢的啃。
现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现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杀了他?
刚才那锅要命的肉,他虽然只咬了两口就吐出来,此刻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幸好肉里下的毒份量并不重,份量太重,就容易觉察。
龙猛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只不过肉吃得太多了些。
多得要命!
如果他刚才也多吃了几块肉,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着再担心任何事了,他自己也用不着再担心任何事了。
刚才车窗里那个人好像是个女人,拉车的马嘴里有很浓的白沫子,好像赶了很远的路,而且赶得很急。
她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虽然尽量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却偏偏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他心里竟似有种很奇怪的预感,觉得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真正对他重要的人当然不是她,是古松。
那天灯灭了的时候,是他亲自出手制住他的,海奇阔和高涛被囚禁在后面的地窖里。
从幽灵山庄来的人,现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里,下山的第一天,陆小凤就已将这些入的容貌图形交给了那个“溜狗的堂倌”,鹰巢中的人立刻分别开始行动,将他们—网打尽,再由犬郎君、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将自己人改扮成他们的样子。
陆小凤并不十分关心他们的死活,反正他们也绝不会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实身分,反正他们都已是早该死了的人。
“表哥”呢?
他将表哥送到哪里去了?是用什么法子送走的?他好像根本没有机会带走那么大一个活人。
陆小凤忍不住自己对自己笑了笑,穿过条斜巷,走回客栈—就是四月十一那天,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投宿的那家客栈。
他们卸下了行李,安顿了车马后,才去喝酒的,喝酒的时候才遇见他的外甥女,才到了满翠园,车马和行李都还留在客栈里,从路上雇来的车夫,还在等着他开发脚力钱。
他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好像直到现在才想起。
给了双倍的赏钱,他好像又觉得有点冤枉了,所以又叫中夫套上马,今天的天气不错,我想到四处去逛逛,你再替我赶最后一次车,我请你喝酒。“
天气真不错,赶车的人和拉车的马都已养足了精神,走在路上也特别有劲。
这里不但是去武当必经之路,也是距离武当山口最近的—个市镇,走出闹市区后,满眼青翠,天下闻名的武当山仿佛就在眼前。
他们在山麓旁—个树林边停下来,陆小凤才想起忘记带酒。“我答应过请你喝酒的,他又给了车夫一锭银子,你去买,多买一点,剩下来的给你。”
这里离卖酒的地方当然不近,可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车夫还是兴高采烈的走了。
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满天,晚霞艳丽,这道教的名山,武林的怪地,在夕阳下看来,也就更瑰丽雄奇。
只不过这附近并没有上山的路,距离山上的道观和名胜又很远。
所以无论往哪边去看,都看不见一个人,陆小凤忽然一头钻进了车底。
车底下更没有东西可看了,他钻进去干什么?难道想在下面睡一觉?
可是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好像在哺哺自语,只不过饿了子两天,无论什么人都不会饿死的,何况隐士们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他又好像并不是在哺哺自语,难道车底下还有别的人?
人在哪里?
他敲了敲车底的木板,里面竟是空的,车底居然还有夹层。,京官们告老还乡,带的东西总不少,当然要雇辆特别大的车,车底若有夹层,当然也不小,要将—个人藏在里面,并不件很困难的事。
那天在凌风山庄里,柳青青还没有醒,别人正忙着易容改扮时,他已将“表哥”藏在这里面了。
将一个人点着灾道,关在这种地方,虽然是虐待,但是他认为有些人中就应该受点罪的。
‘现在你虽然受罪,可是只要你胃帮我—点忙,我保证绝中再难为你,你还是可以去做你的隐土。“
他卸下了夹层的木板,就有—个人从里面掉了下来。
—个活人。
你用不着检查他的脉搏呼吸,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个活人。
因为他掉下来的时候,全身都在动,动作的变化还很多,这个人—掉下来,里面又有个人掉了下来,接着,又掉下了—个。
陆小凤明明只藏了一个人在里面,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三个?
三个人都是活的,三个人都在动,动作都很快,变化都很多。
车底下的地方本不大,能活动的范围更小,陆小凤一个人在下面,已经觉得很局促,何况又多了三个人挤进来。
一个子他就已经连动都不能动了,因为这三个人已像是三条八爪鱼,压在他身上,紧紧的缠住了他,五只手同时点在他的穴道上。
三个人为什么有五只手?是不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只有一只手!
这个一只手的人难道是海奇阔?
陆小凤甚至连他们的脸都没有看见,就已被提了起来,重重的摔在车厢里,就像是一条死鱼被摔人了油锅。
幽灵山庄 第十七章 遇袭遭俘虏
健马长嘶,向前急奔。 三个人都已坐下来,冷冷的看着陆小凤,一个是高涛,一个是海奇阔。第二个人却不是表哥,是杖铁心。
车底的夹层中本来明明只有表哥一个人的,现在反而偏偏少了他一个。他的人到哪里去了?
这三个人是怎么来的?在前面赶车的是谁?是不是那个本来应该在买酒的车夫?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想说话,却说不出。
他们点穴的手法很重,他脸上的肌肉都已僵硬麻木,非但说不出话,连笑都笑不出。
他们显然并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看他笑,可是等他们要他说话的时候,他想不说都不行。
杜铁心的手张开,又握紧,指节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响声。
高涛看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做刑堂的堂主,一共做了多少年?”
杜铁心道:“十九年。”
高涛道:“在你这双手下面,有没有敢不说实话的?”
杜铁心道:“没有。”
高涛道:“据说你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做总飘把子的,你为什么不干?”
杜铁心道:“因为刑堂有趣。”
高涛道:“因为你喜欢看别人受罪?”杜铁心道:“不错。”
高涛笑了,海奇阔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声就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令人听得牙根发软。
海奇阔笑道:“我倒真想看看他当年的手段。”
高涛道:“你马上就会看到的。”
高涛点点头。
海奇阔道:“据说昔年三十六寨里叛徒,宁可下油锅,也不愿进他的刑堂。”
高涛道:“一点也不错。”
海奇阔道:“他是不是有套很特别的法子对付叛徒?”
高涛阴侧侧笑道:“不但特别,而且有趣。”
陆小凤闭上眼睛,只恨不得将耳朵也塞住,这些话听来实在比人很不愉快,却又偏偏不是假话。
高涛忽又像唱歌一样唱着道:“将入刑堂,伤心断肠,入了刑堂,喊爹喊娘。”
海奇阔眨着眼,故意问道:“出了刑堂呢?”
高涛道:“出了刑堂,已见阎王。”杜铁心冷冷道:“人了刑堂,就已如见阎王了。”
高涛道:“刑堂里也有阎王?”
杖铁心道:“我就是阎王。”
车窗外忽然变得一片漆黑,连星光月色都已看不见,车声隆隆,响得震耳,马车竟似已驶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在洞中又走了段路才停下。
高涛长长吐出口气,道:“到了。”
海奇阔道:“这里就是黑心老杜的刑堂?”高涛吃吃的笑道:“这里也就是阎王老子的森罗殿。”
他们又将陆小凤从车厢里拎了出来,就像是拎着口破麻袋一样,既不小心。也不在乎,一下予撞上车门,一下子又撞上山壁,撞得陆小凤脑袋发晕,连骨头都快散了。
高涛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手里钩着的是个活人,不是破麻袋,你怎么不小心一点?”海奇阔道:“我看不见。”
这倒也不是假话,山洞里实在太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越走越窄,被撞的机会也更多。
现在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自己已变得像是口破麻袋了。
幸好就在这时,前面山壁上“格格”的作响,忽然有一块翻了起来,露出个洞穴,里面居然有光。
不但有光,还有桌椅。
桌上摆着对死人灵堂里用的自蜡烛,已经被燃掉了—大烛火闪烁,风是从洞灾上一条裂隙中吹进来的,就好像特地为这里造出的通风口。
海奇阔随随便便的将陆小凤往桌子前面一摔,叹息着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高涛道:“就算有十万人在附近找上二年六个月,也—定找不到这里面来。”
海奇阔用钩子敲了敲陆小凤的头,道:“若是找不到,谁来救他?”
高涛笑道:“他就算真的喊爹叫娘,也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海奇阔道:“那么他岂非已死定了?”
杜铁心道:“他不会死得太快。”
海奇阔道:“为什么?”
杜铁心冷冷道:“因为我一定会让他慢慢的死,很慢很慢。”
海奇阔道:“他想死快一点都不行?”
杜铁心道:“不行。”
海奇阔笑了,发现高涛正低着头,好像正在研究陆小凤身体的构造,就问道:“若是由你动手了你准备从哪里开刀?”
高涛拍了拍陆小凤的手,道:“当然是从这两根宝贝手指手,,海奇阔道:”若是我,就先拔他的两条眉毛。“
高涛道:“哪两条?”活奇阔道:“当然是长在嘴上的那两条。”
两个人越说越得意,就像是屠夫在谈论着一条待宰的羔陆小凤一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也很沉得伎气,可是现在心里的滋味,却好像整个人都已在油锅里。
看起来他的确已毫无希望,能够快点死,已经是运气。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面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声冷笑。
“是什么人?”
高涛、海奇阔、杖铁心,二个人同时窜了出去。
二个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但反应快,动作快,而且身经百战,能挡得住他们联手一击的人,并没有几个。
外面来的仿佛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来送死的。
他们一窜出去,就采取了包抄之势,无论来的这人是谁,他们都绝不会让他再活着走出去。
海奇阔膀悍凶猛,手上的铁钩重是件极霸道的武器,以五丁开山之力,抢在最先。
杜铁心单掌护胸,右拳开路,紧贴在他身后。
又是一声冷笑,黑暗中突然有剑光一闪,就像是雷霆震怒,闪电生威,却比闪电更快,更可怕。
只听“叮”的一响,一柄铁钩打上石壁,火星四溅,铁钩上还带着一条断臂。
杜铁心已仰面而倒,一股鲜血,泉水般从咽喉间涌出。
两个人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就已气绝。
好快的剑!
剑锋还在黑暗中闪着光,闪动的剑光中,仿佛有条人影。
高涛看见了这个人,一步步向后退。
他的脸已完全扭曲,就好像忽然看见了厉鬼出现;退出几步,一交跌在地上,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摊泥,竟活活被吓死。
谁能让他怕得这么厉害?
谁能有这么快的剑?
西门吹雪?
—个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穿着身灰布长袍,戴着顶篓子般的竹笠。
不是西门吹雪,是老刀把子!
陆小凤的人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又掉进冰窖里,全身都已冰冷。
他一心想抓住这个人的致命要害,这个人当然也想要他的命!
就算他宁可进油锅,也不愿入刑堂,可是现在他宁可进刑堂,也不愿落入老刀把子手里。
老刀把于的声音却很温和,居然在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无礼?”
陆小凤苦笑。
刚才被撞了那么多下,他血脉总算被撞得比较畅通了,已经能说得出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刀把子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让你受他们的委屈,他们还不配。”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早就准备在事成之后杀了他们的,老刀把子并不否认,道:”斩尽杀绝,连一个都不留。“
陆小凤道:“也许满翠楼那地窖,本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老刀把子道:”凌风山庄的地窖也一样aH潮湿阴暗的地窖,呼号着想逃命的人,血肉模糊的尸体。
陆小凤忍住了呕吐,道:“他们本就要死的,虽然没有杀死铁肩那些人,你的计划还是没有失败。”
老刀把子笑了笑,道:“我早就说过,我绝不会失败。”
陆小凤也只有承认,现在看起来,最后的胜利的确属于他。
老刀把子道:“这就好像攻城一样,就算你已攻破了九道城,外面虽然已血染成渠,我却还是太太平平的高卧在城里”
他微笑着道:“因为我的思虑比你更周密,你能攻破九道城,我却早巳建立了第十道,到了这道城外,你已精疲力竭,倒下去了。”
陆小凤道:“你算准了我没法子揭穿你的真面目?”
老刀把子道:“现在世上已没有一个人能为你作证,你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陆小凤道:还有一个人。“
老刀把子道:“谁?”
陆小凤道:“你自己。”
老刀把子大笑。
陆小凤道:“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说的不错,所以你—定要杀我灭口。”
老刀把子道:“你呢?你自己是不是完全绝对相信你自己的想法?”
陆小凤道:“我……
老刀把子道:“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除非你能摘下我这顶竹笠来,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
陆小凤无法否认。
老刀把子道:“还有件事你错了。”
陆小凤道:“什么事?”老刀把子道:“我并不想杀你。”
陆小凤道:“你不想?”
老刀把子又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现在跟死人有什么两样?”
他微笑着转身,施施然走了出去,不值得我杀的人,我绝不会动手的。“
陆小凤忍不住大声道:“现在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老刀把子头也不回,道:“不能。”
烛光闪动,已将熄灭。
老刀把子走了,入口外那块巨大的石壁,也已密密园起。
就算陆小凤能够自由活动,也一定没法子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现在这地方就好像是个密封的罐子,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杀你,现在你跟一个死人有什么两样?
没有两样,这密封的罐子,就是他的坟墓。
每个人迟早都要进坟墓的,只不过活生生的坐在坟墓里等死,还不如索性早点死了的好。
最悲哀的是现在他连死都没法子死。
烛泪已将流尽了,他的生命,岂非也正如这根残烛!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个无往不胜,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能从以前那些危机中脱身,也许只不过全凭一点运气可是遇见老刀把子这种可怕的对手时,运气就没有用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除非你能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
现在他永远看不到了,他已只有带着这疑问下地狱去。为什么要下地狱?
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人,不下地狱还能到哪里去?
烛光灭了,他却还活着。
世上唯一比活生生坐在坟墓中等死更糟的事,就是活活的坐在黑暗里等死。
他想也想起了很多人,甚至还想起了车窗中那双发亮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还会想到她?
难道这个有一双发亮眼睛的过路女人,和他也有某种奇异而神秘的关系?
秘室中忽然变得很闷热,他已开始流汗,一粒粒汗珠,就像是蚂蚁般在他脸上爬过。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能动了。
你有只天下无双的手,你这两根手指,就是无价珍每个人都这么样说,可是现在他这两根手指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力捏一摄他自己的腿,让他清醒清醒,不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只不过清醒了反而更痛苦。
“如果能睡着多好。”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地狱里,岂非也痛快得很。
他睡不着。
随着黑暗和闷热而来的,是疲倦和饥渴,尤其是渴更难忍受。
这种罪要受到何时为止?
到死为止!
什么时候才能死?
他忽然大声唱起歌来,唱的还是那几条儿歌:“妹妹抱着泥娃娃,要到花园去看花……”
黄金般的童年,甜蜜的往事,就连往日的痛苫,现在都己变得很甜蜜。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可爱,人们为什么偏偏总是要等到垂死时才知珍惜?
忽然间,黑暗中发出“格”的—声响,那块巨大的山壁忽然翻起。
灯光照入,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其中有铁肩、有王十袋、有花满楼,走在最前面的—个白发老道。赫然竟是木道入!
在垂死时突然获救,中是最值得欢喜韵事,陆小凤却忽然觉得一阵怒气—涌,竟气得晕了过去。
四月十五,午后。
将近黄昏,云房中清凉安静,外面竹声如涛,正是武当掌门接待贵宾的听竹小院。
这次来的贵宾就是陆小凤。
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看来也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木真人想起后山有那么样一个洞窟,这次你就死定了。”
说话的是铁肩,“那本是昔年武当弟子去面壁思过的地方,现在他们的门规已不如昔日严厉,那地方已有很久没有人去过,这次你实在是运气。”
运气?见鬼的运气!
“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感激运气,带我们到那里去找你的,总是木真人。”
这位少林高僧说得很含蓄,意思却很明显。
他显然已不再怀疑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否则他为什么要带我们去救你?“
别人的想法当然也一样,这道理本就和“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
所以木道人就变成了木真人。
但是陆小凤心里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木道人若杀了他灭口,大家就算找不出证据,心里也必定难免怀疑。
但是现在他救了陆小凤。
那不但证明他绝不是老刀把子,而且还可以换得大家对他的感激和尊敬。
陆小凤只有承认,这的确是他平生所知道的最狡黠缜密的计划,木道人的确是他平生所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这件事无疑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挫折,现在他已只有认输。
他心里虽然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出来,因为他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只问过一句话:“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已遇险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我们又在武当后山一个险坡下,找到了那辆马车,车上还留着你一件外衣,衣襟已被撕破,上面还有在泥土上挣扎过的痕迹。”
这几点已足够证明他已有了危险,所以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暮色渐临,外面忽然响起了清悦的钟声。
“今天是木真人正式即位的大典,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去道贺的。”
看着一个本该受到惩罚的人,反而获得了荣耀和权力中这种事当然不会让人觉得很好受的。
但他却还是不能不去。
他不愿逃避。
他要让木道人知道,这次挫败的经验虽惨痛,却并没有将他击倒。
就算他已非认输那里认输。
窗外风吹竹叶,夜色忽然间就已笼罩大地。
大殿里灯火辉煌。
戴着紫金冠,佩着七星剑的木真人,在灯光下看来,更显得尊严高贵。
昔日那游戏风尘,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武当的第十四代掌门教主木真人,是绝不容任何人轻慢的。
陆小凤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然后他就整肃衣冠,大步走上去,长揖到地:“恭喜道长荣登大位,陆小凤特来贺喜。”
木真人微笑,扶住了他的臂,道:“陆大侠千万不可多礼。”
陆小凤也在微笑,道:“道长历尽艰难,终于如愿以偿,陆小凤却还是陆小凤,不是陆大侠。”
他的态度虽恭谨客气,言词中却带着尖针般的讥刺。
尤其是“如愿以偿”四个宇。
他忍不住还是要木真人知道,他虽然败了,却不是呆子木真人道:“既然陆小凤还是陆小凤,老道士也依旧还是老道士,所以我们还是朋友,是不是?”
他虽然在笑,目光中也露出了尖针般的锋芒。
陆小凤忽然觉得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上传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尊贵荣华的武当掌门也不存在了,又已变成了阴鸳高傲,雄才大略的一代枭雄老刀把子,仿佛故意要告诉陆小凤“我就算让你知道我是谁又何妨?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双手扶在陆小凤肩肘间,上托之势忽然变成了下压之力。
这一压很可能造成两种结果—双臂的骨头被压断,或者是被压得跪下去。
陆小凤宁可断一百根骨头,也不会在这个人面前下跪的。
幸好他的骨头也没有断,他的两臂上也早已贯注了真力。
以力抗力,力弱者败,这其间已绝无取巧退让的余地。
制敌取胜的武功也有很多种,有的以“气”胜,有的以“力‘胜,有的以”势“胜,有的以”巧“胜,陆小凤的武功机变跳脱,不可捉摸,本来是属于最后一种。
可是现在他的真力已发,就正如箭在弦上,人在虎背,再想撤回,已来不及了。
因为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强,他的真力一撤,就难免要被压得粉身碎骨。
“卜”的一响,他站着的石板已被压碎,脸上也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站在他们附近的人,脸色已变,却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两个人的力量已如针锋相对,若有第三者插入,力量只要有一点偏差,就可能害了他们其中一个人,也可能被他们反激的力量摧毁。
谁也不敢冒这种险。
其实陆小凤也不必冒这种险的,在木真人力量将发未发的那一瞬间,他已感觉到,本来还有机会从容撤退。
可是他已退了一次,他不愿再退。
现在他只觉呼吸渐重,心跳加快,甚至连眼珠都似已渐渐凸出。
唯一让他支持下去的力量是,他看得出木道人也很不好受。
这—战无论是谁胜,都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木道入本来也不必这么做的。
也许他想不到陆小凤会有这种宁折不屈的勇气,也许他现在已开始后悔。
就在这时,大殿外忽然有个年轻的道人匆匆奔人,神色显得很焦急,若没有极严重的事发生,他绝不敢这么样闯入大殿。
木真人忽然笑了笑,滑出两步,陆小凤臂上的千斤重担竟似忽然无影无踪,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要飞了起来。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从容撤回真力,看来这—战他又败了。
他还没有完全喘过气来,木真人已能开口说话,正在问那年轻的弟子,什么事?“
“西门吹雪来了!”
“贵客光临,为什么还不请上。”“他一定要带剑上山,年轻道人的手还在发抖,弟子们无能要他解剑,留守在解池岩的师兄们,已全都伤在他剑下”
这的确是件很严重的事,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轻犯武当。
“他的人在那里?”
“还在解剑池畔,八师叔正在想法子稳住他。”
木真人的手已握住剑柄。
他的手削瘦、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若是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剑,这只手是不是比西门吹雪更可怕?
他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去,陆小凤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只有他看见过这个人的剑,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击败西门吹雪,无疑就是这个人。
解剑池下的水,立刻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是谁的血?
陆小凤没有把握能确定,他绝不能再让西门吹雪死在这团他一定要想法子拦阻这一战。
木道人已穿过广阔的院子,走出了道观的大门,陆小凤立刻也赶出去。
道观外佳木葱菇,春草已深,草木丛中,仿佛有双发亮的眼睛。
陆小凤的心一跳,一个穿着白麻孝服的人,忽然从草木丛中穿出来,手里提着柄出了鞘的剑,一剑向木真人的心口刺了过去。
木真人的手正握着剑柄,本来很容易就可以拔剑击败这刺客,很容易就可以要她死在剑下。
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的剑竟没有拔出来。
看见这穿着白麻孝服的女子,他竟似忽然被震惊。
就在这一刹那间,这白衣女子的剑,已毒蛇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还没有倒下去,还在吃惊的看着她,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不仅是惊讶,还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痛苦。
“你……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父亲,我当然要杀你。”
“你父亲?”
“我父亲就是死在你剑下的老刀把子。”
木真人的脸突然扭曲,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又刺在他心上,甚至比那致命的一剑还锋利。
他脸上忽然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那绝不是死的恐惧。
他恐惧,只因为天地间所有不可思议,不可解释的事,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有了答案,所有他本来绝不相信的事,在这一瞬间,都已令他不能不信。
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很好,很好……”
出的四个字。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陆小凤看着那柄剑刺入他的心脏,也看着他倒下去,只觉得全身冰冷,脸上也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冥冥中竟仿佛真的有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人类的命运,绝没有任何一个应该受惩罚的人,能逃过“它”的制裁。
这种力量虽然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是每个人都随时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
木道人的恐惧,就因为已经感觉到它的存在。
现在陆小凤也已感觉到,只觉得满心敬畏,几乎忍不住要跪下去,跪在这黑暗的穹苍下。
别的人也都被震惊,过了很久之后,才有武当弟子冲过去围住那白衣刺客。
她立刻大喝:“你们退下去,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她苍白的脸在夜色中看来显得无比美丽庄严,就像是复仇的女神,我叫叶雪,我就是老刀把子的女儿,若有人认为我不该替父亲报仇的,尽管过来杀了我。
她忽然撕开衣襟,露出晶莹洁白的胸膛。
可是没有人过去动手。
每个人都似已被她那种神圣庄严的美丽所震慑,尤其是陆小凤。
只有他知道她真正的父亲是谁,因为,“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他不能说、不忍说、也不愿说何况,他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这结果本是木道人自己造成的,现在他已自食恶果,他的计划虽周密,却想不到还有更周密的天网在等着他!“我本来已该死在沼泽里,可是我没有死。”
她是个猎豹的女人,她远比任何人都能忍耐痛苦和危难,她早已学会等待,所以才能等到最好的机会出手!
“我没有死,只因为老天要留着我来复仇。”她的声音冷静而镇定,现在我心愿已了,我不会等你们来动手的,因为直到现在,她才去看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既不悲伤,也没有痛苦,可是无论谁看见她这种表情,心都会碎的。
陆小凤的心已碎了。
她却已昂起头,能再看他一眼,仿佛就已是她最后的心愿。
现在她心愿已了,她绝不会等别人动手。
“因为我这一生中,只有—个男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碰我!”
曲终人散应该流的血都已流尽,解剑岩下的池水依旧清澈,武当山也依旧屹立,依旧是人人仰慕的道教名山,武林圣地。
改变的只有人。由生而死,由新而老,这期间转变的过程,有时竟来得如此突然。
所有的情爱和仇恨,所有的恩怨和秘密,现在都已随着这突来的转变而永远埋葬,埋葬在陆小凤心底。
现在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的过一段日子,让那些已经埋葬了的,埋得更深。
他乘着长夜未尽时下山,却不知山下还有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人独立在解剑岩下,白衣如雪。
陆小凤慢慢的走过去,现在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走?“西门吹雪道:”人虽已散,曲犹未终。“
陆小凤道:“你还准备吹一曲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追踪八千里,只为了杀一个人,现在这个人还没有死,我还准备吹一曲为他送丧的死调,用我的剑。”
陆小凤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
西门吹雪道:“是你!”
陆小凤道:“你难道忘了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知道江湖中人一向不分真假,你若活着,就是我的耻辱。”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想逼我出手,试试我究竟能不能破得了你的天下无双的出手一剑?“
西门吹雪并不否认。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我也知道这是你的好机会,只可惜你还是试不出的。”
西门吹雪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小凤的笑容疲倦而憔悴,淡淡道:“只要你的剑出鞘,你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又何必问?”
难道他已准备抵抗闪避?难道他真的已将生死荣辱看得比解池剑下的一泓清水还淡?
西门吹雪盯着他看了很久,池畔已有雾升起,他忽然转身,走入雾里。
陆小凤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西门吹雪头也不回,冷冷道:“因为你的心已经死了,你已经是个死人。”
“我的心是不是真的已死?”陆小凤在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已像死人般毫无作为?
这问题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答案。
晨雾凄迷,东方却已有了光明,他忽然挺起胸膛,大步走向光明。
凤舞九天 第一章 侦骑四出
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 这件事影响所及,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二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江湖中至少还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着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败名裂。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这秘密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崔诚若知道自己现在已变得如此重要,一定会觉得自己此生已非虚度。
可是他并不知道。
他已整整昏迷了三天。
这—百零三个人都是中原镖局的精英,护送着镖局业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趟镖,经太行,出撞关,却在太行山下一个小镇上忽然失踪。
崔诚是群英镖局的趟子手,也是这次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
根据一天后就已紧急号召成的搜索队首脑熊天健:“我们是在当地一家客栈的坑洞里找到他的,当时他已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据陪同搜索队到太行的名医叶星士:“他身上共有刀伤六处,虽然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拿好伤不在要害,只要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静养三五天,我保证他…定能恢复清醒。”
搜索队的另一首脑鹰眼老七:“现在他已被送到—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养,不经我们全体同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熊天健是中原大侠,也是群英镖局总镖头司徒刚的舅父,侠义正直,在江湖中一向很有威望。
叶星士是少林铁扇大帅的唯—俗家弟子,也是江湖中久著盛誉的四大名医之—,医术精绝,天下公认。
鹰眼老七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远及塞外,黑白两道中都有他的门人子弟,这次护镖的四十位镖师中,就至少有五六个人曾经在他门下递过贴子。
他们被牵入这件事,只因为他们都是这十三家镖局的保人。
这趟镖的来头极大,甚至已上动天听,若是找不回来,非但所有保人都难免获罪,连委托他们护镖的太平王府都脱不了关系。
所有的保人当然也都是江湖中极有身分的知名之土,中原武林的九大帮,七大派,几乎全都有人被牵连在内。
他们是在端阳节的第一天找到崔城的,现在已是五月初八。
根据负责照顾崔诚的十二连环坞第三寨程寨主:“他昨天晚上已醒过一次,还喝了半碗参汤,解了一次手,等我们替他换过药后,他才睡着的。”据鹰眼老七的如夫人萧红珠:“他解出的粪便中已没有血丝,今天早上已经能开口要水喝,还看着我笑了笑。”程中和萧红殊都是鹰眼老七最亲信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接近崔诚。
以崔诚的伤势来看,现在虽然还不宜劳累,但是这件事却无疑远比他的伤势重要得多,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绝不能再等。
所以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现在都已到了十二连环坞的总寨,连太平王的世子都带着他的护卫来了。
现在崔诚绝不能死!
十二连环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中几乎从来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过,那不仅是个地方,也是个极庞大的组织。
这组织的势力分布极广,分子复杂,黑白两道上,他们都有—份,可是他们都能谨守一个原则:“不伤天害理,不乘人之危,不欺老弱妇孺,不损贫病孤寡。”这也许就他们能存在至今的最大原因。十二连环坞有十二寨,从外表看来,和普通的山庄村落并没有什么分别,其实他们的防卫却极森严,组织更严密,没有他们的腰牌和口令,无论谁都很难进入他们的山区。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驻辖地,就叫做“鹰眼\十二连环坞属下的所有行动,命令都是由鹰眼中直接发出的。
端阳正午,崔诚就已被送入鹰眼的密室中,要经过五道防守严密的铁栅门才能进入这秘室,能自由出入的,只有程中和萧红珠。
现在他们就在这里陪着崔诚。
程中老诚持重,而且略通医术,萧红珠温柔聪明,心细如发,秘室四面墙避,都是整块的花岗石,铁门外不但整天都有人换班防守,而且还配着名匠铸成的大铁锁,除了萧红珠和鹰眼老七贴身秘藏的两把钥匙外,无论谁都打不开。
对这种防守,连太平王的世子都不能不满意。“你说得不错,这地方实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是当他们通过五道铁栅,进入秘室后,才发现崔诚已经死了!
萧红珠和程中也已死了!
他们身上既没有伤痕,也找不到血痕,但是他们的尸体都已冰冷僵硬。
根据昨星士的判断:“他们死了至少已有一个半时辰,是被一柄锋刃极薄的快刀杀死的,一刀就是致命I”“因为刀的锋刃太薄,出手太快,所以连伤口都没有留下”致命的刀伤无疑在肺叶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腔,所以没有血流出来。“
这一刀好准,好快!
可见杀人的凶手不但极擅使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防守秘室的人,跟随鹰眼老七都已在十年以上,都是他的心腹死士。
他们指天誓曰。“在这两个时辰中,除了萧夫人和程寨主外,绝没有第三个人出入过。”
这一班防守的有二十六个人,三十六个人说的当然绝不会全是谎话。
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去的」太平王的世子冷笑:“照你这么说,除非他是个隐形的人。”
正午。
布置精致的大厅内沉闷烦热,连风都似已被凝结,散乱的头发一落下来,立刻被汗水胶住,虽然随时都有酒水供应,但大家还是觉得嘴唇干裂,满嘴发苗。
鹰眼老七显得憔悴,悲伤而疲倦。
他本是个活力充沛,看起来很年轻的人,就在这一刻问,他似已苍老了许多。
“凶手是怎么进去的?这世上当然绝没有真能隐形的人。”他想不通。没有人能想得通。大家只知道—件事,这三干五百万两镖银若是找不回来,他们就得负责赔偿。那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倾家荡产」就算倾家荡产,也未必能赔得出!以他们的身分地位,当然更绝不能赖帐。幸好太平王的世子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可以给你们四十天的限期,让你们去把这批珠宝追回来,否则……”
他没有说下来,也不必说下去,后果的严重,大家心里很明白。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带着他的护卫们走了,不管怎么样,四十天期限已不能算短。
只可惜这件事一点线索都没有。
鹰眼老七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熊天健满身大汗,已湿透了内外二重衣服,有些人只有鼻子出汗,就看着汗珠一滴滴从鼻尖上滴落。
这些人都是坐镇一方的武林大豪,平时指挥若定,此刻却已方寸大乱,竟完全想不出一点对策来。
叶星士忽然:“这已不是第一次。”大家都不能完全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有等待着他说下去。
叶星士:“上个月底长江水上飞,在作每日例行的巡查中,忽然暴死在水中,我也曾被他们帮中的子弟请去检定他的死因。”熊天健立刻问。“他的死因也跟崔诚一样?”
叶星士点点头:“他身上也完全没有伤痕血迹,我整整花了三天功夫,才查出他内腑肺叶下的刀伤,也同样是一刀就已致命。”熊天健:“他是在水中被刺的了?”
叶星士:“不错。”
熊天健脸色更凝重,水上飞的水性号称天下第一,凶手能在水下一刀刺入他的要害,水底的功夫当然比他更精纯。
他沉思着,过了很久,才缓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以鹰爪力著称的淮南武林世家长公子王毅抢着问:“什么事?”
熊天健:“今年年初,篙阳‘铁剑山庄’的老庄主在他的藏剑阁中练剑时,忽然暴毙,至今还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
他长长吐出口气:“现在我才想到,他很可能也是被同一个刺客暗杀的。”篙阳郭家的剑法,一向为不传之秘,郭庄主在练剑时。
绝不许外人偷看。
他的藏剑阁建造得也像是铜墙铁壁—样。任何人都难越雷池一步。
叶星士皱眉:“他当真是在练剑时被刺的,这刺客的刀就未免太可怕了。”
鹰眼老七忽然冷笑:“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坐在这里,等着他来将我们—个个杀光?”
没有人跟他争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被刺杀,无论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鹰眼老七握紧双拳,额上青筋…恨根凸起。大声:“就算这刺客房和有三头六臂,真的会隐形,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怎么找呢?
经过了彻底商议后。大家总算决定了三个对策。
将所有的人手分成三批,分头办事。
第一批人由熊天健率领,再回太行山下那小镇去,看看镖师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中,是不是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
最好能将当地每一房人家都仔细查问清楚,出事前几天,有没有可疑的陌生人到过那里?
他们已将江湖中所有善于使刀的武林高手都列举出来,由叶星士带领第二批人去分别查访。
最主要的是,要问出他们从五月端阳的凌晨到正午的这两个时辰中,他们的人在哪里?
第三批人由王毅领头,到各地去筹款,想法子凑足三千五百万两。
这两件事虽然都很不容易,大家忍不住要问鹰眼老七:“你准备到那里去?”
“我去找陆小凤。”
“就是那个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鹰眼老七点点头。“假如世上还有人能替我们找出那凶手来,一定就是陆小凤。”他说得很有把握。
经过了幽灵山庄那一件事后,他对陆小凤的机智和能力都充满信心。
“据说这个人是个浪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你准备到哪里去找他?”
“哪里的粽子做得最好,我就到那里去找。”对这一点,他也很有把握。他知道陆小凤不但好吃,而且很会吃,端午节的时候若是不吃粽子,岂非是件很煞风景的事?“据说卧云楼主人的家厨名动公卿,做出来的湖州粽子风味绝佳,当地官府每年都要用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送到京城去,而且卧云楼主人好像也正是陆小凤的老朋友。
“我正准备到那里去。”鹰眼老七已站起来。“卧云楼主人一向好客,端阳才过三天,他一定不会放走陆小凤的。”
只可惜他还是去迟了一步。
卧云楼主人昔年本是江湖闻名的美男子,近年来想必因为吃得太好,肚子已渐渐凸起,这一点无疑也使得他自己很烦恼。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拍打着自己的肚“陆小凤来过,端午前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住几天。”
卧云楼主人亲自为鹰眼老七倒了杯酒。“这就是我特地为他挑选的竹叶青,你尝尝怎么样?”
鹰眼老七虽然不是为品酒而来的,还是将这杯酒一钦而尽,立刻问:“现在他的人呢。”卧云楼主人叹了口气:“今年他的兴致好像不如往年,总显得有点心事重重,连这坛酒都没有喝完,就一定要走,连我都留不伎!”
看来他显然对陆小凤很关心,摇着头叹:“他太喜欢管闹事,什么事都要管,不该管的也要管,却忘了替自己打算打算,一个人到三十岁还没有成家,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I”鹰眼老七只有苦笑。“你知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卧云楼主人沉吟着:“我好像听他说过,他要到海外去散散心。”鹰眼老七的脸色一下子就已变得蜡黄。“你是说他要出海去?”
卧云楼主人遥望着窗外的一朵白云,缓缓:“现在他想必已到了海上。”鹰眼老七开始喝酒,一口气喝了八大碗,站起来就走。
卧云楼主人也留他不住,只有送到门口。“他秋深的时候就会回来的,一定还会到我这里吃月饼,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音他。”鹰眼老七:“到了那时候,我只有一件事找他做了。”
卧云楼主人:“什么事?”
鹰眼老七:“找他去抬棺材。”
卧云楼主人皱了皱眉,问道:“谁的?”
鹰眼老七:“我的。”
凤舞九天 第二章 追踪神秘客
陆小凤还没有出海。 他怕晕船,他选了最大最稳的海船,这条船却还在装货。已收了他五百两银子的船主人,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口才尤其好!
“货装得越多,船走起来越稳,就算你没有出过海,也绝不会晕船的,反正你又不急,多等西天有什么关系?”
他用长满了老茧的手,用力拍着陆小凤的肩。“我还可以介绍个好地方给你,到了那里,说不定你就不想走了。”陆小凤忍不住问。“那地方有什么?”
老狐狸朝他霎了霎眼睛。“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那地方都有。”
陆小凤笑了。“那地方是不是你开的!”
老狐狸也笑了,大笑:“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已经开始喜欢你。”
那地方当然是他开的,所以就叫做“狐狸窝”所以陆小凤只有在狐狸窝等着他装货,已足足等了三天。
在人们心目中,狐狸总是最聪明狡猾的动物,而且很自私,所以他们的窝,至少总该比其他动物的窝舒服些。
事实上也如此。
终年飘浮在海上的人们,只要提起“狐狸窝”这三个字,脸上就会露出神秘而愉快的微笑,心里也会觉得火辣辣的,就好像刚喝了杯烈酒。
只要男人们能想得到的事,在狐狸窝里都可以找得到。
男人们想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间,前面四间比较大的平房就算是厅,屋子已破旧,但是大家都不在乎。
到这里来的人,不是来看房子的。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上吹过来,带着种令人愉快的咸味,就好像老爸爸身上的汗水。
屋子里是烟雾腾腾,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和烧鱼的味道混合在—起,足以激起男人们的各种欲望。
大家赌钱都赌得很凶,喝得也凶,找起女人来更像是饿鬼。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年纪还很轻,黝黑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又带着几分野气,眼睛黑得发蓝,薄薄的嘴唇显得很坚强而残忍。
开始的时候女人们都对他很有兴趣,然后立刻就发现他外表看来像一头精力充沛的豹子,其实却冷得像是一块冰。
陆小凤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他正在剥一个鸡蛋的壳他只吃煮熟的带壳鸡蛋,只喝纯净的白水。
陆小凤并不怪他,他们本是从一条路上来的,陆小凤亲眼看见,就在短短的半天之中,已经有三次几乎送了命。
若不是他反应特别快,现在他已死过三次。
他当然不能不特别小心。
一个胸脯很高,腰肢很细,年纪却很小的女孩子,正端着盘中肉走过去,眼睛里充满着热情,轻轻的:“这里难得有牛肉,你吃一点。”
他根本没有看她只摇了摇头。
她还不死心。“这是我送给你吃的,不收钱,你不吃也不行。”看来她年纪虽小,对男人的经验却不少,脸上忽然露出种很职业化的媚笑,用两根并不难看的手指,捡起块牛肉往他嘴里塞。
陆小凤知道要糟了,用对付别的男人的手段来对付这少年,才真的不行。
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整盘牛肉都已盖在她脸上。
牛肉还是熟的,汤汁滴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就像是火山在冒烟。
屋子里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大叫,这女孩子却已大哭。
少年却还是冷冷的坐在那里,连看都没有看她—眼。
两个脸上长着水锈的壮汉,显然要来打抱不平了,带着三分酒意冲过来。
陆小凤知道又要糟了。
也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两条海象般的大汉已飞了起来,—个飞出窗外才重重跌下,另—个却眼看着就要掉在陆小凤的桌子上。
陆小凤只有伸手轻轻—托,将这个人也往窗外送了出少年终于抬起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陆小凤笑了笑,走过去跟他一起吃鸡蛋,这少年却已沉下脸,又开始去剥的第二个鸡蛋。
陆小凤一向是个很容易就能交到朋友的人,可是遇着这年,却好像遇见了一道墙壁,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小凤无疑也是个很能让女孩子们感兴趣的男人,刚找位子,已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来了,头上刨花油香味,香得令人作呕。
只不过陆小凤在这方面一向是君子,君子从不会给女人看的。
可是他也不想嗅着她们头上的刨花油味道喝酒。
他只有移花接本,想法子走马换将。“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这里的小姑娘有好几十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就是脸上有牛肉汤的那个。”
付出了一点“遮羞费”之后,两个头上有刨花油的,就换了一个脸上有牛肉汤的。
她脸上当然已没有中肉汤,却也没有笑容,对这个长着道眉毛般怪胡子男人,她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
幸好陆小凤的兴趣也不在她身上,两个人说了几句比刨油还无味的话之后,陆小凤终于转人了他感兴趣的话题!
“那个只吃煮鸡蛋的小伙子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那少年在客栈的账簿上登记的名字是岳洋,山岳的岳,洋的洋。
“我只希望他被鸡蛋活活噎死了。”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后结论。只可惜他暂时已不会被噎死了,因为他已连蛋都不吃。他已站起来准备要走。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有“格”的一响,一排九校鸳箭飞进来,直打他的后背。
箭撅破空,风声很尖锐,箭上的力道当然也很强劲。
陆小凤正在喝酒,两根手指一弹,手里的酒杯就飞了出去,一个酒杯忽然碎成了六七片,每一片都正好打在箭撅一片破酒杯打落一根箭。“叮,叮,叮。”几声响,七根箭掉在地上。
剩下的两根当然伤不了那少年,陆小凤已箭一般窜出去,甚至比箭还快。
可是等他到了窗外,外面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他再回来时,少年岳洋也不见了。
“他回房睡觉去了,每天他都睡得很早。”说话的正是那脸上已没有牛肉汤的小姑娘,却好像忽然对陆小凤有了兴趣。
年轻的女孩子,有几个不崇拜英雄?
她看着陆小凤,眼睛里也有了热情,忽然轻轻的问。“你想不想吃牛肉?”
陆小凤笑了,也压低了声音,轻轻的:“我也想睡觉后面的二十多间屋子更破旧,可是到这里来的就不在乎。
对这些终年漂泊在海上的男人来说,只要有一张床就已足够。
牛肉汤拉着陆小凤的手。
“我外婆常说,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条路就是先打通他的肠胃。”她叹了口气。“可是你们两个为什么对吃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因为我怕发胖。”
他们已在一间房的门口停下,她却没有开门。
陆小凤忍不住问。“我们不进去?”
“现在里面还有人,还得等一下。”她脸上带着不屑之色:“不过这些男人都像饿狗一样,用不了两下就会出来的。”在饿狗刚啃过骨头的床上,这滋昧可不太好受。陆小凤已准备开溜了,可是等到她说岳洋就住在隔壁一间房时,他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对这少年显然很有兴趣,这少年的样子,几乎就跟他自已少年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从来不会将中肉汤盖到女孩子们脸上去。房门果然很快就开了,一条猩猩般的壮汉,带着小鸡般的女孩子走出来。奇怪的是,小鸡还在鲜蹦活跳,猩猩却好像两条腿已有点发软了。两个女孩子吃吃在笑着,偷偷的挤眼睛。“你嘴上的这两条东西,究竟是眉毛,还是胡子?”小鸡好像很想去摸摸看。
陆小凤赶紧推开了她的手,突听“砰”的一声,隔壁的房门被撞开。“拍”的一声,一条东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竟是条毒蛇。
女孩子们尖叫着逃了,陆小凤窜过去,就看见岳洋还站在门口,脸色已有点发自。
床上的被子刚掀起,这条毒蛇显然是他从被窝里拎出来的,这已是第五次有人想要他的命了。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是抢了人家的饭碗,还是偷了人家的老婆?”
岳洋冷冷的看着他,挡在门口,好像已决心不让他进陆小凤也挡住了门,决心不让他关门。“别人想要你的命,你一点都不在乎?”
岳洋还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开口。
陆小凤:“你也不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谁?”
岳洋忽然:“我只在乎一件事。”
陆小凤:“什么事?”
岳洋:“若有人总喜欢来管我的闲事,我就会很想让他以后水远也管不了别人的闹事。”他忽然出手,仿佛想去切陆小凤的咽喉,可是手一翻,指尖已到了陆小凤眉心。
陆小凤只有闪避,刚退后半步,房门被“砰”的一声关起。
接着屋里发出“砰的一响,他好像将窗子都关上了。陆小凤站在门口怔了半天,忽然转过身,从地上把那条死蛇拎起来,就着走廊上的一盏灯笼看了半天,又轻轻的放了下去。
蛇的七寸已断,是被人用两根手指捏断的,这条蛇不但奇毒,而且蛇皮极坚韧,连快刀都未必能一下子斩断。这少年两根手指上的功夫,居然也好像陆小凤差不多。陆小凤只有苦笑。幸好他也有二十左右了,否则别人岂非要把他做我的儿子。也许连他自己都会认为这少年是他的儿子。
夜终于静了。刚才外面还有人在拍门,陆小凤只有装作已睡着,坚持了很久,才听见那热情的小姑娘狠狠在门上踢了一脚,恨恨的:“原来两个人都是死人。”然后她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现在外面已只剩下海涛拍岸声,对面房里男人的打鼾声,左面房里女人的喘息声。右面岳洋的房里却连—点声音都没有。
这少年不但武功极高,而且出手怪异,不但出手怪,脾气更怪。他究竟什么来历,为什么有那些人要杀他?陆小凤的好奇心已被他引了起来,连睡都睡不着。
睡不着的人,最容易觉得饿,他忽然发觉肚子饿得要命。虽然夜已深,在这种地方总算可以找到点东西吃的,谁知房门竟被牛肉汤反锁住。幸好屋里还有窗户。这么热的天气,他当然不会像那少年一样把窗子关上睡觉。
屋里既然没有别的人,他也懒得一步步走到窗口,一转身就已窜出窗户。
一弯上弦月正高高的挂在天上,海涛在月下闪动着银光。他忽然发现岳洋的窗外竟有个人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像仙鹤一样的东西,正对着嘴往窗里吹气。
陆小凤从十来岁时就已闯江湖,当然认得这个人手里拿的,就是江湖中只有下五门才会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这个人也已发现旁边有人,一转脸,月光正好照在脸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却长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
陆小凤凌空翻身,扑了过去。谁知这个人不但反应奇快,轻功也高得出奇,双臂一振,已轻烟般掠过房脊。一个下五门的小贼,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轻功?陆小凤没有仔细去想,现在他只担心岳洋是不是已被迷倒。他落下地时,就发现窗子忽然开了,岳洋正站在窗口,冷冷的看着他。
有人在窗外对自己吹迷香,这少年等人走了才开窗户。陆小凤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岳洋忽然冷笑:“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三更半夜的,为什么还不睡觉?”
陆小凤只有笑。“因为我吃错了药。”
这一夜还没有过去,陆小凤的麻烦也还没有过去。
他回房去时,才发现牛肉汤居然已坐在床上等着他!
“你吃错了什么药?春药?”她瞪着陆小凤。“就算你吃了春,也该找我的,为什么去找男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陆小凤也只有苦笑。“我的毛病还不止一种。”
“你还有什么病?”
“饿病。”“这种病倒没关系。”她已经在笑。“我刚好有种专治这种的药。
“牛肉?”
“馒头夹牛肉,再用一大壶吊在海水里冻得冰凉的糯米送下去,你看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看天下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新药喝得太多,睡得太少,陆小凤醒来时还觉得肚子发涨,疼如裂。
还不到中午,前面的城里还没有人,刚打扫过的屋于看就像是口刚洗过的破锅,油烟煤灰虽已洗净,却更显得破旧丑陋。
他想法子找来壶开水,泡了壶茶,刚坐下来喝了两口,看见岳洋和另外—个人从外面新鲜明亮的阳光下走了进两个人正在谈着话,却赫然意是昨天晚上想用鸡鸣五更魂香对付他的,那张又长又狭的马脸,陆小凤还记得清陆小凤傻了。
真正有毛病的人究竟是谁?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任何人的毛病比这少年更大。
看见了他,岳洋的脸立刻沉下,两个人又悄悄说了几名话,岳洋居然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陆小凤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忍不住问:“那个人是你朋友?”
他问的当然就是那长脸,现在正沿着海岸往西定,走得很快,仿佛生怕陆小凤追上去。
岳洋:“他是我大哥。”
陆小凤又傻了,正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位大哥昨天晚上在于什么?
岳洋却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忽然反问:“你也要出海去”陆小凤点点头。
岳洋:“你也准备坐老狐狸那条船?”
陆小凤又点点头,现在才知道这少年原来也是那条船的乘客。
岳洋沉着脸,冷冷:“你最好换一条船。”
陆小凤:“为什么?”
岳洋:“因为我已付了五百两银子,把那条船包下来陆小凤苦笑:”我也很想换条船,只可惜我也付了五百两银子,把那条船包下了。“岳洋脸色变了变,宿醉未醒的老狐狸正好在这时出现。
他立刻走进去理论,问老狐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老狐狸县中说来,这件事实在简单得很。“那是条大船,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沉的,你们两位又都急着出海。”
他又用那只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拍着少年的肩。“船上的人越多越热闹,何况,能同船共渡,也是五百年修来的,你若想换条船,我也可以把船钱退给你,可是最多只能退四百两。”
岳洋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掉头就走。
老狐狸眯着眼睛,看着陆小凤,笑嘻嘻的问。“怎么样?”
陆小凤抱着头,叹着气:“不怎么样。”老狐狸大笑。“我看你一定是牛肉汤喝得太多了。”
午饭的时候,陆小凤正准备勉强吃点东西到肚子里,岳洋居然又来找他,将一大包东西正从桌上推到他面前。“这是五百两银子,就算我赔给你的船钱,你一定要换条船。”他宁可赔五百两给陆小凤,却不肯吃一百两的亏,收老狐狸的四百两。
这是为什么?
陆小凤不懂。“你是不是一定要坐老狐狸那条船?却一定不让我坐!”
岳洋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陆小凤:“为什么?”
岳洋:“因为我不喜欢多管闹事的人。”陆小凤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又把包袱从桌上推了回岳洋变色:“你不肯”?
陆小凤的回答也很干脆。“是的。”岳洋:“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因为那是条大船,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沉下去。”岳洋瞪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你不后悔?”
陆小凤淡淡:“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一次。”
他做事的确从不后悔,可是这一次,他倒说不定真会后悔的。
只不过那当然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日子都过得很沉闷,每件事都很乏味。
头一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总会觉得情绪特别低落的。
整整一天中,唯一令人兴奋的事,就是老狐狸忽然宣布。“货已装好,明天一早就可以开船了。”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有亮陆小凤就已起来,中肉汤居然—晚上都没有来找他麻烦,倒是件很出他意外的事。
这一晚上他虽然也没有睡好,可是头也不疼了,而且精冲抖擞,满怀兴奋。
多么广阔壮观的海洋,那些神秘的,缔丽的海外风光,正等着他去领略欣赏。
经过了那么多又危险,又可怕,又复杂的事件后,他总算还活着,而且总算已摆脱了一切。
现在他终于已将出海。
他要去的那扶桑岛国,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岛国上的人,和中土有什么不同?是否真的是为秦皇去求不死药的方士徐福,从中土带去的五百个童男女生下的后代?
听说那些女孩子,不但美丽多情,对男人更温柔体贴,丈夫要出门的时候,妻子总是跪在门口相送,丈夫回家时,妻子已跪在门口等着替他脱鞋。
一想到这件事,陆小凤就兴奋得将一切烦恼忧愁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一个崭新的世界正等着他去开创,一个新的生命已将开始。
天虽然还没有亮,可是他推门走出去时,岳洋已在海岸上,正面对着海洋在沉思。
这少年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出海去?
第一线阳光破云而出,海面上金光灿烂,壮阔辉煌。
他忽然转过身,沿着海岸慢慢的走出去。
陆小凤本来也想追过去,想了想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反正他们还要在一条船上飘洋过海,以后机会还多得很。
风中仿佛有牛肉汤的香气。
陆小凤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上船之前,能喝到一碗热热的牛肉汤,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岳洋沿着海岸慢慢的向前走,海涛拍岸,打湿了他的鞋子,也打湿了他的裤管。
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的确有心事,他的心情还比陆小凤更兴奋,更紧张。
这一次出海,对他的改变更大,昨天晚上他几乎已准备放弃,连夜赶回家去,做一个安分守已的孝顺儿子,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
只要他听话,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可惜他要的并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格。
想到他那温柔贤慧,受尽一生委曲的母亲,他今晨醒来时眼中还有泪水。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
他决心不再去想这些已无法改变的事,抬起头,就看见胡生正在前面的一块岩石下等着他。
胡生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也在旭日下发着光。
看着这少年走过来,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
这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聪明,坚强,冷静,还有种接近野兽般的本能,可以在事先就嗅得出灾难和危险在哪里。
他知道这少年一定可以成为完美无理的好手,这对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极有价值。
现在少享受,能被训练成好手的已不多他目中带着赞许之色,看着这少年走到他面前。“你睡得好不好?”
岳洋:“不好,我睡不着。”他说的是实话,在他这大哥面前,他一向都只说实话。
人们通常都只因尊敬才会诚实。
对这点胡生显然也很满意。“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还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岳洋:“没有。”
胡生:“其实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他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岳洋道:“我知道。”
在别人眼中,陆小凤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这只怕还是第一次。
胡生从怀中拿出个密封着的信封,交给了岳洋。“这是你上船之前的最后一次指示,你完成之后,就可以上船了。”
岳洋接过来,拆开信封,看了一眼,英俊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一双手也开始发抖。
胡生问:“指示中要你做什么事?”
岳洋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镇定,将信封和信纸撕得粉碎,一片片放在嘴里咀嚼,再慢慢的吞下去。
胡生目中又露出赞许之色,所有的指示都是对一个人发出的,除了这个人自己之外,绝不能让任何第三者看见。
这一点岳洋无疑也确实做到。
胡生又问:“这次是要你做什么?”
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要我杀了你。”
胡生的脸突然扭曲,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你能有今天,是谁造成的?”
岳洋:“是你」”胡生:“但你却要杀我」”岳洋目中充满痛苦,声音却仍然冷静。“
我并不想杀你,可是我非杀不可」“胡生:”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的,你难道就不能抗命一次?“
岳洋道:“我不能。”
胡生看着他,眼色已变得刀锋般冷酷,缓缓道:“那么你就不该告诉我。”
岳洋:“为什么?”
胡生冷冷:“你若是乘机暗算,也许还能得手,现在我既然已知道,死的就是你。”岳洋闭上嘴,薄薄的嘴唇显得更残酷,忽然豹子般跃起。
他知道对方的出手远比他更凶狠残酷,他只有近身肉搏,以体力将对方制服。
胡生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着,高手相争,本来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等到他警觉时,岳洋已扑到他身上,两个人立刻滚在一起,从尖锐睁嵘的岩石上滚人海中,像野兽般互相撕咬。
胡生已开始喘息。
他年纪比这少年大得多,体力毕竟要差些,动作看来也不比这少年野蛮。
他想去扼对方的脖子时,岳洋忽然一个肘拳撞在他软肋上反手猛切他咽喉,接着就翻身压住了他,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这一拳还没有打下,胡生忽然大呼。“等一等,你再看看我身上的另一指示。”岳洋微一迟疑,这一拳还是打了下去,等到胡生脸上溅出了皿,无力再反抗时,他才从胡生的怀中取出另一封信,身子骑在胡生的身上,用一只手拆开信来看了看。
他神色变了,慢慢的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伤。
胡生也挣扎着坐起,喘息着:“这不过是试探你的,看你是不是能绝对遵守命令。”
他满面鲜血,鼻梁已碎裂,使得他的脸看来歪斜而可怕。
但他却在笑:“现在你已通过了这一关,已完全合格,快上船去吧。”岳洋立刻转过身,大步向前走。他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似又有了泪光,可是他勉强忍住。他发誓绝不再流泪。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既不能埋怨,也不必悲伤。对他说来。“感情”已变成了件奢侈的事,不但奢侈,而且危险。
危险得足以致命」他一定要活下去,如果一定有人要死,死的一定是别人!
开船的时间又改了,改在下午,因为最后一批货还没有完全装上,本已整装待命的船夫水手们,又开始在赌钱喝酒,调戏女人,把握着上船前的最后机会,尽情欢乐,然后就开始过苦行僧的日子,半夜醒来发现情欲勃起是,也只有用手解决。
陆小凤肚里的牛肉汤也已快完全消化了,正准备找点事消遣消遣,就看见衣服破碎,满身鲜血的岳洋,从海岸上走回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刚才他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跟别人拼命?去跟谁拼命?是不是他那长着马脸的大哥?
这次陆小凤居然忍住了没有问,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岳洋正在找水喝。
无论谁干吞下两个信封和两张信纸后,都会忍不住想喝水的。
屋里的柜台上,恰巧有壶水,那里本来就是摆茶杯水壶的地方,只不过一向很少有人光顾,这里的人宁可喝酒。
这壶水还是刚才一个独眼的老渔人提来的,一直都没有人动过。
现在岳洋正需要这么样满满的一壶水,甚至连茶杯都没有找,就要对着嘴喝下去。
一个人在刚经过生死恶斗后,精神和体力都还在虚脱的状况中,对任何事的警戒都难免松懈,何况他也认为自己已绝对安全了。
陆小凤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这两天来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为什么忽然提了壶水来?
这想法使得陆小凤又注意到一件事,在狐狸窝里喝水的,本就只有这少年一个人,他喝水并不是件值得看的事,那个独眼的老渔人,却一直在偷偷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恨不得他赶快将这壶水完全喝光。
岳洋的嘴已对上了水壶的嘴,陆小凤突然从怀中伸出手,两指手—弹,将一锭银子弹了出去。“叮”的一声,打在壶嘴上。
壶嘴立刻被打斜,也被打扁了。
岳洋只觉得手一振,水壶已掉在地上,壶水倾出,他手也溅上几滴水珠,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刻改变。
陆小凤用不着再问,已知道水中必定有毒。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转过身,正准备悄悄的开溜,陆小凤已窜过去。
老渔人挥拳反击,出手竟很快,力道也很足,只可惜他遇着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更快,一伸手,就拧伎了他的臂,另一只手已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送到岳洋面前。“这个人已经是你的了lo岳洋看着他,竟似完全不懂,冷冷:”我要这么样一个人干什么?“
陆小凤:“你难道不想问问是谁想害你?”
岳洋:“我用不着问,我知道是谁想害我!”
陆小凤。“是谁?”
岳洋:“你!
陆小凤又傻了。
岳洋冷冷:“我想喝水,你却打落我的水壶,不是你害我,是谁害我!”
那老渔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你不但害了他,也害了我,我这条膀子已经快被你捏断了,我得要你赔。”陆小凤忽然笑了。“要我赔,这锭银子就算我给你喝酒的!”
老渔人居然一点都不客气,从地上捡起银子就走,连看都没有看岳洋一眼。
岳洋居然也没有看他,狠狠的盯着陆小凤,忽然:“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你。”
岳洋:“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岳洋坐下来,现在陆小凤已离他很远了,事实上,他已连陆小凤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个天生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知道又去管谁的闲事那个独眼的老渔人,也走得踪影不见。
岳洋忽然跳起来,冲出去。
他一定要阻止陆小凤,绝不能让陆小凤去问那老渔人,他们几乎是同时找到他的。
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海岸那边传来一声惊呼,等他们赶过去时,这个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老渔人,竟活活的被淹死善泳者溺水,每个人都会被淹死的。
可是他明明要去喝酒,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穿得整整齐齐的跳到海水里去?
陆小凤看着岳洋,岳洋看着陆小凤,忽听远处有人在高呼!
“开船了,开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