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第十三章 孤注一掷
午夜,风平浪静。 船走得又快又稳。按照这样的速度,后天黄昏时就可以看到陆地。船上有两班船夫,不当班的都已睡了,走出底舱,就可以听见他们的鼾声。
无论什么人的鼾声,都绝不会是种很好听的声音,尤其是当你睡在他们旁边的时候,有些人的鼾声简直可以让你听得恨不得自已是个聋子。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觉得他听到的鼾声很好听,因为这种声音不但能让他觉得很安全,而且能让他保持清醒。
宫九是不是也睡着了?
当然没有,他就算睡着,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他是个不平凡的人,是个超人,他的能力,他所拥有的一切,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梦想得到的。
他仿佛永远都能保持清醒。
立刻要去面对这么样一个人,陆小凤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关这个人的传说,他已听得多了,但是面对面的相见,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那些几乎已接近神话般的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这夜凉如水的玉雾中宵里,他一个人会做些什么事?
是在静坐沉思?还是在享受孤独的真趣?
当班的船夫都在操作,大家各守其位,谁也不敢离开半步。
舱房外并没有警卫。
九少爷在这里,有谁敢妄越雷池半步?
这给予陆小凤不少方便,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主舱,舱门紧闭,门外悄无人踪。
没有人敢打扰九少爷的安宁,尤其是每当午夜的时候,除了宫主外,谁也不许在附近徘徊窥伺。
现在陆小凤来了。
他既没有徘徊,也没有窥望,他确知九少爷一定就在这间舱房里。
他还没有敲门,就听见舱房里传出一阵奇异的声音。
是一种带着呻吟的喘息声,就像是条垂死的野兽在痛苦挣扎。
陆小凤怔住。
舱房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正在被宫九虐待折磨?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些人以虐待别人为乐。
门里忽然又有人呻吟着低呼:快来救我,我已忍受不住!
陆小凤也已忍受不住。
他一向痛恨这种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狂人,他用力撞开门闯进去。
他又怔住。
舱门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半裸着在地上撕扎翻滚。
他的躯体苍白而瘦弱,带着斑斑的血渍,却是他自己用针刺出来的。
他手里还有根针。
舱房里布置得精雅而华丽,散落在地上的衣衫也是手工精致,质料高贵的上等货。
这无疑就是宫九的舱房。
这个人是谁?
没有人虐待他,他为什么要自己虐待自己。
看见陆小凤进来,他显然也吃了一惊,但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与渴望,已使他完全失却了理智。
他又在低呼:“鞭子……鞭子……”
床头的木架上果然挂着条鞭子。
“用鞭子抽我……用力抽我。”
陆小凤看见了这条鞭子,却没有动手,只是冷冷的看着。
这个人也在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乞怜和哀求。
“求求你,快……快拿鞭子。”
陆小凤坐了下来,远远的坐了下来。
现在他已猜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宫九,他知道这世上也就有喜欢虐待自己的人。
自虐虽然是变态的,却也是种发泄。
陆小凤从不能了解这种人,看见富九,却忽然明白了。
他得到的已太多,而且太容易得到,所以他心里的欲望,只有在虐待自己时,才能真正得到满足。
陆小凤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在等宫主?她喜欢用鞭子抽人,我不喜欢!”
这人眼睛里的乞怜之色忽然变成了仇恨和怨毒,喘息着道:“你喜欢什么?喜欢沙曼?”
他忽然大笑,疯狂般大笑:“你若以为那女人是个淑女,你就错了,她是个婊子!”
陆小凤的手握紧。
这人笑得更疯狂:“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为了块肥肉就肯陪人上床睡觉,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陷人上床睡过觉。”
陆小凤忽然冲过去,拿起了鞭子。
别人侮辱他,他也许还不会如此愤怒,侮辱他所爱的人,却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
这人大笑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你也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陆小凤咬着牙,忽然—鞭子袖了下去,抽在他苍白瘦弱的胸膛上。
第一鞭抽下去,第二鞭不难了。
这人眼里发出了光,嘴里却还在不停的侮骂,鞭子抽得越重,他眼睛越凶,也骂得越凶。
这是双重的发泄。
他的身子忽然蜷曲,又伸开,然后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了。
他已满足。
陆小凤跟跪后退,坐了下去,衣服已湿透。
他的愤怒已发泄。
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仿佛也有种奇异而邪恶的满足。
这种感觉却令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闭上眼睛,勉强控制着自己,等他再张开眼时,地上的人已不见了。
舱房里寂静无声,若不是鞭子还在他手里,他几乎要以为刚才又做了场恶梦。‘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里舱慢慢的走出来,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睛神锐利如刀锋。
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人。
有谁能相信?
陆小凤却不能不信。
这既不是奇迹,也不是恶梦,真实的事,有时远比恶梦更离奇可怕,更令人作呕。
这人刀锋般的目光正盯在他脸上,忽然道:“我就是宫九JU陆小凤淡淡道:”我知道。“
现在他终于完全知道宫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既不是神,也不是超人,只不过是条蜗中而已。
因为他总是像蜗牛般躲在他那超人的壳子里,只有在没人看见时,才会钻出来透透气。
也许就因为他在壳里鳖得太久,所以他心里的欲望必须发泄。
他选了种最恶心的法子,因为别的事他太容易得到,只有这种法子才能让他真正满足。
现在他虽然又钻进了他那又冷又硬又光鲜的壳子里,可是陆小凤已不再伯他。
一个人若是真正看清了另外一个人,对他就绝不会再有所畏惧。
陆小凤道:“你就是宫九。”
宫九道:“我就是!”
陆小凤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来找你。”
宫九冷冷道:“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多,并不止你一个。”
陆小凤道:“我怕死?”
宫九道:“所以你现在—定很后悔。”
陆小凤道:“后悔?”
宫九道:“你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JU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刚才我的确有机会杀了你的!“
宫九道:“你没有。”
陆小凤笑了,看着自己手里的鞭子在笑。
宫九脸上却完全没有羞愧之色,刚才这鞭子就好像根本不是抽在他身上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杀你,是我的错,我并不想要你感激,可是你……”
他的声音停顿,因为宫九忽又做出件很奇怪的事。
他忽又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和后背。
他的肌肤光滑坚白如玉石。
陆小凤再次怔住。
这个人身上的鞭痕和血迹到哪里去了?
他不懂。
虽然他也听到传说中有种神秘的功夫,练到某种程度时,就会有种奇异的再生力,可以在瞬间合创痕平复收口。
可是他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种荒廖的传说而已。
宫九又穿上衣服,静静的看着他,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
陆小凤道:“明白什么?”
宫九道:“你刚才并没有错,因为你根本没有机会。”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不必对我感激JU宫九道:”所以你现在已非死不可。“
陆小凤又笑了。
宫九道:“无论谁做出了不该做的事,都非死不可。”
陆小凤道:“何况我还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事。”
宫九忽然轻轻叹息,道:“只可惜现在我还不能杀你。”
陆小凤道:“因为你从不免费杀人?”
宫九道:“为了你,这一点我可以破例!
陆小凤道:“你为的是什么?”
宫九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问道:“她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很奇突,甚至连“她”是谁都没有指明。
陆小凤却毫不迟疑就回答:“在箱子里!”
宫九道:“你知道我问的是谁?”
陆小凤道:“我知道。”
他也忍不住问:“你也知道她已落入我们手里。”
富九道:“你怕死,可是你来了,你当然不是来送死的。”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不管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其中多少都带着些尊敬。
这种对仇敌的尊敬,有时甚至还远比对朋友的尊敬严肃得多。
又过了很久,宫九才缓缓道:“你准备用她的命,来换你们两条命!”
陆小凤道:“不是两条命,是四条命!”
宫九道:“还有两条命是老实和尚和小玉的?”
陆小凤点头。
他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有些超人的地方。
宫九道:“你要的是……”
陆小凤道:“我只要一个时辰。”
他再解释:“我带她走,你的船回转,一个时辰后我放她走。”
宫九道:“船上的两条小艇你都夺下?”
陆小凤道:“我知道小玉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宫九道:“一个时辰后,你就让她来跟我会合?”
陆小凤道:“四个人用不着两条小艇,其中一条就是为她准备的。”
宫九道:“你想得很周到。”
陆小凤道:“我说话也算数。”
宫九道:“只有不多话的人,说话才算数。”
陆小凤道:“你看我像是个多嘴的人?”
他不像。
宫九道:“你能忘记这几天看见的事?”
陆小凤道:“不能!”
这些事本就是任何人都忘不了的。
宫九道:“你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们的事我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宫九看着他,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道:“看来你好像从不轻易答应别人—件事?”
陆小凤道:“是的。”
宫九道:“不轻诺的人,就不会寡信。”
陆小凤道:“我总是在尽力去做。”
宫九道:“那么我相信她回来的时候一定平安无恙。”
陆小凤道:“一定!”
宫九道:“我也相信现在小艇一定已放了下去。”
陆小凤道:“很可能。”
宫九慢慢的站起来,道:“那么只要等你一下去,就可以看见这条船已回头了。”
他站起来,就表示这次谈话已结束。
陆小凤也站起来,看着他,微笑道:“跟你谈交易,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宫九淡淡道:“我也一样。”
陆小凤大步走出去,拉开了舱门。
宫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道:“我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陆小凤道:“最后一次相见?”
宫九点点头,道:“下次你再见到我时,我相信彼此都不会有这么愉快了。”
黑暗的海洋,浪潮已起。
小艇在海洋中飘荡,就像是沸水锅中的一粒米。
陆小凤和老实和尚并肩摇桨,操舵的是小玉。
宫九的船早已回头了,他们已经在这黑暗的海洋上走了很久。
老实和尚忽然问:“你真的见到了宫九?”
陆小凤道:“嗯!”
老实和尚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沉吟着。
这句话本是他常常问别人的,现在居然有人问他了。
他在考虑着应该怎么答复。
“不知道。”
这就是他考虑的结果。
他考虑得越久,越觉得只有这三个字才是最好的答复。
因为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个人。
老实和尚道:“你们已见过面,谈过话,但你却还是不知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一点。”
老实和尚道:“哪一点?”
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想再看见他,也绝不想跟他交手!”
船尾的小玉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有些事就算你真的不想去做,有时却又偏偏非去做不可!”
陆小凤道:“难道我一定还会见着他?”
小玉沉默着,面对着黑暗的海洋,居然好像没听见他问的话。
这小女孩心里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另外一她忽然定位舵,将这条小艇用力拉过来:“现在时候一定已经到了,我们已经应该放她走。”
沙曼默默的打开箱子,牛肉汤还是赤裸着蜷伏在箱子里。
连动都不能动。
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胴体就像海浪般柔滑光亮。
沙曼道:“你还不想走?”
牛肉汤道:“我为什么要走?这箱子里又暖和,又舒服!”
沙曼道:“你不想回去见你的九哥?”
牛肉汤道:“我若不回去,他迟早总会追上来的,我一点都不急!”
她忽然站起来,赤裸的胴体在夜色中着光,正好面对着老实和尚。
她眨着眼问,和尚有多久没看过脱光的女人了?“
老实和尚垂着头,道:“好像……好像已经有几百年了!”
牛肉汤笑道:“佛家讲究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和尚为什么不敢看我?”
老实和尚苦笑道:“和尚的道行还不够JU牛肉汤嫣然道:”难道和尚心里有鬼。“
老实和尚道:“有一点。”
牛肉汤吃吃的笑着,忽然一屁股坐到他怀里去了。
“坐在和尚怀里,原来比躺在箱子里还舒服得多。”
老实和尚头上已连汗都冒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捣蛋,要让这条小艇没法子走快。
她若不回去,宫九当然会追上来。
可惜和尚心里虽然有数,却也一点法子都没有,非但不敢伸手去推,简直连动都不敢动。
牛肉汤眼珠子转了转,忽又问道:“和尚有多久没摸过女人了。”
老实和尚道:“不……不知道!”
牛肉汤道:“是不知道?还是忘记了?”
老实和尚道:“是……是忘记了?”
牛肉汤笑道:“和尚一定连模女人是什么滋昧都忘了,让我来提醒提醒你!”
她忽然捉住老实和尚的手老实和尚好像已吓得要叫了起来,幸好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扣住了牛肉汤的腕于,一摔一翻,她的人就飞了起来:“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陆小凤拍了拍手,道:“割掉系船的绳子,她上去也好,不上去也好,都不关我们的事了。”
小玉道:“她果她一定要淹死,我们怎么办呢?”
陆小凤道:“我们也只有看着。”
小玉嫣然道:“好办法,好主意。”
要对付牛肉汤这种人,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牛肉汤不停的在海浪中跳动着,放声大骂:“陆小凤,你这个王八蛋,我绝不会饶了你的,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剁碎了煮了吃。”
凤舞九天 第十四章 仗义救人
她骂得声音好大,陆小凤却听不见,逐一个字都听不见。 老实和尚擦着汗,叹着气,苦笑道:“看来这叫做天生的一物治一物。”忽然间:“砰”的一声响,一个浪头打上了小艇,天上连星光都已被乌云淹没。
是不是暴风雨快要来了?
海上更黑暗,小艇摇晃得更剧烈,星光消失后,连方向已分辨不出。
老实和尚用两只手紧紧握住船舷,脸上已无人色,不停的哺哺自语:“这怎么办,和尚看见澡盆里的水都害怕,连洗澡都不敢洗。”
小玉笑了,道:“原来……”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个浪重重的打在她身上,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陆小凤抢着去把舵,他就算能把稳舵,辨不出方向又有什么用?
老实和尚叹着气,苦笑道:“现在和尚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道:“明白了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明白宫九为什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你。”
他叹息着又道:“那小子一定早就算出了海上会有风暴,早就知道我们过不了这一关。”
陆小凤道:“莫忘了她妹妹现在也在条小船上,那条船并不比我们这条大。
老实和尚道:“莫忘了那‘:”头是个狐狸精,我们却是群旱鸭子。“
陆小凤沉默着,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若是有老狐狸在,就好了。
老实和尚道:“老狐狸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他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这世上如果有三百种可让船要翻的法子,他至少懂得两百九十九种。”
突听一个人道:“三百种我都懂。”
小艇的船板忽然有一块掀了起来,一个人从下面伸出了头,满头白发苍苍,一双眼睛却湛蓝如海水。
“老狐狸!”陆小凤叫了起来:“你怎么还没有死呢?”
老狐狸眨了眨眼,道:“你有没有看见鱼淹死在水里?”
陆小凤:“没有。”
鱼可能死在水里,却绝水是被淹死的。
老狐狸笑道:“我在陆上是条老狐狸,到了水里,就是条鱼”“小玉道:”是条什么鱼?“
陆小凤大笑:“当然是条老甲鱼!”
风暴已过去。
无论多么小的船,无论多么大的风浪,只要有好手操舵,都一定会渡过去的。
老狐狸的手稳如磐石。
“这些日子来,你躲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在水里:“老狐狸道。
一个人若能在水下潜伏,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吃什么?”陆小凤问。
“大鱼吃小鱼,老鱼吃大鱼。”
生鱼的营养,还比红烧鱼,清蒸鱼,油煎鱼都大得多。
所以他的手还很稳,体力还未消失。
“你怎么会到这条船上来的?”
“我看见这条船在装水,就知道它又要走了:”他笑得好得意:“我也知道不到危急的时候,绝不会有人动救生的小船。”
小玉—直在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个人真是老狐狸。”
老实和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狐狸精的。”
小玉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真的从不洗澡?”
老这产和尚道:“谁说的?”
小玉道:“刚才‘你自已说的,看见水你就害怕,怎么能洗澡?”
老实和尚道:“我干净。”
夕阳消失。
老狐狸的眼晴也变得像夕阳般多姿多彩。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老狐狸当然要回狐狸窝的。”
他笑得更开心,因为他知道舵在他手上,别人想不去都不行。
“狐狸窝是个什么地方?”
“是个只要你去过一次,就一定会想再回的地方。”
“你去过?”
陆小凤点点头,眼睛里也发出了光。
那些低黯的,总是有烟雾迷漫的屋子,那些粗矿而直率的人,那一杯杯烈得可以让人流出眼泪的酒,那木板上到处都是洞眼的洗澡房……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会觉得有说不出的温暖。
老狐狸眯着眼,看着他:“你心里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想回去?”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有一点。”
老狐狸道:“是只有一点,还是想得要命?”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想得要命。”
老狐狸笑了,顺手往前面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陆小凤回过头,就看见了陆地。
伟大而可爱的陆地,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当然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们的信心和勇气并末消老狐狸兴奋得就像是个孩子。
这海岸,这沙滩,甚至连那一块岩石,都是他熟悉的。
无论他在哪里,只要他—闭起眼,就能看到。
他闭着眼。
可是他一上岸就怔住,海岸、沙滩、岩石都没有变,狐狸窝却变了。
低矮破旧的平房已变得焕然—新,窗户上也糊起了雪白的窗纸,里面已不再有粗扩豪迈的笑声传出来,他的狐狸窝竟似已变得像座坟墓。
陆小凤也很意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老狐狸是绝会走错地方的,世上本来绝没有找不到自己老窝的狐狸。
可是世上也绝没有永不改变的事,狐狸窝也一样会变的。
陆小凤又道:“你出门的时候,你的狐狸窝交给谁?”
小玉抢着道:“老狐狸出了门,狐狸窝当然交给母狐狸。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老狐狸道:“你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那条母狐狸,一定也是个狐狸精,狐狸精做寡妇是做不长的,她以为你已葬身海底,你这狐狸窝现在说不定已换了主人。”
者狐狸冷笑道:“有谁敢要那狐狸精,我倒真佩服他的服他们站在一块岩石后,刚好可以看见狐狸窝那扇新漆的门。
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勾鼻高颧,目光如鹰。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别的人也许会不敢,这个人一定敢。”
老狐狸道:“你认得他?”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他不敢做的事还很少。”
老狐狸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
老狐狸脸色有点变了。
陆小凤道:“他无论抢了谁的窝我都不奇怪,我只奇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小玉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去?”
老狐狸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去问他。”
他说去就去,一转出岩石,鹰眼老七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就盯着他。
老狐狸也在眯着眼睛看他。
鹰眼老七忽然说道:“喂,你过来。”
老狐狸道:“我本来就要过来。”
鹰眼老七指着那条小艇,道:“那条船是你的?”
老狐狸说道:“本来不是,现在已经是了。”
鹰眼老七道:“刚才船上是不是有四五个人?”
老狐狸道:“嗯。”
鹰眼老七道:“别的人呢?”
老狐狸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是衙门里的人?”
鹰眼老七摇摇头。
老狐狸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本来归淮管?”
鹰眼老七又摇摇头,道:“谁,”
老狐狸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鹰眼老七道:“你就是老狐狸?”
老狐狸笑了笑,道:“所以问话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他说问就问:“你是什么人?于什么来的?一共来了几个?
还有别的人在哪里?“
鹰眼老七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先回头看看?”
老狐狸回过头,就发现已有两个身着劲服的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到了身后。
他还没有转身,这两人已闪电般出手,把他的身子架了起来,鹰眼老七冷笑道:“现在应该由谁来问话了?”
老狐狸苦笑道:“你。”
鹰眼老七冷笑着转身,大步走进了门,道:“带他进来。”
“砰”的一声,门又关起。
两个黑衣人已将老狐狸架厂进来,墙角屋脊背后人影闪动,至少还有七八个同样装柬的黑衣人在这狐狸窝四周埋伏着。
远处蹄声响起,还有二十来个骑士在附近往复巡弋,穿的竟全部是七品武官的服色。
陆小凤已皱起眉,哺哺道:“胡老七的排场几时变得这么大的?”
刚才架走老狐狸的那两人,身法轻快,出手迅急。
埋伏在屋脊墙角后,武功也绝不比他们差,已全都可以算是一流高手。
能够用这么多高手做警卫的人还不多,鹰眼老七本来的确没这样的排场。
在远处巡弋的骑士们,忽然有一个打马驰来,墙角后也立刻有个黑衣人迎了上去。
骑士立刻翻身下马,打躬请安。
他身上穿的虽是七品服色,看见这黑人态度很恭敬,就像是见到了顶头上司。
小玉道:“看来不但他的气派大,他的属下气派也不小。
沙曼道:“这些黑衣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沙曼道:“我听说过十二连环坞,虽然不能算是个盗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小凤道:“难道你认为这些穿黑衣服的朋友都是好人?”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十二连环坞从来个跟官府打交道的。
可是现在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很想找个人来斗斗嘴。
这种法子对于稳定他的情绪,通常都很有效。
沙曼却不理他了。
陆小凤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怎么忽然变成哑巴了?”
沙曼故意板着脸,道:“你要我说什么?”
陆小凤又捏捏她的脸,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看出了他们是什么人?”
沙曼道:“他们当然都不是好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是好人?”
沙曼道:“因为你说的。”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都听?”
沙曼道:“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
陆小凤笑了,忽然楼住她的腰,在她嘴上亲了亲,沙曼再想扳起脸已不行了。
她整个人都已软在他怀里。
小玉叹了口气,道:“你们帮帮忙好不好,就算要亲热,至少也该分分时候,看看地方。”
沙曼道:“你若看着难受,我也可以让他亲亲你。”
陆小凤笑道:“只可惜我的嘴现在没有空。”
他们的嘴的确都忙得很,那边两个人的嘴也没有闭着。
穿着七品服色,全身甲胃鲜明的武官,一直都在躬着身。而那穿黑衣入说的话,声音很低,脸上表情严肃而恭谨,仿佛正在报告一件极密的军情。
那黑衣人却好像已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已经在挥手要他走。
沙曼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一定是‘天龙南宗’的弟子。
陆小凤道:“你看得出?”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轻功身法很特别,刚才对付老狐狸的两个人,用的擒拿法也是天龙南宗的独门手法,所以我才说他们绝不是十二连环坞属下。”
这次陆小凤没开口,小玉却问道:“为什么?”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大师兄是个天阁,所以就索性净身入宫做了太监,近年来据说很有权,就将他的师弟们都引进宫去,所以天龙南宗的门下,十个中倒有九个是大内侍卫。”
小玉道:“所以连这些武官们看见他们都得低下头?”
沙曼道:“就算再大一点的官,看见他们都得低头的。”
小玉道:“可是大内的侍卫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怎么会跟着鹰眼老七?”
沙曼故意气她:“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他?”
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若是真的叫我去,我就去。”
她没有去。
因为那一直低着头的武宫,头忽然指了起来,那一直趾高气扬的黑衣人却倒了下去。
陆小观仿佛看见那武官手里刀光一闪刺入了黑衣人的腰。
黑衣人身子立刻软了,那武官又托伎了他,往狐狸窝那边走,脸上在陪着笑,嘴里还在说着话,可惜黑衣人却已听中见厂。
从陆小凤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腰上软肋下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这地方正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这一刀出手狠毒而准踊。
—个小小始七品武官,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为什么要刺杀大内的侍卫?
这狐狸窝里究竟有些什么人,什么秘密?
陆小凤的手已放松了沙曼。
小玉也没有再看他们。
此刻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不但紧张刺激,而且很神秘,他们已完全被吸引。
现在,那武官几乎已快进到狐狸窝的后门,另外的骑士也开始悄悄的策着马走过来。
墙角后又闪着黑衣人,武官正在向他招呼,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
黑衣人立刻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武官手里忽然又有刀光一闪,又刺入了这人的腰。
这一刀出手更准更快。黑衣人连哼都没有哼就倒了下看来这七品武官不但是个武功高手,杀人的经验似极丰富。
可是这里已到了禁区,四周埋伏的暗卡都已被惊动。
十来个装柬打扮完全一样的黑衣人都已现了身,亮出了兵刃。
远处的骑士也挥鞭打马,冲了过来,前面的一排人,拿的是大枪长戟,骑术精纯,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
后面的一排人用的却是江湖常见的短兵刃,有的还亮出了腰上的暗器囊。
那武官已将黑衣人的尸身用力抛了出去,厉声道:“我们是奉王爷之命拿人,有人敢抗命,—律格杀勿论。”
黑衣人中也有人厉声道:“我们才是王府的侍卫,你们算什么东西?”两句话说完,战马已冲了过来,第一排人长枪大戟飞舞,声势十分惊人,后面的—排骑士却忽然从马竣上飞身而起,找机会要冲进狐狸窝去☆—个个轻功都不弱,出手的暗器更狠毒。“天龙南宗”也正是以轻功和暗器知名的,双方针锋相对,出手也绝不留情。
陆小凤看傻了,他实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已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天龙南宗门下弟子的武功,并没有江湖传说中那么高明,那些穿着七晶官服色的骑士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已倒下五六个,狐狸窝的窗户已被撞碎了三四扇,已经有七八个人闯丁进去。
刚才在一瞬间就已手刃了两个黑衣人的武官,现在又杀了两个。
第一个闯进去的就是他。
看到了这个人杀人,陆小凤就想起了他家里的厨于。
他小时候常常溜到厨房去,看那个厨子削黄瓜,切白菜。
这个人杀人上就好像那个厨于斩瓜切菜一样。
他的刀绝不会落空的。
屋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
至少有老狐狸和鹰眼老七,陆小凤绝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他的朋友。
朋友,多可爱的两个字,—个人能不能没有朋友?
不能。
一一个人能像黄瓜白菜一样被砍断?
不能。
—一个人能不能在听见朋友的惨呼声时装作听不见?
不能。
至少陆小凤不能。
他已经听见了老狐狸的惨呼声。
那是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好像—个小女孩被人强奸时发出来的—样。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陆小凤很想装作听不见,可是他不能。
沙曼看着他,忽然问道:“老狐狸是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不是。”
沙曼道:“你想不想去救他?”
陆小凤道:“不想。”
他真的不想,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对付那绝不是真武官的武官。
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忘记?
不是!
为什么?
因为你清醒后更痛苦。
所以喝醉了对你并没有用处。
绝没有。
那末你为什么要醉?
我不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白己并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屋子里的情况很惨,本来那些趾高气昂的黑衣人,现在大多数已倒了下去,有的倒在白己的血泊中,有的死鱼般挂在窗棍上,武官们的刀锋上都有血。
二柄带血的刀锋架住了老狐狸的脖子,另外四柄逼住了鹰眼老七的咽喉,他们看见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了天降的救星。武官们看着他冲进来,却像是在看着只自投罗网的笨鸟。
只有陆小凤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个既不能算,太好,也个能算太坏的人,有时很聪明,有时很笨,有时很冲动,有时很冷静。
一进了这屋子,也就忽然变得很冷静,因为他毕竟是个救人的,不是来送死的。
陆小凤自己先替自己留了条路—如果救不了别人时,只要先救自己。
武官们冷眼看着他。
他在笑,容窖气气的拱着手笑道:“各位劳师动众,远道而来,为的就是来抓这两个人的?”
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还是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就像狂醉后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脚。
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来,挂在窗馈上的死鱼忽然又变得生龙活虎。
鹰眼老七和老狐狸脖子上的刀已逼住他胸膛和咽喉。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落入了一张网里,一张由四十九个人,三十七柄刀织成的网。
陆小凤变成了一条鱼,一条网中鱼。
鱼在落入网中时,会挣扎、会摆动想冲出网去。
陆小凤不是鱼。
所以他一动也没有动。
只要动一下,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会要去他的命。
他怎么能动?
他忽然变得更冷静,冷静的站着,像一座山那样屹立。
陆小凤在遇到危机时,能够冷静,有一个人却不能。
—谁?
沙曼。
陆小凤已经进去很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沙曼看到过黑衣人和大内侍卫的武功,她相信,陆小凤绝对可以胜过他们。
然而,陆小凤怎么还不出来?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什么”有很多解释。
对恋爱中的沙曼来说“什么”的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危机。
所以她6点也冷静不起来。
她站起来要往里面冲。
有一个人却不想她冲进去。
谁?
老实和尚。
所以老实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
所以老实和尚只好挡在沙曼的面前。
沙曼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老市和尚道:“不是我拦住你。”
沙曼指着老实和尚道:“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
老实和尚道:“这只是我的身体。”
沙曼道:“你是说,有人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点头。
沙曼道:“谁?”
老实和尚道:“陆小凤。”
沙曼道:“我不懂。他什么时候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道:“他并没有要我拦住你。”
沙曼诧异的看着老实和尚。
者实和尚道:“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进去。”
沙曼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他们在里面,一定是谈一件极机密的事。
沙曼道:“你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我就是知道。”
沙曼道:“万一——”
老实和尚道:“你放心,我保证陆小凤绝不会有危险。”
陆小凤真的没有危险码?
难道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不是真刀?
刀当然是真刀,只不过架在陆小凤胸膛和咽喉上没有多久,忽然就全都撤去而已。
鹰眼老七忽然大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在最危险的时候,依然是那么镇静。”
老狐狸也笑道:“陆小凤在水里镇静,在陆地更镇静,佩服」佩服。”
陆小凤道:“两位的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如果我不镇静,岂非早就丧生在你们的刀下?”
鹰眼老七道:“不这样做,他们就不相信陆小凤的独到功夫,情非得已,还请多多包涵。”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他们相信我的功夫?”
鹰眼老七道:“因为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道:“帮忙也用得着这样吗?”
鹰眼老七道:“这件事不但离奇,而且神秘,不但神秘,而且充满了危机。”
陆小凤道:“哦?”
鹰眼老七道:“这件事牵涉到三干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
陆小凤道:“还有呢?”
鹰眼老七道:“还有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都在一夜之间失踪了。”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张大,因为这么庞大的财宝,这么多位武林好手,竟然在一夜失踪,这件事一定很神秘,很危险,也一定很好玩。
神秘危险好玩,三样只要有一样,陆小凤就会被吸引,更何况三种都有的事?
所以陆小凤就静静听着鹰眼老七报告整个事件的经过。
说到最后,鹰眼老七加上一句:“这件事,不但关系中原十三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而且江湖中至少有七十八位知名之士,眼看就要因此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陆小凤听完整个故事,一言不发。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连一点都没有。
因为他们怕有一点声音,也会影响陆小凤的沉思。
所以他们都屏息静气,看着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看着鹰眼老七道:“三批人查访都毫无结果?”
鹰眼老七道:“没有,一点没有。”
陆小凤道:“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查获?”
鹰眼老七道:“‘有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出事前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过那里,带着几大车木材,据说是为了要做佛像和木鱼用的。”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做佛像和木鱼?”
鹰眼老七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们为什么不继续追查?”
鹰眼老七道:“查过了,那批人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而且我们发现,他们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
陆小凤道:“哦?”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仿佛要皱在一起,这是他沉思的样陆小凤抬头,看着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和武官,对鹰眼老七道:“这些都是负责办案的人?”
鹰眼老七道:“是的,假如再也查不出消息,我们都只有一条路走。”
老狐狸道:“死路。”
陆小凤道:“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狐狸道:“本来一点也没有,只可惜我的狐狸窝忽然来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谁?”
老狐狸道:“你。”
陆小凤道:“我?”
老狐狸道:“因为我没有死,所以鹰眼老七就认为你也应该活着,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了你五天。
陆小凤道:“你们等到了。”
等是等到了,可是有用吗?
六月十五就是太平王的世子所给的限期了,而现在已经是六月十四日。
所以鹰眼老七的脸色也并没有多好看。
陆小凤道:“太平王的世子是个讲道理的人物?”
鹰眼老七道:“绝对是。”
陆小凤道:“那你转告他,有人看到过那一百零三个人里的一个,而且,也看过那批失落的珠宝。”
所有的人我都陆小凤脸上。
鹰眼老七的眼瞪得最大。
“真的?”这是大家异口同声的问话,声音里有着兴奋和紧张。
“陆小凤毕竟就是陆小凤!
这是鹰眼老七的赞叹。
他却不知道,陆小凤看到那一百多尊佛像时,已经历了多么险恶的暴风雨和惊涛骇浪。
陆小凤几乎丧生在大海里。陆小凤几乎死在牛肉汤的一句话里。陆小凤几乎被贺尚书杀死。
但他都化险为夷,而且在那间秘室中看到那些木鱼,木鱼里的珠宝,还有“住在”佛像里面的“大力神鹰”葛通。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他被暴风雨打落海中时,看到的一种鱼。
木鱼。
那时他正坐在一尊佛像上。
所以陆小凤就对老狐狸道:“东西是你运走的。”
吃惊的当然不止老狐狸而已。
还有鹰眼老七和那批黑衣人及武官。
他们突然围住老狐狸。
老狐狸想苦笑,但是连一点凄惨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陆小凤道:“但是你却一点也不知道内情。”
老狐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鹰眼老七道:“那批东西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道:“你信任我?”
鹰眼老七道:“这件案子一发生,我就想到只有你能破案,便专程来找你,你想,我对你会不信任吗?”
陆小凤道:“好,那你就去回复太平王的世子,请他再给你十五天的期限。十五天之内,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鹰眼老七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陆小凤道:“不能。”
鹰眼老七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陆小凤绝不让别人去涉险,危难的事,他只会奋不顾身的自已去解决,这是陆小凤的脾气。
鹰眼老七了解陆小凤的脾气。所以也没有坚持。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需要一条大船,和者狐狸的帮忙。”
老狐狸忽然觉得很愉快。
连鹰眼老七都不能参与的事,他老狐狸竟然能够,这岂非是人生一大乐事?
凤舞九天 第十五章 重回岛上
老狐狸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很久。 因为一到了上次遇到暴风雨的海城,陆小凤就自己跳入小艇中,一个人带着一瓶水一袋干粮划着小艇走了。这—次他们没有遇到暴风,陆小凤就决定一个人在小艇上随海波漂浮。
他记起在岛上,小老头对他说:“也就因为这股暖流,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
所以他不停的探手入水中,试探水的冷暖。
他试了已经有两百七十六次了,海水却只冷不暖。
他开始焦急起来。
他很怀疑自己能否随水飘到岛上。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一再坚持不让沙曼来。
假如沙曼在身边,管他水流怎么飘,管他水流把他们飘到哪里?最好飘到世界的尽头,飘到幸福的国度,飘到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他渴望沙曼在身旁。
阳光是那么灿烂,海水一片湛蓝,海波微扬,偶尔还漾起一大片的银色闪光。
假如有沙曼在身旁,这是多美好的事!
沙曼!沙曼!他是否爱上了沙曼?
他笑了笑。
这时候,老狐狸的船大概已经回航了吧?
沙曼在老狐狸的船上,是否也在想他?抑或在和小玉诉说她的思念?抑或和老实和尚开玩笑?
想起了老实和尚,陆小凤立刻坐了起来。
万一老实和尚不老实怎么办?
啪!啪!
这是陆小凤左右开弓,自己打了自己两记耳光的声音。
老实和尚会不老实?也许对别人会耍耍诈,可是我陆小风能怀疑他吗?他不是把我和沙曼救了出来吗?
陆小凤又举起手,正准备再打自己两记耳光,手突然停在半空。
因为他看见前面出现了灰蒙蒙的一个小点。
陆小凤的心扑通的跳了一下。那个就是他到过的岛吗?
星星,满天的星星。
闪亮的星星。
璀璨的星星。
在海边看星,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当然,假如沙曼在身边,那就更好了。
不过陆小凤并没有觉得很遗憾。
因为,他必须在日出之前,想清楚一些事。
关于岳洋,关于小老头,关于宫九,关于牛肉汤,关于那一批失落的珠宝,关于那一百零三个失踪的武林好手。
在接近解决问题的边缘,陆小凤的表现,一向是大丈夫的表现。
—拿得起,放得下。
最重要的,是能够忘情弃爱。
这是真英雄的本色。
在面对敌人时,假如还婆婆妈妈,还留恋旖旎的爱情,这个人绝对会被敌人击败。
陆小凤末被击败过。
陆小凤只有在该谈爱的时候才谈爱,该缠绵的时候才缠绵。
现在是该作分析敌情的时候。
所以沙曼虽然不在身旁,陆小凤并不感到遗憾。
他想到那一百零三个失踪的人。
这一百零三个人,一定在这岛上,只是,他们都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每天只喝一勺牛肉汤的人,手脚还有活动的能力吗?
牛肉汤这样对待他,为的是什么?
她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们都杀死?
让他们苟延残喘的活着,目的在哪里?
他想到那一批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银珠宝。
多庞大的数目!
多庞大的劫案!
很明显,这次劫案的主谋,一定就是小老头。
岳洋只不过是负责押运珠宝的小脚色而已,在这次劫案中,应该不是个重要的人物。
重要的人物只有两个。
小老头和宫九。
小老头是主谋,宫九是执行者。
以岛上如云的高手,劫持这批珠宝,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重要的不在这里。
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杀死崔诚。
陆小凤忽然想起厂—段话。
小老头说的—段话。
杀人的方法只有‘种。
杀人之后,中但能绝对全身而退,而且要绝对不留痕迹,所以杀人工具虽多,正确的方法却绝对只有—种。
这中但需要极大的技巧,还得要有极精密的计划,极大的智慧和耐心。
是小老头杀死崔诚?
不可能,小老头用不着亲自出马。
是宫九?
应该是他。但是,他是怎么杀崔诚的?
崔诚的密室外,有五道防守严密的铁栅门,能自由出入的,只有程中和萧红珠。
是宫九买通程中和萧红珠来杀害崔诚?
有可能。可是,为什么他人密室后,程中和萧红珠都已经死了?
他们绝不可能自杀!
而密室的四面墙壁,是整块的花岗石,铁门不但整天有人换班防守,还配有名匠铸成的大铁锁。
这么严密的保护,谁能进去杀人?
这小老只有一种人能够进去」隐形的人」对,隐形的人」陆小凤兴奋起来了!他知道,只有小老头知道这个人怎么隐形。
所以他明天—早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去找小老头。
现在,他只需要充足的睡眼。
朝阳韧升。
阳光把陆小凤的眼睛刺开。
他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发觉昨夜睡得很熟,现在精神奕奕。
他迈步向前走,走到那长满藤蔓的山崖,拨开藤蔓,走入那小径中,走在那草地上。
绿草,流水,—切都和上次来时相同,除了—样。
这次没有岳洋来迎接他。
不但没有岳洋,连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
静,出奇的静。
除了淙淙的流水声外,陆小凤几乎可以听到草长花开的尸首。
“静得可以听到花开草长的声音,是吗?”
陆小凤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他转身一看,就看到说话的人。
依旧是圆圆的脸,半秃的头,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和蔼的笑容,身上还是穿着那质料极好的衣服。
小老头。
陆小凤看着小老头,微笑道:“你的出现,总是那么突如其来?”
小老头道:“你上次在岛上看到的事,你认为很怪异?”
陆小凤道:“怪异极了。”
小老头道:“这个岛是不是很神秘?”
陆小凤道:“神秘极了。”
小老头道:“我是这个岛上的主人。”
陆小凤道:“所以你理所当然的透着神秘?”
小老头道:“一点不错。”
陆小凤道:“你知道我这次重回岛上,有什么目的?”
小老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有很多疑问,需要我给你答案。”
陆小凤道:“你会给我答案吗?”
小老头道“你看呢?”
陆小凤道:“会。”
小老头道:“为什么会?…陆小凤道:”以你的武功,以你的智慧,你根本不必隐瞒任何事。“
小老头道:“你说得很对,只是我却另外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小老头道:“我希望你是回来告诉我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小老头道:“你愿意加入我这一行。”
陆小凤道:“我只有让你失望了。”
小老头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小老头道:“因为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小凤道:“哦?”
小老头道:“如果你要加入我这一行,你就会带着沙曼回来,可是你并没有。”他脸露微微感叹的神色,续道:“我希望我的失望是暂时的。”
陆小凤道:“对于你的希望,我很抱歉不能给你任何诺言。
小老头点点头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你又知道?”
小老头道:“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陆小凤。陆小凤是最守诺言的:”陆小凤心里实在高兴极了,别人赞赏,并不算什么,这个旷世奇人的小老头,能够说出这番话来,陆小凤焉能不高兴?
小老头又道:“你能够逃过宫九在船上的攻击,我相信,你的智慧,绝对比我高,我相信,你对于那批珠宝失窃的事,一定想出了很多线索。”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小老头道:“哪一件?”
陆小凤道:“悬案是你策划的,珠宝和失踪的人都在岛小老头道:”你说对了一半。“
陆小凤道:“哪一半?”
小者头道:?前面的一半。“
陆小凤吃惊道:“你是说,珠宝和人已经不在岛上?”
小老头道:“不错。”
陆小凤道:“宫九已经把珠宝和人运了回去?”
小老头道:“人,宫九另有打算。珠宝,总是要花掉的。”
陆小凤道:“他一个人怎样花?”
小老头道:“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
陆小凤恍然道:“怪不得这里的人一个也不剩,原来他们都去花这笔钱去了。”
小老头道:“所以,我心目中理想的接班人,只有一个。
陆小凤道:“谁?”
小老实道:“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只有我?”小老头道:“因为他们都不能甘于寂寞。大吃大喝大玩大闹的人,是很容易被人控制的人。”
陆小凤道:“对你来说,这不是很理想吗?”
小老头道:“是很理想,只是,我也就很寂寞了。”
陆小凤道:“因为你找不到接你的班,做领导的人?”
小老头道:“所以,我很喜欢你。”
陆小凤微笑,没有说话。
小老头道:“你对这件窃案,有什么疑问?”
陆小凤道:“以你们的人力和武功,我知道,要窃去这批珠宝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不透。”
小老头道:“哪—个问题?”
陆小凤道:“崔诚的死。”
小老头笑道:“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隐形人吗?”
陆小凤点头道:“我的意思是,杀崔诚的人,是怎么隐形的?”
小老头没有回答。
陆小凤也没有追问。
陆小凤知道,像小老头这种人,如果他愿意说出答案,他会毫不考虑的就说出来,如果他不愿意说,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所以他就陪着小老头喝酒聊天。
船缓缓离开,陆小凤站在船尾,看着在海风中衣挟飘飘的小老头,心中一直思索小老头的最后一句话!
“前途险恶,你要多珍重。”
凤舞九天 第十六章 宫九的阴谋
天色晴朗。 陆小凤起先以为天气会非常恶劣。他心底也希望天气恶劣。因为小老头的“前途险恶\他希望指的是天气,小老头深知天文地理,所以他认为小老头指的是气候的险恶。
但是天空却蓝得一如无波的海水。
假如小老头指的不是天气恶劣,那么,他指的一定是有—个阴谋,在陆地上等待着他。
这点很令陆小凤担心。人心一向都比气候难对付,尤其是一心想对付你的一颗险恶的心。
小老头绝对不会暗算他。
想打倒陆小凤的,无疑只有一个人宫九。
神秘的宫九。
陆小凤在思考那件大窃案时,就怀疑崔诚是宫九杀死的。
但却想不出,宫九如何通过五道铁栅,进入密室,去杀崔诚、萧红珠和程中。
他没有带鹰眼老七一起的原因,就是他不希望打草惊蛇。
他必须要找出杀害崔诚的凶手。而且,看到那批珍宝,并不等于破案。
沙滩虽然很小,沙却又白又细又软,阳光照在上面,仿佛像雪一般。
陆小凤以为沙滩上会有一个人。
一个等他的人沙曼。
沙曼应该在沙滩上等他的,为什么却不见她的踪影?
虽然他和沙曼分手时,并没有约定在这里等他,但陆小风心中却认为沙曼会在这里等他,然后一同在沙滩上融融细语,看火红的夕阳沉落水平线下,看漫天彩霞映照天边,然后才携手回去见小玉和老实和尚。
然而,除了海浪轻轻拍击,除了微微的海风轻佛外,沙滩上渺无人踪。连一只脚印也没有。
沙曼他们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陆小凤的步子走得更急了。
走进沙滩,是一大块一大块深棕色的石头,这是一条异常美丽的海岸线。陆小凤却无心欣赏。
走过长长的石滩,就到了一道悬崖前,一纵身,陆小凤它上崖顶。
崖顶上也没有沙曼的踪影,难道沙曼一点也不急着见我?
她为什么不在这里守候我的归来?
陆小凤看到那间老实和尚他们居住的木屋,却有点不敢向前走。
万一屋内已经物事全非,万一……
陆小凤停在屋前,心中踌躇起来。
木门紧闭,屋内毫无人声。陆小凤踏出他沉重的步伐。
陆小凤的手停在木门前。
推门。
陆小凤看到三个人坐在里面。
老实和尚、沙曼、小玉。
二个人也看到陆小凤,但脸上一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
虽然只分别数天,但是,连沙曼也没有重逢的喜悦吗?
陆小凤的心忽然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陆小凤以疑问的眼光巡视他们,最后落在沙曼脸上。
沙曼笑了。苦笑。
陆小凤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们究竟怎么厂?就算不欢迎我,也不应该用这种表情对我呀。”
老实和尚看着陆小凤道:“你要我们怎么样?”
陆小凤道:“最小也该笑笑,说两句问候的话。”
老实和尚露出牙齿,应酬式的撇撇嘴巴,表示笑过了,然后道:“你好吗?海上风浪大吧?
陆小凤瞪着老实和尚道:“如此而已?”
老实和尚道:“如此而已。”
陆小凤高声道:“你们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
老实和尚、沙曼、小玉,三个人一起注视着陆小凤,异口同声道:“有。”
陆小凤看着沙曼,道:“你说。”
沙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既没有在沙滩等你,也没有在崖边等你的原因吗?”
陆小凤道:“我就是不知道。”
沙曼道:“因为你有了麻烦了。”
陆小凤道:“我有了麻烦?有麻烦是我的事,跟你来不来接我,一点也没有关系呀!”
沙曼道:“有关系。”
陆小凤道:“你说。”
沙曼道:“第一,你有了麻烦,我就没有了心情。”
陆小凤:“第二呢?”
沙曼道:“我们刚才,就是你回来前,正好在这里研究你的麻烦。”
陆小凤道:“这样说,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小玉道:“很大,跟—样东西—样大”
陆小凤道:“跟什么东西一样大?”
小玉道:“跟你的头—样大:”‘陆小凤道:“我的头一点也不大呀?”
小玉道:“等你知道你的麻烦以后,我保管你一个头有三个大。”
陆小凤已经感到他的头大起来了。
这时,老实和尚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你这次回到岛上,一定什么收获也没有吧?”
陆小凤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老实和尚道:“你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你在海上的时候,陆地上发生了—些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那些失窃的珍宝,有几颗最名贵的,已经被人卖掉了。”
陆小凤道:“哦?”
老实和尚道:“而且,也有人发现了陈平、李大中、孙五通……”
陆小凤道:“慢着!慢着!陈平、李大中、孙五通是什么人?”
老实和尚道:“他们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他们刚好参加了这次失窃珍宝的保镖而已。”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们被人发现了?”
老实和尚道:“不是。
陆小凤道:“又不是?”
老实和尚道:“不是他们的人被发现,而是他们的尸体被发现。
陆小凤道:“尸体?”
老实和尚道:“也不能说是尸体,因为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会讲一句话。
陆小凤道:“一句话?什么话?”
老实和尚道:“一句替你惹来无穷烦恼的话。”
陆小凤看着老实和尚,等着他把下面的后说出来。
老实和尚却忽然不开口了。
陆小凤看着小玉。
小玉道:“陈平在临死前说,珠宝是陆小凤偷的。”
陆小凤呆住。
沙曼道:“李大中也这么说。”
老实和尚道:“孙五通也是这么说。”
小玉道:“这叫众口铄金。”
陆小凤道:“除了我的嘴巴以外。”
沙曼道:“只可惜他们绝不会听你解释。”
陆小凤道:“他们?他们是谁?”
沙曼道:“官兵,太平王世子派出来的特遣高手。”
陆小凤道:“捉我?”
沙曼道:“捉你归案。”
陆小凤道:“陈平、李大中、孙五通他们被发现时,三个人在一块吗?”
沙曼道:“不但不在一块,而且相隔了几百里地。”
陆小凤道:“可怕。”
沙曼道:“什么可怕?”
陆小凤道:“宫九的诡计。”
沙曼道:“你肯定这是宫九的诡计?”
陆小凤道:“是的,因为陈平,李大中那批人,我在岛上见过。
老实和尚忽然盯着陆小凤的四条眉毛。
陆小凤道:“我这四条眉毛怎么了?”
老实和尚道:“恐怕要剃两条。”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大家都知道陆小凤有四条眉毛,大家都知道陆小凤偷走了珠宝,大家都在缉拿陆小凤,假如你还是四条眉毛,目标岂不是过分明显?”
陆小凤抚摸着嘴巴的两条眉毛道:“剃掉了,岂不可惜?”
老实和尚道:“我说的,不是这两条。”
陆小凤吃惊道:“你要我把真的眉毛剃掉?”
老实和尚道:“这样我保证没有人认得你。”
陆小凤道:“你杀了我吧。”
老袄尚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陆小凤道:“因为你要剃我的眉。”
老实和尚道:“我只不过提一点建议而已。”
陆小凤道:“我劝你最好再也不要提。
老实和尚道:“那我就不提。”
陆小凤伸出手,要和老实和尚相握,并道:“好友!”
苍实和尚手一缩道:“好友归好友,手是不能握的。”
陈小风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的手是吃素长肉,你的手是吃肉长肉的。”
陆小凤楞住。
小玉和沙曼掩嘴微笑。
陆小凤把伸出的手收回时,老实和尚却伸出他的手。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现在又要和我握手?”
老实和尚道:我忽然悟出一番道理。原来我小时候也吃过肉的。我这歹也足吃肉长肉过的。“
陆小凤的友情令小正和沙曼哈哈大笑。
附小风握着老实和尚的手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苍实和尚道:“有些事情,明明看到了,却想不通。有些事情,虽然没有看到,却能想通其中的来龙去脉。所以,我劝你去找一个人。”
陆小凤道:“谁?”
老实和尚道:“你的好朋友。”
陆小凤道:“我的好朋友?”
老实和尚道:“对于这件窃案,我们既然成了睁眼瞎子,所以我认为,也许瞎子会看得比我们还清楚。”
陆小凤道:“花满楼?”
老实和尚道:“花满楼。”
鲜花满楼。
陆小凤—闻到这鲜花的香气,心中就有温馨的感觉,就像他想起和花满楼的友情—样。
世上有比友情更令人感觉温馨的吗?
陆小凤想起沙曼。
爱情?爱情的感觉,应该是甜蜜,温馨,绝对是友情的感觉。
陆小凤对于这个结论相当满意,所以他踏在楼梯上的感觉,非常愉快。
他猜想,他今天的脚步既然特别轻快,花满楼的听觉,应该不会听出他的脚步声。
所以他就用愉快的声音,高声道:“不用猜了,是我,陆小风。”
没有回答,也没有花满楼爽郎的笑声。
陆小凤推开门。
鲜花依旧,屋内的装磺设备都依旧,只有一点不同的地这样的黄昏时光,这样美好的天气,花满楼应该坐在那窗前的椅子上,静静倾听夕阳沉落的声音,静静欣赏生命的美好才对,他怎么会不在?
陆小凤的脑海中,浮满了问号。花满楼去了哪里?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想。
脚步声,忽然自楼梯传来。陆小凤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忽然放轻。
是花满楼吗?
他不知道,因为他未听过花满楼走楼梯的声音。并不是他未曾看过花满楼上楼下楼,只是,他们总是一起上下,谈笑风生,根本就没有注意去听花满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已走近门口。门被推开。
“谁?”是花满楼的声音。
陆小凤笑了。花满楼就是花满楼,陆小凤坐着动也动,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房内。
陆小凤不得不说:“我实在不得不佩服你。”
“你不必佩服我。”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生存下来的方法。”
陆小凤看着他的好朋友,脸上露出更加佩服的表情。
“我觉得很奇怪。”陆小凤道。
花满楼道:“什么事奇怪?”
陆小凤道:“这个时候,你居然会从外面走进来?”
花满楼道:“我不进来?”
陆小凤道:“你不是一向都在这时候坐在椅子上静静享受黄昏的吗?”
花满楼道:“人都有改变的时候。”
陆小凤道:“你是说,你已经改变了你的习惯?”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你呢?你为什么要改变你的习惯。”
陆小凤道:“我?我没有改变呀。”
花满楼道:“你没有改变?”
陆小凤诧异道:“我怎么改变?”
花满楼道:“你偷走了价值三干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
陆小凤笑道:“你也听说了?”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道:“听谁说的?”
花满楼道:“吴彪。”
陆小凤道:“吴彪是谁?”
花满楼道:“你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花满楼道:“因为吴彪就是保镖人之一。”
随烁随:“他亲口告诉你的?”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相信他的话?”
花满楼道:“一个人临死前,会说假话吗?”
陆小凤没有回答。
花满楼道:“你怎么不说话?”
陆小凤道:“我还有什么话说?你宁可听信一个死人的话也不相信你的朋友。你要我说什么?”
花满楼道:“我说了不相信吗?”
陆小凤道:“你不是说……”
花满楼道:“我只说:”—个人临死前,会说假话吗?如此而已“
陆小凤道:“这不就表示……”
花满楼又抢着道:“是的。”
陆小凤奇怪道:“你说问我答案?”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道:“因为你能确定吴彪在死前说的话是真是假?”
花满楼道:“是的,所以我就出去走动走动,所以我就不仅这里享受黄昏的乐趣,所以我就只好在最好时光里,由外面走进来,所以你才能够坐在我的椅子上,享受日落的美陆小凤道:”你错了。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我坐在你椅子上,并没有欣赏到落日的美景。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在替你担心。”
花满楼愉快的笑了起来道:“所以我们真的是一对知音。
陆小凤道:“你这句话对极了。”
花满楼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窃案?”
陆小凤道:“是的,你走动的结果,有没有什么发现?”
花满楼道:“我只发现一件事。”
陆小凤道:“是什么事”
花满楼道:“太平王世子的手下,正在到处拿你归案。”
陆小凤苦笑道:“这是阴谋。”
花满楼道:“谁的阴谋?”
陆小凤道:“宫九的阴谋。”
花满楼道:“宫九是个很厉害的人。”
陆小凤把他出海的奇遇说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花满楼坐在椅子上,沉思。
陆小凤把油灯点燃,灯光照在花满楼沉思的脸上,陆小风静静站着,注视花满楼。
良久,花满楼吐了一口气,道:“这件案子,根据你的资料,很明显是小老头和宫九他们做的。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找出杀害崔诚的人。”
陆小凤道:是的,就是那个隐形的人。“
花满楼道:“小老头对你说了几种隐形的方法?”
陆小凤道:好几种。“
花满楼道:“他有没有说,自杀。也是隐形的—种方法?”
陆小凤的人跳了起来。对,崔诚为什么中可能是自杀?
然而,陆小凤不得不问:“他的家人的生活,就会过得很好。”
陆小凤道:“可是,你知道叶星士的验伤断语吗?”
根据叶星士的判断:他们死了至少已有一个半时辰,是被—炳锋刃极簿的快刀杀死的,一刀就致命。
因为刀的锋刃太簿,出手太快,所以连伤口都没有留下。
致命的刀伤无疑在肺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膛,所以没有血流了出来。
花满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不,崔诚不是自杀。”
陆小凤道:“我也这么想,因为他没有能力。”
花满楼道:“自杀的人,不是萧红珠,就是程中,要不然,就是两个人—起自杀。”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们已经被收买和威胁,在杀害崔诚之后,就自杀?”
花满楼道:“你不觉得我这个推论,比较合理吗?”
陆沁风道:“那我现在只需要找到一个人。”
花满楼道:“谁?”
陆小凤道:“叶星士。”
花满楼道:“你找他干什么?”
陆小凤道:“我要问问他,崔诚三个人的伤口,是否真的跟他说的一样。”
花满楼道:“你怀疑什么?”
陆小凤道:“万一他们三个的伤口,真的是他说的,被快刀所致,那么,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个是自杀的。”
花满楼“为什么?”
陆小凤道:“他们都没有能力刺出这么快的刀,尤其是自杀的时候。”
应该是月圆的时候,但是,天上看不到圆月。
天上只有乌云,随着劲风飘移的乌云。风实在很大。
站在叶星士大宅门前的陆小凤,衣袂被吹得飒飒作响。
叶星士的家丁把门打开,高声道:“这么晚了,老爷已经不看病了。”
陆小凤道:“急诊也不看?”
家丁道:“是你要看老爷吗?”
陆小凤道:“是的。”
家丁道:“我看你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除非—”
陆小凤道:“除非什么?”
家丁道:“除非你是神经病J”家丁把话说完:“膨”的一声,把门关上。
陆小凤双手一推,门又被推开。
家丁恶狠狠的盯着他,怒道:“你这人怎么搞的?
陆小凤道:“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家丁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假如我见不到你的老爷,有一个人就会神经病了。
家丁道:“谁?”
陆小凤道:“我。”
家丁怒声道:“你在寻我开心?”
陆小凤道:“绝不是,我是在说实话。因为,价值三干五百万的金珠珍宝,快要把我迫疯了。
家丁楞住。
陆小凤道:“我现在可以见到你的老爷吗?”
家丁忽然盯着陆小凤的脸,露出害怕的神情:“你……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点头。
家丁一言不发,忽然挥掌击向陆小凤。陆小凤只轻轻的一击,家丁就已被击倒在地上。
一灯如豆。灯放在大厅中央的桌上。
人在桌后的椅子上,坐着,桌上放着纸笔墨。
陆小凤走向厅中央,道:“叶星士?”
那人点头,举起右手,示意陆小凤坐下。
陆小凤就坐了下去。
那人拿起笔,在墨上沾了沾,在纸上写下四个字“有何见教?”
陆小凤楞住!
叶星士什么时候变哑巴?陆小凤看着叶星士。
叶星士笑笑,指指自己的耳朵。
陆小凤道:“你听得见?”
叶星士点头。
陆小凤正想把问题提出,忽然发现叶星士的眼神很熟悉。
他记起—句活:“只要找到葛通,条条大路通。”
他记起岛上的—件事:佛像中有个人扑出来,冰冷的手扼着他的咽喉。
冰冷的手变得毫无气力,他才定过神,看着扼咽喉的人。
那时,他看到的人就是葛通。他忘不了葛能凝视他时的眼神。就是这眼神。
现在叶星士的眼神,完全和葛通一样。所以陆小凤道:“你不是叶星上。
叶星士大吃一惊。
陆小凤道:“你是葛通。”
葛通震地起身。攻向陆小凤。他不但是第三代鹰爪王义子,也是王家的乘龙快婿,他外号“大力神鹰\手底下的鹰爪功夫自然不弱。
然而陆小凤早有准备。他等葛通的鹰爪掠过,快速的—掌砍向葛通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葛通有手腕骨已被陆小凤砍断。
葛通倒下,腕骨折断,葛通为什么倒下?“
陆小凤大吃一惊…—提葛通须项,赫然发现葛通脑后并排插着三枝白亮亮的针。
陆小凤—个箭步冲了出去,一个黑影,刚好消失在墙头。陆小凤展开轻功,追了过去。
庙,破落的山神庙。黑影到了庙前空地上,忽然停下。
陆小凤也停下凝神戒备的站着。
黑影转身。乌云忽然被风吹开一线,圆月露出微弱的光陆小凤吓了—跳。因为他看到,黑影的像貌,完全和刚刚葛通的化妆—佯。
这是真的叶星士吗?陆小凤还来不及发问,黑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黑影笑毕,道:“陆小凤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道:“比起你发暗器的功夫。未免差了很多。”
黑影笑道:“别忘了,还有我的易容术。
陆小凤道:“是你替葛通化妆的?
黑影道:“不错。”
陆小凤道:“想不到少林铁扇大帅,居然会易容之术。”
黑影沉声道:“我师傅只教我不要侮辱我帅父的名号。
陆小凤道:“那你才是真的叶星士?”
黑影道:“如假包换!”
陆小凤道:“叶星士是江湖中久享盛誉的四大名医之一,不但医术精湛,而且深得铁扇大师真传,一生行侠医济世。
怎么会无故杀人“
黑影道:“我杀了谁?”
陆小凤道:“葛通。”
黑影道:“你怎么知道葛通是我杀的?你亲眼看到我杀了他吗?”
陆小凤道:“银针认穴,入脑七分,这可的的确确是少林内家手法的内劲。”
黑影道:“好眼力!好厉害的判断力。”
陆小凤道:“你承认葛通是你杀的?”
黑影道:“承认又怎样?不承认又怎样?”
陆小凤道:“承认的话,就表示叶星士虽然变了,可是依然是条汉子。”
叶星士道:“没想到陆小凤的嘴巴还挺厉害的。”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说真话而已。”
叶星士冷哼两声,没有回答。
陆小凤道:“你好像知道我会来找你?”
叶星士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陆小凤道:“为什么?”
叶星士道:“因为知道死者死因真相的,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陆小凤道:“他们真的被快刀杀死的吗?”
叶星士道:“是的。”
陆小凤道:“他们真的死了至少有一个半时辰吗?”
叶星士没有回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陆小凤追问道:“他们到底死了多久?是你进去的时候,他们才刚死?”
叶星士开口,欲言又止的道:“他们……”
陆小凤知道,这是叶星士一念之间的关头,说出来,就表示他要抛弃在他后面支配他的人,不说,就表示他的后半生,都要做傀儡。
叶星士忽然狠下心,大声道:“他们死了……”话没有说完,人就倒下。
陆小凤在叶星士张嘴时,已经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密切的注视各方的动静。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到。而叶星士却已倒下了。
陆小凤正想俯身察看叶星士的死因时,忽然看到破落的山神庙内有灯光亮起。
灯光起先很微弱,然后,整座山神庙都亮了起来。
陆小凤已经知道,他不必去察看叶星士了,他要知道的秘密就在庙内。所以他就走向山神庙。
庙门半掩,灯光就是由半张的。
陆小凤站在门口,考虑应该推门而入,抑或由门隙中闪入?
哪一种行动的危险性比较大?陆小凤并不知道。
陆小凤并不需要知道,他已经出生入死过无数次,再增加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陆小凤就伸手推门。
门并没有推开,因为陆小凤的手停在木板上时,脑中就浮现出沙曼微笑的情影。
有爱情的人就会有顾忌。
陆小凤不怕死,那是以前的事,以前他面对死亡时,心中并没有爱情。现在他有了,他会想到沙曼,他会想到沙曼对他的牵挂,他会想到沙曼孤伶伶一人流落江湖的凄苦神陆小凤的手不但没有推门,反而缩了回去。
庙内的人—定是个极厉害的人,能够耐心等待的人,都不会是个太平凡的人。
陆小凤的戒心更大。他就站在门外。一任外面强劲的风吹他的衣抉,动也不动。
他似乎想通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斗耐性,谁的耐性不持久,谁就会露破绽,假如他忍不住,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就是冒生命危险冲进去,要就是离去,不打听杀害叶星士的秘密。
假如里面的人忍耐不住,就会说话,或者冲出来看看究竟。无论哪一点,都对陆小凤有利。
说话,陆小凤就可以判断出他隐藏的位置,甚至可以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冲出来,陆小凤就更有利,因为这样—来,陆小凤就全无危机了。
除非那个人武功比陆小凤高出很多。而这一点,陆小凤是从来也不担心的。
陆小凤知道庙内不止一个人。因为他听到里面有人在耳语的声音,可惜外面的风声太大了,他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也听不出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只能肯定这一点,他们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对于这一点,陆小凤一点也不感到骄傲。他一向认为自已是个最有忍耐力的人,要不然,陆小凤现在早已经是一堆骨头,一堆埋在泥土里的骨头了,所以陆小凤还是僵立不观。
里面的人真的是忍耐不住了。
一个甜美的女子声音道:“你不觉得外面的寒风又冷又强又刺骨吗?”
陆小凤笑了。
牛肉汤,听到牛肉汤的声音,他焉能不笑?
陆小凤笑着道:“又冷又强又刺骨的寒风,总比危机四伏的刀锋令人愉快。”
—个男子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用刀,而是用剑呢?”
陆小凤的笑容僵伎。
宫九,听到宫九的声奋。陆小凤的笑容焉能不僵?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伸出手,轻轻的,把半掩的门推得全开起来。
陆小凤人还未进去,狂风已先刮了进去,刮得那一盏孤灯灯火闪烁不定。
宫九和牛肉汤的脸孔被闪烁的灯光照得一明—暗,仿佛也和他们的性情一样,阴暗不定。
见到老朋友。陆小凤总是会笑的。
所以陆小凤就对着宫九和牛肉汤微笑,道:“有劳二位久候了。”
这么—句幽默的话,宫九实在想笑,只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牛肉汤却开郎的笑起来,道:“外面那么冷,你为什么不早进来喝碗牛肉汤?‘陆小凤道:”我怕早进来,喝到的不是牛肉汤。“
牛肉汤道:“你以为你会喝到什么?”
陆小凤道:“阎王汤。”
牛肉汤又笑了起来,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怎么会请你喝阎王汤?”
陆小凤道:“你也许不会,九爷却不一定。”
宫九阴森森的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哦?”
宫九道:“我要杀你,在叶星士家中就可以把你杀了。”
陆小凤道:“你早知道我会去找叶星士?”
宫九道:我并不敢肯定,我只是猜想你或许会去,所以我一直都耽在叶星士家中。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等你。”
陆小凤道:“我来了,你为什么不杀我?”
宫九道:“我现在不想杀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只有你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还要杀沙曼?”
宫九道:“还有小玉和老实和尚。”
陆小凤:“你非要杀死我们四个人不可?”
宫九点头。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冷冷道:“因为我恨你们。”
陆小凤道:“你可以恨我,可以恨沙曼,可以恨小玉,为什么要根老实和尚?”
宫九道:“没有他,也许你们在岛上早就死了。”
陆小凤道:“假如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们呢?”
宫九道:“我一定会找到的。”
陆小凤道:“你那么有自信?”
宫九冷哼一声。
陆小凤道:“你能说出你自信的理由吗?”
宫九道:“我要是一辈子见不到他们,你这一辈子也别想见到他们。”
陆小凤大吃一惊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从现在起,我就开始跟着你,除非你不和他们见面,不然,我也会见到他们。”
陆小凤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道:“这就是你耽在叶星士家等我的原因?”
宫九道:“不是。”
陆小凤道:“不是?”
宫九道中我原先以为,你们四个人会一起到叶星士家,我可以一网打尽,没想到你是一个人来,我只得把你引来这田“
陆小凤道:“你引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你要跟踪我?”
宫九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在暗中跟踪我,岂非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他们?”
宫九冷笑道:“我偏偏要让你知道。”
陆小凤道:“哦?”
宫九道:“你看过猫捉老鼠吗?猫会一下子把老鼠吃掉阻?”
陆小凤内心流过一道寒流有说话。
宫九又道:“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跟踪你,让你坐立不安,让你既想找到沙曼,又不敢去见她,我要看着你日渐消瘦,看着你受尽相思的折磨。”富九冷的大笑。
陆小凤冷静的道:“我死了,你不就找不到他们了吗?”
宫九道:“难道你死以前,也不想再见沙曼—面吗?”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心中忽然掠过一重阴影,不是死亡的阴影,是沙曼见不到他,为他担忧而日渐消瘦的阴影。他感到害怕起来。
宫九看到陆小凤的脸上浮现惊惧的表情,冷酷的笑声,忽然变成愉快而得意的笑声。陆小凤看看宫九,义看看中肉汤。忽然道:“你们没有牛肉汤招待我吗?”
牛肉汤诧异的看着陆小凤道:“你想喝牛肉汤?”
陆小凤“是的。”
牛肉汤道:“你还有心情喝牛肉汤?”
陆小凤道:“人生艰难唯—死,做个饱鬼,总比做饿鬼来得舒服吧?何况……”
牛肉汤道:“何况什么?”
陆小凤道:“何况,不喝—碗牛肉汤,我哪来的气力来玩这场捉迷藏的游戏?”
牛肉汤凝视陆小凤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后面。
牛肉汤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胸。
陆小凤毫不客气,稀哩哗啦的就喝得底朝天。他抹抹嘴,道:“我有一个问题。”
中肉汤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不管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真正的牛肉汤?”
牛肉汤道:“并不—定。”
陆小凤道:“为什么我每次遇见你”总是可以喝到牛肉汤?“
牛肉位汤道:“因为我都是为你准备的。”
陆小凤道:“哦?”
牛肉位汤道:“你不是说,做个饱鬼,比做个饿鬼来得舒服吗?”
陆小凤道:“不错。”
牛肉汤道:“这就是我每次都为你准备牛肉汤的道理。”
陆小凤苦笑道:“那我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牛肉汤道:“谢倒不必,我倒希望你做了饱鬼以后,别来缠我就好了。”
陆小凤道:“我牛肉汤也喝了,二位容许我告退吗?”
宫九道:“你随时都可以离去。”
陆小凤道:“这‘次你光让我走多久?”
宫九道:“走得让我认为快追不上的时侯。”
陆小凤道:“你从来中打没有把握的仗?”
宫九道:“没有把握的仗,打来何用?”
陆小凤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再见。”
陆小凤说完,展开轻功,飞也似的走了。
凤舞九天 第十七章 猫捉老鼠
假如猫和老鼠比赛跑步,谁跑得最快? 陆小凤飞奔的时侯,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应该是猫跑得快吧?陆小凤想,但是,老鼠能一头钻进洞里,也可以一冲就躲到阴沟里,这绝对是猫做不到的事情。
陆小凤不是老鼠,也不想把自己比做老鼠。
虽然宫九这样想,陆小凤却绝不这么想。
所以陆小凤既没有往洞里钻,也没有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里。
陆小凤相信自己的轻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绝对比宫九强。
所以他只是在大路上奔驰而已。
在大路上奔驰,虽然非常惹人注目,但是总比躲躲藏藏好,而且,以他奔跑的速度,谁会看得出是陆小凤。
黄昏。
小镇的灯火在膘陇的晚霞映照下,淡淡的亮了起来。
陆小凤的耐力再强,奔跑了一天一夜,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也是会累下来的。
而且,陆小凤认为他这样不要命的跑,别说宫九,就是一头饿狮,也追他不上。
陆小凤认为在这小镇休憩进餐,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放慢脚步,进入小镇。
面摊,毫不起眼的面摊。
虽然认为这是安全的地方,陆小凤还是选择了摆设在一角的小面摊来进食。
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只希望吃碗热腾腾的面,随便找个可以睡眠的地方,养足精神,摆脱宫九的追逐,早日和沙曼会面。
面摊的老板是个老头子,一头灰白的头发,一身油亮亮的衣服,一脸的皱纹,一副早就向命运屈服了的样子。
老板亲切的招呼陆小凤道:“客官,来点什么?”
陆小凤坐下道:“来一大碗牛肉汤面。”
老板笑道:“马上来啦,要不要切点卤菜,温一壶酒?”
陆小凤道:“不必,面里加两个卤蛋就够了。”
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端了上来,陆小凤一闻到那牛肉的香味,肚子就已辘辘鸣叫了。
三两下他就把面吃得精光,拿起碗来,正想把碗里的汤喝光。
就在他端起碗的时候,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从镇门奔驰而来。
陆小凤端着碗,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
马车到了摊旁时,劲装的马夫一拉绢绳,马车嘎然而止。
车内传出甜美的声音:“你怎么喝起别人煮的牛肉汤来呢?”
又是牛肉汤的声音。
牛肉汤在车内,宫九也一定在车内。
陆小凤已经没有喝汤的心情了。
中肉汤满脸笑容,端着一碗牛肉汤,盈盈的放在陆小凤面前。
牛肉汤道:“你不喜欢喝我煮的牛肉汤吗?”
陆小凤没有回答,端起牛肉汤的牛肉汤来,叽哩哗啦的喝得个碗底朝天。
宫九已经坐在陆小凤隔壁的桌前,对面摊老板道:“温一壶女儿红来。”
面摊的老板对这突然的变故,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没多久,就把酒端到宫九面前。
宫九倒了两杯,左手拿起一杯,递向陆小凤。
宫九道:“来,干一杯。”
陆小凤接过酒杯,看着宫九道:“为什么要干杯?”
富九道:“猫捉到老鼠,总是要调佩一番,现在猫儿叫老鼠喝酒,老鼠会不听话吗?”
陆小凤苦笑,一倾而尽。
宫九慢慢品尝酒昧,喝光了道:“好酒!”
牛肉汤道:“比我的牛肉汤好吗?”
宫九道:“那是不能比的。”
牛肉汤道:“为什么不能比?”
宫九道:“猫跟老鼠能比吗?”
牛肉汤道:“你是说,猫要喝好酒,老鼠要喝汤,所以不能比?”
宫九哈哈大笑道:“猫可以坐车,老鼠却要走路,猫可以在车上睡觉,老鼠却要强撑精神赶路,能比吗?”
牛肉汤笑得很愉快。
陆小凤鼓掌道:“好词,你们能编出这么好的词,为什么不去做一件事?”
宫九笑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相声。”
宫九不笑了。
宫九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话。”
陆小凤道:“这也许是老鼠自得其乐的方法吧。”
宫九冷冷道:“那你自己去乐吧。”
陆小凤道“你要赶我走?”
宫九道:“你不是要逃开我吗?”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再走?”
宫九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我很想知道,你怎么会追到?”
宫九道:“很简童,只有一个宇。”
陆小观道:“一个宇?”
宫九道:“不错,一个宇。”
陆小凤道:“什么字?”
宫九道:“钱。”
陆小凤道:“钱?”
宫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陆小凤道:“你买通了人来跟踪我?”
宫九道:“不对。”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对?”
宫九道:“连我都追不上你,世上还有谁能追得上你,就算有,这种人能用钱收买吗?”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不懂,你就算花钱买人,也不应该知道我的去处。”
宫九道:“我花钱买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陆小凤道:“很多个,有多少?”
宫九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陆小凤又露出迷糊的表情。
宫九笑道:“你很想知道其中奥妙吗?”
陆小凤道:“你不愿意讲,我也不勉强。”
宫九站了起来,走到面摊的招牌前面。
陆小凤的目光,随着宫九的手指看过去,赫然发现招牌上有一个三角形的记号。
陆小凤道:“这是什么记号。
宫九道:“这表示陆小凤在此。”
陆小凤道:“哦?”
宫九道:“你知道我喝这壶酒要花多少钱吗?”
陆小凤道:“多少钱?”
宫九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交给面摊的老板。
面摊的老板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宫九对陆小凤道:“你明白了吗?”
宫九道:“我再跟你说吧。我已经放出话去,只要看到一个脸上有四条眉毛的人走过,就做个箭号指示方向,看到四条眉毛的人歇息或用饭,就做个三角形记号,我看到这些记号,就有重赏,你想想,你能走到哪里去?”
宫九得意的大笑起来。
陆小凤却皱起眉头,右手抚摸着嘴上的胡子。
他想起老实和尚的话:“最好把真的眉毛剃掉,就没有人认得你了。”
剃自己的眉毛?多可笑!
陆小凤不禁笑了起来。
宫九奇怪的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笑自己,实在太傻。”
宫九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既然走不了,我为什么还要走?”
宫九道:“你不走?
陆小凤道:“我不走了。”
宫九道:“其实,你不走我也不反对,只是……”
宫九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陆小凤道:“只是什么?”
宫九把牛肉汤拥在怀里道:“我在这里陪你不打紧,我有美酒,又有美人,你呢?沙曼呢?”
宫九哈哈大笑起来。
陆小凤瞪了宫九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宫九道:“你去哪里?”
陆小凤头也不回,道:“睡觉去。”
陆小凤走了几步,忽然回身,走近宫九,把手掌摊了开来。
宫九不解的看着陆小凤,道:“你要干什么?”
陆小凤道:“我要黄金。”
富九道:“我为什么要把黄金给你?”
陆小凤道:“因为我会在我下锡的旅馆前面,画上一个三角形的记号,所以,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宫九楞佐。
陆小凤得意的笑了笑,提高声音道:“拿来……”
宫九面无人色。
陆小凤道:“你要做个不守信用的人?”
宫九掏出一锭黄金,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得意的把玩着黄金,朝空中抛了两抛,走了出走不到两步,忽然又回头对着宫九笑道:“明天一大早,我会在我用早点的地方,再划一个三角形记号的。”
陆小凤哈哈大笑,声音逐渐远去。
陆小凤喜欢喝酒,更喜欢躺在床上喝酒。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通常都喜欢在胸口上放一大杯酒,然后人就像死人般动也不动,想喝酒时,就深深吸一口气,胸膛上的酒杯便会被吸过去,杯子里的酒便被吸人嘴里,再“咕”一声,酒就到了肚子里。
他现在也是这样的躺在床上,胸膛上也放着一杯满满的酒。
只是,他像死人般躺了很久,都没有去吸那杯酒。
因为,他第一次这样喝酒的时候:“老板娘”就坐在他旁边,酒喝光了:“老板娘”会马上替他斟上。
现在,“老板娘”既不在旁边,他就很珍惜这一杯酒,喝光了,谁来给他倒?他可不愿意起来倒酒,那是不会享受的人才做的事。
所以,他忽然很怀念“老板娘”。
“老板娘”是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很早就结婚的。
“老板娘”也不例外。
其实,她之所以被人称为“老板娘\就是因为她嫁给了”老板。“
老板就是朱停,未停就是穿开挡裤时就已认识陆小凤的者朋友。
所以陆小凤和老板娘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
所以陆小凤老会怀念那一段躺着喝酒的日子。
他更怀念朱停。
朱停是个胖子,胖的人看起来都是有福气的,有福气的人才能做老板,所以大家才叫朱停做“老板”。
事实上,朱停当然没有开店,可是他日子却过得很舒服。
因为他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能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有一次,他甚至做了一个会走路的木头人。
陆小凤就是怀念朱停的一双手。
假如朱停做一个会走路的木头陆小凤出来,陆小凤就没有难题了。
但是朱停不在。
沙曼也不在。
有沙曼在,两个人就算死在一起,也算不虚此生了。
陆小凤霍地坐了起来,杯中的酒泼了一身。
他用力敲自己的脑袋,心中暗骂自己:“真笨!”
既然自己愿意和沙曼死在一起,为什么还害怕宫九的追踪?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回去见沙曼?也许凭他和沙曼的功夫,还能打败宫九呢!
谁知道?
一想到这里,陆小凤的人就冲到了门口。
他打开门,就发现有一双本来盯着他门口的眼睛,很快望向别处。
眼睛长在脸上,脸是陌生的,不陌生的是那一身服饰。
那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服饰。
官差的服饰。
官差还不止一个,因为那个盯着陆小凤门口的人对面,还有一个伏桌而睡的官差。
显然他们是轮班睡觉,轮班监视陆小凤的动静。
为什么会是官差?
他们是为了宫九的奖赏?抑或是奉了太平王世子的命令来捉拿他?
陆小凤转身冲向窗口,打开窗户。
窗户下亦是一睡一站的两个官兵。
陆小凤笑了,苦笑。
一头猫已经不知怎么来应付,再加上一大窝小猫,陆小风这头老鼠只有苦笑了。
所以他只好又躺在床上,胸膛上又放着满满的一杯酒。
晨曦乍露。
守在窗口下的官差看到晨曦,不自禁的伸伸懒腰,心里正高兴着解脱了一夜的辛劳了。
他真的解脱了。
陆小凤替他解脱了。
在他伸懒腰的时候,陆小凤像阳光那般,飞落在他身旁,用指连点他身上大穴,他就解脱了。
当然连那具睡着的也一并解脱了。
陆小凤摸摸腰上的佩刀,不禁笑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扮成官兵哩。
陆小凤不得不佩服富九,只有宫九,才能令他化妆成别陆小凤看看床上的真官差,再整整衣冠,转身离去。
门,不是陆小凤拉开的。
门,是被推开的。
推门进来的,赫然是牛肉汤。
牛肉汤手上端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碗热牛肉汤和四只雪白的馒头。
牛肉汤把盘子放在桌上,向陆小凤盈盈行礼。
牛肉汤道:“衙门的陆爷请用早饭。”
陆小凤忽然有啼笑皆非的感觉,他飞快的脱下官差的服装,高声道:“我不是衙门的陆爷。”
牛肉汤笑道:“是的,那么请陆小凤陆爷用早饭。”
陆小凤依旧高声道:“我不要吃。”
牛肉汤道:“我看你还是吃了比较好。”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吃?”
牛肉汤道:“因为九爷说,他可不愿意再到你用早饭的店里付钱给你。”
陆小凤道:“他偷了那么多钱,多花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
牛肉汤道:“难道你不知道一件事吗?”
陆小凤道:“什么事?”
中肉汤道:“愈是富有的人,愈舍不得花钱。”
陆小凤道:“他不是花了很多钱用来跟踪我吗?”
中肉汤道:“那是不得已的,那是非花不可的。”
陆小凤道:“那我只有一句话。”
牛肉汤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这早饭,我是非吃不可的。”
陆小凤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露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对牛肉汤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牛肉汤道:“你还要来一碗牛肉汤?”
陆小凤道:“不是。”
牛肉汤道:“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陆小凤道:“带我去见宫九。”
牛肉汤露出犹疑的神情道:“有什么话,你可对我说。”
陆小凤道:“我的话,必须当面对宫九说。”
牛肉汤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样我才有点人生乐趣。”
中肉汤一言不发,领先走了出去。
宫九并不在旅馆里,他从来也不住旅馆。
宫九在车上。
宫九的生活起居,只在设备豪华的马车内进行。
他厌恶别人用过睡过喝过的碗筷床铺酒杯。
陆小凤走过宫九的马车时,宫九正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沉思。
看到陆小凤,宫九并没有站起或是做出任何欢迎的表示。
他只是冷冷的注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默然注视宫九。
二人就那样对视,仿佛在用眼神来比试武功一样。
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不是宫九。
也不是陆小凤。
是牛肉汤。,牛肉汤只说了六个字:“他有话对你说。”
然后中肉汤就走人马车内,把帘子拉下。
宫九疑问的眼神看陆小凤。
陆小凤开口了,他道:“我有话要当面对你说。”
宫九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你知道?”
宫九道:“牛肉汤刚刚说的。”
陆小观道:“你不问我要说什么?”
宫九道:“我不必问。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你来了,你就会说。”
陆小凤道:“我要说的话,就是要你把你的车夫赶去。
宫九的表情一变,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不必再用车夫了。”
宫九道:“不用车夫,谁来赶车?”
陆小凤道:“我。”
宫九惊奇的道:“你?”
陆小凤道:“我。”
宫九道:“你为什么要替我赶车?”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摆脱你的追踪。”
宫九道:“可是……”
陆小凤打断他的话,道:“我做你的车夫,就表示不是你跟踪我,而是我带你走。”
宫九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小凤道:“我也不知道。”‘宫九奇怪的问:“你不知道?”
陆小凤道:“也许在路上我会想到一个地方。”
宫九道:“什么地方?”
陆小凤道:“假如你想知道是什么地方,你就必须让我赶车,在路上我想到了,我就告诉你。”
宫九没有说话,拿过马鞭,丢给陆小凤,推开帘子,走进马车内。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几乎爬到了中天。
正午的阳光照得人发热。
陆小凤却安静得像一潭湖水。
他的手上的马鞭轻扬,蹄声得得,马车奔驰的调子异常轻快,一点都不像在炎热的大太阳下赶车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陆小凤已经想到了摆脱恶猫的方法。
马车忽然奔跑得飞快。
车内的宫九忍不住把头伸出来问道:“你在赶路?”
陆小凤头也不回,一挥马鞭,道:“是的。”
宫九道:“为什么要赶路?”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
宫九道:“你急着要见他?
陆小凤:“不急。”
宫九道:“不急,为什么要赶路?”
陆小凤道:“因为我必须在黄昏以前赶到他住的地方。”
宫九道:“那你还说不急?”
陆小凤道:“我是不急,是他急。”
宫九奇怪的问:“他急?”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习惯,天一黑,他就不见客了。”
宫九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也不见。”
宫九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
陆小凤道:“是的。”
宫九道:“那急的还是你。”
陆小凤道:“不对,因为规矩是他定出来的,所以急着要在天黑前见客的,是他,不是我。”
太阳的光线逐渐微弱了。
马车慢下。
微风轻拂,夹着甜美的花香气息。
宫九在车内问道:“你要见的人喜欢花?”
陆小凤道:“喜欢极了。”
宫九道:“他佐的地方种满了花吗?”
陆小凤道:“各式各样的花。”
宫九道:“那是什么地方?”
陆小凤道:“万梅山庄。”
宫九道:“西门吹雪?你要见的人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不错,虽然他常常吹的不是雪,是血,但是,他的的确确叫西门吹雪。”
宫九道:“你要找他干什么?”
陆小凤道:“说几句话。”
富九道:“我不能听的话?”
陆小凤道:“我和朋友谈话的时候,一向都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旁边。”
宫九道:“你要请他帮你忙?”
陆小凤道:“也许。”
宫九道:“你要他去通知沙曼?”
陆小凤没有回答。
马车停在花丛旁。
陆小凤放下马鞭,跳落马车,敲敲帘子,道:“你想进去吗?”
宫九道:“既然他不喜欢陌生人,我又何必进去?而且,这里花香四溢,我在这里享受一下黄昏的美景,岂不更愉快?”
陆小凤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宫九道:“过奖。”
陆小凤道:“你既然承认你是聪明人,你猜我要向你借一样什么东西吗?”
宫九没有说话。
因为他猜不出。
陆小凤笑道:“我要向你借一把刮胡刀。”
陆小凤大笑声中,一把刮胡刀从帘子内飞了出来。
宫九的声音冷若坚冰:“送给你。”
宫九伸出头来的时候,陆小凤正在刮胡子,露出一脸很舒服的样子。
宫九忍不住冷冷的道:“你不是说西门吹雪在天黑后就不见客吗?”
陆小凤道:“是呀。”
宫九道:“你还那么优哉游哉的刮胡子?”
陆小凤道:“我一生难得刮几次胡子,一定要舒舒服服的刮,才能对得起胡子,而且,你放心,太阳还未尸山,我保证一定就刮好。
宫九道:“我想劝你一句话。”
陆小凤道:“什么话?”
宫九道:“我认为你四条眉毛比较好看,所以我劝你别把胡子剃掉。”
陆小凤道:“我必须刮。”
宫九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必须见到西门吹雪。”
宫九道:“你一定要见他?”
陆小凤道:“不见他,我就见不到沙曼。”
宫九道:“不见他,你还是可以见到沙曼的。”
陆小凤看着宫九道:“哦?”
宫九道:“你不信?”
陆小凤道:“我信,只是我不敢。”
宫九道:“你不敢?”
陆小凤道:“我伯我是见沙曼最后一面,或者……”
宫九道:“或者什么?”
陆小凤道:“或者她见我最后一面。”
宫九笑道:“我可以不杀你们。”
陆小凤道:“你会吗?”
宫九道:“我会的。”
陆小凤道:“条件呢?”
宫九道:“你很聪明。
陆小道:“所以我还活着。”
宫九道:“只要你加入我们。”
陆小凤道:“这是你本人的意思?”
宫九道:“不”
陆小凤道:“是小老头的意思?”
宫九道:“对”
陆小凤笑了笑,放下刮胡刀,用布把脸抹干,道:“你看我这样子不也是挺潇洒的吗?”
宫九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小凤对着车帘高声道:“牛肉汤。”
牛肉汤伸出头来。
陆小凤道:“我这样子是不是L[以前更好看?”
牛肉汤看看他,又看看宫九,没有说话。
陆小凤笑道:“你们一定是被我英俊的仪表吓坏了,所以都不说话厂,既然我潇洒依旧,我想我还是去见西门吹雪比较好。”
太阳已经沉下山。
晚风带着花香,吹得陆小凤舒服极了。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感叹的道:“这么美好的日子,我们为什么要勾心斗角,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呢?”
宫九冷冷的嘿了一声。
陆小凤又道:“人生美好,你为什么要苦苦迫我到绝境?
你为什么不和牛肉汤好好携手在花旁,享受一下人生?“
宫九脸色微变,声音僵硬的道:“天要黑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宫九道:“西门吹雪为什么不出来迎接你?”
陆小凤道:“也许他正在做几个精美小菜来欢迎我吧。”
宫九道:“你要在里面吃晚饭?”
陆小凤道:“我还要在里面睡觉。”
宫九道:“那你快请吧。”
陆小凤道:“我进去以前,也要奉劝你一句话。”
宫九道:“你说。”
陆小凤道:“赶快生火烧饭,免得待会闻到香味,你就受不了啦。”
宫九微微—笑,道:“我不是个馋嘴的人,你也不必激我,好好的睡,明天准备走路吧。”
陆小凤道:“为什么我要走路?”
宫九道:“因为我决定不再用这个车夫了。”
陆小凤道:“其实,明天我也不会做你的车夫了。”
宫九道:“哦?”
陆小凤道:“明天你就会发现,我绝对是一个自自由由的人,不会再有猫爪的阴影在我身旁。”
富九道:“那你就明天再瞧吧。”
陆小凤缓缓向屋门走去,嘴里高兴的道:“明天,多么充满希望的字眼。”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青藤编成的软椅上,看着西门吹西门吹雪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一阵阵比春风还软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见吹笛的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一生中,有没有真烦恼过?”
西门吹雪道:“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陆小凤道:“你以前的答案是没有。”
西门吹雪道:“你记忆很好。”
陆小凤道:“现在呢?”
西门吹雪道:“有。”
陆小凤道:“什么烦恼?”
西门吹雪道:“胡子的烦恼。”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光洁的面容,道:“你为了你没有胡子而烦恼?”
西门吹雪道:“不是。”
陆小凤道:“不是?”
西门吹雪道:“我是为了你没有胡子而烦恼。”
陆小凤道:“哦?为什么?”
西门雪道:“因为你上次求我帮你忙,我说除非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道:“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为了别人刮胡子。”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又刮干净了胡子,所以我知道,我的烦恼又来了。”
陆小凤一口喝光杯中酒,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轻轻吸了杯中浅碧色的酒,道:“这酒适合慢馒品尝。”
陆小凤道:“我知道。”
西门吹雪道:“那你为什么一口喝光?”
陆小凤道:“因为我在等你。”
西门吹雪道:“等我,等我什么?”
陆小凤道中等你一句话。“
西门吹雪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解除我烦恼的话。”
西门吹雪一口把杯中酒喝光,放下酒杯道:“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道:“现在你可以再倒两杯酒,我们可慢慢品尝陆小凤举起杯中酒,道:”为你的一句话。“
西门吹雪道:“为你的胡子。”
二人在笑,轻轻啜饮。
笛声已隐,却飘来挣挣琼琼的古琴声。“
陆小凤道:“你的喜好变了?”
西门吹雪道:“没有。”
陆小凤问道:“那为什么换了古琴?”
西门吹雪道:“笛声悠扬,清涤作用却没有古琴的琴音大。”
陆小凤道:“清涤作用?清涤什么?”
西门吹雪道:“杀气。”
陆小凤道:“清涤杀气?”
西门吹雪点头。
陆小凤道:“清涤淮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马车上的人。”
陆小凤道:“你感觉得到他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很浓的杀气小陆小凤道:”你知道他要杀谁吗?“
西门吹雪道:“绝不是我。”
陆小凤道:“也不止是我。”
西门吹雪道:“还有谁?”
陆小凤道:“还有老实和尚、沙曼和小玉。”
西门吹雪道:“我有两个问题。”
陆小凤道:“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道:“第一,他为什么要杀老实和尚?”
陆小凤道:“第二呢?”
西门吹雪道:“沙曼和小玉是谁?”
陆小凤把他的经历说完的时候,桌上的酒已残,菜已清。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眼中带着责备的神色。
西门吹雪道:“你惹的麻烦不小:”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怎么应付,你最好好好睡一觉,以便赶路。”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说两个字?”
西门吹雪道:“不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知道那两个宇是什么。”
陆小凤道:“你知道?”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喝了一口酒后又道:“我宁可你把那两个字记在心里。”
陆小凤道:“那我就把‘多谢’两上放在心上吧。
陆小凤笑着把酒喝光。
凤舞九天 第十八章 脱困的方法
清晨。 有雾,淡淡的雾。在晨风中闻花的香味,在雾中看朦胧的花,是一件令人非常舒爽的事。
只可惜早起的人并不多。
陆小凤是早起的人,但他却没有走在雾中看花闻花的闲情……宫九懂得享受,但是他却不懂得享受雅致,他宁可多睡多养精神,也不愿意享受雾的沁凉。
牛肉汤是女人,女人都喜欢花前月下,喜欢日出日落,只可惜她跟的人是宫九。
一个喜欢睡觉到大天亮的男人,身边的女人也只好陪他睡到大天亮了。
所以,能够享受美好清晨的人,只有一个。
白衣似雪,白雾迷蒙,西门吹雪像尊石像般站在花旁。
雾已散。
阳光已散发出热力。
鸟儿也已开始阴瞅。
西门吹雪却已不站在花旁。
在车旁,宫九的马车旁。
—股杀气忽然自车外传人车内,宫九霍地坐了起来。
拨开车帘,宫九看到西门吹雪。
冷冷然森森然站着的西门吹雪。
然后,宫九就看到陆小凤。
笑嘻嘻挥挥手走着的陆小凤。
陆小凤走得并不快,但是没多久,陆小凤的身形就愈来愈小了。
宫九—拉缰绳,马车却动也不动。
宫九只看到数点寒光,拉车的马就已倒下。
西门吹雪拔剑刺马收剑,快如电光火石。
宫九第一次看到这么快的剑。
陆小凤的身形更小了。
西门吹雪的眼睛,也盯着宫九的眼睛。
宫九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马?”
西门吹雪道:“我不希望你的马追上我的朋友。”
宫九道:“假如我要追呢?”
西门吹雪道:“你的人,就会和你的马—样的下场。”
宫九冷嘿一声道:“你有自信吗?”
西门吹雪道:“西门吹雪是江湖上最有自信的人。”
宫九道:“真的吗?”
西门吹雪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宫九没有说话,只是被西门吹雪的杀气迫得打了一个冷噤。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可爱了,鸟儿的歌声明亮清爽,风儿吹在身上舒适无比,连那路旁的杂草也显得美丽起来。
朋友,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东西。
友谊,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友谊,只是君子之交般的淡如水,但是,陆小凤有危难的时候,西门吹雪总是会拔刀相助的。
虽然他会要求陆小凤把胡子剃掉。
剃掉又有什么关系?剃掉了胡子,人岂不变得更爽朗吗?
所以陆小凤还是很感谢西门吹雪。
陆小凤知道,宫九是绝对追他不上了。
他停下来,深深呼吸山间清晨充满凉意的空气。
他摸摸嘴上刮掉了胡子的地方,笑了。
因为他想起沙曼,沙曼看到他只剩两条眉毛,一定会大吃—惊。
但是最吃惊的人应该是老实和尚,他一定想不到,陆小风真的居然把胡子剃掉,而且确实也是为了躲避追击,虽然追他的人不是太平王世子的官差。
宫九比太平工世子的官差厉害得多了,陆小凤绝不害阳一百个官差,却害怕一个宫九。
宫九的智慧武功,确实惊人。
西门吹雪能挡得住宫九吗?西门吹雪打得过宫九吗?
陆小凤刚举起脚步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停了下来。
万—西门吹雪不是宫九的对手呢?
陆小凤内心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浮起。
假如西门吹雪有什么意外,我岂不成了罪人?陆小凤愈想,浮起的不安感觉愈浓。
西门吹雪为了我而面对宫九,我为什么就要一走了之?
朋友要栖牲,也是双方的牺牲,岂能单让西门吹雪牺牲?
一想到这里,陆小凤的人就像支箭般飞出。
不是往前的箭,是往后的箭。
日午,太阳高照,无风。
花丛中有蝴蝶飞舞。
花丛外飞的却不是蝴蝶,是苍蝇。
那种飞起来嗡嗡作响的青头大苍蝇。
看到苍蝇,陆小凤就闻到皿腥的气味。
马不在,马车不在,人也不在。
陆小凤的人飞奔进入西门吹雪的屋里。
一切家具整洁如常,每样东西依旧一尘不染。
西门吹雪呢?
整栋房子除了陆小凤以外,一个人也看不见。
一阵风忽然吹进屋里,陆小凤不禁颤抖了—下。
大错已经铸成了吗?
陆小凤走出去,走近血迹斑斑的地上,伸掌连拍。
嗡嗡作响的苍蝇忽然都没有了声音,纷纷倒卧在那滩皿只剩下花间飞舞的蝴蝶,犹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飞翔,花已不香,蝴蝶已不再美丽。
陆小凤怔怔注视地上的血迹,出神。
“你在凭吊那匹马?”声音传人陆小凤耳际时,一只手也搭在他肩上。
声音是西门吹雪的声音,手也是西门吹雪修剪得异常整洁的手。
陆小凤楞住。
西门吹雪的笑容,比太阳还令陆小凤觉得温暖。
“这不是你的血?”
西门吹雪道:“是的话,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陆小凤道:“哦,对,这是马的血。”
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要赶回来?”
陆小凤道:“我害怕。”
西门吹雪道:“你害怕我会遭宫九的毒手?”
陆小凤点头。
西门吹雪双手攀伎陆小凤双肩,猛力摇了几下。
西门吹雪道:“就凭你这点,你以后来找我办事,我不要你剃胡子了。”
陆小凤苦笑。
这就是友情的代价!
陆小凤看看地上的血,道:“你确实让我担上了心。”
西门吹雪道:“你以为我死了?”
陆小凤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个极爱清洁的人,岂能容许一滩血在你屋前?”
西门吹雪笑道:“我当然不能容忍,只是我没有时间去清洗。”
陆小凤道:“你没有时间?”
西门吹雪道:“是的,我还未来得及清洗,你就来了。”
陆小凤道:“我来以前呢?”
西门吹雪道:“我正在河边吐。”
陆小凤道:“吐?。呕吐?”
西门吹雪点头。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吐?”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见到一个人,他的举动丑陋得令我非吐不可。”
陆小凤道:“谁?”
西门吹雪道:“宫九。”
陆小凤道:“宫九?他怎么啦?”
西门吹雪道:“他哀求我打他。”
陆小凤道:“你打了吗?”
西门吹雪道:“没有。高手过招前凝视,绝不能疏忽,我以为他是故意扰乱我的注意力。”
陆小凤道“然后呢?”
西门吹雪道:“然后他忽然举起手来,自己打自己的脸。”
陆小凤道:“你还是没有理他?”
西门吹雪道:“你说对了。我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陆小凤道:“他怎么办?”
西r了吹雪道:“他挨了鞭子。”
陆小凤道:“挨谁的鞭子?”
西门吹雪道:“牛肉汤的。牛肉汤不停的打他,他在地上翻滚,高兴得大叫。”
陆小凤道:“你怎么办?”
西门吹雪道:“我赶快冲到河边,大吐特吐,要不然陆小凤道:”要不然就怎样?“
西门吹雪道:“要不然我吐在地上,这里我就不能再住陆小凤道:”那恐怕我就要赔你一栋房子罗。“
西门吹雪道:“你知道我这栋房子价值多少吗?”
陆小凤道:“值多少?”
西门吹雪道:“你知道霍休吗?”
陆小凤笑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霍休?他怎么能不知道富甲天下,却喜欢过隐士式生活,性格孤僻的霍老头?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次,他本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喝酒,忽然来了三个名满江湖的怪人,一个是整天念着“多情自古空余恨”的“玉面郎君”柳余恨,一个是整天念着“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断肠剑客”萧秋雨,一个是“千里独行”独孤这三个人本来就难得在一起,而更奇怪的是,他们不但都聚在一起,而且他们竟然都成了丹风公主的保镖。
当丹风公主也进入他的房内,忽然向他下跪的时候,他就撞破了屋顶,落荒逃走。
他躲避丹风公主的地方,就是霍休的一处居所。那是一栋木屋,却价值连城。
因为那本来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还有陆放翁亲笔题的诗。
但是房子在一刹那间就被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拆丹风公主的表姐一出手,就赔偿五十两金子给霍休。
五十两金子可以盖好几栋房子了I但陆小凤却认为那栋木屋价值二四万两金子。
而现在西门吹雪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是否也认为他的房子值这么多金子?
所以陆小凤就把这意思说了出来:“你要把你的房子和霍老头的相提并论?”
西门吹雪却摇头道:“你猜错了。”
陆小凤道:“我猜错了?”
西门吹雪道:“我只不过是说,任何一栋房子,都是无价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房子里的人,也许有一天也会名动四方的。”
陆小凤道:“你说得—点也不错,霍老头的那栋木屋,在陆放翁行吟的时候,根本也只不过是一堆木头盖起来的房子而已,但是陆放翁的诗受到世人的赏识以后,到了霍老头住的时候,就价值连城了。”
西门吹雪道:“所以假如我不能住在这里,这种房子你也赔不起。”
陆小凤道:“你错了,我赔得起。
西门吹雪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现在根本不必赔给你,等几百年后,后世的人都还知道有个西门吹雪的时候,我已经羽化登仙去西门吹雪道:”我发现你会耍赖。“
陆小凤笑道:“就算是吧,也赖不到你身上,因为你现在根本不会搬走。”
西门吹雪道:“这次是你错了。”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道:“我马上就搬走。”
陆小凤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这里适合你住。”
陆小凤道:“适合我住?”
西门吹雪道:“宫九一定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回来,所以他不管派出多少耳目,不管他的耳目的哪探听,都再也打听不到你的行迹。”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经在你这里高枕无忧了。”
西门吹雪道:“完全正确。”
陆小凤道:“那么你呢?”
“我走。”
陆小凤道:“你去哪里?”
西门吹雪道:“我想去学佛。”
陆小凤道:“学佛?跟谁?”
西门吹雪道:“当然跟和尚。”
陆小凤道:“跟哪一位和尚?”
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懂佛吗?”
西门吹雪道:“我不知道。”
陆小凤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要跟他学?”
西门吹雪道:“我只跟他学一招。”
陆小凤道:“哪一招?”
西门吹雪道:“坐怀不乱。”
陆小凤道:“坐怀不乱?学来干什么?”
西门吹雪道:“学来对着两个大美人的时候,不会心猿意马。”
陆小凤道:“两个大美人又是谁?”
西门吹雪道:“一个叫沙曼,一个叫小玉。”
陆小凤笑道:“你是说,你要去接她们来这里?”
西门吹雪道:“你有比这更安全更好的方法吗?”
陆小凤道:“有。”
西门吹雪道:“请说。”
陆小凤道:“只是我们暂时都做不到。”
西门吹雪道:“那是什么方法?”
陆小凤道:“杀死宫九的方法。”
陆小凤相信西门吹雪的为人,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的武功。
所以他安安稳稳舒舒适适的躺在屋前,享受花香阳光微风和翩翩飞舞的蝴蝶。
陆小凤的心绪,也随着飞舞的蝴蝶上下起伏,飞到了沙曼的身上。
他渴望见到沙曼。
他忽然兴起一种从江湖中引退的感觉。
他在江湖中实在已经待了很久了,虽然他还年轻,还有着一颗炽热的心,但他忽然觉得江湖险诈,你争我夺的血腥味太浓了。
他只希望和沙曼共聚,找一个小岛,或者就回到小老头那小岛上,就佐在沙曼以前的房屋里,不再过问是非恩怨。
他看看自己的手。
他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声音。
不是他的笑声,是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
不是一匹马,也不是二匹三匹四匹马,而是十几二十匹奔驰在地上的声音。
他霍地站起。
当马匹奔驰的声音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响亮的时候,陆小作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隐藏起来。
所以他“哩”的一声,就隐身入花丛之中。
是什么人?
这是陆小凤在花丛中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是西门吹雪出卖了他吗?
丛中想到的第二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的一个马上就有了答案。
因为奔驰的马已停在西门吹雪的门前。
整整二十匹马二十个人。
二十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
陆小凤认出其中的一个。
带头的—个。
鹰眼老七!带头的人就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鹰眼老七。
鹰眼老七来找谁?
找西门吹雪抑或找陆小凤?
有什么事?
陆小凤只知道一件事。
鹰眼老七来找的人,不是他,是西门吹雪。
因为鹰眼老七扣门时的话,是“十二连环坞鹰眼老七求见西门公子。
所以陆小凤证明西门吹雪没有出卖他。
他于是感到一阵惭愧。
他在心中反复的告诫自己:对朋友一定信任,一定要有信心。
所以他又深深呼吸那微风夹着的芬芳花香。
但是他却没有安详的坐下或躺下,他反而飞快的展开轻功,向鹰眼老七消失的方向追去。
因为他心中还有一个大疑问。
鹰眼老七来找西门吹雪做什么?
鹰眼老七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远及塞外,连黑自两道中都有他的门人子弟。
鹰眼老七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很罩得伎,很受当地黑白两道热烈的招呼。
所以鹰眼老七落脚的地方,应该是大镇或村庄才对。
陆小凤这次却想错了。大错而特错。因为陆小凤跟踪马蹄印一路走,忽然发现,鹰眼老七他们去的方向,竟然不是大镇小村。
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是一个很随便的所在,就像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可以坐下来时地方—样。
那只不过是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而但是他们都下了马,聚在一堆,远远望去,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机密的事情似的。
陆小凤发现自己错了。他们根本不是在谈论事情,而是围着一堆堆的干粮卤菜,大吃大喝。
太阳已过了中天,陆小凤才发觉,自己的肚子也沽噜噜响了起来。但是他却不能坐下来吃。
并不是怕被他们发现,也不是没有时间吃,而是他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带在身上。
他身上只有可以买吃的东西的银子。
银子在山上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所以他就潜至近处,看着他们大吃。
他不但可以看到他们的吃相,还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咱哥儿俩今天晚上去翻翻本,然后再去找春红和桃娘乐上一乐如何?”
“翻你个大头鬼!”
“你怎么啦?”
“你知道我生平最怕的—件事足什么吗?‘:”是什么?“
“就是摸门钉。有一次他去办事,也是找不到人,结果我去推了几把牌九,哈,你知道结果吗?连续二十七把,我拿的那是鳖十。”
“所以你今天没看到西门吹雪,你就不赌?”
“绝不赌。”
“我劝你还是痛痛快快赌—场的好。”
“为什么?”
“因为你见到了西门吹雪,恐怕就不一定有机会赌了。”
“你是说我们杀不了他?”
“我只怕是没有可能。”
“不可能。”
“你那么自信?”
“当然,我们二十个人在他全无提防之下,忽然发出二十种不同的暗器,我看神仙恐怕也难躲得过,何况只不过是凡人而已。”
陆小凤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宫九—定是因为西门吹雪阻挡住他,以致于陆小凤逃出了他的势力范围,所以对西门吹雪怀恨在心,派鹰眼老七来暗算西门吹雪。
这是最有可能的推理,而且这也证明了一件事。
宫九果然找不到陆小凤的踪影,这表示,陆小凤因为回头去找两门吹雪,而脱离了宫九的i宣踪。
这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
西门吹雪一路上,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陆小凤安心了,他知道,他只要再做—件事,他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西门吹雪的门外,等待西门吹雪把沙曼他们接来。
鹰眼老七虽然不嗜赌,有时候也会下几把赌注过过瘾的。
但今晚他只是瞪着眼看他手下在赌,连一点参加的兴致也没有。
他酒量虽然不算很好,有时候喝上十来二十碗满满的烧刀子,却也不会醉。
但今晚他只喝了两碗,就感觉到头晕了。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比较容易喝醉。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没有赌的兴趣。
鹰眼老七本来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不管什么事,他都很少放在心上。
但今晚他却有心事,不但是今晚有,而是最近都有。
自从他走错了那么一步以后,他就发觉有了心事,这份心事一直压得他闷闷不乐。
他已经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了,为什么还要受富九指使?
他担心有一天,他的命运会像叶星士那样。
因为这世上,知道富九秘密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实在不应该去知道宫九的秘密的。
以他一大把年纪,以他的家财,根本就什么都不必愁,为什么竟在那一刻,受不了大量金钱的诱惑,受宫九的支配?
要这么一大堆钱,又有什么用?难道真要死后带进棺材里?
陆小凤是个古道热肠,重义气讲仁爱的人,在劫案发生后,鹰眼老七第了个想找来帮忙的人,就是陆小凤。
但现在,鹰眼老七却要听命于宫九,要追查陆小凤的下落,宫九说格杀时,他就要狠下心来杀害这样的一位侠士。
西门吹雪虽然不是大仁大勇的人,但他从不残杀无辜,这一点,在江湖上就足以令人敬佩。
但现在,鹰眼老七却奉命要杀害西门吹雪。
所以他又举起碗中酒,猛然又干了一碗。
所以他连赌局是什么时候散的,一点也不知道。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桌上,借大的客栈空空荡荡,有一种昏沉的感觉。
然后,他才发觉,他身上的刀不见了。
然后,他又发觉,他面前有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西门吹雪长安。
凤舞九天 第十九章 老实和尚不老实
刀。刀在阳光下闪耀着焙目的光芒。 刀在陆小凤手上。陆小凤把玩着手中的刀,忽然对太阳射在刀上发出光芒的角度发生兴趣。
他把刀平放,垂直,倾斜,摆厂五十六个中同的角度,只看到十“四个角度时会反射光芒。
他忽然笑了,对这样的研究笑厂起来。
假如有—天,他要用刀来对讨敌人,他就可以先用这种阳光反射的方法来刺激以方的眼睛,对方如果受到干扰,他就必胜无疑了。所以他很感谢鹰眼老七。
要不是鹰眼老七身上刚好带着刀,要不是鹰眼老七刚好醉醺醺的躺在桌上,要不是他刚好要去留个字条给鹰眼老七,他就不会拿鹰眼老七的刀,也就不要发现这个道理了。
抚摸着刀身,陆小凤忽然得意的笑了起来。
要不是我去留字条,要不是我顺手拿了他的刀,要不是我在阳光下把玩这刀,我会发现这个道理吗?
所以我应该感谢自己才好,为什么要感谢鹰眼老七?
陆小凤的笑容更得意了。
鹰眼老七现在一定‘活着他的手卜,在赶赴长安的途中吧?
鹰眼老七没有理由不去长安的,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去长安的。
假如他相信字条上的话。他一定会去。
假如他不相信,他也—定会去。
因为留字条的人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他焉能留下。
而且,陆小凤也没有骗他,因为陆小凤只写上西门吹雪长安,中间空了一个字。
空的地方也可能是两个字:不在。
西门吹雪“不在”长安。
三个字。
西门吹雪“也许在”长安。
这就是留空的好处。
陆小凤忽然想道古人的绘画,为什么会留空那么多,原来它的地方,具有更多层的解释,大家可以各凭已意去欣赏去批评,去猜测画中意境。
而陆小凤字条留空的意境却只有—种:西门吹雪根本不在长安。
西门吹雪应该到了沙曼她们隐藏的地方了吧?
陆小凤算算日期,应该是西门吹雪见到沙曼的时候了。
西门吹雪并没有见到沙曼。
西门吹雪首先见到的,是一道悬崖,是悬崖下拍岸的怒涛,是打在悬崖上溅起的浪花。
然后他才看到陆小凤说的木屋。他很喜欢这里。
看到那悬崖和浪花,他就想起苏东坡的词。
惊涛裂岸,卷起干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里实在是适合隐居的地方。
西门吹雪好后悔答应陆小凤要把沙曼她们带去。
为什么不答应陆小凤,来这里保护她们?
这样他就可以佐在这里,可以在这里享受海风,享受浪飞溅的景象了。
他虽然后悔,却还是举步走向木屋,一点迟疑的意思也没有。
西门吹雪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他的君子风度。
就算在这只有一间木屋的悬崖上,他还是记得君子的表所以木屋的门尽管是半掩的,他还是在门上敲了几下。
他—向都等屋里的人来应门,或者请他人内,他才进去,但这次他却例外。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比如敲了几十下的门,都没有人应门。
比如忽然闻到血腥的气味。
西门吹雪不但敲了五六十下的门都没有回音,而且也闻了血腥的气味。
所以他只有破例。
所以他就把门全部推开,人像猫一样机警的走入屋内。
大厅里除了木桌木椅茶杯茶壶外,什么也没有。
西门吹雪并没有一下子冲进房间里。他是高叫了两声“有人吗”之后才冲进去的。
第—个房间里除了木床棉被枕头外,没有人。
第二个房间的景物和第一个的一模一样。
第二个房间却有一个人。
死人。死去的女人。
西门次雪冲进去,把这女人翻转身,他赫发现两件事。
这个女人是小玉,因为陆小凤形容的沙曼,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女人并没有死,因为他喉中还发出非常微弱的呻吟声。
西门吹雪把小玉救回他马车时,他又了发现了一件事。
小玉的右手紧紧的握着。
他把小玉的右手拉开,一张纸团掉了下来。
纸条小只写着七个字。
用皿写的七个字老实和尚不老实。
陆小凤不知道悬崖上的小木屋已经发生变故。
陆小凤不知道沙曼和老实和尚已经不知去向。
陆小凤不知道小玉已经被刺重伤。
陆小凤不知道西门吹雪为了救小玉,并没有赶路,不但不赶路,反而找了个小镇住了下来,请了个大夫医小玉的伤。所以他到了认为西门吹雪无论怎样也该回来的时候,却还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他的内心就浮现起一片浓浓厚厚的阴影。
西门吹雪会不会发生意外?
沙曼会不会发生意外?
他们全都发生意外?
太阳由天空中央爬近西边,又由西边沉下隐没,陆小凤还在疑问的阴影笼罩下,一弯新月已爬至中天,他依旧坐在门前,焦急的伸长脖子盼望。
他感到烦躁担忧焦虑渴望。他这份心情只—个人了解。
西门吹雪了解陆小凤的心情。因为他知道陆小凤的期待。
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赶回去,不是他不赶,而是他不能赶。
小玉失血很多,需要静养,决不能让她在马车上受颠额之苦。
所以尽管西门吹雪了解陆小凤的焦急,他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自己又何尝不急?
小玉紧握在手中的七个字“老实和尚不老实”很明显的表示出,沙曼的失踪,小玉的受伤一定和老实和尚大有关联。但真相如何?老实和尚在哪里?
西门吹雪只想早日见到陆小凤,把心中的疑问统统交给陆小凤,让他自己去思考去解决。
然而小玉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连静静的躺在床上他都会痛得发出呻吟声,他又怎么能忍心上路?
而且他又不敢把一个人丢下,让大夫来照顾她。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好走等待的路。
陆小凤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三天前他就几乎忍不住要离开去寻找了。
因为三天前他就认为最迟西门吹雪应该在三天前就回来。
能够等待了六天,陆小凤的脾气实在是不错了。这—点他不得不佩服自己。
所以当他举起脚步要离去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再佩服自己一天。因为佩服自己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这是陆小凤佩服自已有耐性的最后一天了。
这是第九天,不是第七天。因为陆小凤又多等了两天。
两天来他举了一百二十四次步。但一百二十四次都没有走成功。
因为他举了一次步,他脑中就浮起一个想法。
假如刚走,西门吹雪就带着沙曼回来怎么办?
假如沙曼—到,竟然见不到他怎么办?
所以他又留下来,苦等,苦苦的等待。
黄昏。黄昏一向都是很令人‘愉快的。
因为黄昏就是亲人即将团聚的时候。
耕田的人荷着锄,迎着火红的落日,走在阡陌田的小径上,回家和家人共聚。
各行各业的人,看到夕阳的余辉,就知道休息的时候到了,—天的疲劳可以得到憩息了。
约会的情人,开始装扮,准备那黄昏后的会面了。
只有一种人正在黄昏时不愉快等待的人。
陆小凤是等待的人,但是他的脸在晚霞映照下却浮起笑容,因为他已不必再等待了因为他已听到马车奔驰的声音。
因为他已看到西门吹雪的马车。所以这个黄昏,是令陆小风愉快的黄昏。
陆小凤的快乐,也跟天边绚烂的彩霞一样,稍稍停留,又已消失。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脸风霜的西门吹雪,是一脸苍白的小玉。
陆小凤虽然焦急,但是他却没有催促小玉,只是耐心的细心的听着小玉用疲弱的声音,述说老实和尚不老实的故事:有一天,老实和尚忽然说他有事要离开几天,就留下我和沙曼在那小屋里,他就走了。
然后过了七八天,老实和尚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因为我一个人去捡贝壳去我捧着贝壳兴高采烈的回去,还大声高叫着沙曼的名字。
沙曼没有回答我。
我看到老实和尚抱着沙曼。
沙曼连挣扎也没有,她大概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被老实和尚点了穴道。
我大声喝问老实和尚要于什么。
他一言不发,对我露出邪淫的笑容。
我冲向他。
他忽然丢下沙曼,拿起挂在墙上的剑,刺向我。
他的武功很可怕。
他大概以为把我杀死了。
我也以为我要死了。
所以我在临死前写下了那七个宇。
…然后呢?“陆小凤忍不住问。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小玉说老实和尚在“四大高僧”中挂名第三。
老实和尚到底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没有人知道,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武功之高,确是一点不假,谁惹了他,他总是嘻皮笑脸,但惹他的人忽然在半夜不明不白的死去。
老实和尚已经有半年在江湖中绝迹,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陆小凤在这半年来第一次见到老实和尚,是在岛上,老实和尚忽然从箱子里冒了出来。
陆小凤开始怀疑一件事:老实和尚真的被捉进箱子里吗?
陆小凤忽然记起了在岛上和老实和尚的一段谈话:“和尚为什么没有走?”
“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我走不了。”
“连你都走不了,和尚怎么走得了?”
“和尚为什么要来?”
“和尚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知道这里是地狱?你是到地狱来干什么的?那位九少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把你装进箱子的?”
老实和尚没有回答。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老实和尚喃喃道:“天机不可泄漏,佛云:”不可说,不可说。‘陆小凤知道,老实和尚一定很了解岛上的秘密。
陆小凤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老实和尚是不是已被小老头说服收买,做了隐形人?
陆小凤又想起了两件事:老实和尚躲在沙曼的床下,教他和沙曼一个逃走的方法。
老实和尚又在船上救了他们一次。
陆小凤心中浮起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想的逃走方法都行不通,老实和尚想的就行得通?‘陆小凤心中掠过一丝隐影:这是老实和尚和宫九串通的吗?
陆小凤马上想到问题的关键:为什么?
假如宫九要杀他,他相信,在岛上就可以杀了他。
以宫九为人处事的态度,绝不可能疏忽到让陆小凤和沙曼他们逃上船的。
更绝不可能让他们从船上逃回陆地!
那是绝不可能的。
陆小凤心中又浮起同样的问题:那到底是为什么?
宫九既然存心放他回陆地,为什么又设计陷害他,让他走上绝路?
老实和尚这次劫走沙曼,又是为什么?
陆小凤仰望蔚蓝的苍天,心中打起一个一个的结。
白云飘来,白云飘去,蔚蓝依旧是蔚蓝。
陆小凤忽然感到心中兴起一阵热度。在震撼中,他理出了头绪:天空是不变的,变的只是来去的云层而已。
—只要把老实和尚和宫九撇开,天空的容貌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天空就代表了小老头。
陆小凤记起小老头对他说的话:只要陆小凤加入小老头那个行列,随便陆小凤考虑多久,绝不限制他的行动,无论他干什么,无论他到哪里去都可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因为陆小凤根本就不想加入。
这一点,小老头应该知道。
所以,放他走,让他和沙曼一起走,无非是让他和沙曼的爱情更加深刻更加难忘。
所以,设计陷害他,无非是让他行走江湖时更加困难更加烦恼。
这些都只有一个目的。
小老头的目的——加入他们。
假如陆小凤加入他们的行列,他知道,劫镖的事马上可以澄清,而且一定是由他来破案,赢回清白。
因为这样一来,他的名望就更高,就更没有人会怀疑他会做坏事,他就可以做一个可能是空前绝后的隐形人了。
假如陆小凤加入他们的行列,他知道,沙曼马上就会现身,他就不会再受相思的煎熬了。
陆小观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小老头为什么一定要他加入呢?
他们已经有能力劫持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他们还要他加入干什么?
这问题只有一个可能的答案:小老头要进行一件非常大的阴谋,这阴谋绝对是轰动江湖的阴谋。
所以小老头才需要他。
所以小老头才干方百计的设陷井来困扰他。
陆小凤很替小老头惋惜。因为小老头不了解他。
他会为了蒙受不白之冤受江湖人唾弃而加入他们,去做坏勾当吗?
他会为了爱情的煎熬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吗?
假如他会,他就不是陆小凤。
假如不是陆小凤,江湖上早就遍布邪恶势力,黑白两道恐怕只剩下了一道——黑道。
恶势力尽管会在一段时期里占着优势,但是总会出现一些不妥协、不为利诱、不为情感、无视生死恩仇的英雄,出来整顿局面。
陆小凤绝对是其中的一个。所以陆小凤感到悲哀,一种不被了解的悲哀。
在陆小凤心目中,小老头是一个奇人。
陆小凤也是奇人。
奇人应该了解奇人,但小老头却不了解陆小凤。
所以陆小凤想起一件事。
——也许小老头是个完人。在陆小凤心目中,完人有三个定义。
第一,完人不是人。
第二,完人很不好“玩”。
第三,完人已经完了。
以小老头的才智,以他在岛上网罗到的人才,以他设计的劫案来看,这些,都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对付这种人,陆小凤只有一种方法。
很不简单但却很有效的方法:二不妥协不为情困,跟小老头宫九他们拼到底,查不出劫案和凶杀案的真相,绝不干休。陆小凤决定这样做的时候,他通常都能做到。所以小老头可以说已经快完了。
下了决心以后,陆小凤知道他要做两件事。
他必须回到那悬崖上的木屋,看看老实和尚有没有留下什么暗示给他。
老实和尚绝对不会单单劫走沙曼就算了,他一定会想办法让陆小凤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应该到哪里找到他和沙曼才对。
假如他回到木屋,而一无所获的话,他就要做另外的—件事。
到长安去他把鹰眼老七引到长安,鹰眼者七一定会在长安找寻西门吹雪的下落。
所以只要地到长安,他一定可以找到鹰眼老七。
找到鹰眼老七,他就可以找到宫九,就可以找到老实和尚和沙曼。
在未做这两件事以前,他必须要做一件事。
这件事他不做,他就做不了下面的事。
这件事是他必须向西门吹雪辞行。
凤舞九天 第二十章 寻寻觅觅
依旧是悠扬的笛音。 依旧是面对西门吹雪。坐的依旧是那个位置,杯中依旧是碧绿澄清的竹叶青。
只是,陆小凤这次不是来,是去。
杯中有酒,豪气顿生。
陆小凤心中有的,是豪情,不是离情。
西门吹雪心中升起的却是离情:“你不等小玉好了一起走?”
陆小凤摇头道:“她在你这里养伤是最安全的地方。”
西门吹雪道:“仿;把这个热山芋交给我?”
陆小凤道:“你错了。”
西门吹雪道:“哦?”
陆小凤道:“她不是山芋,更不是烫手的山芋。”
西门吹雪道:“那她是什么?”
陆小凤道:“美女,—个受了伤的美女。对于这种能亲近美女的机会,要不是我十万火急,我绝对不会让给你。”
西门吹雪道:“只要我随便吆喝一下,我身边就可以有成群活蹦蹦的美女,我为什么要守住这个机会?”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我不懂。”
陆小凤道:“你知道人家对你的称呼吗?”
西门吹雪道:“什么称呼?”
陆小凤道:“他们说,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
西门吹雪道:“这跟小玉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有,大有关系。”
西门吹守道:“哦?”
陆小凤道:“小玉受了伤,流的就是血,只有你这个吹血的西门吹雪,才能把她受伤的血吹走,让她变成—个活蹦蹦的美女。”
西门吹雪道:“你要我照顾她到什么时候?”
陆小观道:“到她能起来走的时候,或者”
西门吹雪道:“或者什么?”
陆小凤道:“或者是她想走的时候,又或者”
西门吹雪:“还有或者?”
陆小凤道:“当然有。”
西门吹雪道:“又或者什么?”
陆小凤道:“又或者,你希望她走的时候。”
西门吹雪道:“我会希望她不走吗。”
陆小道:“很难说,因为她是个很风趣的美人。”
西门吹雪道:“你要我照顾她,我绝对好好照顾她,可是,你把我西门吹雪看成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个能开玩笑的人。”
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要开我玩笑?”
陆小凤道:“因为你心有离愁。”
西门吹雪道:“哦?”
陆小凤道:“我开你玩笑,只不过想冲淡你心中的离愁而已。
西门吹雪道:“你呢?你一点离情也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
西门吹雪道:“你是个无情人。”
陆小凤道:“我有情。”
西门吹雪道:“什么情?”
陆小凤道:“豪情。”
西门吹雪道:“我不了解你。”
陆小凤道:“你想了解我?”
西门吹雪道:“是的。”
陆小凤举起杯中酒道:“我们先干了这杯。”
西门吹雪干杯后,却看到陆小凤站了起来。
西门吹雪道:“你要走了?”
陆小凤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那我怎么了解你?”
陆小凤拿起桌上的筷子和碗,用筷子敲在碗上,高声唱道:“誓要去,入刀山!
浩气壮,过干关」豪情无限,男儿傲气,地狱也独来独往返!
存心一闯虎豹灾,今朝去几时还?
奈何难尽欢干日醉,此刻相对恨晚。
愿与你,尽一杯」聚与散,记心间」毋忘情义,长存浩气,口后再相知未晚。“
歌已尽,酒已空。陆小凤放下碗筷,转身离去。
“慢着!西门吹雪随着大喝声站起,走向又转过身来的陆小凤。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他的一双手。
他的手紧握着陆小凤的双腕,陆小凤的手也紧握着西门吹雪的腕。
西门吹雪激动的轻轻吟诵:“毋忘情义,长存浩气,日后再相知末晚。”
西门吹雪眼中已温热。陆小凤放开西门吹雪的手腕,大步走了出去。
只听陆小凤的豪放的歌声,犹自在黑夜中袅绕:“毋忘情义,长存浩气,口后再相知末晚。”
风。海风。
海风吹在陆小凤身亡,陆小凤站在悬崖上。
浪潮轻拍,那节奏的韵律—起一伏的传人陆小凤的耳中。
他想起—种声音。呼吸的声音。
沙曼甜睡时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他忽然了解到一件事。
他了解到,为什么情人都喜欢到海边,注视着茫茫的海水,去寻找昔日的回忆。
原来海水轻抚岩岸和沙滩的声音,就和情人在耳边的细语—样。
在海边勾起的,常常都是最令人难忘最刻骨铭心最甜蜜的回忆。陆小凤决定了—件事。
假如要定居,就和沙曼在海边定居。
然而,沙曼呢?
沙曼,沙曼,你在何方?
灯。点燃的灯。
灯在陆小凤手上。
灯光在移动,因为陆小凤的脚在移动。
没有。什么也没有。
陆小凤已经就着灯光,照遍厂屋中各处,连一点暗示的痕迹也没有发现。
老实和尚居然连‘点暗示也没有留产来?
陆小凤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
他们干方百计,无非要迫陆小凤就范,而劫持沙曼,无疑是为厂要威胁陆小凤。
这等于是到厂摊牌的时刻。但是,见不到和你摊牌的人,你如何摊牌。
但陆小凤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放下灯,他忽然感到一股寒意。
老实和尚劫走沙曼和小老头他们无关?
老实和尚劫走沙曼,真的要对沙曼不老实?
陆小凤的恐惧很快就消失厂。并不是因为他相信老实和尚不是好色之徒,而是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的,其实不是一件事。
只是两个字宫九。
这两个字不是用手写的,是用指刀刻在木桌上的。
陆小凤只顾拿着灯到处找寻,却忽略了灯下的木桌上本来就刻着这两字,显然他中就知道这件事一定和宫九有关,但是看到老实和尚用指刀刻下的这两个宇,陆小凤的人才轻松下来。因为他心中—直有个阴影,他很害怕沙曼的失踪完全和宫九无关现在—切疑虑都消失了。他要对付的人,只有宫九。要找宫九,他必须要找鹰眼老七。
要找鹰眼老七,他必须要到长安。所以陆小凤就趁着月色,踏上往长安的路。
酒。装在碗里的酒。
婉里的酒被鹰眼老七拿着,这是他今晚拿过的第二十四碗酒。
他还是和前面的二十三婉—样:“咕咚”一声,就吞入肚中。
喝到第二十六婉的时候,鹰眼老七以为自己醉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放碗的地方,忽然多了一把刀出来。他用力揉眼睛。
“你不用探眼睛,你没有醉。”—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鹰眼老七回头,看不到人。
鹰眼老七注视着桌上的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醉?”
“因为你看到的刀,足真真正正确确实实存在的刀、不是你的幻觉。”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鹰眼老七在这声音说了一半时,突然回头,但是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声音依旧从他耳后传人。
鹰眼老七颓然回头,拿起桌上的刀,道:“这就是我的刀吗?”
声音响起:“本来是你的。”
鹰眼老七道:“现在呢?”
“现在也是你的。”
“那你为什么把刀拿走几天?”
“因为我要借偷刀立威。”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佯你才会来长安。”
“你很了解我,你是谁?”
“我不了解你,我是陆小凤。”陆小凤说完,人就坐在鹰眼老七的对面。
鹰眼老七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引来长安?”
陆小凤道:“因为我希望我的日子过得舒服。”
鹰眼老七道:“这跟你过日子有关系吗?”
陆小凤道:“有。因为你去找西门吹雪的时候,住在他家的人,刚好是我。假如我不把你引走,你没事就来烦上半天,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鹰眼老七道:“你为什么会住在西门吹雪家里?”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等他回来。”
鹰眼老七道:“他去哪儿?”
陆小凤道:“去接沙曼。”
腰眼老七道:“沙曼呢?”
附小风道:“没有接到。”
鹰眼老七道:“没有接到?”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长安。”
鹰眼老七道:“沙曼在长安?”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鹰眼老七道:“那你来长安找谁?”
陆小凤道:“找你。”
鹰眼老七道:“找我?找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沙曼去了哪里。”
陆小凤道:“你知道。”
鹰眼老七道:“我知道?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知道,而你却知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我就是知道你知道。”
鹰眼老七迷糊了。
陆小凤又道:“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知道沙曼在哪里。”
鹰眼老七更迷糊了。
陆小凤道:“可是,我知道你知道另外一个人在哪里。”
鹰服老七的眼睛亮了一亮,道:“这个人知道沙曼在哪里?”
陆小凤笑了,可惜少了两条“眉毛”。
陆小凤道:“我不是说过,你一点也没醉吗?”
鹰眼老七道: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一字—字道:“宫九。”
鹰眼老七在喝第十六碗酒的时候,客店的大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陆小凤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喝下第二十四碗。
大厅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也没有别人,只不过现在忽然多了一种声音。
一种很多暗器破空的声音。
陆小凤反应虽然快,还是慢了一点点。其实慢的不是他,是鹰眼老七。
因为鹰眼老七虽然没有喝醉,但喝了二十六婉火辣辣的烧刀子以后,反应总是差很多的。
所以当陆小凤拉着鹰眼老七的手,往上冲的时候,已经慢了。
陆小凤当然没有受伤,受伤的只是鹰眼老七而巴。
因为暗器招呼的对象,根本不是陆小凤,而死全部的向鹰眼老七他们要杀的人,是鹰眼老七。
冲破屋瓦,冲出街上,陆小凤并没有去追杀发暗器的他有两点理由不必去追杀。
—发暗器的人,暗器发出后,—定分头逃走,绝不会理会对方是否已中暗器死亡。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人,假如他们要查看,他们就只有—条路可走死路。
他们要杀的人不是陆小凤,是鹰眼老七,可见他们早就监视鹰眼老七,要杀他,无非是要灭口,所以陆小凤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要鹰眼老七说出宫九的秘密。
陆小凤并没有听到鹰眼老七说出宫九的秘密。他听到的,是鹰眼老七的仟悔。
他虽然知道鹰眼老七中的暗器有剧毒,命已不长,他却没有打断鹰眼老七断断续续的仟悔话。
人死前的仟悔,是获得最后一刹那心中平安的方法,陆小风怎么忍心打断他?
所以陆小凤只有静静的倾听。
鹰眼老七的脸上,由痛苦渐趋平静。他看看陆小凤道:“你原谅我吗?”
陆小凤点头,眼中已含满泪水。
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晚院风云的鹰眼老七,谁会想得到,竟然为了多拿几个钱,弄到这样的收场?而且,那些钱对鹰眼老七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自己的钱,就已经花不完了。
看到陆小凤点头,知道陆小凤原谅了他,鹰眼老七脸卜浮起了笑容。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陆小凤什么话也没说,他立刻把耳朵贴在鹰眼老七的嘴巴上。
陆小凤听到三个字。
鹰眼老七一生中最后的三个字:“宫九太……”
宫九太?
宫九太什么?
陆小凤面对一把黄土,苫苦思索鹰眼老七死前对他说的不完整的秘密。
宫九太过分?
宫九太嚣张?
宫九太有势力?
窝九太厉害?
是“太”还是“泰”?
宫九在泰山?
富九的秘密在泰山。
宫九的地盘在泰山?
宫九藏那批珍宝的地方在泰山?
陆小凤决定放弃思考了。
对鹰眼老七来说,他死时心里平静,可谓死得其所,但对陆小凤来说,鹰眼老七未能说出宫九的秘密,这一死,就未必有点不值得了。
陆小凤忽然兴起一阵感慨:人死了,就一了百了,留下活着的人,留下江湖的恩仇爱恨,想了也了不清!
人在江湖,真的是身不由已啊!
陆小凤又想到退隐的问题。
一想到退隐江湖,他就想到要有个人陪伴在身旁。
一想到沙曼,他的血液循环就加速了。
沙曼在哪里?
老实和尚在哪里?
宫九在哪里?
他要到哪里去寻觅沙曼的芳踪?
他要走哪个方向,才能寻觅到沙曼的踪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去找,去寻觅。
既然他们都豪无踪影,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露出自己的行踪,让宫九他们来找他。
所以他决定了一件事到长安的闹市去。
闹市。热闹的闹市,黄昏的闹市。
人来人往,马去车来,陆小凤也挤在人群之中。
饭店。长安饭店。
陆小凤走过三十八家饭店,决定选择进入长安饭店。因为长安饭店最大最干净最热闹。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发现长安饭店已经客满了。
踏入饭店大门,连伙计都忙得没有招呼他。他很高兴,因为这就是他想的。
他眼睛到处转了一转,发现一张方桌上坐着三个人,三个浓眉粗目肌肉扎实的大汉。
陆小凤决定以这三个大汉做对象。
陆小凤站在二个大汉面前的空位置上。
陆小凤看着正在抬头看他的三个人说:“我可以坐在这里?”
“不可以。”这是其中一个的声音。
陆小凤把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三个人六只眼睛瞪得很大。
“我说不可以,你是聋子吗?”
陆小凤向说话的人笑笑,道:“我不是聋子。”
“那你还不快滚?”那个人的声音逐渐增大。
“我不能滚,因为我虽然不是聋子,但我却是另一个”你是谁?“
“我是陆小凤。”
三个大汉楞住。然后,三个大汉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居然还伸手摸摸陆小凤上唇剃胡子的地方,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是陆小凤。”
那人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小凤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也姓陆。”
陆小凤道:“哦。”
那人道:“我叫陆大龙。”
陆小凤拍手道:“好,好名字。”
那人以诧异的眼光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拿起名叫“陆大龙”的人面前的酒,道:“来,我敬你—杯。”
“陆大龙”楞住。
陆小凤一口把酒喝了。道:“你叫大龙,我叫小风,我们刚好凑起一对。”
“陆大龙”—拍桌子,高声道:“就是呀,老于配儿子,大龙配小风,我以为你连这个也不懂呐。”
陆小凤道:“这个我怎么不懂?只是,我有—点不太懂。”
那人道:“哪一点?”
陆小凤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他们—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翻,整个厅里的人都朝他们望,整桌酒菜都在震动。
另一个大汉大笑,指着陆小凤道:“你真不懂?”
陆小凤很严肃的道:“真不懂。”
说话的大汉忽然把笑声刹住,另两个人忽然不笑了。他们的笑容,一下子就变成了愁容,极难看的愁容。因为他们看到陆小凤的手轻轻在桌缘上摩挲,桌缘的木头,就变成了细沙,纷纷落下。
他们笑不出来了,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也许真的是陆小凤。
所以他们都摆出一副很抱歉很忧愁的样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笑了。
陆小凤笑着道:“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大龙”以带着哭声的声音道:“哪—个问题?”
陆小凤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陆大龙”忽然伸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道:“你是老子,我是你的龟儿子。
“啪”‘啪“说完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陆小凤却摇起头来,道:“答错了。”
“陆大龙”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难看了,差点就真的要哭地来,道:“答错了?难道你要做我的龟儿子?‘”啪“’啪\是”陆大龙“身边的大汉打在他脸上的声音。
那大汉道:“对不起陆爷,他笨,他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咱们吧。”
陆小凤道:“我没有要你们怎样呀?是你们要为难我而已,那你说,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三个人忽然—起跪下,向陆小凤叩着头道:“你是老子,我们都是你的龟儿子。”
陆小凤道:“你们怎么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三个人膛目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天上的风,会生乌龟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不会。”
陆小凤道:“那我哪来的龟儿子?”
“啪”‘啪“六响,每人打在自己脸上两个耳光。
陆小凤二个字,就这样在长安闹市响亮了起来。
陆小凤知道,不出多久,江湖上的人就大家都知道,陆小风在长安。
这其中当然包括宫九和老实和尚。假如宫九要找陆小凤,他就可以到长安来了。
时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对于勤奋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如箭般它逝,总是不够用。
对于懒散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如蜗牛般慢行,总是太长。
欢乐的人希望时光能停住,寂寞的人希望时光能够快快流逝。
在同样的时间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快乐,有人忧愁。
想到这些“时间”问题,陆小凤兴起一个念头:这—刻,沙曼在想什么?
沙曼当然是想陆小凤。
从陆小凤离去那一天,她就开始在想念陆小凤。被老实和尚带到这里,她更加想念陆小凤。
每天,她都期待有奇迹出现,陆小凤忽然就在她面前。好几次,她都有一股冲动,想去找陆小凤,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起居都有丫环照顾,而且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在花园走动。她知道,老实和尚根本不担心她逃走。
她在岛上生活太久了,陆地上的一切,早已遗忘,就算她逃出这官府般的宅郧,她又能到哪里?她早就认清这一点,所以她安心的在这里等待,等待命运带给她的东西。
她什么也不想,她只把全副心思放在陆小凤身上,她回忆和陆小凤共度的时光,憧憬以后共聚的欢乐。日子就这样打发走了。
老实和尚每天都来看沙曼一次,每次都沉默无语。
今天却是例外。
老实和尚笑容满面的走进来,一见到沙曼,就高声道:“好消息。
沙曼依旧摆出慵懒的样子,道:“什么好消息?”
老实和尚道:“你最想知道的好消息。”
陆小凤。
她很快就把喜悦之情压制下来,用淡淡的口吻说道:“你们有陆小凤的消息?”
老实和尚道:“他在长安。”
沙曼道:“长安?长安离这里远吗?”
老实和商道:“三天路程。”
沙曼不说话了。
老实和尚却道:“我劝你别起这念头。”
沙曼愕然道:“我起什么念头?”
老实和尚道:“你想逃离这里,去找陆小凤。”
沙曼道:“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老实和尚道:“阿弥陀佛,和尚只不过有点透视的本领而已。
老实和尚看着沙曼,续道:“我劝你别打算逃走,是为了你好。
沙曼不解道:“为什么是为我好?”
老实和尚道:“因为假如你走了,你去了长安,你就见不到陆小凤。”
沙曼道:“为什么?他不是在长安吗?”
老实和尚道:“那是三天前。”
沙曼道:“现在呢?”
老实和尚道:“现在他也许到了这里。”
沙曼道:“这里?”
老实和尚道:“这里的意思就是,在这里附近,他还不能到这里。”
沙曼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我们还不想他见到你。”
抄曼道:“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让我见他?”
老实和尚道:“你的问题只有—个答案,答案只有三个沙曼道:”哪三个字?“
老实和尚道:“到时候。”
所谓到时候,也许是水远也到不了的时候。
因为,假如陆小凤不答应宫九他们的要求,他到时候见到沙曼,可能是个死了的沙曼。
所以,当老实和尚派人去长安把陆小凤接来,住在这家豪华的宅邸,当他问老实和尚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沙曼,老实和尚回答说“到时候”的时候,陆小凤就知道,他必须要靠自己了。
他知道宫九的用意,接他来,无非是告诉他,沙曼就在附近,可是陆小凤就是见不着。
明知沙曼在附近而又见不着,陆小凤只有更心急,陆小凤心里愈焦急,也许就比较容易说服。
陆小凤了解这点,他也知道,这里待得愈久,自已愈不容易把持。
所以他一住进老实和尚为他安排的居所,他就毫不客气大吃大喝一顿。然后,他就蒙头大睡。
人的意志实在是很奇妙的,心里想着该在什么时候起床,果然睡到那个时候,就自然的醒来。
陆小凤醒来时,正是子夜,正是他心中算好要起来行动的时刻。
没有月亮,繁星满天。吸一口清凉的空气,陆小凤觉得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站在屋顶,藉着星光,陆小凤一眼看过去,房屋整齐的延伸出去。他发觉,他住的地方,是这一系列房屋中最小的。
他知道沙曼不在这一列房屋内。因为以宫九的气势,他绝对不会佐在小屋里,一定伎在大宅中。
陆小凤只要找到最大的佐宅,就有可能找到沙曼。
这是陆小凤—听到老实和尚说“到时候”时,就想到的事。
他绝不能坐着苦等,他必须起而寻找。他相信他可以找到沙曼。他有这个信心。
陆小凤并没有算错。只可惜宫九比他算的更快。
所以当他找到那户大宅、找到沙曼原来住的地方时,沙曼已经不在了。
老实和尚在。
老实和尚露出一副算准了陆小凤会来的表情,道:“你很聪明。”
陆小凤道:“只可惜有人比我更聪明。”
老实和尚道:“那个人并不比你聪明。”
陆小凤道:“哦?”
老实和尚道:“那个人只不过接到报告,说你已不在床上,所以他就急急忙忙把沙曼带走,把我留下。”
陆小凤高声道:“把你留下?为什么把你留下?我找的又不是你。”
老实和尚笑道:“阿弥陀佛,色就是空,沙曼就是老实和尚,你找到我就等于找到沙曼一样。”
陆小凤很想笑,只是他实在笑不出来。
所以他只好走上前,走到靠近老实和尚的身前,伸出双老实和尚问道:“你要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不是说,找到你就等于找到沙曼吗?”
者实和尚道:“不错。”
陆小凤道:“我见到沙曼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拥抱,所以,我要拥抱你。”
老实和尚一边退后,一边摆动双手,道:“这大大的使不得。”
陆小凤道:“为什么使不得?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也是男人,男人是不能跟男人拥抱的。”
陆小凤道:“你不是说你就是沙曼吗?”
老实和尚道:“这问题太玄了,我还是谈点别的吧。”
陆小凤道:“别的?别的什么问题?”
老实和尚一本正经的道:“大问题。”
陆小凤道:“大问题?什么大问题?”
老实和尚道:“有关两个人的生死问题。”
陆小凤道:“两个人的生死问题?其中一个是我吗?”
老实和尚道:“你看,我不是说你很聪明吗?”
陆小凤笑道:“另外一个人是沙曼?”
老实和尚叹气道:“唉,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一点也想不开?”
陆小凤道:“我想不开?我什么事情想不开?”
老实和尚道:“对于小老头的建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
你执着的是什么?“
陆小凤定定的看了老实和尚一眼,摇摇头道:“虽然我一直都不了解你,可是我一直都认为,你应该是个有原则的人,是什么原因使你变了?你为什么会答应小老头,做他手下的隐形人?”
老实和尚道:“因为我想开了。”
陆小凤道:“想开了?你想开了什么?”
老实和尚道:“人生。”
陆小凤道:“人生?你了解人生?”
老实和尚道:“了解。”
陆小凤:“你以为人生是什么?”
老实和尚道:“人生就是享乐。我老实和尚苦修了一辈子,得到的是什么?人生匆匆几十寒暑,我为什么要虐待自己?小老头说得对,及时行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陆小凤又定定的看了老实和尚一眼,苦笑道:“这就是你了解的人生?你就是为了要享乐,才加入了小老头的行列?”
老实和尚道:“我错了吗?”
陆小凤道:“你错了。你知道人生还有什么吗?”
老实和尚道:“还有什么?”
陆小凤一字一字地道:“道义、仁爱、良心。”
老实和尚笑了起来,道:“你执着的就是这些?这就是你看不开的原因?”
陆小凤微笑道:“就是因为我看到了,我才执着这些,你懂吗?”
老实和尚摇头道:“我不懂。”
陆小凤苦笑道:“其实你懂不懂都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你和我对人生的看法有所不同。”
老实和尚道:“这表示我们之间必定有冲突,这就是我们必须要敌对的原因。”
陆小凤道:“那你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老实和尚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
老实和尚又笑了起来,道:“你别忘了还有另外一句话。”
陆小凤道:“什么话?”
老实和尚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陆小凤也笑了起来,道:“你知道魔和道是不一样的吗?”
老实和尚道:“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陆小凤道:“所以,道和魔的比例也不一样,道的一尺,可就是十文,而魔的一丈,也许只有一寸。”
老实和尚沉默了。
陆小凤笑道:“我倒是有一点很不懂的地方。”
老实和尚以疑问的眼光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续道:“小老头已经拥有像你和宫九那样的高手,为什么还一定要我?”
老实和尚道:“因为你最有用。”
陆小凤不解的道:“我?我最有用?宫九的武功恐怕就比我高,我会比他有用吗?”
老实和尚很肯定的说:“是的。”
这一次沉默的是陆小凤了。
老实和尚道:“因为小老头需要完成的事,只有你能做到。”
陆小凤道:“别人做不到吗?你做不到吗?宫九做不到吗?”
老实和尚一字一字地道:“只有你,才能做到。”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谈道:“因为在那个场合里,只有你,才是真真正正的隐形人。在那个场合里,只有你,才不会给别人以戒心。
陆小凤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场合?”
老实和尚没有回答。
陆小凤道:“你不能说?”
老实和尚道:“能。”
陆小凤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老实和尚道:“我可以说,但是不是在这里说。”
陆小凤道:“在哪里?”
老实和尚道:“要有宫九在的地方。”
陆小凤道:“为什么一定要有宫九在的地方,你才能说?”
老实和尚道:因为这是一件轰动天下的大秘密,我说了出来,你只有两条路走。“
陆小凤道:“哪两条路?”
老实和尚道:“一条是活路,就是你答应做隐形人。”
陆小凤道:“另一条是死路?”
老实和尚道:“对,是死路,因为这个秘密不能让你活着知道,所以只有宫九在场在时候才能告诉你。”
陆小凤笑道:“因为宫九能杀我?”
老实和尚道:“你又说对了。”
陆小凤道:“好,走吧。”
老实和尚道:“走?去哪儿?”
陆小凤道:“去见宫九。
老实和尚道:“去见宫九?现在就去?”
陆小凤道:“是呀,因为我想马上就知道这个轰动天下的大秘密。”
老实和尚道:“你知道当你知道这秘密以后,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吗?”
陆小凤道:“我知道。”
老实和尚道:“你准备走哪一条路?死路?生路?”
陆小凤道:“你想死吗?”
老实和尚道:“当然不想,谁会想死?”
陆小凤道:“对呀!那我会想死吗?”
老实和尚兴奋的道:“你是说,你答应做隐形人?”
陆小凤道:“不做隐形人的人,就不能活吗?”
老实和尚斩钉截铁的道:“不能。”
陆小凤也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道:“我就偏偏要活给你看。”
凤舞九天 第廿一章 隐形的人
很大的大门,开着的大门。进人大门的人只有一个。老实和尚站在门外对着陆小凤道:“你进去,前院里有三个房间,二个房间有三个不同的人,他们都在等你。” 陆小凤问道:“三个人?”老实和尚道:“我可以告诉你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宫九,一个是你朝思暮想的沙曼。”
陆小凤道:“另一个为什么不能说?”
老实和尚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陆小凤道:“哦?”
老实和尚道:“这要看你的造化,假如你先进入的房间,住的是沙曼,你还可以在死前和她疯狂的热爱一番。假如你光找到宫九,那就对不起,请你跟这个世界说两个字。”
陆小凤道:“哪两个字?”
老实和尚道:“再见。”
陆小凤笑了起来,道:“假如我先进入那个你不能说的人的房间呢?”
老实和尚道:“也许你会不明不白的死掉,也许你会很快乐。
陆小凤很感兴趣的道:“我还会快乐?”
老实和尚道:“假如你没有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保证你很快乐。”
陆小凤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我可不可以在每个房间的门口大叫一声?”
老实和尚道:“不可以。”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你只要一出声,你就会发现—件很好玩的事。”
陆小凤道:“多好玩?”
老实和尚道:“你会发现有很多人送东西给你。”
陆小凤道:“送什么?”
老实和商道:“暗器,致命的暗器,我保证是绝对要了你的命的暗器。
陆小凤道:“我进入房间以后呢?”
老实和尚道:“你可以说话,可以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陆小凤道:“那我可以跟你说两个字了吗?”
老实和尚道:“可以。”
陆小凤道:“再见。”
繁星虽然依旧挂满天空,但借大的一座院落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除了房间树木假山的暗淡轮廓外,陆小凤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他发现一件事——三间房并不是连在一块的,而是左有中央各一。
他只有一个选择。他笔直的向前走。
他的脚步很轻,他相信,里面的人一定没有发觉,他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并没有立刻去推门。他在门外站了大概有四分之一注香的时间,但是房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心中兴起一个念头——房内的人,不会是沙曼。如果是沙曼,她应该会发出梦呓的声音。
他想放弃选择这间房的时候,心中却兴起另一个念头假如沙曼正在酣睡呢?
所以他又在门口站了四分之一炔香的时间。
静寂。依旧是一片死般的静寂,没有风声。没有老鼠走动的声音,更没有梦呓声,甚至连在床上翻个身的声音也没有。
陆小凤决定推门了。
门一推开,他就像灵狐那样闯了进去,蓄势站定以后,他就发现一件事:—门又自动的关了起来。
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却感觉到房里有人—男人。然后他就感觉到刀锋般的掌风切向他的心脏。
陆小凤的身体忽然直直的向后倒退,避开了掌风。
但是,陆小凤还没有站定,掌风又劈向他的心脏,他已经不能躲避了。
陆小凤并没有不明不白的死去。
救他的人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不是他的武功,是他敏捷的判断力。
那只刀锋般的手掌在陆小凤心脏前两寸就停下了,因为陆小凤说出了三个宇。
三个救了他一命的字。三个字就是:花满楼。
除了花满楼,谁能在黑暗中分毫不差的“看”到敌人的心脏部位?
所以充满杀气的手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温柔的手握在陆小风的手上。
两只手,两只紧握的手,代表着世上最珍贵的事情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时说出来同样的一句话。
在黑暗中,陆小凤虽然看不到花满楼的表情,但他知道花满楼一定在“注视”他,然后,两人大笑。
花满楼挽着陆小凤的臂,带到桌旁,道:“请坐。”
陆小凤坐下。
花满楼也坐下,道:“我这里没有灯。”
陆小凤道:“那我们就在黑暗中交谈吧。
花满楼道:“先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先谈你怎么会到这里?”
陆小凤道:“谈你吧。”
花满楼道:“是老实和尚带我来的。”
陆小凤道:“他怎么会带你来?”
花满楼道:“我一追查那幕后的隐形人,但一点眉目也没有,反而出了另外一件事。”
陆小凤道:“是什么事?”
花满楼道:“你知道当今皇上在物色御前侍卫吗?”
陆小凤道:“我是江湖中人,从来不打听这种事。”
花满楼道:“我本来也不管这些事,但是我却听到消息说,皇上正在找你。”
“找我?”陆小凤大咆了一惊。
“你很惊讶吧?”花满楼道:“我当时听到这消息,我也傻住了,所以我就循线索追查下去。”
陆小凤道:“结果呢?”
花满楼道:“结果发现,这消息原来是真的。”
陆小凤道:“皇上找我去当御前侍卫?”
花满楼道:“—点不错。”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有入推荐你。”
陆小凤道:“有人推荐我?谁?”
花满楼道:“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张大了嘴巴,然后才道:“太平王世予?我跟他八杆子也搭不上边,为什么要推荐我?”
花满楼道:“我不知道。”
陆小凤道:“而且,太平王世予和江湖的人有连络,他怎么会不知道我野鹤闲云,怎么会做御前侍卫?”
花满楼道:“我也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巧妙。”
陆小凤道:“你曾继续追查吗?”
花满楼道:“是的,曾经追查过。”
陆小凤道:“查出了什么?”
花满楼道:“什么也查不出,只查出了,有一次,老实和尚去见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吃惊的道:“哦?”
花满楼道:“所以我就去拜访老实和尚。”
陆小凤道:“他就带你到这里?”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花满楼道:“他要我待在这里,说很快就会看到你。”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袭击我?”
花满楼道:“这几天晚上,一直都有人来偷袭我,我也不知道是谁,问老实和尚,老实和尚也说不知道,他只说我要小心,最好把偷袭的人活捉,就知道真相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对我下杀手。”
花满楼道:“第一,我不知道是你,第二,那个人的武功非常高,而且都在你这个时候来,我除了猛下杀手,机会不大,好在你忽然认出是我。”
陆小凤道:“不然你见到的陆小凤,就是死了的陆小风。”
花满楼笑了起来,道:“你一向都是命大的人。”
陆小凤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鹰眼老七临死前说的一个字:“太”。
文平王世子?太平王世子!
鹰眼老七要对他说的,莫非就是太平王世子?
莫非就是太平王世于推荐他给当今皇上的秘密?
花满楼觉察到陆小凤的沉默,问道:“你想到了什么事吗?”
陆小凤道:“我想到一个人。”
花满楼道:“什么人?”
陆小凤道:“死人。”
花满楼道:“谁?”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
“鹰眼老七死了?”
“是的。”
“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一个字,太。”
花满楼道:“太?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道:“我正是这么想。”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在沉思。
陆小凤道:“你知道太平王世子这个人吗?”
花满楼道:“一无所知。你呢?你见过这个人吗?”
“素未谋面。”
“这就奇了。他为什么要推荐你?他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道:“我们要找一个人。”
花满楼道:“老实和尚?”
陆小凤道:“是的,这问题,他一定有答案。”
陆小凤忽然又想起另一个人,所以他又道:“不,我们还是找另一个人比较好。”
花满楼道:“谁?”
陆小凤道:“宫九。”
“宫九?你知道宫九在哪里?”
“我到这里,是老实和尚带我来的,他说这里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里面住的就是宫九。”
花满楼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不必了。”外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灯。八盏大亮的灯。灯在八个姿色美艳的女人手上,自门外缓缓提着进来。
说话的人走在八个美女的后面。冷酷、得意,就是这个说话的人的表情。
那就是宫九。
花满楼忽然道:“是你?”
宫九道:“是我,你毕竟听出了我的脚步声了。”
花满楼道:“你就是宫九?每天晚上来偷袭我的人就是你?
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我希望你养成了要杀我的习惯,然后……”富九得意的笑了起来。
陆小凤道:“然后,被杀的人,却是我。”
宫九道:“对极厂。”
花满楼道:“好一个借刀杀人的妙计。
宫九道:“只可惜幸运之神总是照顾着陆小凤。只不过……”富九说到这里,冷哼了几声。
陆小凤笑道:“只不过我现在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宫九道:“幸运,总是有限度的。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不说话的原因,并不是他无话可说,而是他认为,宫无有这种心理,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宫九对他产生轻视的心理,而轻视,往往会使一个人不小心,不小心,就会导致失败。
陆小凤希望宫九愈瞧不起他愈好,他实在很怕宫九的武功,假如宫九瞧不起他,他也许会找到宫九疏忽时的弱点,那还取胜的机会。
花满楼却说话了。他说的是一句问话。
他问道:“你认识太平王世子?
宫九回答很妙,他答道:“我认识老实和尚。”
花满楼道:“哦?”
宫九续道:“老实和尚认识太平王世子,你说我会不认识吗?”
花满楼道:“不一定?”
宫九道:“为什么不一定?”
花满楼道:“陆小凤认识沙曼,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未见过沙曼。”
宫九道:“你一定会见到她的。”
花满楼道:“什么时候?”
宫九道:“到时候。”
花满楼道:“在哪儿?”
宫九道:“在路上。”
花满楼道:“路上?什么路上?”
宫九道:“黄泉路上。”
花满楼道:“你要把我们都杀死?”
宫九道:“也许:”‘花满楼道:“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宫九道:“只有—个人有。
花满楼道:“谁?”
宫九道:“陆小凤。”
陆小凤看着宫九,道中我可以选择?“
宫九道:“是的”
陆小凤道:“选择什么?”
宫九道:“做隐形人或者做鬼。
陆小凤道:“我不做隐形人,就一定做鬼吗?”
宫九道:“我敢保证,一定。”
陆小凤道:“你一向都那么自信?”
宫九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却在西门吹雪那里把我追失了。”
宫九冷笑道:“你现在还是在我手心上?”
陆小凤道:“那是我自己愿意上钩的。”
宫九道:“我手上没有沙曼这张王牌,你会来上钩吗?”
陆小凤道:“你干方百计的引我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宫九道:“我不是说过吗?做隐形人,或是做鬼。”
陆小凤道:“为什么我不做隐形人,就非得做鬼。
宫九道:“因为你会破坏我。”
陆小凤道:“会破坏你的人,你都要他死吗?”
宫九道:“是的。”
陆小凤道:“假如我答应你,我不破坏你的事呢?”
宫少L道:“我还是要杀你。”
陆小凤道:“为付‘么?”
宫九道:“因为我不相信你。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宫九道:“因为你是陆小凤,你要是不干涉这件轰动整个武林的事,陆小凤就不是陆小凤了。”
陆小凤笑了起来,道:“你倒是我的知已。”
宫九道:“我不是,另一个才是。”
陆小凤道:“是小老头?”
宫九道:“不错。”
陆小凤道:“这一切都是小老头的意思?”
宫九道:“只有他才能想出这么多巧妙的计策,也只有你,才能完成他这件杰作。”
陆小凤道:“假如我不答应,你把我杀了,这件杰作就不能完成?”
宫九道:“是的。”
陆小凤道:“那岂不可惜?”
宫九道:“这是遗憾。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杀你,就是希望你能答应qH陆小凤道:”我有什么好处吗?“
宫九道:“太多了。”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把好处说出来,试试打动我?”
宫九道:“你可以拥有沙曼。”
陆小凤道:“就这佯?”
宫九道:“你可以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陆小凤道:“我不要荣华富贵。”
宫九道:“你可以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过一生。”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只要完成了这件多,你要什么,只要开口,你就会得到。”
陆小凤道:“什么都可以?”
宫九道:“只要世上有的,都可以。”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给你的人,是皇上。”
陆小凤道:“当今皇上?”
宫九道:“不是。”
陆小凤迷惑了,问道:“不是?”
宫九道:“是下一个皇上。”
陆小凤道:“为什么是下一个皇上。”
宫九道:“因为当今皇上到时候已经不在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在?”
宫九淡淡的道:“死了,当然就不在了。”
陆小凤道:“皇上为什么会死?”
宫九道:“谁都会死的,皇上为什么不会?”
陆小凤道:“下—个皇帝,是太平王世子吗?”
宫九道:“怪不得小老头一直称赞你,你果然很聪明。,‘陆小凤道:”太平王世子推荐我,就是说我有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宫九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们要我做隐形人,就是要我到时候刺杀皇上?”
宫九道:“一点不错。”
陆小凤道:“错了。”
宫九道:“错了?”
陆小凤道:“小老头错了,我也错了,我以为小老头是我的知己,原来不是。”
宫九道:“为什么不是?”
陆小凤道:“他根本不了解我,这种事,我怎么能做得出来?我阻止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做?”
宫九道:“小老头并不一定错,你却一定错了。”
陆小凤道:“哦?我错在哪里?”
宫九道:“你忽略了一些事。”
陆小道:“什么事?”
宫九道:“人性。”
陆小凤道:“人性?”
宫九道:“你忽略了人性里有爱,有恐惧,有贪图享乐的情性。”
陆小凤道:“我有忽略吗?”
富九道:“你忽略了,所以小老头要我们不断提醒你。”
陆小凤道:“你们提醒我的方法,就是劫持沙曼?用威迫加利诱来使我同意?”
宫九道:“你不想沙曼吗?你不想跟沙曼长相厮守吗?你不想跟沙曼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过一生神仙般的生活吗?”
陆小凤道:“这是任何人都想的事,只是,要用一手血腥来获得这些,我相信这世上起码有三个人绝对不干。”
宫九道:“哪三个人?”
陆小凤指着花满楼道:“他。”
宫九道:“还有呢?”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和我。”
宫九道:“很好。”
陆小凤道:“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
宫九道:“很好的意思就是,我把你引来这里,是一件对我们很好的事qH陆小凤道:”可是对小老头的计划来说,岂不是很不好吗?“
宫九道:“那是不得已的遗憾。”
陆小凤道:“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宫九道:“当然可以,我对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一向都不会隐瞒什么的。”
陆小凤道:“太平王世子是不是隐形的人?”
宫九道:“是的。”
陆小凤道:“崔诚是他杀的吗?”
宫九道:“萧红珠和程中也是他杀的。”
陆小凤道:“他是进入密室时才杀死他们的吗?”
宫九点头道:“不错,所以他就花了钱买通叶星士,要他说崔诚他们被杀了一个半时辰。”
陆小凤道:“这一切都预先设计好的?”宫九道:“是的,除了你。”
陆小凤道:“我是个不经意的闯入者。”
宫九道:“由于你突然出现在岛上,使得小老头兴起了要你做隐形人,要你刺杀皇帝的念头。”
陆小凤道:“现在最有权势的人,是太平王世子吗?”
宫九道:“他已经笼络了很多得力助手。”
陆小凤道:“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行刺?
宫九道:“那是不成的,假如由他亲自动手,他怎能获得大家的支持接任?”
陆小凤道:“你跟太平王世子很熟吗?”
宫九道:“这世上没有任何比我对他更熟悉的了。”
陆小道:“哦?你从小就认识他?”
宫九道:“他还没有出娘胎,我就已经认识他。”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我就是太平王世子。”
所有人都楞住。这实在是一件惊人的消息,陆小凤眼瞪着宫九,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宫九很得意的看着陆小凤,笑道:“这秘密令你很震惊吧?”
陆小凤道:“我做梦也想不到。”
宫九道:“还有一件事也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
陆小凤道:“什么事?”
宫九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宫九说完,向着门外一指。
火把。明亮亮的火把。
五十支火把握在五十个赤膊露出结实肌肉的大汉手上。
五十个大汉围成一个大圈。
陆小凤道:“这是什么意思?”
宫九道:“这叫四个字。”
陆小凤:“哪四个宇?”
宫九道:“入地难遁。”
宫九说完,一拍手掌。
又是火把。又是明亮亮的火把。
又是五十支火把握在五十个赤膊露出结实肌肉的大汉的手上,只不过这五十个大汉不是站在地亡。
站在屋瓦上。
陆小凤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宫九道:“是另外的四个宇。”
陆小凤道:“哪四个宇?”
宫九道:“插翅难飞。”
陆小凤笑道:“看来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宫九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宫九道:“当然可以。”
陆小凤道:“这问题是问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宫九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这句话比你那两句话少一个字。”
宫九道:“七个字?哪七字?”
陆小凤道:“置诸死地而后生。”
宫九露出不屑的笑声,道:“你没有机会!一点机会也没有。”
陆小凤:“你这样坚持,我看我真的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既然我快要死了,我可以向你请求一件事吗?”
宫九产:“什么事?”
陆小凤道:“放了花满楼和沙曼。”
宫九很干脆的道:“可以。”
陆小凤道:“我还想一件事。”
宫九道:“小老头说,要我尽量答应你死前的任何请求。
你说吧。“
陆小凤道:“我想见沙曼。”
宫九道:“你—定可以见到的。”
陆小凤道:“不是现在?”
宫九道:“不是。
陆小凤道:“什么时候?”
宫九一摆手,指着门外,道:“你站到外面,面对着我的时候。”
陆小凤道:“你很厉害,你想分我的心?”
宫九道:“别忘了小老头一直推崇你,我绝对不会对你掉以轻心的,老实说面对强敌的时候,我绝对用尽一切方法令对方的意志薄弱起来。这是致胜的方法。”
陆小凤深深的看着宫九。他实在佩服宫九,他发觉刚才和以前他都把宫九看错了。
然后,陆小凤一伸手,道:“请。”
宫九道:“理应你先。”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这是到鬼门关的路。”
曙光,已经乍露。
假如白天像征生命,曙光的来临就表示生命的诞生,然而,为什么陆小凤面对的,却是死亡的阴影?
宫九到底有什么厉害的绝招,他为什么显出一副气定神阔的样子?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当陆小凤集中了全部意志力,蓄满了全身精力,面对着宫九的时候,富九却轻轻的拍了一下手。
然后陆小凤就看到了他早也想晚也想的沙曼。
陆小凤的意志松懈了,他思想已被沙曼的爱情注满,他正集中的注意力,都移到了沙曼身上。
假如宫九现在进攻陆小凤,他露出得意的神情,就像一只猫,在玩弄一只垂死的老鼠犹自盯着吃不到的乳酪一样。
陆小凤正盯着沙曼看。
沙曼也看着陆小凤,但目光中竟然没有一点忧伤的神色,反而是一片宁静与安详,就像被围绕的港湾中的海水那样平静。
这是陆小凤想不到的,这也是宫九想不到的。
沙曼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安详?她难道不知道陆小凤正面临死亡的大关吗?
沙曼踏着平稳的步伐,缓缓走向陆小凤。
当她走近陆小凤身边时,忽然转身面向宫九。
沙曼对宫九道:“我可以跟他说一话句吗?”
没有等宫九回答,沙曼又继续道:“我只说两个字。”
宫九笑道:“你要说再见,还是说永别?”
沙曼微笑道:“我说的这两个字,只有我和他知道。,‘宫九道:”请便。“
沙曼把嘴贴在陆小凤的耳朵上,说出了那两个宇。
那两个是什么字?
沙曼说完,就缓缓走开,站在陆小凤的身后,面对着宫九。
宫九的视线由沙曼脸上,移到陆小凤的脸上。
宫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陆小凤道:“没有了,你呢?”
宫九仰天狂笑,道:“请你记住,要死的人是你,不是我!”
陆小凤沉静的道:“我们就空手决斗吗?”
宫九道:“不,武器由你选。”
陆小凤道:“我要什么武器,你都可以给我?”
宫九道:“任何武器,我都有。”
陆小凤道:“很好。”
宫九道问:“你要什么武器,”
陆小凤道:“长鞭。”
宫九脸上神色大变,道:“长鞭?”
陆小凤道:“是的,长鞭。”
宫九喘了几口大气,镇静下来,一拍手。
陆小凤手上已经拿着长鞭。
陆小凤道:“你空手吗?”
宫九傲然道:“就凭我这双手就够了。”
陆小凤抖了抖手中长鞭道:“很好。”
长鞭发出刺耳的“刷”‘刷“声。
宫九脸色忽然大变,两眼逐渐变红,盯着陆小凤的身后。
陆小凤发现盯着他身后的眼睛,不只宫九那—双。
站在屋顶和围在四周的大汉,每对眼睛都贪婪的盯着陆小风的身后。
陆小凤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也明白沙曼为什么对他说“用鞭”两个宇。
沙曼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她只不过是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而已。
把衣服脱得光光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露出赤裸裸的胴体罢了。
人一生下来,岂非也赤裸裸的?
只不过,赤裸裸的婴儿,激起人心中的,却是生命的赞叹,而赤裸裸的成熟女子胴体,激起人心中的,却是情欲。
情欲是人类的弱点,尤其是对在比斗的人,更不能兴起情欲。
宫九更不能。这是宫九的弱点。
沙曼了解宫九,更了解宫九的弱点。所以他要陆小凤用鞭,自己则以色相的牺牲,来勾起富九的情欲。
长鞭的“刷”‘刷“声响,加上阳光照在沙曼白玉般的肌肤上,宫九气息喘动如一头奔跑了数十里的蛮牛。
当沙曼扭动腰肢,做出各种动作的时候,宫九已经疯狂般撕扯自己的衣服,喘着气狂叫:“打我」打我。”
陆小凤收起长鞭,以悲悯的同情眼光,看着宫九。
宫九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陆小凤和他手中的长鞭,大叫……用鞭鞭我」快」快I“
沙曼也大叫了一声:“快!”
然而陆小凤并没有用鞭打宫九。他是用刺。他把内力贯注在鞭上,软软的鞭一下于变得又直又硬。
陆小凤风就用这样的硬鞭,一刺刺人宫九的心脏中。
一切归于沉寂。
只有初升的阳光,犹死自照在这座院落的墙上,地上,花工,草上,树上,人身上。
舟,扁舟,一叶扁舟。
一时扁舟在海上,随微波飘荡,舟沿上搁着一双脚,陆小风的脚。
陆小凤舒适的躺在舟中,肚子上挺着一杯碧绿的酒。
他感觉很幸福。因为沙曼温柔得像一只他身旁。
沙曼拿起陆小凤肚子上的酒,喂了陆小凤一口,轻声细语的道:“你知道一件事吗?”
陆小凤道:“什么事?”
沙曼道:“当今皇上,现在真的想见你。”
陆小凤微笑道:“你也知道一件事吗?”
沙曼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现在真的要去做隐形人。”
沙曼吓了一跳,道:“为什么?你现在忽然想刺杀皇上?”
陆小凤端详着沙曼的脸道:“你真的那么笨吗?”
沙曼道:“我本来就笨嘛,你不喜欢,你就把我丢到海底去算了。”
陆小凤却把沙曼抱得更紧,道:“不,小玉跑了,西门吹雪,花满楼又回到他那宁静的世界,江湖上又恢复平静,我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和你隐居,做一对隐形于江湖的仙侣,我还是人吗?”
沙曼叹声道:“你本来就不是人嘛!”
陆小凤道:“你说我不是人?难到我是猪?”
沙曼道:“你不是人,也不是猪,你是凤,是陆小凤,是飞翔在九重天上的陆小凤。”
剑神一笑 序
剑与剑神剑,是一种武器,也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可是,它和其他任何一种武器都不一样,我们甚至可以说,它的地位和其他任何一种武器,都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武器最大的功用只不过是杀人攻敌而已。剑却是一种身分和尊荣的象征,帝王将相贵族名士们,都常常把剑当作一种华丽的装饰。这一点已经可以说明剑在人们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更特殊的一点是,剑和儒和诗和文学也都有极密切的关系李白就是佩剑的。
他是诗仙,也是剑侠。他的剑显然不如诗。所以他仅以诗传,而不以剑名。
在中国古代,第一位以剑术留名的人,恰巧也姓李。大李将军的剑术,不但令和他同一时代的人目眩神迷,叹为现止,也令后代的人对他的剑法产生出无穷的幻想。
可是真正第一个把“剑”和“神”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说的人,却是草圣张旭。
张旭也是唐诗人,在李肇的《国史补》中有一段记载。
旭言:我始闻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
有人说剑器并不是一种剑,而是一种舞。也有人说剑器是一种系彩带的短剑,是晋唐时,女子用来作舞器的。可是也有人说它是一种武器。
关于这些,金庸先生和我在书信中论过,连博学多闻如金庸先生,也不能做一个确切的结论。远在晋唐间,这一类的事,如今大都已不可考,各家有各家之说,其说不可定。
我们只能说,如果剑器也是剑的一种,那么,公孙大娘无疑是被人称作“剑神”的第一人。
这或者也是“神剑”这两个字的由来。剑神与剑仙能够被人称为剑神的人,除了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之外,还要有一些必要的条件。
那就是他的人格和人品。
因为剑在武器中地位是独特而超然的,是不同于凡俗的。所以,一个人如果能被人称为剑神,那么他的人品和人格也一定要高出大多数人很多。
能够达到这种条件的人就当然不会多了,每隔三、五百年,也不过只有三、五人而已。
就算在被别人视为最荒诞不经的武侠小说中,这种人都不太多。在比较严谨一点的作品里,这种人更少之又少。
因为“剑神”是和“剑仙”不同的,在武侠小说中剑仙就比较多得多了。
尤其是在当年“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甚至在“朱贞木”的武侠小说中,都时常会有很多剑仙出现,都能以气御剑,御剑杀人于千里之外。
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剑神。
因为他们都缺少一股气,一股傲气。
总觉得要作为一位剑神,这股傲气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就凭着这股傲气,他们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视如草芥。
因为他们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他们所热爱的道。
他们的道就是剑。
他们既不求仙也不求佛,人世间的成败名利,更不值他们一顾,更不值他们一笑。
他们要的只是他们那一剑挥出时的尊荣与荣耀,在他们来说那一瞬间就已是永恒。
为了达到这一瞬间的颠峰,他们甚至可以不惜牺牲一在武侠小说的世界中,有几个人够资格被称为剑神。
我不敢妄自菲薄,我总认为西门吹雪可以算是其中的一个剑神之笑西门吹雪也是一个有血有泪有笑的人,也有人的各种情感,只不过他从来不把这种情感表达出来而已。
他可以单骑远赴千里之外,去和一个绝顶的高手,争生死于瞬息之间,只不过是为了要替一个他素不相识的人去复仇伸冤。
可是如果他认为这件事不值得去做,就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陆小凤去求他,他也不去。
他甚至还有一点幽默感。
有一次,他心里明明顾意去替陆小凤做一件事,可是偏偏还要陆小凤先剃掉那两条不像胡子却像眉毛的胡子。
总而言之,这个人是绝对令人无法揣度,也无法思阿。
这个人的剑平生从未败过要练成这种不败的剑法,当然要经过别人所无法想象艰苦锻练。要养成这种孤高的品格,当然也要经过一段别无法想象的艰苦历程。
往事的辛酸血泪困苦艰难,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别当然不会知道。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一件事,西门吹雪从来不笑。
一个有血肉情感的人,怎么会从来不笑?难道他真的来没有笑过?
我不相信。
至少我就知道他曾经笑过一次,在一件非常奇妙的事中,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下,他就曾经笑过一次。
我一直希望能够把这次奇妙的事件写出来,因为我相无论任何人看到这件事之后,也都会像西门吹雪一样,忍住要笑一笑。
能够让大家都笑一笑,大概就是我写作的两大目的之。
赚钱当然是我另外的一大目的。
古龙七O、五、二深夜凌晨间,有酒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