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原著:古龙

傲天♂浪子追风

又一个黎明。

8 c3 C( m% B  [# J& E* R. s       城市刚刚开始苏醒，傅红雪已进城。

- y" A; O0 t* k- f$ m       在进城的道路上，人已不少了，有赤着脚、推着车子的菜贩，挑着鱼篓的海郎，赶着猪羊到城里来卖的屠户……他们的生活是平凡而又健康的，就像是他们的人一样。

       傅红雪看着他们朴实的、在太阳下发着光的脸，心里竟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 S) b- U; ~) y5 D3 n( t& N6 ~
; [- o( Z( _+ |3 K9 ^       别人也在看着他，说不定也在羡慕他的悠闲。
; X4 l! l( w" m1 T% V
       但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苦难和创伤。

       这些人肩上挑着的担子虽沉重，又有谁能比得上他肩上挑着的担子。一百担鲜鱼蔬菜，也比不上一分仇恨那么沉重。

1 ~9 `7 q$ v6 D9 C& u       何况，他们的担子都有卸下来的时候，他的担子却是永远放不下来的。
: z- ?6 u/ f, q  T, C. ^
4 F$ |" J+ p# t% o: n" n       傅红雪慢慢地走在长街上，他忽然渴望一碗很热的面。

. S/ U8 o1 p) n       这渴望忽然变得比什么都强烈，人毕竟是人，不是神。

  t5 y9 W' M; J+ Z: r       一个人若认为自己是神，那么他也许就正是最愚昧的人。

0 C$ u9 S" `/ n& G2 ]       在目前这一瞬间，傅红雪想找的已不是马空群，只不过是个面摊子。他没有看见面摊子，却看见了一条两丈长，三尺宽的白麻布。

7 g8 w9 y% _0 v) S       白麻市用两根青竹杆竖起，横挂在长街上。
' K: m6 Z& s5 G
% p8 k) O! U  w2 M) f/ [: u$ p       白麻布上写着的字，墨汁淋漓，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

       只有十四个字，十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傅红雪，你若有种，就到节妇坊来吧。”
% y  ?% P: w" c) f6 V3 m4 Z- v9 G+ P7 C
       节妇坊是个很高的贞节牌坊，在阳光下看来，就像是白玉雕成的。牌坊两旁，是些高高低低的小楼，窗子都是开着的，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头。
4 L' |. W! X1 F! `/ V3 g
       他们正看着这贞节牌坊前站着的二十九个人。

" B3 }3 @3 T# P  h$ u$ x; d       二十九个身穿白麻衣、头上扎着白麻中的人。

8 P0 e5 L) {  W2 |" Q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手里，都倒提着柄雪亮的鬼头大刀。
6 \& W8 }1 m+ q
* y# v9 F- q) f1 K  i0 d       甚至连一个十岁的孩子，手里都提着这么样一柄大刀。
) \9 X2 ~. b4 E! H2 ~+ O" `8 j8 ^
       他手里的刀几乎比他的人还长。

5 |7 |  N9 J5 O/ m# i3 g9 i* H4 H% k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壮之色，就像是一群即将到战场上去和敌人拼命的勇士。
) ?9 p/ r3 p8 {$ I5 g! C) p
2 ]1 c+ }0 ]9 ]& J+ F! L. Z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紫色长髯的老人，后面显然都是他的子媳儿孙。

$ h! u' x$ c$ J1 f' ~       他已是个垂暮的老人，但站在那里，腰杆还是挺得笔直。
. a1 e# C! x. }
       风吹着他的长髯，像银丝般飞卷着，他的眼睛里却布满血丝。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长街尽头处。

: [. `5 V! v$ n5 x5 U' ?, {       他们正在等一个人，已等了两天。他们等的人就是傅红雪。

       自从这群人在这里出现，大家就都知道这里必将有件惊人的事要发生了；大家也都知道这种事绝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现在大家正在窃窃私议。

& o4 x7 d: i! U       “他们等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会不会来？”
' ~( h2 m9 O, a2 W1 w
       这问题已讨论了两天，始终没有得到过答案。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他们。

       忽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顿。

       一个人正从长街尽头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诡异，因为他竟是个跛子，一个很年轻的跛子，有张特别苍白的脸，还有柄特别黑的刀。

       看见了这柄刀，这紫面长髯的老人，脸上立刻现出种可怕的杀气。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他等的人已来了。

, b& R3 D% ~8 {; {/ {/ ?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走到二丈外，就站住了。
# d6 @  q: H( D
       现在他已看见是些什么人在等他了，但却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 I2 u* [9 A  E( D; Y6 B( n       紫面长髯的老人突然大声叫道：“我姓郭，叫做郭威！”
: |( H, J, _! L8 Y9 J
, A, Z) [- ]+ U' V# g$ ^" }       傅红雪听见过这名字，神刀郭威，本来是武林中名头极响的人，但自从白天羽的“神刀堂”崛起江湖后，郭威的这“神刀”两个字就改了。
2 j- \0 [" C7 [" k& t" [- L
$ k/ `7 j# y. g       他自己并不想改的，但却非改不可。因为天下只有一柄“神刀”，那就是白天羽的刀！
7 c0 [  ?: r& T# M+ e- E5 R1 E
( V, U, ~, U5 {       郭威道：“你就是白天羽的后人？”

2 U  E. t- k3 Y3 M" Z) k       傅红雪道：“是。”郭威道：“很好。”
0 a" M" S5 p" c9 R0 u. q8 `
$ t5 Y* b& b+ Q+ k       傅红雪道：“你找我？”

       郭威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 I. p5 Z! R1 d4 R& I" x) \0 C       傅红雪道：“我本就是来听的。”
. i* m6 s# S; Q5 j, O. f
       郭威也紧握着他的刀，道：“我也是那夭晚上在梅花庵外杀害你父亲的人。”
/ j- n2 j( T3 @8 i- {4 g
       傅红雪的脸突然抽紧。
$ c0 n' q% B7 m8 [1 L  ~$ ]4 X8 I1 x
       郭威道：“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后人来复仇，已等了十九年！”
! W/ I% C" h2 G; t
# u+ o# _. f* L$ R0 l: T7 R       傅红雪的眼睛里已露出血丝：“我已来了！”

       郭咸道：“我杀了姓白的一家人，你若要复仇，就该把姓郭的一家人也全都杀尽杀绝！”
( t- `, ~9 g7 K3 w- B1 i5 {
9 ]2 P( P( D& O, K: N+ B       傅红雪的心已在抽紧。
& J4 @) }: R2 q
6 q% H$ k# Y" _, K6 C( v       郭威的眼睛早已红了，厉声道：“现在我们一家人已全都在这里等着，你若让一个人活着，就不配做白天羽的儿子。”
- F% O, u! m* [3 V9 D: l
       他的子媳儿孙们站在他身后，也全都瞪大了眼睛，瞪着傅红雪。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红了，而有的甚至已因紧张而全身发抖。可是就连他那个最小的孙子，都挺起了胸，丝毫也没有逃避退缩的意思。
. Q8 `# f" ^/ N, w9 p0 [/ a4 n
       也许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9 i+ |$ K; W; F3 ]# z2 ?
       但又有谁能杀死这么样一个孩子呢？

& m: s8 Z- e3 m* h" z5 t! `3 B       傅红雪的身子也在发抖，除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外，他全身都在抖个不停。
9 W* k1 p! l' G( t
/ x* w  h. U( m0 M) a       长街上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凤吹来一片黄叶，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在他们的脚下打着滚，连初升的阳光中仿佛也都带着那种可怕的杀气！

       郭威大喝道：“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动手？”

) W0 o9 V2 L# i       傅红雪的脚却似已钉在地上。
* m; G9 j' I: I3 d
       他不能过去。他绝不是不敢——他活在这世界上，本就是为了复仇的！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心里忽然有了种从来未曾有过的奇异的感觉。
( l- g! `6 U1 |4 T4 G- D
       这些人他连见都没见过，他跟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一定要用血才能洗清的仇恨？

       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大叫声，刺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 i! D) y& k' J% \
       那孩子突然提着刀冲过来。

% N7 I" ]; k4 r, M0 R       “你要杀我爷爷，我也要杀你。”
& P) c  O  _5 U
9 a5 d3 {9 ~/ @) `1 H       刀甚至比他的人还沉重。

+ F, O3 d* B% W+ W- m       他提着刀狂奔，姿态本来是笨拙而可笑的，但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这种事甚至今人哭都哭不出来。
9 \5 F6 `7 J  ~/ T9 t) \# h: n
       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妇，显然是这孩子的母亲，看见这孩子冲了出去，脸色已变得像是白纸，忍不住也想跟着冲出来，但她身旁的一条大汉拉住了他，这大汉自己也已热泪满眶。

  s1 M" E9 a0 L8 d  n       郭威仰天大笑，叫道：“好，好孩子，不愧是姓郭的！”

       凄厉的笑声中，这孩子已冲到傅红雪面前，一刀向傅红雪砍了下去。

' H. _  ?7 o. Z9 R6 ^: H       他砍得太用力，连自己都几乎跌倒。

       傅红雪只要一拾手，就可以将这柄刀震飞，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要这孩子血溅当地。

       但是他这只手怎么能拾得起来。

  ?1 p7 h( l1 a4 N       仇恨，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杀了我父亲，所以我要复仇！”

. N  g/ s# o5 O" U( Z, q* J& g       “你要杀我爷爷，所以我也要杀你！”

       就是这种仇恨，竟使得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种可怕的仇恨，为什么要将这种仇恨培植在一个孩子的心里？

2 X% h7 \8 Y0 [, n6 B       傅红雪自己心里的仇恨，岂非也正是这样子培养出来的！
! p! g  Y3 W' G
       这孩子今日若不死，他日长大之后，岂非也要变得和傅红雪一样！

       这些问题有谁能解释？

9 n/ r  o$ d( x       鬼头刀在太阳下闪着光。是挨他这一刀，还是杀了他？假如换了叶开，这根本就不成问题，他可以闪避，可以抓住这孩子抛出三丈外，甚至可以根本不管这些人，扬长而去。
/ ~1 _9 k* S' B' A, }
& `. Q- L. J5 ^$ X2 h, @1 E& D4 @       但傅红雪却不行，他的思想是固执而偏激的，他想一个问题时，往往一下子就钻到牛角尖里。
) H2 u7 P3 W' a# \. {& x" V0 @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索性挨了这一刀，索性死在这里。
; W- \5 Q- R) C" z9 {  b; W# {
* U2 B1 t$ `' V       那么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痛苦，岂非立刻就能全都解决。
' j6 H; i6 t# S' V0 `4 f0 j
. [1 W* p( T3 |, M5 V       但就在这时，这孩子突然惨叫一声，仰天跌倒，手里的刀已飞出，咽喉上却有一股鲜血溅出来，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柄短刀正插在他咽喉上。没有人看见这柄刀是哪里来的，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这孩子手里的那柄鬼头大刀！

, B+ [3 `! B+ M8 `. H6 ]9 \" y       既然没有人看到这柄短刀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它当然是傅红雪发出来的。这孩子最多不过才十岁，这脸色苍白的跛子竟能忍心下这种毒手！
  o- U1 A& M9 ]
       人丛中已不禁发出一阵愤怒的声音。

       那长身玉立的少妇，已尖叫着狂奔了出来。她的丈夫手里挥着大刀，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喉咙里像野兽般的怒吼着。
( B9 f6 W) Q' R# f) W7 H/ K9 u. S2 {
       所有穿白麻衣、扎着白麻中的人，也已全都怒吼着冲了出去。
) U3 p" ?7 _, h- I  T
       他们的吼声听起来就像是郁云中的雷。他们冲出来时，看来就是一阵白色的怒涛。
) d' u* i$ K5 k" [
       他们已决定死在这里，宁愿死尽死绝。那孩子的血，已将他们心里的悲哀和愤怒，全都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 O* b, Y# Z2 w4 S* W* L
/ N' m, r. F8 a! f3 b       傅红雪却已怔在那里，看着这孩子咽喉上的短刀。

) f3 u* p2 v) c1 a8 b6 g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柄刀是哪里来的。

       这情况就和那天在李马虎的店里一样，突然有柄刀飞来，钉在李马虎的手臂上。
( k* s0 S# c& A1 _
       叶开！难道是叶开？

       郭威手里挥着刀，怒吼道：“你既然连这孩子都能杀，为什么还不拔你的刀？”

, M. j  [. A5 Z; @' u       傅红雪忍不住道：“这孩子不是我杀的！”

; S( a* T  ~! _) a( Y       郭威狂笑，道：“杀了人还不敢承认？想不到白天羽的儿子竟是个说谎的懦夫。”
2 a* j, N6 S$ T. k; y2 ^! M. J
* s3 O7 [! \+ a1 M       “我绝不能让他死了后还受人侮辱！”
/ L; `& l/ q2 G3 ~# m+ m
       傅红雪突也狂叫。他的刀已出鞘。

4 a0 U/ A! H; F% a, o6 v8 W       刀鞘漆黑，但刀光却是雪亮的，就像是闪电。
* ?: g* [6 s8 j4 Y  B7 |2 z
       刀光飞出，鲜血已溅出。
# N& m8 {  t9 M! R! X$ ?
       血花像烟火一般，在他面前散开。

1 ^0 L, S/ L, o* c4 D7 @0 @1 e6 I7 l, e       他已看不见别的，只能看得见血。
( U/ f, Y; J& e: \9 y# j# f
       血岂非正象征着仇恨？

       他仿佛已回到十九年前，仿佛已变成了他父亲的化身！

% o% Y1 x! p9 U2 {! v       飞溅出的血，仿佛就是梅花。这里就是梅花庵。

8 i* D# k/ P: j/ z7 j- K) f" ]       这些人就是那些已将自家满门杀尽了的凶手刺客！

       他们要他死！
$ }6 G6 x4 V# d/ j
7 R; X5 r+ c) h1 L2 n2 z       没有选择！已不必选择！
4 q- y- W5 ~7 P! ^3 t7 I
       闪电般的刀光，匹练般的飞舞。

       没有刀与刀相击的声音，没有人能架住他的刀。
) Q# S7 p: u! W" w/ `
2 p  q; {9 G9 P" m; Q$ Z- o; X       只有惨呼声、尖叫声、刀砍在血肉上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足以令人听了魂飞胆碎，每一种声音都令人忍不住要呕吐。

       但傅红雪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却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

; [# V$ e4 [  q0 B" t) g* Q& c       “让你的仇人全都死尽死绝，否则你也不要回来见我！”

( v- k2 F' c$ m1 J       他仿佛又已回到了那间屋子。那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他本来就是在黑暗中长大的，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仇恨！血是红的，雪也是红的。现在白家的人血已流尽，现在已到了仇人们流血的时候！两旁的窗口中，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流泪，有人在呕吐。

       白麻衣被染成红的。这柄刀带给人的，本来就只有死与不幸！刀光过处，立刻就有一连串血肉飞溅出来！也不知是谁在大喝：“退下去！全退下去！留下一条命，以后再复仇！”
; Q' t  s9 A8 v$ z; M
       怒吼，惊叫，惨呼，刀砍在血肉之上，砍在骨头之上……

, T% v8 P1 q8 g1 M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

       除了傅红雪外，他周围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5 C% b1 Q0 g( y; Z# Z       阴森森的太阳，已没入乌云后，连风都已停止。
& n( Q- o9 r: a* ]# R9 o
# l  e8 P3 g" A; H9 Q" `; {0 t! L       开着的窗子，大多数都已紧紧关起，没有关的窗子，只因为有人伏在窗台上流血呕吐。

3 J# f$ V6 C6 k- i3 @0 S1 r8 Z       长街上的青石板已被染红。刀也已被染红。
  s: K" l9 I! X" v: ?7 Y
9 g3 E# B4 G1 J4 ?$ n% G       傅红雪站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郭威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下，那孩子的尸体也在他脚下。

       血还在流，流入青石板的隙缝里，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脚。
1 U4 X$ O, t: i
* \1 m4 C' L# g" u) {       傅红雪似已完全麻木。他已不能动，也不想动。
5 \' M: U; `% S
4 y" X; R6 @- H0 j. t0 X       突然之间，一声霹雳，闪电照亮了大地。傅红雪仿佛也已被这一声霹雳惊醒。他茫然四顾，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又看了看手里的刀。
5 [4 f* r' [1 Z) M" D  K7 Y. U
! ~, t  f! R- L! k       他的心在收缩，胃也在收缩。
# U* r; V8 F& x1 h/ V
       然后他突然拔起那孩子咽喉上的刀，转身飞奔了出去。
+ d# X6 k: \8 ?) z: E
6 h& U2 a  g* r8 D$ N       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而落，苍天仿佛也不忍再看地上的这些血腥，特地下这一场暴雨，将血腥冲干净。
( W4 g  Y5 U3 r8 d5 C+ |
& R! V1 x3 T; q: z; w       只可惜人心里的血腥和仇恨，却是再大的雨也冲不走的。
: E9 W) i7 b' Z  w
       傅红雪狂奔在暴雨中。

" n/ K  o# U7 T2 Q, o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奔跑过，他奔跑的姿态比走路更奇特。

; M% K% V$ m7 g  ]: Y7 M' t) L3 `, F       暴雨也已将他身上的血冲干净了。可是这一场血战所留下的惨痛回忆，却将永远留在他心里。

       他杀的人，有很多都是不该杀的。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的头脑也已被暴雨冲得很清醒。
7 I  u9 B, ~2 H) B" u
       但当时他却绝没有选择的余地。

- s8 G# K! B/ M1 j5 U) B* w4 p       为什么？只为了这柄刀，这柄他刚从那孩子咽喉上拔下来的短刀！
  l. R' `. R0 r
2 W1 U1 |3 N6 @! ]% F1 ^0 z       那孩子若不死，这一场血战并不是绝对不可以避免的。
; D) T$ F. I) x# w' A
% P8 |/ q% s* g  Q; K0 U6 r       傅红雪心里也像是有柄刀。
- H. a, _) T2 n$ A
8 `1 D" `7 l$ U7 S' [# ~       叶开！叶开为什么要引起这场血战？

       前面有个小小的客栈，傅红雪冲进去，要了间屋子，紧紧地关上了门。

' P* p1 Z+ Y7 }4 T       然后他就立刻开始呕吐，身子突然痉孪，突然抽紧，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缩成一团。

       他就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苦水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缩痉挛……

       他已完全没有知觉。也许这时他反而比较幸福些——没有知觉，岂非也没有痛苦？
% s. Y5 @7 C" N7 [; W0 i  o; z1 W! D
       雨下得更大，小而闷的屋子，越来越暗，渐渐已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黑暗中，窗子忽然开了，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在窗外。
6 s- \, ~& l+ N; {: [
- h( k9 T. d: U4 x0 p3 ]       一声霹雳，一道闪电。
& q3 C6 n4 r2 C! i& E$ {1 H: ?: `! [( m
       闪电照亮了这个人的脸。
) n. v2 Z# k5 ~, ~: H& L3 R! Y5 ]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傅红雪，谁也分辨不出，这种表情是悲愤？是仇恨？是愉快？还是痛苦？……

       傅红雪清醒的时候、人已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干燥而柔软。灯已燃起。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墙上，灯光昏黯，影子却是黑的，屋子里还有个人！是谁？
7 f! Q/ H$ @7 r. @& y
1 X* M% e6 m4 j. T1 O, b       这人就坐在灯后面，仿佛在沉思。傅红雪的头抬起了一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一张疲倦、惟悴、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但却又十分美丽的脸。
) d7 t. |( O: P) y* X  e
& I* W3 ~7 D1 u( Y2 r& {2 g$ T! U       傅红雪的心又抽紧，他又看见了翠浓。

& e" W9 ^! A2 O( Q: |; _       翠浓也看见了他。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
( F( {# u1 s. y, r  U4 d
$ t8 Q. A3 L  e* A9 H- U5 l       傅红雪不能动，不能说话，他整个人都似已完全僵硬。
( q1 J/ s! I% u8 Z* M, h5 G( A$ i) r, R
       她怎么会忽然来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
1 b- _3 A7 n6 C- K8 s  r) f
$ c( J- J" G: I       翠浓道：“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的，我已叫人替你炖了粥。”
" H) @3 l' l, T* l# c7 B( w! F
# }$ v8 _" s; f; r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时。
/ r. a6 d, R' u5 z; _
       难道她已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事？

5 U& T8 X5 Y% ], T$ F, Q       傅红雪却忘不了。他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大叫：“滚！滚出去。”
+ `6 r0 n8 R6 [+ a4 o: v% B; d, D5 U
       翠浓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不滚，也不出去。”

       傅红雪嘶声道：“是谁叫你来的？”

5 C* f- _* O6 I( l+ O       翠浓道：“是我自己来的。”
, K5 I! G* o8 V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来？”

       翠浓道：“因为我知道你病了。”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发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也用不着你管。”
/ T& u0 E) V: B* N6 t
" h( I9 ?% H3 B! y; {0 R       翠浓道：“你的事跟我有关系，我一定要管的。”
% I1 v7 s; _7 e( @3 e2 w# O
       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决。
8 @6 Q% S9 I  ^' L2 ^! ^
       傅红雪喘着，道：“但我现在已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 R) E/ T4 q  M! }0 e0 t       翠浓柔声道：“你认得我的，我也认得你。”

       她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以前那些事，无论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可以忘记，但我们总算还是朋友，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照顾你。”

       朋友！以前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紫的感情，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友谊？
- P2 ^8 [8 Y3 l  L; w
0 ?  \2 O. t8 P, u; p" @) f       以前本来是相依相偎，终夜拥抱着等待天明的情人，现在却只不过是朋友。
- {' ]- {" w8 a) G6 I9 c
       傅红雪心里突叉觉得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又倒了下去，倒在床上。

, f0 X/ V; ^1 v8 @6 M( ]; _       翠浓道：“我说过，你应该多休息休息，等粥好了，我再叫你。”

       傅红雪握紧双拳，勉强控制着自己。
: m" [8 B! i1 Y* I# |4 {9 n
       “你既然能将我当做朋友，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寻往昔那种感情？”
0 w8 Z" X; [+ Z! D6 E
% C2 _. N) `6 N- K1 e5 E+ w5 L       “你既然能这样冷静，我为什么还要让你看见我的痛苦？”
$ i: S  g* W3 b( |% K0 {5 I+ A
       傅红雪突然冷冷道：“谢谢你，要你来照顾我，实在不敢当。”

       翠浓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你也不必客气。”
9 A+ R) ]- m: l& J. P
9 y1 p5 y# m1 X6 [/ J0 g       傅红雪道：“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4 W' ~* U/ Z5 b/ e       一对曾经海誓山盟，曾经融化为一体的情人，现在竟面对着面说出这种话来，别人一定觉得很滑稽。
$ m$ A6 }& {: c, w+ }8 ]) ]8 u
' ^/ M% _) H3 }. D! \! z1 A  w       又有谁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6 ?8 ]% C) s% v" g0 e# K" F$ Z" O  I9 R* G       傅红雪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应该这样子麻烦你的。”
; Z: c+ W0 c5 y: r' }2 J" j
       翠浓道：“我说过没关系，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这里。，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几乎嘶哑，过了很久，才总算说出了三个字：”你丈夫？“
$ d# U) C! W& x4 s3 g- J- [" Q
% ^! W7 O+ Y  ?) E+ M       翠浓笑了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嫁了人。”

       傅红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 q8 k8 n& B5 N+ c! ]7 k3 Z. D
       “恭喜你。”
8 K7 J4 I& d. s8 P' W0 x
       这只不过是三个字，三个很普通的字，无论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将这三个字说过几次。
9 G' M, b" K) g' w
       可是在这世上千万个人中，又有几人能体会到傅红雪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感觉？那已不仅是痛苦和悲伤，也不是愤怒和仇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9 t/ c- [2 b6 s# d% B       足以令血液结冰的绝望。
( o" f- x* K  N% p, I( {
6 E. u% |) Q( E1 t       他甚至已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他的人还在床上，但是这生命，这肉体，都似已不再属于他。

3 c0 y& g# i& [2 D       “恭喜你。”
" W: w% [- x1 \1 P3 j  P
- L  h/ l7 s$ p- R       翠浓听着他说这三个字，仿佛也说了句客气话。只不过她是不是真的笑了？

       她说了句什么话？他完全听不到，感觉不到。
( v! E4 P3 m2 k4 B/ P
       “恭喜你。”
! ?: y! x: W, C$ U. n
       他将这三个字反反复复，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是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9 b% M4 r; F: K2 ]6 ^
( o; B. V, U5 w; @& {       也不知说了多久，他才能听得见翠浓的声音。

       她正在低语着。“每个女人——不论是怎么样的女人，迟早都要找个归宿，迟早都要嫁人的。”

       傅红雪道：“我明白。”

+ {  N. _; L3 S9 E       翠浓道：“你既然不要我，我只好嫁给别人了。”
" O# x* b/ y1 ^
       她在笑，仿佛尽力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无论如何，结婚都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2 g/ K2 q. A1 T
6 J5 y6 |# A) c       傅红雪眼睛看着屋顶上，显然也尽力控制着自己，既不愿翠浓看出心里的痛苦和绝望，也不想再去看她。

! ^, `3 g+ M& I/ y8 n       但过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你的丈夫是不是也来了？”

" m- Z) D# h5 ~5 _       翠浓道：“嗯。”
* [2 L9 \. P8 @" U
       新婚的夫妻，当然应该是寸步不离的。

       傅红雪咬紧牙，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就在外面？”
# f( y" q- `! K8 o' F
, H. ~( G7 u: I# c& p' D       翠浓道：“嗯。”

       傅红雪道：“那么你就应该去陪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 ]" O% m3 b# S4 v  C
       翠浓道：“我说过，我要照顾你。”
, |4 V9 {' @6 d$ N
7 a6 M5 l' A& E       傅红雪道：“我并不想要你照顾，也不想让别人误会……”
; ^  U1 i* ^4 e  i) u1 o
& K! T5 ]# i) }       他虽然在努力控制着，但声音还是忍不住要发抖，几乎已说不下去。幸好翠浓已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些事，所有的事他全部知道。”

       傅红雪道：“他知道什么？”

8 f: h3 n* f8 j3 {; {+ F# T       翠浓道：“他知道你这个人，也知道我们过去的感情。”

, D- i$ ?7 L: q  |/ E0 p1 G. z       傅红雪道：“我们……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翠浓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已将以前那些事全都告诉了他。”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更不该到这里来。”

7 q) p: X4 ?7 \+ d8 d* R' ~3 R       翠浓道：“我到这里来找你，也告诉了他，他也同意让我来照顾你。”

       傅红雪的牙龈已被咬出血，忍不住冷笑道：“看来他倒是个很开通的人。”
7 S  x: n% G$ K' ~' g' D
* Y( ^" m" m5 W0 \8 Z: S       翠浓道：“他的确是。”
2 _& s- Q- J  a1 I* t
5 n$ i6 y* U( L* Q0 d       傅红雪突然大声道：“但我却并不是，我一点也不开通。”
2 C4 a. \* O1 l4 b/ P, M
* D( a, t; ?+ o: P( o; g+ t       翠浓勉强笑了笑，道：“你若真的怕别人误会，我可以叫他进来一起陪你。”
4 ?" G& E# o2 \" p" f! y0 A
       她不等傅红雪同意，就回过头，轻唤道：“喂，你进来，我替你介绍一个朋友。”
: T. X9 h' T  u+ e
       “喂！”这虽然也是个很普通的字，但有时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亲密。
# p5 ?0 l' j0 P& p
       新婚的夫妻，在别人面前，岂非总是用这个字作称呼的。

9 Q* z+ q/ }' x' e  n       门本来就没有拴起。
1 S9 A3 V8 e6 y+ n1 a( i8 X5 S
8 n% d" g# P; P       她刚说了这句话，外面立刻就有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好像本来就一直守候在门外。

# W$ t( u/ x0 t: c3 u/ O1 H9 s4 K       妻子和别的男人在屋里，作丈夫的人当然难免有点不放心。

       傅红雪本不想看见这个人，但却又忍不住要看看。
* ~/ }+ j- D" a8 G4 D7 w0 Q+ T
" l/ L* j4 P5 O- M' {       这个人年纪并不大，但也已不再年轻。
! j3 ?" _8 l5 Y) B* {: U7 G
       他看来大概有三十多岁，将近四十，方方正正的脸上，布满了艰辛劳苦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
9 A# j, R; {4 D# d6 @$ X! C; |
       就像别的新郎倌一样，他身上也穿着套新衣服，华贵的料子，鲜艳的色彩，看起来和他这个人很不相配。

/ ^3 |9 @1 Q" v, C8 g& J8 R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个老实人。

- j, r% z) Q/ V. e. C( v8 I       久历风尘的女人，若是真的想找个归宿，岂非总是会选个老实人的。这至少总比找个吃软饭的油头小光棍好。

       傅红雪看见这个人时，居然并没有很激动，甚至也没有嫉恨，和上次他看见翠浓和别人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
, }0 e& T. y* I  L) D
' t. N$ L8 ]3 H" _; }       这种人本来就引不起别人的激动的。
* s2 J; W) w. w  H1 \; T
. \7 {, K1 b: L! X7 N# v       翠浓已拉着这人的衣袖走过来，微笑着道：“他就是我的丈夫，姓王，叫王大洪。”
' z% r7 n: v) I
7 V9 p6 V' Y: G( M- s! E' M3 n       王大洪。老老实实的人，老老实实的名字。
7 b: ^4 P' T  h2 C% W. X
       他被翠浓牵着走，就像是个孩子似的，她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 p. c- Y$ J% E" R
. y% d% b) A4 v3 S9 d# D7 x7 G       翠浓又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傅红雪傅公子。”

( B/ ?9 i" @0 ^$ R5 Q       王大洪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抱拳道：“傅公子的大名在下已久仰了。”

       傅红雪本不想理睬这个人的，以前他也许连看都不会多看这种人一眼。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他死也不愿意让翠浓的丈夫，把他看成个心碎了的伤心人。

4 g" E+ X8 a7 K/ o, g% j: ]" p       但他也实在不知道应该跟这种人说什么，只有喃喃道：“恭喜你，恭喜你们。”
7 `2 I2 g: D) c3 k
       王大洪居然也好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傻笑。
0 j+ Z3 ]2 W$ b) H: a
       翠浓瞅了他一眼，又笑道：“他是个老实人，一向很少跟别人来往，所以连话都不会说。”

6 C$ ^% i. Y8 M* g       傅红雪道：“不说话很好。”
, m+ U) ]; n) ]! E7 w" c
       翠浓道：“他也不会武功。”
3 p# X( F* D: C5 }) L  G& f" `2 m
       傅红雪道：“不会武功很好。”

       翠浓道：“他是个生意人，做的是绸缎生意。”
# M9 x( s* b8 c; d% p5 f
       傅红雪道：“做生意很好。”

+ q4 b8 H  r" M; G1 p% y       翠浓笑了，嫣然道：“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至少他……”

       她笑得很苦，也很酸，声音停了停，才接着道：“至少他不会抛下我一个人溜走。”

       傅红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没有看见她那种酸楚的笑容。他好像在看着王大洪，其实却也没有看见，什么也看不见。
6 G- ^/ i/ y3 p, h  p
, }4 T2 m' o. Z9 o3 z+ w       但王大洪却好像很不安，嗫嗫呐呐的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我还是到外面去的好。”
6 [7 b/ Q* j9 n  e1 N
: w: a: P- a7 W+ o% f4 n       他想将衣袖从翠浓手里抽出来，却好像又有点不敢似的。
# f# t* T2 h, d
       因为翠浓的脸色已变得很不好看。世界上怕老婆的男人并不少，但像他怕得这么厉害的倒也不多。

       老实人娶到个漂亮的老婆，实在并不能算是件走运的事。
$ v" I9 d" S9 ^6 |6 g3 Z" O
       傅红雪忽然道：“你请坐。”

       王大洪道：“是。”
5 \$ N, P9 W# ?6 h/ {# S3 |( Y
" t8 W: A& r. Z6 W+ P* p% C1 Q9 u5 v9 _       他还是直挺挺地站着。

! M6 i9 G. {3 r! k0 @  I, F       翠浓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叫你坐，你为什么还不坐下去？”

       王大洪立刻就坐了下去，看来若没有他老婆吩咐，他好像连坐都不敢坐。

5 ~( d# x, i2 }7 `5 f+ w% \- ?       他坐着的时候，一双手就得规规矩矩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很粗糙，指甲里还藏着油腻污秽。

       傅红雪看了看他的一双手，道：“你们成亲已经有多久？”王大洪道：“已经有……”
. L) `6 g& D+ F+ X  B' J0 E
       他用眼角瞟着翠浓，好像每说一句话，都得先请示请示她。

8 B4 d- V, U4 @, \- Y/ n, k. ^       翠浓道：“已经快十天了。”
& [; X0 y( r+ m+ {; v: K; g5 t
       王大洪立刻道：“不错，已经快十天了，到今天才九天。”

       傅红雪道：“你们是早就认得的？”
1 H$ {4 N8 g, [# [
4 y. Y' D$ ]1 r3 u( l: I) `       王大洪道：“不是……是……”

       他连脸都已因紧张而涨得通红，竟似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
) {4 d6 K1 l/ \3 k
: W9 F$ T1 y6 l4 a9 D, \/ B       傅红雪已抬起头，瞪着他。

- n, }& ]- G! |4 Z       天气虽然已很凉，但王大洪头上却冒出一粒粒黄豆般大的汗珠子，简直连坐都坐不住了。傅红雪忽然道：“你不是做绸缎生意的。”
' z" B8 i! E" W/ f+ T) t  Z
7 w4 n4 n7 J1 |+ K       王大洪的脸上又变了颜色，吃吃道：“我……我……”
8 C8 i4 S( Z% Y4 K2 D
  |7 M' v; Y+ K+ N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头，瞪着翠浓，一字字道：“他也不是你的丈夫。”

       翠浓的脸色也突然变了，就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重重一击。她脸上本来仿佛戴着个面具，这一击已将她的面具完全击碎。女人有时就像是个核桃。你只要能击碎她外面的那层硬壳，就会发现她内心是多么柔软脆弱。

       傅红雪看着她，冷漠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也不知是欢喜？
6 n# v6 Q; V) {. H
       是悲哀？是同情？还是怜悯？
5 }% E- E$ Z& d  V+ w, t- f
       他看着一连串晶莹如珠的眼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滚下来……他看着她身子开始颤抖，似已连站都站不住。
3 u* k3 }% c( }! r1 Q9 R5 p
$ X- `1 d  o$ j4 ^- i       她已不用再说什么，这已足够表示她对他的感情仍未变。

       她已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确不是她的丈夫。

       傅红雪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个人究竟是谁？”
$ _& i- v( r: s% s1 N
       翠浓垂下头，道：“不知道。”

) o7 I" G" |5 [, S- n5 Z       傅红雪道：“你也不知道？”
3 L* Q% I+ Y3 F5 q, d
       翠浓道：“他……他只不过是店里的伙计临时替我找来的，我根本不认得他。”
- D6 K* x6 E* @) g0 I% J; N
       傅红雪道：“你找他来，为的就是要他冒充你的丈夫？”

       翠浓的头垂得更低。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7 q  d  ?( G0 I4 w. a- z
) h& W. d- X; _- i$ {& p/ j       翠浓凄然道：“因为我想来看你，想来陪着你，照顾你，又怕你赶走我，因为我不愿让你觉得我是在死缠着你，不愿你觉得我是个下贱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已不能再忍受傅红雪的冷漠和羞辱。
* k) u( Y. c( [$ t, G, B% ~
6 Q7 U) ^% Z8 c5 n       她生怕傅红雪再伤害她，所以才想出这法子来保护自己。

1 l' G, C* D+ V1 M* ^7 \& B. ^  T7 d1 I       这原因她虽然没有说出，但傅红雪也已明白。傅红雪并不真的是一块冰，也不是一块木头。

       翠浓流着泪，又道：“其实我心里始终只有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嫁给别人的，我自从跟你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把别的男人看在眼里。”

& A2 Z. j4 X- B; f; h/ W* V4 }6 \       傅红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谁说我不要你，谁说的？”
7 I. Z( Y, m# @+ j; ?# e) {
       翠浓抬起头，用流着泪的眼睛看着他，道：“你真的还要我？”
4 Y2 U  I$ @' ?5 L& Z1 l& [
       傅红雪大叫道：“我当然要你，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女人，我都要你，除了你之外，我再也不要别的女人了。”
: @5 ?  ^6 W' b7 D! `2 y
       这是他第一次真情流露。他张开双臂时，翠浓已扑人他怀里。

       他们紧紧拥抱着，两个人似已溶为一体，两颗心也已变成一颗。所有的痛苦、悲伤、误会、气愤，忽然间都已变为过去，只要他们还能重新结合在一起，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们烦恼的？

/ W* d/ @/ D& u       翠浓用力抱住他，不停他说：“只有你真的要我，从今之后，我再也不会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你。”
( X5 d0 V% G8 j8 G/ n' d
% J5 d, W6 n: R! f       傅红雪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 `3 S6 J6 i; M: s
       翠红雪道：“永远？”

  i) i& q# x* ~       傅红雪道：“永远！”
3 X9 N& h- q: `' @- Y
       王大洪看着他们，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茫然不解的表情。

       他当然不能了解这种情感，更不懂他们既然真的相爱，为什么又要自寻烦恼。
. U) _2 E7 _; R3 o6 F
       爱情的甜蜜和痛苦，本就不是他这种人所能够了解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付出过痛苦的代价，所以他也永远不会体会到爱情的甜蜜。
! Z; f. I) }  p
       他只知道，现在他留在这里已是多余的。

       他俏俏地站起来，似已准备走出去。
# d8 _1 b6 z$ k* P1 P: p: Q
       傅红雪和翠浓当然不会注意到他，他们似已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 |& Y( g& T+ S8 E, B% Q9 o3 b+ \
       昏黯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上，白的墙，黑的影子。
8 s' [& f9 B+ {+ T% M2 s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手里突然多了柄一尺七寸长的短剑！
2 R2 C1 ^& c& t( Y1 g
0 @6 I1 q* v& c8 G       剑锋薄而利，在灯下闪动着一种接近惨碧色的蓝色光芒。

       剑上莫非有毒？

       王大洪慢慢地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翻身！
. E0 y: M. s1 P0 h- }
       青蓝色的剑光一闪，已闪电般向傅红雪的左肋下刺了过去。

       没有人能想到这变化，何况是一对正沉醉在对方怀抱中的恋人。

, J5 O+ x+ n: b" b* N; e       傅红雪用两只手紧拥着翠浓，肋下完全暴露着，本就是最好的攻击目标。这一剑不但又快又狠，而且看准了对方的弱点才下手的。
7 T/ n- w- b5 @" F# ]
  Z# x# s: Y( z% E/ K       为了要刺这一剑，这个人显然已准备了很多年，多年来积压着的仇恨和力量，已完全在这一剑中发泄！

       傅红雪非但没有看见，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

       但翠浓却恰巧在这一瞬间张开眼，恰巧看见了墙上的影子。
5 A: U5 i8 l1 Q! f
       她连想都没想，突然用尽全身力量，推开了傅红雪，用自己的身子，去挡这一剑。

3 H( \. L9 i6 @; d- f$ n' A       剑光一闪，已刺人了她的背脊。一阵无法形容的刺痛，使得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已被撕裂。
4 e. @9 P: q* w# y0 \
) V: p5 B7 J( d( C7 V2 _/ y       可是她的眼睛，却还是在看着傅红雪。
0 e, k- D# ~% c3 }
& b/ W1 J, O5 U& {3 n       她知道从今以后，只怕再也看不到傅红雪了，所以现在只要能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 o. M: n4 @3 i! a0 l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
6 Q5 @" p8 v- r% ]* t
# {) Z3 u: _4 y7 d       没有人能形容出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没能人能了解。

       那不仅是悲伤，也是欣慰。因为她虽然已快死了，但傅红雪却还可以活下去。

       因为她终于已能让傅红雪明白，她对他的情感有多么深邃，多么真挚。她嘴角始终还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 D! a( T* N5 k  O8 C: ?
       因为她活得虽然卑贱，可是她的死，却是高贵伟大的。
% y+ f' u! j& l( `5 r
       她的生命总算已有了价值。

       傅红雪又倒在床上，看着她，看着她混合着痛苦和安慰的眼光，看着她凄凉而甜蜜的微笑。

       他的心碎了。

       翠浓看着他，终于挣扎着说出一句话。
# M5 w# w! a9 E9 l: M" Y% B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要害你。”傅红雪道：“我……
1 B- G: q! a' }4 F. ~% [% g. D4 D
4 p/ A* B8 D. n7 g& f       我相信你。“

       他用力咬着牙，但满眶热泪，还是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k5 u0 U$ x; [6 j; D. x8 I8 H
       翠浓嫣然一笑，突然倒下，苍白美丽的脸已变成死黑色：短剑还留在她背上。
. ~0 l0 Y0 I& M8 H
5 H2 U. x7 \+ J2 U2 @+ b2 k- `       薄而利的剑锋，已刺入了她的骨节，被夹住。

6 `+ a9 E% o! o( x  P8 U; X( [$ r       王大洪一时间竟没有拔出来，只有放手，一步步向后退。

/ f0 Q0 ]- l( U$ i' i8 d       他希望退出去，希望傅红雪在这强烈的悲伤和震惊下，忘记了他。傅红雪的确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不过从紧咬着的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2 L- L6 y' [3 d3 ]       “站住！”

       没有人能形容这两个字中包含的仇恨和怨毒，甚至没有人能想象。在灯光下看来，王大洪忠厚善良的脸，已变得魔鬼般狰狞恶毒。
$ j% P( q' H$ d4 j) y  D) ]  e& _- l
       可是他还是站住了。
2 J5 H. M# p7 ^: K" t
! f; G2 t" T6 f       傅红雪的声音中，竟似有一种足以令神鬼震慑的力量。
6 p+ B; N6 A; ^$ t* L* b
8 c: d2 `. e' c: l" R: a5 F       仇恨的力量。
" e+ y4 [3 K( ~
       王大洪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
% S7 V! s8 b! T' r/ E
       傅红雪平静地道：“你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凶手？”

       王大洪道：“我不是，我要杀的只是你！”
- P& d3 b. X. T( l; W8 A
       傅红雪道：“为什么？”
8 q" q1 Q, _; U# D2 ?1 b0 t$ n
       王大洪冷笑道：“你能杀别人，别人为什么不能杀你？”
2 J5 I& Q& _0 Q
* E! |* o! G9 X) _0 \6 w% M       傅红雪道：“我不认得你。”

2 m) C- H: z( E& k" i; i& x       王大洪道：“你也不认得郭威，但你却杀了他，还杀了那可怜的孩子。”
4 y* v& J" o5 _  ]. a. Q
) Q2 K5 s: V  p1 o9 ~+ g1 z       傅红雪的心已沉了下去，道：“你是为他们来复仇的？”
+ D* m4 H. n+ Q0 c( X3 X6 d3 R
! C# h5 @* x& h  h  _       王大洪道：“不是。”
' C  J- w2 C) K" F+ A' z& C- t
& P3 B3 ^0 L, M* G. H, m* Q& X       傅红雪道：“你为的是什么？”

- `7 E* c6 m5 o7 V       王大洪道：“杀人的理由有很多，并不一定是为了仇恨。”

       他冷笑着，又道：“那孩子平生从未做过一件害人的事，更没有杀过人，但现在却已死在你手里！你呢？你已杀过多少人，你杀的人真是全部该杀的？”

       傅红雪突然觉得手足冰冷。
2 |5 U6 i! T. i/ g4 M3 R! L/ x
       工大洪道：“只要你杀一个人，就可能有无数人要来杀你！只要你杀错过一个，就永远无权再问别人为什么来杀你！”

; u6 o) d0 g) P  k0 P1 q9 ~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俯下身，轻轻拉起了翠浓的手。

       这双手本是温暖而柔软的，只有在这双手轻抚着时，他才会暂时忘记那种已深入骨髓的仇恨，他的心才会有片刻宁静。

       但现在这双手似已完全冰冷僵硬。

- p2 N1 E8 U3 O       他没有流泪，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仿佛又已忘记了王大洪的存在。他苍白的脸上，几乎变得完全没有表情。

       可是他另一只手已握住了他的刀。
% `8 n/ E3 O6 v' x2 a8 B
- _: c5 e- K4 O+ y4 P! A% J& y$ R/ O       漆黑的刀，黑得令人心碎。

       无论谁看见了这柄刀，都立刻会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足底升起。
4 F- N, J& t) v7 a0 Z/ h
       王大洪看见了这柄刀，他的手似乎也突然变得冰冷僵硬。

0 s3 N' v* x& p$ Z; n3 R1 h! Q       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道：“你可以杀我，无论谁都可以杀我，但却不该杀她的。”

; F2 d) s( |0 x; p4 ~& ]- w+ y/ h       他的声音奇异而遥远，仿佛来自远山，又仿佛来自地狱。

/ @! E5 E' z. B8 J+ ^! F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的，你杀了她，我就要你死！”

2 g6 v! f* \' K6 L- O       王大洪脸也变为灰色，却还是在冷笑着，道：“现在你还有拔刀的力气？”

       傅红雪没有回答。
2 w* F1 w' ^+ d6 A
( {$ ~6 Q, r8 f& s' W$ ]  [% I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向王大洪走过去，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 m2 ]4 m* E, _
       刀鞘漆黑，眸子漆黑。

       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王大洪咽喉上。
# f2 T8 s1 k7 i& x. L. J( z4 U
& o; [5 e! r  s9 W$ z, Q       王大洪的呼吸突然停顿，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铁手，扼住了咽喉。

) U" l: n. |" }/ `& a2 E       他已不再往后退，因为他也知道，现在根本已无路可退。
3 Z; T4 d: k' C+ m" V3 f, u# f
1 D' V3 S. g6 A  f& y+ j       刀虽然还没有拔出来，可是他整个人却似已全部在这柄刀的阴影笼罩下。黑暗而巨大的阴影，压得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似已将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2 V- p% y8 `0 E. P6 ?* H4 s6 _
       傅红雪已走过来。走路的姿态虽然奇特笨拙，可是只要他手里还握着他的刀，就绝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笨拙的跛子。
' A2 Z- I% |; V: N# a. G+ u
% U9 g2 @% c. J2 d( H5 P7 s# d       他的人似已和他的刀结为一体。

4 ?% x8 S; y* r; c- ^/ `       王大洪点点头，黯然道：“我只后悔没有听信一个人的话。”

       傅红雪道：“什么话？”

% A$ p6 e. d0 Y7 J       王大洪道：“他本来要我先毁了你这柄刀。”
2 G" q9 b6 w: Q! }- v
5 c2 _6 k% f2 Q) R5 A( F0 A       傅红雪道：“先毁这柄刀？”
/ x2 u& v9 _; c
       王大洪道：“这柄刀虽然并不特别，但是对你来说，它的价值却很特别。”

       傅红雪道：“哦？”
  d. g+ M. D1 L6 j7 @
- r, J1 }6 w. H; g. D0 s       王大洪道：“因为这柄刀就像是你的拐杖一样，若没有这柄刀的话，你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跛子而已，你只有手里握着这柄刀的时候，才能站得直。”
" W( Y" m9 y! ^2 I2 v4 d# t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已似有火焰在燃烧。
' a" {  U5 e% b" d* Z; q6 D
       王大洪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道：“这些话当然不是我说的，因为我以前根本就没见过你、根本就不了解你。”
" I1 T" j4 R- b$ m3 A% y
       傅红雪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 h& w) v5 O2 y0 v5 B$ \, y
. X# h6 ?2 w; M) g" b7 q       王大洪道：“是一个人。”

       傅红雪道：“什么人？”

       工大洪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4 x( R$ j* G) C/ W' D3 ]! ?. y
2 H% e# B+ ]7 Y  q/ m       傅红雪道：“你来杀害我是不是这个人要你来的？”

       王大洪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6 J* ~8 t1 ?" f7 x       他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接着又道：“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而且也永远猜不出来的。”
: |, \3 V  G% K
8 z! Q' W/ K/ _' [* K       这句话已无异承认，他来杀傅红雪，的确是受人主使。
- k9 Z4 k. m2 h2 X2 t  {, T/ k) k
* i6 a( F  M9 V9 Q. t% o" [       他本来确实没有要杀傅红雪的理由。

       这世上虽然有很多人会无故杀人，但他却绝不是这种人。

       能用这种周密恶毒的计划来杀人的，就绝不会是这种人。
, F" m3 S% U0 ?3 r; l  |
       傅红雪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也开始燃烧，燃烧着的眸子已盯在他脸上。

3 F% q% [) W/ o. S) l       王大洪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道：“因为我不懂。”

       王大洪道：“什么事不懂？”

       傅红雪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替别人死？”
: |" O1 T2 z) _% R* ^/ N
       王大洪道：“替别人死？”

6 E& C4 m0 h  N3 v       傅红雪道：“你本来只不过是个受人利用的工具，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杀你。”

' }* ^7 y. n2 f* y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我应该杀的，本是那个叫你来杀我的人。”
1 n& n4 j4 q7 D0 Z, Y0 N
/ O, J! w) D. ~) f: G1 M2 X( z       玉大洪道：“只要我说出那个人是谁，你难道就肯放我走？”
2 Z: z6 ?- T, V) {( i2 e/ Y
       傅红雪冷笑道：“我说过，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动手。”
. L% L+ S* B0 @& K5 R
       王大洪突然沉默，显然在考虑。

       傅红雪提出的条件实在很诱人，无论谁都会考虑考虑的。
1 m1 m. P: D& S1 f3 {, m$ _% J
  [' y; |4 g3 V( C  X) G- A, y. B" U       只要能活下去，相信世上绝没有真正想死的人。
/ {/ X: X& }6 @! l
5 G+ y1 i" q+ y) ^2 e* f7 v       傅红雪并没有催促。
) F/ }0 d- e& Q/ |; G
       当别人在考虑下决定时，你若催促他，压迫他，得到的效果往往是相反的。这道理傅红雪也懂。
# @3 n  _9 a+ Y: F- K; z- K
7 H7 g( T0 v2 `) I1 z! B- F       过了很久，王大洪忽然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个君子。”
7 M! [0 a% |( J, U: ?4 A( L
       傅红雪沉默，默认。

) g6 _. n" S5 U& R       王大洪道：“像我这种人，为了要保全自己的生命，无论谁我都会出卖的。”
* U. ~' S9 d2 j6 R' C5 d* v
       傅红雪冷冷道，“你并不笨。”

       王大洪道：“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

- T. }1 o2 Y. Q0 p       傅红雪等着他问。
  f1 Z- {! U8 }( [
$ t5 U; F: C. Q       王大洪道：“我怎知你现在一定能杀得了我？也许你现在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那么，我又何必将别人的秘密告诉你？”
; a6 ?" G! X% W) b! d
       傅红雪也没有回答这句话。
: d, N( v8 \6 S% D( A/ c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这个人，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我本该一刀削落你的耳朵，让你相信的。”
: F7 X  z. m0 D2 i( ~' l
; a( f) U6 [$ I# q4 y, w0 F       王大洪道：“哦？”
) |$ }7 N/ L% \" z2 Q: ^2 j$ {: r
9 B, P7 a5 ?/ H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非但不值得我动手，更不值得我拔刀。”

       王大洪道：“哦？”
$ E1 k% e! Q* l2 M; m
. N9 @1 ^, m4 T8 V: F       傅红雪道：“但我却不能不让你明白一件事。”

       王大洪道：“什么事？”
: d3 P" P6 x; ~$ z( |3 P
       傅红雪道：“我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你。”

       王大洪笑了，他当然不信傅红雪会放下这柄刀。
; [' o% s% \1 N
       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傅红雪已放下手里的刀，放在桌上。他好像决心要证明一件事——没有这柄刀，他还是一样可以站得起来。

       王大洪果然显得惊讶——也就在他脸上刚开始露出惊讶之色的这一刹那问，他千里又多了柄短剑，闪动着惨碧光芒的短剑。剑光一闪，已刺向傅红雪的胸膛。
) d! K) Q, K: D  z9 j( s
       王大洪当然并不是个生意人，“王大洪”也当然绝不是他的真名。
- {& v1 J, r! Z
       他一剑刺出时，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非但一定是个成名的剑客，而且一定是杀人的专家。

       他的剑法恶毒而辛辣，虽然没有繁复奇诡的变化，但在杀人时却很有效。这一剑刺出后，就像是毒蛇的舌信。
( B8 N$ V) U2 k# F
5 k% \  v+ C; T5 n# X/ G, ]       傅红雪已无法挥刀招架，他手里已没有刀。

' b9 b! Q  V, L) t5 q1 `$ K       可是他还有手。

' v9 \9 ^% w0 A0 g       手是苍白的。

       他身子一闪，苍白的手突然向剑上抓了过去。
! _+ |. v: p- Q: v5 d( `. S
# {3 {1 r% e" d( \7 T5 i       他似乎已忘了自己这双手是血肉，不是钢铁，似已忘了自己手里没有刀。这是不是因为他感觉中，他的手已和他的刀永远结成一体？

       这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空着手的习惯？

6 L5 `2 D$ w# R1 y! b- P8 A       剑上淬着剧毒，只要他的手被划破一点，他就要倒下去。

' h7 d/ Q1 L8 w1 z+ M8 ~$ V       王大洪的剑没有变招。他当然不肯变招。他希望傅红雪能抓住他的剑，抓得越用力越好。

- p, {9 u8 g5 c2 C3 Z' B- m       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将别人当做呆子。

- F! C5 z2 M& u# t       将别人当做呆子的人，到最后总是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不是别人，是自己。
% T( `/ r3 r$ l8 T, ~
       王大洪觉得傅红雪实在是个呆子。
, w) R4 p+ R4 p2 M, D/ B6 q
       除了呆子之外，还有谁会用自己的手去抓一柄淬过毒的利剑！这也许只因为他受的刺激大，所以脑袋里已出了毛病。
& Y; C! h" V. F  ?8 E1 i- M
       王大洪几乎已快笑出来，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 I3 P4 z8 l2 S' q; |, v( t0 Q* v       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剑招式已用老，速度已慢了下来。
: Z6 N/ g0 ]  z7 q
       这一剑既没有刺中对方，本就应该早已变招的。
4 K/ J4 O4 f" C/ H( y1 O
" h# t* T: M+ Q- o  v( n! Y+ U7 s       现在他只等着傅红雪的手抓上来。
, L1 H8 Q+ v1 U  T2 K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苍白的手已打在他黝黑的脸上。
7 ^% t  H( V4 u4 N3 m% s3 }
$ d7 s- z/ g% R0 s- w       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傅红雪的招式竟突然变了，变得真快，快得无法思议。他只觉得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头脑中突然一阵晕眩，什么事都已感觉不到。

' R& l6 o& N% }8 Y       等他再清醒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倒在墙角，鼻子里还在流HH义着血，脸上就像是尖针在刺着，左边的颧骨已碎裂，鼻梁的位置已改变。
* n" Z, S1 E- K- x0 M
$ h7 E& g  ]2 ^6 w/ w8 U5 [8 z       他能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剑，已到了傅红雪手上。
- B$ B! P. i9 J3 D8 {4 V  E
. p! o; S. h, n       傅红雪凝视着这柄剑，过了很久，才转向他，冷冷道：“这柄剑不是你的？”
7 R. m5 [+ P5 P5 A
       王大洪摇摇头。
* _" U  b" e* N: I% }9 r# u" l
       傅红雪道：“你用的本是长剑。”

       王大洪又点点头。

       用长剑的人突然改用短剑，出手固然更快，但力量和部位都无法拿捏得很准了。

( H) G+ k. ]  C       这点他自己也很明白。
2 O; Q+ T& i' `+ i! G  @
# Y/ ~) P! Q9 n! k: o9 J7 b       傅红雪道：“这柄剑也是那个人给你的？”

       王大洪点点头。
  }* r# C2 h1 m4 f# @) ~) ^
0 K0 T8 T" d3 G; s% ]       傅红雪忽然将剑抛在脚下，道：“你若想再试一次，不妨将这柄剑再拿回去。”

5 I3 _* T$ j. ^5 W7 j" Q       王大洪又摇摇头，连看都不敢再看这柄剑一眼。

       他的勇气似已完全崩溃。
2 X) Z- o$ P. V* I6 q
& w4 k# j8 r) t8 C       傅红雪冷冷道：“你为什么不愿再试？现在我手里还是没有刀，还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跛子。”
7 v% ]' e" r1 a$ f  p
$ ~- G! M* l, a% B! g+ M5 c% g* w/ f/ D       王大洪道：“你不是。”他忽然长长叹息，道：“你也不是呆子。”

. `; T; U1 d! j+ c4 {$ t0 E8 v       ——将别人当做呆子的人，到最后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 s1 q) q! C: I- y  p       这点他现在也终于明白。

       傅红雪道：“现在你已肯说出那个人是谁？”
2 W, [: H' u, U, P
, Q! G: L- T! x; C  Q# T6 ]       王大洪突又长叹，道：“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用的。”

  B- c, u$ Y( V* g       傅红雪道：“为什么？”
; F2 m0 S0 y4 L8 ^2 B! M
       王大洪道：“因为你绝不相信。”

       傅红雪道：“我相信。”
' Y3 K! V3 t' _; ~/ o
9 j  e7 r3 @9 w9 T' ?4 a       王大洪迟疑着，道：“我能不能相信你呢？你真的肯放我走？”

       傅红雪道：“我已说过一次。”
  R5 a3 [: [: E" w# |+ e& c! ~6 v7 }' _
; b% n* {8 l* m7 Z! v5 d       有些人说的话，一次就已足够。
& T: W7 _8 F3 l; H# M
       王大洪终于松了口气，道：“那个人本是你的朋友，你的行踪，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清楚。”
# X" \& q9 t! i2 Z6 q
       傅红雪突然握紧了双拳，似已隐隐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 N: q" g# m8 T
' K$ V, t7 K9 l# B" \, k3 A3 d       他没有朋友。
/ F) d7 b2 N$ Q8 g. v
       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勉强算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感觉到一种被朋友出卖的愤怒和痛苦。

- P! k* |9 w# P" ^. z0 i       但他却还是不愿相信，不忍相信，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4 W4 W* T$ G* g- U7 n$ n& o
& ^% U5 r8 X, o; d' l  B       “这个人姓什么？”
6 C) t$ x7 z  Q/ r$ H4 v0 ?! g
7 V- f+ j, T& \7 X+ O5 E       王大洪道：“他姓…”突然间，刀光一闪。

' R& L+ P  N" A# E" R       只一闪，比电光还快的一闪，然后所有的声音都突然停顿。

       “他姓……”

       王大洪永远也不能说出这个人姓什么了，他也已用不着再说。这柄短刀已说明了一切。

       ——刀光一闪，一柄短刀插上了李马虎的手腕。

       刀光一闪，一柄短刀杀了那无辜的孩子。
( H2 Z- B7 B: v  V# e1 e- ~
$ E  x( g! \/ C, M1 c0 p7 M       现在刀光一闪，封住了王大洪的口。
$ F) s" w% k$ Q/ Z1 e9 B" k
" n$ {' }: K5 a  U* Z4 Q       三柄刀当然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王大洪眼睛凸出，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他的咽喉气管被一刀割断，他死得很快，可是他死不瞑日。

       他死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杀他。

       傅红雪也不信。
6 k+ B8 E4 e( \
       他不愿相信，不忍相信，但现在却已不能不信。

7 u! Q; q% `- u7 @2 G       ——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
9 o) T* i3 O% m* O/ y
5 v' s; a* |, }8 u       ——能令人看不出他真正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 p( Y" {0 S: z, R
) K" }  Y. Y5 |9 E% g' Z; e       傅红雪忽然发觉，叶开这个人远比闪电般的飞刀还可怕。
- x# Q' j+ n. V
7 Z7 P) w& }4 E. M       刀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但窗外却没有人。

" g# ?6 |3 C* G4 E. y- v       夜，秋夜。
' q! B4 j6 q" _7 o' |
       夜已深，秋也已很深。

       暴雨初歇，地上的积水里，也有点点星光。
. H1 w5 J+ H3 d. b5 [' M
       傅红雪抱着翠浓，从积水上踩过去，踩碎了这点点星光。
2 S. P0 V0 l/ }! r: a
       他的心也仿佛被践踏着，也已碎了。
. N+ |, B0 x1 b( F
       风很轻，轻得就像是翠浓的呼吸。
# a& _; l8 J# h+ H! r0 E
       可是翠浓的呼吸久已停顿，温暖柔软的胴体也已冰冷僵硬。那无限的相思，无限的柔情，如今已化作一滩碧血。
# E& j% `. i- b1 D4 j* z* P
       傅红雪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生怕她又从他怀抱中溜走。

       但这次她绝不会再走了。她已完全属于他，永远属于他。
( q" Z# n4 C1 e# i
       泉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过了清溪上的小桥，就是山坡。

       他不停地向前走，踏过积水，跨过小桥，走上山坡，一直走向山最高处。

       星已疏了，曙色已渐渐降临大地。
" \& c- t2 e  h, A
9 G* J3 K% S% g, K- v9 E3 G( ~, K% X8 Y       他走到山巅，在初升的阳光中跪下，轻轻地放下了她。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使得她死灰色的脸看起来仿佛忽然有了种圣洁的光辉。无论她生前做过什么事都无妨，她的死，已为她洗清了她灵魂中所有的污垢。
4 O2 F* e) y0 V$ N+ ]
- @5 B0 z8 Z, H* N# U( r# ^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为别人牺牲自己更神圣？更伟大？
8 N$ \9 X4 }& L  d+ E0 U
       他跪在山巅，将她埋葬在阳光下。

3 h. B. G& }/ p9 X. C  ^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从东方升起的第一线阳光，都将照在她的坟墓上。
- O0 V* W2 |0 c) g9 [  W; v
       阳光是永恒的，就橡是爱情一样。

傲天♂浪子追风

爱情有暗淡时，阳光也一样。

. M1 u% d* h7 ]5 j3 |5 s       太阳升起又落下。

       傅红雪下山时，已是第二个晚上。
4 a" I6 [/ o8 L
, }$ K* T: ?+ h: f( ?       大病初愈后，再加上这种几乎没有人能忍受的打击，他整个人剩下的还有什么？

       除了悲伤、哀痛、愤怒、仇恨之外，他还有什么？
4 }% t# K- X5 D  ~8 h* y2 w
4 k) O" V! @8 g( M       还有恐惧。一种对寂寞的恐惧。
. o* ?! _$ K- U. a: O
, [8 g9 {! P. _- W- P* j% s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他是永远再也见不着她，那永恒的孤独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脱？
4 w6 K, m4 s2 o) O1 j
6 v, G: Z  y6 t* r5 ]5 O' ^. m       这种恐惧才是真正没有人能忍受的。

       既不能忍受，又无法解脱，就只有逃避，哪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
# h8 r- C' ]0 |/ ?0 U' J
       山下的小镇上，还有酒。酒是苦的也好，是酸的也好，他只想大醉一场，虽然他明知酒醒后的痛苦更深。

2 i/ w1 [0 ~$ E9 }! W       醉，的确不能解决任何事，也许会有人笑他愚蠢。

* E, I$ [6 T) J0 W9 M1 n1 T       只有真正寂寞过、痛苦过的人，才能了解他这种心情。

* B' ~' N0 s* u/ n+ f       客栈中的灯光还亮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 n3 U7 q1 e& `4 s3 q, c" @       他醉了。
+ `. U+ A9 h3 M' p3 Y& v+ q
* B, M4 L; h( l4 ?+ E0 U       他醉得很快。
, O" A* V5 ?( [& H9 s6 E, ?3 A4 Y
% g5 a: u% ^. w4 b4 j9 h       人在虚弱和痛苦中，本就醉得炔。

       他还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小客栈的老板娘从柜台后走过来，用大碗敬了他一碗酒。
' }8 |& Z  I5 M- u( l
9 Y$ j$ t4 q; K; y4 r       这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肥胖的脸上还涂着厚厚的脂粉，只要一笑起来，脸上的脂粉就会落在酒碗里。
  O/ m& o" y) W
       可是她的酒量真好。
  I; v9 I# [; K; v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也敬了她一碗，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生命在这段时候也是一片空自。

       也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情况。

+ @* s# b$ d6 g& M! A- ?7 a/ Q+ U4 x       那并不是昏迷，却比昏迷更糟——他的行动已完全失去控制，连自己都永远不知道自己做过了多可怕的事。
2 G. m3 N: w/ m: i- O% `
1 q* L( J! I1 {+ n- _       无论多么醉，总有醒的时候。

       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一问很脏的屋子里，一张很脏的床上。

' r6 g3 R, M! r: b8 b4 `! N       屋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酒臭和脂粉香，那肥胖臃肿的老板娘，就赤裸裸的睡在他身旁，一只肥胖的手，还压在他身上。

       他自己也是赤裸裸的，还可以感觉到她大腿上温暖而松弛的肉。

       他突然想呕吐。昨天晚上究竟做过了什么事？
3 l, \8 i' B; A- D. c
       他连想都不敢想。为他而死的情人尸骨还未寒，他自己却跟一个肥猪般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7 X8 `* ~4 _6 I) S9 o
       生命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龌龊，如此卑贱？
3 o6 D: ]6 `6 x. ?  m& \
0 A% V9 E5 S" w! [/ N       他想吐，把自己的心吐出来，放到自己脚下去践踏。
5 \5 l6 V: Z9 _# C* |4 z
- a  [* b# p5 Q! |- |  q5 V       放到烘炉里去烧成灰。

       那柄漆黑的刀，和他的衣服一起散落在地上。他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裳，突然发觉有一双肥胖的手拉住了他。

, H3 V9 Q2 ?: s6 i& X( o       “怎么，你要走了？”
0 a" V; ^$ `( X
       傅红雪咬着牙，点了点头。
9 Z8 I5 V! y( X& `
       她脂粉残乱的脸上，显得惊讶而失望：“你怎能走？昨天晚上你还答应过我，要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的。”
5 A1 N8 z8 K3 f* R+ ?
, f: |! e* d( V       寂寞！可怕的寂寞。
4 q( t2 k9 h6 I
6 w% H3 E' T2 f+ i       一个人在真正寂寞时又沉醉，就像是在水里快被淹死时一样，只要抓住一样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 |6 s- U; ?& I8 C+ V2 V7 \. L. j
; v- ?8 F4 p! o& Q       可是他抓住的东西，却往往会令他堕落得更快。
% Y- F% \& \) W+ S% h* K0 C
2 T0 M) G8 Z6 }5 s  q1 b% m       傅红雪只觉得全身冰冷，只希望自己永远没有到这地方来过。
* e& o2 t5 ^) S4 |4 ]$ A+ }, s
       “来，睡上来，我们再……”
+ Y$ x/ d( y* d7 s3 ]  @
       这女人还在用力拉着他，仿佛想将他拉到自己的胸膛上。

       傅红雪突然全身发抖，突然用力甩脱了她的手，退到墙角，紧紧地握着他的刀，嘎声道：“我要杀了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4 ^" |: k! f( o0 o* M* a9 {/ I* x/ l
* Q% Y' o6 H% [/ A5 r       这苍白孤独的少年，竞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负了伤的疯狂野兽。

       她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的掴了一巴掌，突然放声大哭，道：“好，你就杀了我吧，你说过不走的，现在又要走了……你不如还是快点杀了我的好。”

       寂寞，可怕的寂寞。

       她也是个人，也同样懂得寂寞的可怕，她拉住傅红雪时，也正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块浮木，以为自己不会再沉下去。

       但现在所有的希望突然又变成失望。
, F% K4 m( y, X# O- O
1 Y# B  _1 n- T8 p, Y. u1 c" k* t       傅红雪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他不忍再看她，也不想再看她。

5 \# I0 z& G3 |+ ?6 Z; S       就像是一只野兽冲出牢笼，他用力撞开了门，冲出去。

       街上有人，来来往往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但他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不停地向前狂奔，奔过长街，奔出小镇。他停下来时，就立刻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吐空。
: g% h% \+ M6 o; u
1 \  X3 D# P, ^  Q* h$ f) I# M       然后他倒了下去，倒在一棵木叶已枯黄的秋树下。
! _/ A0 b$ @8 H" M" Q3 Z
  `' ]; D% g! i       一阵风吹过，黄叶飘落在他身上。

       但他已没感觉，他已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痛苦都已变得麻木。
' b& ~9 v# i: S' H
       既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就这样伏在地上，仿佛在等着别人的践踏。

       现在他所剩下的，已只有仇恨。

( j# k1 h& W* v4 {       人类所有的情感中，也许只有仇恨才是最不易甩脱的。

       他恨自己，恨马空群，他更恨叶开。
% q% W! {: t" l, l, K" ~
       因为他对叶开除了仇恨外，还有种被欺骗了、被侮辱了的感觉。
# K9 `% {' b. D  h
       这也许只因为在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是将叶开当做朋友的。

       你若爱过一个人，恨他时才会恨得更深。
; |0 G- n# L' f6 l2 A
1 r+ u2 N+ k, R8 q       这种仇恨远比他对马空群的仇恨更新鲜，更强烈。

& C# K; ]4 h% c1 T% D& O       远比人类所有的情感都强烈！

       现在他是一无所有，着不是还有这种仇恨，只怕已活不下去。

       他发誓要活下去。

       n7他发誓要报复——对马空群，对叶开！

       经过昨夜的暴雨后，大地潮湿而柔软，泥土中孕育着生命的芳香。
* I$ H  y# @" w* p( Z
0 H6 {( c3 f4 n; l, b       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管你是高贵，还是卑贱，大地对你总是不变的。你永远都可以依赖它，信任它。
) G( n0 M" t! P( t* {' o
) d" Q' h8 ~. j       傅红雪伏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要从大地中吸收一些生命的力量。

+ o" ]8 r* M  W/ m  Q5 a       有人来看过他，又叹着气，摇着头走开。

* f: F# ~% W: Q+ i3 n       他知道，可是他没有动。
1 Q0 [$ F1 K+ F# E6 \, q: ~
0 i# q" f( z9 ^0 y* W+ k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样没出息，躺在地上装什么死？”

$ ?, \" j5 Q1 q4 R0 n" d0 O8 f0 R       “年轻人就算受了一点打击，也应该振作起来，装死是没有用的。”有人在叹息，有人在耻笑。
! Q; }$ u* m& F3 @
       傅红雪也全都听见，可是他没有动。

       他受的痛苦与伤害已太重，别人的讥嘲耻笑，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当然要站起来的，现在却还不到时候，因为他折磨自己，还没有折磨够。

       无论如何，刀还在他千里。
; b' O2 i: z; ?  o7 J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 v7 [8 s% x! }1 ]' z! H
       突然有人失声轻呼：“是他！”
0 Q, K/ h, |2 m/ |: |! d, T
2 `: P$ P6 I! ]7 o5 {       是女人的声音，是一个他认得的女人。
6 N8 v1 l. ^$ B
       但他却还没有动，不管她是谁，傅红雪只希望她能赶快走开。
; ~1 Q: o3 [  z: a4 l
       现在他既不想见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 D6 C$ q) [# Y5 ~; L; M       怎奈这女人偏偏没有走，反而冷笑着，道：“杀人不眨眼的傅公子，现在怎么会变成像野狗一样躺在地上，是不是有人伤了你的心？”

# F/ b4 j: x9 U       傅红雪的胃突然收缩，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 _/ a: H+ h4 W
       他已听出这个人是谁了。
8 F4 F7 t2 P* Z; f9 o; L( s
0 ~: E. q2 b( I! l) I2 u$ N# O- z/ z       马芳铃！

       现在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她，但她却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傅红雪紧紧咬着牙，抓起一满把泥土，用力握紧，就像是在紧握着他自己的心一样。
  A7 h& l* l9 W* P! o
& Z5 j! q8 }3 W& x' f7 \+ r* Z       马芳铃却又在冷笑着，道：“你这么样痛苦，为的若是那位翠浓姑娘，就未免太不值得了，她一直是我爹爹的女人，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 N: p6 ?: s6 u- t) C1 @8 c, B
& R# z! P5 h9 i9 Q       她说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条鞭子。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用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他的样子看来既可怜，又可怕。
+ ~' _$ i  r( M' m/ o
       若是以前，马芳铃一定不会再说什么了、无论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畏惧，都不会再继续伤害他。

& A( K5 C7 b4 ?' N/ |  a: O/ i       但现在马芳铃却似已变了。
* I* r! E, U7 k, P" o5 U7 y: R
       她本来又恨他，又怕他，还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情。

3 N1 C1 p" `9 _2 J       但是现在却好像忽然变得对他很轻视，这个曾经令她痛苦悲伤过的少年，现在竟似已变得完全不足轻重，好像只要她高兴，随时都可以狠狠地抽他一鞭子。
" Z' p0 t+ e! b
3 _0 p. k, V/ u7 ^& R9 z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迟早都会甩下你跟别人走的，就像她甩下叶开跟你走一样，除了我爹爹外，别的男人她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

$ a5 D5 [" |4 _% q& U3 I* Y: T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吸突然急促，道：“你已经说够了。”
1 ^$ V% Q8 X4 Q; y6 o" g; |
       马芳铃道：“我说的话你不喜欢听？”

* Z4 |" b' q! ~* |       傅红雪握刀的手已凸出青筋，缓缓道：“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马芳铃却笑了。
8 r$ N: U( B2 o( z
) u) {, O, E8 T7 k       她开始笑的时候，已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她身旁。
: @- |" H' m; }
) C4 S# E4 }/ L" |) k       一个很高大、很神气的棉衣少年，脸上带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他的确有理由为自己而骄做的。

       他不但高大神气，而且非常英俊，剑一般的浓眉下，有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也华丽得接近奢侈。
( ~4 _" B3 F2 y" z: q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这少年一定是个独断独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很少有人能阻拦他。
* p6 z. A! j0 X% @
       现在他正用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瞪着傅红雪，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傅红雪忽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令马芳铃改变的了。

1 f- k$ H" o2 D8 k+ F       锦衣少年道：“你是不是说你要杀了她？”

       傅红雪点点头。

9 {( u: H: U. A6 V' L# h8 j9 {       锦衣少年道：“你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2 u" ~0 B8 t* c% e/ |4 x       锦衣少年道：“她是我的妻子。”

       傅红雪突然冷笑道：“那么她若再说一个字，你就得另外去找个活女人做老婆了。”

7 ?; L% m0 N: {; [& S; T       锦衣少年沉下了脸，厉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Y; [  W4 M/ N; `" u" l, F
, D/ U$ D" e. d! s5 M       傅红雪又摇摇头。

       锦衣少年道：“我姓丁。”
6 \; d/ B1 N7 k$ M$ u6 \
7 a) t/ D$ Q3 g7 O       傅红雪道：“哦。”

       锦衣少年道：“我就是丁灵甲。”
; Y9 w% S! \& E, e
" @: t- j: u2 u$ D3 m4 t       傅红雪道：“哦。”
; b6 m6 v- {$ f, }8 s& o3 G) @
7 W( J5 M0 }* |. p       丁灵甲道：“你虽然无礼，但我却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现在看来并不像还能杀人的样子。”
3 y- T- R' f' \3 _/ P( G
       傅红雪的确不像。他闭着嘴，连自己都似已承认。丁灵甲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他知道就凭自己的名字能吓倒很多人的，所以不到必要时，他从来不出手——对这点他一直觉得满意。因为还是不能不让他新婚的妻子明白，他是有足够力量保护她的，所以他微笑着转过头，傲然道：“无论你还想说什么，都不妨说出来。”
9 v9 _/ M% Q/ T- F. {5 v8 Q% m, R+ W
* N1 L5 \. O* _; }+ v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我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丁灵甲微笑道：“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 A' r  L% G* w$ u* e
/ O' h$ E+ \; C- I* k       马芳铃的脸突然因兴奋而发红，突然大声道：“我要说这个跛子爱上的女人是个婊子，一文不值的婊子！”
9 ?8 Q6 t" i9 x( @
       傅红雪的脸突又变得白纸般苍白，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 ]( J& j- j( A* i4 h
4 b2 H& B( y" d, _5 l       丁灵甲厉声道：“你真敢动手？”

       傅红雪没有回答。没有开口。
9 b% h5 p1 Q) }6 c
; h4 ]7 _, }/ L$ s3 N) H       现在已到了不必再说一个字的时候，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得出，现在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阻止他出手！
. n5 _" D. Q( J1 C8 y
       丁灵甲也已看出。
5 \" D, x' T0 J6 P! f
       他突兀大喝，剑已出鞘，剑光如匹练飞虹，直刺傅红雪的咽喉。
7 ]7 G1 Z* j4 b% g3 X: Y5 U/ P
       他用的剑份量特别重，一剑刺出，虎虎生凤，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他的出于虽不太快，但攻击凌厉，部位准确。

       攻击本就是最好的防守，在这一击之下，还有余力能还手的人，世上绝不会超过七个。

, i6 O$ ]6 X8 R1 q1 R+ a) A9 q       傅红雪偏偏就恰巧是其中之一。

7 I4 S  S. c9 o5 @0 \# u, m. f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甚至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动作。

' t2 E8 F. {5 V* R' y# c       马芳铃也没有看出，但是她却看见了突然像闪电般亮起的刀光——刀光一闪，鲜血已突然从丁灵甲肩上飞溅出来，就像是一朵神奇鲜艳的红花突然开放。
% l, H- N9 w- D5 I  t8 l" I% H+ m6 {
: z4 G( R8 A3 J3 w- }, b. m       剑光匹练般飞出，钉在树上。
% n1 P0 x, T+ g+ O$ D
4 P8 b0 f( i# Y8 b. i6 X* q4 C+ m       丁灵甲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整个一条右臂就吊在剑柄上，还在不停地摇晃。

; ?6 v, Z1 m. R       鲜血也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

       丁灵甲吃惊地看着树上的剑，吃惊地看着剑上的手臂，仿佛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 f6 E7 n- {$ F4 J# K
       因为这变化实在大炔。

       等他发觉在他面前摇晃的这条断臂，就是他自己的左臂时，他就突然晕了过去。

9 E/ X7 G" ]- q       马芳铃也好像要晕了过去，但却并不是为了丈夫受伤惊惶悲痛，而是为了愤怒，失望而愤怒。
% G' z) a- w% P' D
       她狠狠瞪了地上的丁灵甲一眼，突然转身，狂奔而去。
7 r# r" R0 L$ [% j+ D  w" L
  G) h6 P' }1 B7 E6 Z. O* Y       道旁停了辆崭新的马车，她冲了过去，用力拉开了车门。

       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车厢里，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带着种空虚麻木的表情。一个人只有在忽然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才会有这种表情。

; J; b4 i0 Y' h       傅红雪也看见了这个人，他认得这个人。
! u7 ?6 l' {7 ^
- ~0 k% y( J3 _, V       丁灵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失去的是什么？叶开呢？

5 K& e  M/ _" d       马芳铃霍然回身，指着傅纫雪，大声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你二哥，你还不快替他报仇？”

# G4 V: q* L5 a  [8 @9 }9 ]: ]       过了很久，丁灵琳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去替他报仇？”
; N$ X& z' ?" A2 p! c
       马芳铃道：“当然，他是你二哥，是我的丈夫。”

       丁灵琳看着她，眼睛里突然露出种刀锋般的讥诮之意，道：“你真的将我二哥当做你的丈夫？”

8 P! [$ ^0 B+ P' a9 x7 [       马芳铃脸上变了色，道：“你……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0 s* B+ l5 H2 J2 ?' M" l& ~  y4 ?
       丁灵琳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二哥就算真的死了，你也绝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的，他的死活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4 A& y/ }0 g! o3 S. v* w8 p       马芳铃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色。
+ }* c- i4 P7 r  F
       丁灵琳道：“你要我去杀了这个人报仇，只不过因为你恨他，就好像你恨叶开一样。”
1 T3 t  T  V2 X# C3 c/ ~
6 z/ J2 C+ v/ ^) H# X8 S* D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接着又道：“你对所有的男人都恨得要命，因为你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对不起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你，你嫁给我二哥，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利用他替你报复。”

$ m- V. {2 B0 \       马芳铃的眼神已乱了，整个人仿佛都已接近疯狂崩溃，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要你二哥带你回去，你却宁可跟着叶开像野狗一样在外面流浪。”
" B3 V6 ?3 k2 j7 G! b
' T9 k$ n2 i/ ?7 e+ n       丁灵琳道：“不错，我宁可跟着他流浪，因为我爱他。”
) |5 s1 t1 l5 G6 a7 Q6 r! o$ h" J
" q* q- }6 x( O1 y       她冷冷地看着马芳铃，接道：“你当然也知道我爱他，所以你才嫉妒，才要我二哥逼着我离开他，因为你也爱他，爱得要命。”

       马芳铃突然疯狂般大笑，道：“我爱他？……我只盼望他快点死。”

       丁灵琳道：“现在你恨他，只因为你知道他绝不会爱你。”

       她明亮可爱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种很可怕的表情，冷笑道：“这世上有种疯狂恶毒的女人，若是得不到一样东西时，就千方百计地想去毁了它，你就是这种女人，你本来早就该去死的。”
* e! {3 |' w$ w, W
       马劳铃的狂笑似已渐渐变为痛哭，渐渐已分不出她是哭是笑？她突然回头，面对着傅红雪，嘶声道：“你既要杀我，为什么还不过来动千。”

4 w& E4 M% ?: J' s       傅红曾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丁灵琳面前。

1 x+ C1 l# Q. e1 ]. @       马芳铃突然扑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道：“你若不杀我，就带我走，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无论要我干什么，我都依你。”

       傅红雪的身子冷而僵硬。
4 s2 @2 T5 `  M- {# p: C- I. S' m. q
       马芳铃流着泪，又道：“只要你肯带我走，我……我甚至可以带你去找我父亲。”
: K3 M( P% @* j! i- h
       傅红雪突然曲起肘，重重地打在她肚子上。

       马芳铃立刻被打得弯下腰去。

& v  f6 o4 C7 z$ Y' C: z       傅红雪头也不回，冷冷道：“滚！”

       马芳铃终于咬着牙站起来，她本来也是个明朗而可爱的女孩子，对自己和人生都充满了自信，但现在她却已变了，她脸上竞已有了种疯狂而恶毒的表情。
  Z4 L7 q+ L  ?8 i+ `1 x4 l
       这是谁的错？
6 ^/ S' ~& x+ g! P) H; g! K
4 Q6 i2 a0 h. k  V9 Y0 X       她咬着牙，瞪着傅红雪，一字字道：“好，我滚，你既然不要我，我只有滚，可是你难道已忘了那天野狗般在我身上爬的样子？难道你只有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才敢强奸我？”

. N9 Y- u2 c! d% m' _- M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也已露出痛苦之色，却还是没有回头。

       丁灵琳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后悔，那天没有答应他？”

% c! K) Q! s7 p" ~       马芳铃冷笑道：“你也用不着得意！你以为叶开真的喜欢你？他若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让我们将你带走？现在他说不定已跟别的女人睡在床上了，也许就是他的老情人翠浓。”
/ @- E. o, `9 O( i0 Y' M
0 O9 [5 n# I. O! r" N8 v       她突又疯狂般大笑，大笑着一步步向后退，不停地向后退，退入树丛。然后她的笑声就突然停顿，她的人也看不见了。

       丁灵琳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本来的确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只可惜她每件事都做错了，最错的是，她总是找错了男人。”

+ q& N- L/ {" ]0 G' G) J( h7 I       傅红雪忽然道：“你呢？”

       丁灵琳道：“我没有错。”

       傅红雪道：“叶开……”
# @3 Z3 n" U7 w" q
, Y' o; e' z' X       丁灵琳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早就知道小叶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喜欢他，这就已够了！”
; ], a# j7 T0 L# z% g9 E# t+ k
( M4 I* C+ ?: ?: g6 l/ C       傅红雪看着她，眼睛里的痛苦之色更深，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你却离开了他。”
  l2 t( G; O4 d! `, r0 o
       丁灵琳道：“那只因我没法子。”
1 f" z  |/ e* ^5 y' X: }6 V, @" H! L
       傅红雪道：“为什么？”
8 `" u6 }7 ?$ d9 F) M, ~! ?  L- p( T
/ o( m5 _% k9 r- w6 p. L% U" G       丁灵琳黯然道：“因为了老二乘我不注意的时候，点了我腿上的穴道。”
0 k  r; h9 [. ~  y# G1 w1 t
. M2 \: j: g- k5 f       傅红雪道：“叶开就这样看着他们把你带走？”
% A) Q; O: Z2 z# x, V- \, I0 u) s; |
* a7 s& O4 l% B* s& j4 N       丁灵琳黯然道：“他也没法子，丁老二是我的亲哥哥，他能对他怎么样？”她眨了眨眼，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接着道：“可是我知道他迟早一定还会去找我的，他看来虽然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却是个很多情的人，别人带我走的时候，我看得出他比我还痛苦。”
% H1 a; s5 ~$ @' W  j
       傅红雪道：“现在你是不是想去找他？”

) M& [; \0 }/ P- ^1 V       丁灵琳眨着眼笑道：“这世上有种人是你永远找不到的，你只有等着他来我你，小叶就是这种人。”
+ p- E& X4 i% m; c, h
( P2 n/ W7 z8 M       傅红雪还在看着她，眼睛里突又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0 f; C3 M, y& ]- N  O7 G
2 @: Z# L3 ?  H% E: N       丁灵琳道：“你虽然伤了我二哥，可是我并不怪你。”

/ z/ |  {, t2 n3 r0 E% E$ m8 X       傅红雪道：“哦？”

9 o  |/ a) z4 X7 T( k& N       丁灵琳道：“那倒并不是因为他逼着我走，所以我恨他。”

: z- B9 ^* I+ c9 U  E  h  C: m       傅红雪道：“哦？”
2 s+ ]: n( @; ~
       丁灵琳道：“那只因你虽然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却让他明白了马芳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若不是你这一刀，他以后说不定要被她害一辈子。”
' E  b( d& s# z- l
       一个男人跟一个并不是真心对他的女人结合，的确是件非常痛苦，也非常悲惨的事。

       丁灵琳道：“所以你现在已可以走了，我也不愿他醒来时再看见你。”
8 U% e& n# h# b) p5 I+ T2 f, n
. h1 k; x7 Z* w3 e( S8 a       傅红雪没有走。
7 I7 U( q. ?1 @
       丁灵琳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 r/ l( i$ h* P* H0 @       傅红雪道：“因为我正在考虑一件事。”

       丁灵琳道：“什么事？”
& O) W! T) }. ~3 W5 }$ C% |
       傅红雪道：“我不知道是应该解开你的穴道，让你跟我走，还是应该抱着你走。”
6 W( H% |! O' c+ i9 `; Q$ b
  C' I! J" S( w8 M- c       丁灵琳脸色变了，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 ~# b5 F  z* _7 E
       傅红雪道：“我的意思就是要把你带走。”

       丁灵琳道：“你……你疯了。”

       傅红雪冷冷道：“我没有疯，我也知道你绝不会跟我走的。”

       丁灵琳吃惊地看着他，突然挥手，腕子上的金铃突然飞出，带着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急打傅红雪“迎香”、“天实”、“玄机”三处大穴。
1 n6 A2 B2 X) }. t, f# M
5 M3 F, K# m3 N       他们的距离很近，她的出手更快。

1 D% @! n& ^  i' }; _1 s       丁灵琳要命的金铃，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八种暗器之一。

9 j: T( L( O2 W       因为她不但出手快，认穴准、而且后发的往往先至，先发的却会突然改变方向，叫人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闪避。

0 I- U4 Y9 r! J, ]# v9 F$ [       傅红雪没有闪避。
5 T* H% G6 X* N: M3 W
       刀光一闪，三枚金铃就突然变成了六个。

) ]" {8 }7 h; t, l       刀光再入鞘时，他的手已捏住了丁灵琳的腕脉，拦腰抱起了她。

, c; U; S' e" O* e" V2 W  O       丁灵琳失声大叫道：“你这不要脸的跛子，炔放开我！”傅红雪却听不见。

7 B" [& M* B) ~3 T% @  W" {       车上有车夫，路上有行人，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

6 |0 \6 Q- \, M5 |       傅红雪却看不见他们。

       他拦腰抱着丁灵琳，走向东方的山——山在青天白云间。

" n- h! y0 h; I3 v* i7 X       山并不高，云也不高。走到半山上，已可看见白云缥缈处。
, s, k- w6 B2 C" K$ [/ `! o+ l
       风吹着丁灵琳身上的金铃，“叮铃铃”的响。她自己却已不响。因为她无论说什么，傅红雪都好像没有听见。
% C5 P9 ?+ S* r5 G5 ^  ], H
8 d) J9 Z7 a! q; M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惊讶愤怒，变为焦急恐惧，她不知道傅红雪带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6 G  @. ?) d5 H1 m! N       但她却已发现这脸色苍白的跛子，的确是个很不正常的人。
  p; d6 T: ~* N) ?
6 ]) P  x) {! R/ r       “你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才敢强奸我！”
0 q! A" Q* V) ~7 v- P# W# ]
       想起马芳铃的话，她更害怕，又冷又怕，冷得发抖，怕得发抖。
3 ~- `" E1 {( A+ F7 \
' h) r1 ]) \5 ?( X3 t       山巅更冷。
% y8 @# ]7 F' Q4 n' G
3 K5 z+ p% O  _& g9 E) l# l       丁灵琳抖得更凶。傅红雪已放下了她，正在冷冷地看着她，突然道：“你怕？”

       丁灵琳忽然笑了，答道：“我怕什么？我为什么要怕？”

; Q. t5 C0 y/ f3 d% `0 }0 D       她笑得虽然勉强，却还是很好看，微笑着又道：“我难道还会怕你，你是小叶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怕你！”傅红雪道：“他的仇人呢？”

       丁灵琳眨着眼，道：“他若有仇人，当然也就是我的仇人。”
; X/ f5 T1 J  w4 ?+ z5 P6 O
. p+ K; w+ L" O) w& Q; W       傅红雪道：“因为你觉得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他。”
) b/ Z. A, V4 [9 q# b, P3 ^
& H0 C$ y$ V# X  h! i; c       丁灵琳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温柔而甜蜜，只要一想起她和叶开的情感，她心里就会有这种温暖甜蜜的感觉。

       傅红雪道：“你若知道有人杀了他，你会对那个人怎么样？”

' H  Q9 I2 j3 ^+ A3 S& {8 K       丁灵琳道：“没有人会杀他的，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 X2 {: ^1 D, o( E0 P
, ^+ h  C/ [# O, B9 J' ~: O       傅红雪道：“假如有呢？”

# s  M  M1 J7 g0 _1 U: Q! C7 d       丁灵琳咬起了嘴唇，道：“那么我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甚至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付他。”

3 @" |& W5 t( g2 B! H$ O       傅红雪道：“不择一切手段？”
" J6 G# h0 I; o/ n. j; S% S; }. D
1 t+ u. {# h  W       丁灵琳道：“当然不择一切手段。”

       她接着又道：“我虽然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假如真的有人杀了小叶，我说不定会把他身上的肉全部一口口咬下来。”

       秋风吹过，白云在足下，她说出了这句话，自己忽然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心里仿佛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傅红雪却已转过身，背向着她，面对着一堆小小的土丘。
& V+ W* b; I" ^, a6 F* V0 k
       土丘上寸草未生，显然是新堆成的。
. R& v0 L8 s, a
       丁灵琳道：“这堆土是什么？”
! b2 F, }; E% O! A7 E% t  [
       傅红雪道：“是个坟墓，是我亲手堆成的。”
$ P" W" A* g  N& c; Q
7 D1 g4 ?! _" _" v: k1 B7 B9 S8 w       他声音里仿佛带着种比这山巅的秋风更冷的寒意，丁灵琳并不是个柔弱胆小的女孩子，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问道：“坟墓里埋葬的是什么人？”
$ Y! J7 k' D" h& q' g
0 B4 p3 v! w- R0 o1 P( N       傅红雪道：“是我最亲近的人。”
0 s9 U2 t# N1 N8 |0 {) ?, l8 Z9 Y
+ D, a; S# F% k# B" _       丁灵琳道：“你……你喜欢她？”
5 e* C- r, |" e$ @! E* v0 A
- I% \0 |9 U& R5 i- S' E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对她的情感，比你对叶开的情感更深！”

       丁灵琳勉强笑了笑，道：“我只希望她不是被别人杀了的，否则那个人身上的肉，岂非也要被你一口口咬下来。”
/ R; J" q% s  \  h' x
       傅红雪道：“她是被人杀死的！”

       丁灵琳突又打了个寒噤，喃喃地道：“这里的风好冷。”傅红雪道：“你用不着为她担心，她现在已不怕冷了。”
3 i  r. z" y! @( i
       丁灵琳道：“可是我怕。”
9 O0 v( f$ c: a* `* v7 w
. M) E2 N; N' c9 I# a5 I! o% j       傅红雪道：“怕我？”
9 H2 o( y% V6 ?% H8 ~( |
" |7 U; G- h8 x% ]       丁灵琳道：“不是怕你，是怕冷。”
6 W" O; O$ i( n' Z9 s+ z
  D; I5 j  a) l) u% l' B, G       傅红雪冷冷道：“我会将你也埋起来，你就再也不会怕冷了。”
9 b0 I! Q/ p) s9 p
, {# ^1 G7 u7 L$ c       丁灵琳笑得更勉强，道：“那倒不必麻烦你，我还没有死。”

       傅红冒道：“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却没有死，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 a' Y# x& u0 R( s( _
       他反反复复他说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 C% A1 ~0 _2 U7 I0 e% G
       丁灵琳道：“每个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有人死得早些，有人死得迟些，所以你也不必伤心！”
* K. ^$ L, k5 B9 e! G. b
       傅红雪道：“叶开若死了，你也不伤心？”
5 M# E1 Q# h* D" h: U7 F9 s4 V. x
8 t: Q' S+ _) Y) g% P2 @1 f       丁灵琳道：“我……”
8 c! ]' N! o& E" H- T
+ q7 h, D: Z4 F  x6 _2 g       傅红雪道：“你不伤心，只因为叶开还没有死，叶开不伤心，只因为你还没有死，可是……可是她却已死了……”
2 R* t7 c, f% L% X9 Q3 o3 t7 w/ E4 g
       他突然转身瞪着了灵琳，眼里带着火焰般的愤怒和仇恨厉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谁杀了她？”

  s( _8 \; n: W0 z5 L& @       丁灵琳的心好像正慢慢地往下沉，喉咙里竟已发不出声间。
2 D5 e2 G. J/ N& n4 k0 ?1 F* E
& i7 S2 y9 I' a1 d6 K       傅红雪道：“你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 ?5 j; O( [4 d) M+ j' S: k
( X( ?  l! v$ L9 b" P8 @6 s       丁灵琳咬着嘴唇，突然大声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傅红雪道：“你应该知道的。”
! r! M" z6 @' \1 p/ X, b* j
+ Y' U8 W* ]$ c: G       丁灵琳道：“为什么？”

& I- ^1 x9 I) U( M, S8 e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因为杀她的人就是叶开。”
1 {% |* U, h% k: t! _$ c; q
' |) x; o; e, b. S* v2 a/ N4 r1 X       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一直跟小叶在一起的，我可以保证他没有杀过人。”
$ }+ D0 h/ b, Y5 p, F
: R3 i" f: Z0 s+ I3 n! c; h       傅红雪道：“昨天晚上你也跟他在一起？”

" {1 O4 q% ^1 Q       丁灵琳说不出话了。昨天早上，她已被丁灵甲带走，就没有再见过叶开。

  g2 J% B+ r& `8 }& L       傅红雪的眼睛刀锋般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 w' ~2 J" l7 J; w
3 @$ T' Y# d2 ]/ O3 H& f8 V       丁灵琳垂下了头。她不知道。
0 P' [9 G) ?5 _! o
       傅红雪突然拿出了一柄刀，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抛在她面前。
- e+ X) Z' S7 t* a  E  z
       “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的刀？”

6 A# C3 Z% _' Q- v8 _% u       丁灵琳的头垂得很低。她已认出了这柄刀——这柄刀就像是已插在她的心上。
) b% C  ?- p+ Y$ h8 N9 _
8 E& D4 k4 e7 C- c       过了很久，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叶开就是我，我就是叶开，你若真的认为是叶开杀了她，你就杀了我吧。”

  T9 e' ^0 ]5 Y! c+ p, t- r1 ~       傅红雪道：“你愿意为他死？”

! z+ m. J: p! E7 ]) w       丁灵琳道：“愿意。”

7 @) z: B  h% Z2 }4 ^2 ~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完全没有犹豫，完全没有考虑，能为叶开而死，对她说来，竟仿佛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傅红雪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翠浓的影子。她临死前看着他时，眼睛岂非也同样带着这种欣慰快乐的表情。她虽然没有说出一个字，但那双眼睛岂非也无异告诉他，她是愿意为他而死的。直到她倒下去的时候，她嘴角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1 Y) m  l# Q% `3 u& p
       傅红雪的双拳握紧，几乎忍不住要挖开坟墓，再看她一眼。
! G% ^4 j1 v+ A( G
$ K" d  U8 P" b  u8 z       可是就算能再看一眼又如何？短暂的生命，却留下了永恒的寂寞。
6 M6 b$ p1 E* O( s3 h7 s; O
( |# U3 h3 G- {       丁灵琳道：“你……你想怎么样？”

       傅红雪道：“不怎么样。”

       丁灵琳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 P% E6 D+ V; U1 h
       她目中又露出恐惧之色，死，她并不怕，她怕的是那种可怕的折磨和侮辱。
: \- p& I; j9 U" ~
       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说过他迟早一定会来找你的。”
* s3 A6 P$ J) a2 D3 f5 e( x
       丁灵琳点点头，大声道：“他当然会来找我，他绝不是个无情的人。”
3 J. C9 l+ q% c( k' c* y5 C" K2 p- |
       傅红雪凝视着远方，缓缓道：“这地方很安静，他若能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上天对他已算不薄。”
2 |3 D3 J- W* d
3 p9 j0 p9 x% u1 C, M       丁灵琳动容道：“你在等他来？”
% i( T" K( @/ `9 v) ~$ M
& F9 R6 A* ?: U* X       傅红雪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漆黑的刀，刀头上已不知染上过多少鲜血。
  ~8 X9 t' p2 S! L% d. y
  x7 h* s1 u4 j/ |       丁灵琳的手也握紧，低声道：“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 ]% K* p5 d2 L! B7 s4 T( O# V
' J- @* Z1 _4 ]9 U% H       傅红雪道：“他会知道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有很多人都看见我挟着你往这里走。”

       丁灵琳道：“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你难道真的要杀他？”
9 V1 O' u* i3 L  @3 R4 _
       傅红雪沉默，刀也是沉默的。

) Z* j; W+ n# w3 Q& C+ C       沉默有时也锋利得像刀锋一样，有时甚至能杀人。

       丁灵琳大声道：“你真的能下得了毒手？难道你已忘了他以前为你做的那些事？若不是他，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 p2 Z, p$ Y- J% i! q) L1 Y
3 ]9 v9 o, }$ T0 U! e4 z       傅红雪苍白的脸仿佛又已因痛苦渐渐变得透明，一字字缓缓道：“他让我活着，也许就是为了要我忍受痛苦。”

8 ]& w; a7 D2 l. V       死虽然可怕，但却是宁静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觉到痛苦。

       丁灵琳看着他的脸，身子突然开始颤抖，颤声道：“他常常对我说，你做的事可怕，但你的心却本是善良的，你……你几时变得如此狠毒？”

- w9 ?0 L% K0 o4 ~( c3 w' u       傅红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这时山巅忽然涌起了一片又浓又厚的云雾，他苍白的脸已在云雾中渐渐变得遥远模糊。

$ ?+ t# {/ t: r$ ?, b4 f+ m       山下仿佛有雨声。

# {8 E" k1 R" \       山巅的云雾，也是潮湿的。丁灵琳的衣裳已渐渐湿透，冷得不停发抖。不但寒冷，而且饥饿。
! x% I: u( U# l: J
       傅红雪已坐下，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坐在又冷又潮的云雾中。难道他不冷不饿？
/ o4 p7 n2 I  ~
       这个人难道真的已完全麻木？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道：“也许他不会来了。”

       傅红雪不开口。
9 H6 e, S; O4 a4 X
       丁灵琳道：“就算他要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来。”
5 s$ y9 X- F/ x$ n7 Q
       傅红雪还是不开口。

' v- D# c* ^) w/ b       丁灵琳道：“他若三天后才来，你难道就这样在这里等三天？”
  n1 `  W. P; {6 U
* B9 [( X; H3 z/ G1 o( t  t& W; g3 D       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他三年后才来，我就等三年。”
$ I- K( I) z7 X) f6 `; W( O5 n' E# c
5 E, o' {+ N% D7 c3 C' E       丁灵琳的心又沉了下去，道：“你……你难道要我陪着你在这里等三年？”

+ t; W: K- B# ^( ^4 y$ o* S       傅红雪道：“我能等，你为什么不能？”
% X9 [% `8 Y+ k) S" K5 ]7 m
  {1 I; X2 X* o8 L2 w7 x       丁灵琳道：“因为我是个人。”

& b$ ?; ~: y  ^9 f# X& m       傅红雪道：“哦？”

0 `) a$ R7 _" h/ h       丁灵琳道：“只要是个人，就没法子在这里等三年，也许连三天都不能等。”、傅红雪道：“哦？”
% d, D6 K( f+ _( y* l0 Z2 p
       丁灵琳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在这里等他，你可以下山去找他，那总比在这里等的好。”

" y6 h* g+ w5 k+ h! {4 Z* }4 z) l       还是没有回答。
5 ~% E7 G$ o1 ?! O  Z- ?; P! L& S
       丁灵琳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 }# U. Q: g; @( d- x6 m       她声音突然刀割般中断，她忽然发现坐在云雾中的傅红雪已不见了。
7 q+ I7 K( D" x8 r9 v
       山下的雨声还没有停，山巅的云雾更潮湿，也更冷。

+ v) j$ D* d, I" L$ R0 ~' T       也不知道是因为云雾掩住了日色，还是夜色已来临，丁灵琳眼前已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阴阴森森的死灰色；没有人，也没有生命。

0 E8 z* ^. o0 a& i- Y       丁灵琳放声大呼：“傅红雪，你到哪里去了？你回来！”没有人回来，也没有人回应。

0 W: k0 Y1 x& v+ z" T5 N- z       丁灵琳身子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风中的枯叶，傅红雪虽然是可怕的人，可是他不在时更可怕。
6 g: [& ]& r. b# O5 d  `) a
       她终于明白孤独和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现在傅红雪走了只不过才片刻，片刻她已觉得不可忍受。假如一个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孤独寂寞时，那种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
& F; q2 R; z) S* G* F: a+ g3 ^
9 R" T" v- F  A  L9 R+ O- c1 R       假如叶开真的死了，她这一生是不是就将永远如此孤独寂寞下去？
5 v) ~( J1 K5 w  C0 c. Q
  @' ]2 C& Z7 m( v. F. X. _- w       丁灵琳觉得全身冰冷，连心都冷透。她想逃走，可是她的腿还是麻木僵硬的——丁家的点穴手法，一向很生效。她想呼喊，可是她又怕听见山谷中响起的那种可怕的回声。

9 Q6 d, E5 C. D; e( y5 J       天地间仿佛已剩下坟墓里那个死人在坟墓中伴着她。
$ u* v' z& O" H' D" i' d
       傅红雪这一生，岂非也只剩下坟墓里的死人在坟墓中伴着他？
3 M, m  I9 ?" O9 Q5 O& y
0 v" L" t, ?" N* Y       丁灵琳忽然对这孤独而残废的少年，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
- l' t4 Z% f( C0 d
/ t# B" s& R4 _% K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一点冰冷的雨珠滴落在她手上。
$ L# ?$ }7 Y4 {8 C" ~
       她垂下头，才发现这滴雨赫然是鲜红色的。

0 j. r; y; k% Y3 z9 v( o       不是雨，是血！
: B+ I% O/ b3 d
       鲜红的血，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 Q7 E* n) u  |
9 L4 I3 J. W% q5 r       她的心似已被恐惧撕裂，忍不住回头，她的面颊忽然碰到一只手。
1 e+ Y( g& ?5 Y. T
       一只冰冷的手。血，仿佛就是从这只手上滴落下来的。
+ p# \6 t# Z2 \' ~7 w7 q
       这是谁的血？谁的手？

0 L3 z3 g# H: v& W* N       丁灵琳没有看见，她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 u# z/ P4 |# @: y5 x6 P* y
       地狱本就在人们的心里。

  D+ \" d# W- }% g% I( ^6 e       你心里若没有爱，只有仇恨，地狱就在你的心里。
6 ^% \6 z4 {5 x$ ^
' b% v8 y! k( X, {! ?- D9 Z       ……你心里若已没有爱，你的人也已在地狱。

傲天♂浪子追风

云已不见，雾山已不见。

* G& p+ L' Z* }/ X       阴森黑暗的山洞里，却有一堆火焰在跃动，闪动的光，照亮了奇突的钟乳和粗糙的山壁，也照亮了丁灵琳苍白美丽的脸。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这堆火。

       所以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火焰的跃动。火焰的本身，仿佛就象征着生命，已为她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然后她才看见傅红雪，他冰一样的脸，已因火焰的闪动而变得有了生命。

       现在他正将一只皮毛已洗剥干净的野兔，放到火上去烤。

       他的动作复杂而缓慢，他脸上甚至也已出现某种和平宁静的表情。

4 Z2 M9 U& p9 H  x4 [       丁灵琳从未看过他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她突然觉得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的。

       带着血的野兔已渐渐在火上被烤成金黄色，山洞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 {& }6 d% Z& @6 \+ c! R5 C: F' z5 F
1 ^- Q, G* H  R$ \2 ?: \- F       丁灵琳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晕，她本不是那种一见到血就会晕过去的女人。
( B% N( s0 @) M. X  R# H/ m
. ]  m6 V2 W' N9 N: b( V; T0 \+ J       她忍不住解释：“我刚才实在太饿也太冷，所以才支持不住的。”

       傅红雪淡淡道：“幸好你身上有火种，否则就只能吃带血的免肉了。”
" c  ^1 I# L' `9 q& t) }
2 c! c0 l( J8 J       丁灵琳失声道：“火种是你在我身上找到的？”

8 g3 f0 S3 J: E2 u- Z/ I7 i$ A       傅红雪点点头。

       丁灵琳的脸更红，她记得火刀和火石本在她贴身的衣袋里。
$ \& g, P  P2 G3 \  r& U
       她咬着嘴唇，板起了脸，大声道：“你怎么能乱掏人家身上的东西？”
2 j0 L8 M+ a! ]$ r% A6 o7 a
1 X5 q$ I; f5 h3 `7 ^       傅红雪冷冷道：“我的确不该这么做的，我本该脱光你的衣服把你放在火上烤吃。”
5 A7 s  J2 H3 U, |
       丁灵琳立刻用力拉紧了自己的衣襟，好像好怕这个人会真的过来脱她的衣服。

       傅红雪却再也不睬她，默默地将烤好的野兔撕成两半，随手抛了一半给她，竟是较大的一半。

* [5 L$ M' Z5 Q" ?9 i       丁灵琳心里突又泛起一阵温暖之意。

       她也不能算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子，但傅红雪若是给她比较小的那一半，她还是会觉得很生气。她毕竟是个女人。
: t. T8 H; S: d) c1 P3 K" d
, |+ }2 d3 ]; ?' Y! K+ W- X3 ^       没有盐的肉，本来就像是已生了十八个孩子的女人一样，已很难令人发生兴趣。
2 c6 b7 |6 a! y0 H, m; O
  m- s* T; {& B0 X       没有盐的肉至少总比没有肉好。
( S5 i" v. ]) E) u
- d  P" Q1 G8 ~9 F1 y, Q# {6 i6 R# j       饥饿，本就是人类最不能抗拒的两种欲望之一。

. y: n& {) f! `       丁灵琳几乎将骨头都吃下去，吃完了还忍不住要叹息一声，喃喃地道：“这兔子身上的肉简直比猴子还少。”

       傅红雪道：“它身上若是肉多，说不定早已被别人捉去吃下肚了。”

       丁灵琳嫣然道：“小叶说的不错，你有时看来虽然很可怕，其实并不是个凶狠恶毒的人。”
$ }5 Y2 h" j% q, J9 P. k
       她眨了眨眼，又道：“无论你怎么想，我总觉得他一直都对你不坏，而且比谁都了解你。”
( _9 O( W2 Q% M
       一提起叶开，傅红雪的脸色又变了，忽然站起来，冷冷道：“你自己还能不能脱衣服？”

       丁灵琳的脸色也变了，失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7 m% Q8 P+ K0 R1 P! R* n4 h) F
       傅红雪冷冷道：“你着不能脱，我替你脱。”
# Q& Y; _0 G1 A# [5 ?
! g4 Z8 e# E$ r6 n       丁灵琳大骇道：“为什么要脱衣服？”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冷死病死。”
  f5 m; e8 r0 m; B. C
       丁灵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的确已湿透，地上也是阴寒而潮湿的，这样子躺一夜，明天不大病一场才是怪事。

) Z4 h6 v; f! U4 [# \- ~3 U       她自己当然也不想冷死病死，但若要叫她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她宁可死——除了叶开外，随便哪个男人都不行。
  d6 w2 c' J- j' A* z& y& ]
% L7 n0 ]  R, n, l$ x8 X       她咬着嘴唇，忽然道：“你是不是真的强奸过马芳铃？”

- u# c5 Y( q! x3 A0 }6 T% ~       傅红雪脸上的肌肉忽然绷紧，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但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 S3 P; U+ H$ a, N) X+ W2 ?       只要是他做过的事，他就绝不推诿否认。
% o6 |, z! U( T+ J. {
7 a& S. _/ Y' O1 v5 ~+ d; x% f4 F       丁灵琳道：“你会不会强奸我？”

       傅红雪冷冷道：“你是在提醒我？”

- O- o3 a  v$ y6 E       丁灵琳道：“你现在若是强奸我，我当然没法子反抗，但我却希塑你明白一件事。”
; ~) t6 S- r0 C4 A
( B, w6 W' R. F       傅红雪在听。
) f4 @* E$ R4 S) k" ^
+ n( g- y- [: a) M) x3 z, F2 Z" D7 P8 W       丁灵琳道：“除了叶开外，无论什么男人只要碰碰我，我就恶心，因为我觉得世上所有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

       傅红雪充满痛苦和仇恨的眼睛里，仿佛又有火焰在燃烧。

( }, D1 O, o5 `7 z       他全身都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丁灵琳道：“你恨他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杀了翠浓，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

1 N& ?3 ^  `" ]. k& S3 \       傅红雪突然一把揪住她衣襟，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嘎声道：“你错了。”

       丁灵琳道：“我没有错。”

1 a2 ^# c$ e7 b- I+ C; {8 r# d       傅红雪道：“你不该逼我的。”
" F  _7 c* n9 g+ H/ }
! D8 R; [, P  l3 M: [1 l* |       他的手突然用力，已撕破了她的衣襟。

' I/ m0 r. F6 {- z% g: u: ~3 o! i       丁灵琳倒下去的时候，雪白的胸膛已在寒风里硬起来。
- c5 h+ n: J* r0 U( p2 ^, G( W
       她的泪也已将流下，咬着牙道：“我没有错，小叶却实在错了，他看错了你，你根本不是人，是个畜牲。”
  L' z: ~. u/ [' j" [( J7 g
       傅红雪全身不停地颤抖，突然也倒了下去，缩成了一团。

7 _4 @  x) n' e4 F$ z/ y3 d       火光闪动下，他的脸竟已完全扭曲变形，嘴角就像马一样，吐出了浓浓的白沫。
- t5 x2 x+ R4 J/ S
       丁灵琳反而怔住。

9 Z  S7 t6 b: X6 F       她也听说过，傅红雪是个有病的人，但她却未想到他的病竟会突然而来，来得竟如此可怕。这少年不但孤独寂寞，满心创痛，而且还有这种可怕的病毒蛇般纠缠着他。唯一能安慰他、了解他的人，现在却已被埋入了黄土。
5 X/ c; q2 [7 v) D  t% {1 S) J  v; I
       他这一生，过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生活？生命对他也未免太无情。他应该恨的！
) `9 @( b4 D8 X/ S' ?2 ?
. n9 W" U& ~/ F5 R+ p" x) l       “我若是他，我说不定也会痛恨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

# H9 S+ a6 d* [1 ^2 ?7 t* E       丁灵琳心里的恐惧和愤怒，忽然又变作怜悯与同情。
" D9 N, @. t$ e* Q1 A
* l3 n% _/ i# g& A0 P       她若能站起来，现在说不定会将他像孩子般拥抱在怀里。

       可是她非但站不起来，几乎连动都不能动。
3 n& H+ O6 }0 ^( ?; c( `
) O! H2 y3 R+ A( k' g8 e       她连手都已因阴寒潮湿而渐渐麻痹，只能勉强拾起来，掩住衣襟。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6 D3 ~. h; x* b
       脚步声很轻，但来的却显然不止一个人。

* _2 S; l; ]0 _6 n  H       “这当然绝不是叶开，叶开若要来，绝不会和别人一起来的。”
7 e6 W" u3 P$ O& D
       丁灵琳的心沉了下去，如此深夜，又有谁会冒着这种愁煞人的秋风秋雨，到这荒山上来呢？脚步声已在山洞外停下来，闪动的火光，已无异告诉他们这山洞里有人。
  y; b' _) y) B. A* S3 n" }
       过了半晌，外面就有人在试探着问：“里面的朋友高姓大名？请见示。”

4 N( g" f6 P! ?0 F. v       丁灵琳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 ^, A9 E6 _# H2 p7 i
& Q8 r- k& M! B: s% K       她只希望这些人一时间还不敢冒然闯进来，只希望傅红雪能在他们闯进来之前清醒。

  P  x' K& Z2 D% l       但这时她已看见一柄刀从外面慢慢地伸进来，接着她就看见了握刀的人。
: d0 O7 @' x8 l/ s# n
       来的人的确不止一个，但现在进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这人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却不是傅红雪那种纯净得接近透明的苍白。
4 o+ V- L) a. ?' }* b' K
       他的脸向里发青，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竟仿佛是惨碧色的，又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2 H+ [  L9 |; U% J5 K
2 t7 Y, Z# l- r& Z' K       他的眼睛也阴森可怕，只看了傅红雪一眼，目光就停留在丁灵琳裸露在破碎衣襟外的雪白胸膛上，眼睛里突又露出种淫猥的表情。

4 `$ D  J( u. x7 i       丁灵琳只恨不得能将这双眼睛挖出来。
( w: h4 k+ W9 I2 ?5 ^. m
       这人手里的刀已垂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显然他已发现倒在地上的这两个人都已没有值得他戒备的地方。他的眼睛更放肆了，就好像要钻到丁灵琳的衣襟里去。
- p0 B' D! g& i$ D# z4 s9 {* {
' u/ `& S. Q  z9 S: C! c       丁灵琳忍不住大声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从来也没看过女人？”
9 p- x) u, f3 m6 k3 S* _
       这人笑了，用脚尖踢了踢傅红雪，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 a' [  I8 B6 Z: R- e
; e# z' u, U5 D- W' d) d       丁灵琳道：“你管不着。”
$ R$ m/ x  e5 |' C+ \6 S% i
6 Q2 m& C" ]9 w# \8 W       这人道：“他就是那个一脚踢垮了关东万马堂的傅红雪？”
( \/ g* U! a( E  X
: m6 e# k5 S) c( T# E/ Q2 R# J+ k* |& i       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
! Y" O( p  p  p8 E
- D; C9 ]9 c, [- h$ B9 X       这人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找他干什么？”

       这人道：“我本想找他替我做件事……替我去杀个人。”
: O/ D, d. z( W6 D; D2 Q
. A; ^% V8 a& Q( n& a7 |+ p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但现在看来他已只有等着别人杀他了。”
  d$ w5 ?: p/ P& L+ M9 e  h
% H' s5 P" @4 g       丁灵琳勉强控制着自己，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种想法，一定会反悔的。”
& \4 _' I1 g" b" E6 P5 H
9 R  W" H, {4 Y5 x+ `9 ^. M       这人笑得更阴险，悠然道：“我不但真的有这种想法，还有另外一种想法。”

       丁灵琳又忍不住再问：“什么想法？”

       这人笑道：“男人看见一个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赤裸着胸膛躺在他面前，他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1 }3 E& y9 N! A$ f$ k) K* ~- f
       丁灵琳突然全身冰冷，失声道：“你敢？”
/ _" B2 I' S8 ?$ h/ |3 C2 O
; j: \# e- W0 n( m# I. l: i% F2 ]       这人悠然道：“我为什么不敢，就算傅红雪现在还能够拨他的刀，我也不怕。”

* Z5 F- q& m. z; N       丁灵琳道：“你……你真的不怕？”
7 a% v  [9 }: `. B2 L
       这人道：“他若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自动把你让给我的。”

       丁灵琳道：“你凭什么？”
# u; P: d  L; h  j# K
; V: W1 }2 B: S. t# ^* W       这人道：“我只凭一样东西，一样傅红雪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
$ E" G. h5 D( C2 a, m
' L" S# E6 f9 d+ f8 }, G8 @       他微笑着，用刀尖去拨丁灵琳紧拉着衣襟的手，接着道：“就凭这样东西，我不但敢想，而且敢做，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做给你看。”

4 u& v! ?' N0 F) |       丁灵琳几乎已忍不住要失声大叫起来，她的手已不能不松开。就在这时忽然看见一样东西从外面飞进来，打在这人因微笑而露出的牙齿上。

0 R5 t* c; [) P3 k/ Q; @       只听“格”的一响，这人的门牙已然被打碎了两三颗。
! z1 D9 q) |" h
       这人面色骤然改变，一只手掩住了嘴，一只手扬起了刀。

7 x) b. t" O# Z& `. X       丁灵琳看到地上的花生，脸色也已变了，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路小佳！”

       路小佳也是她现在最不愿看见的人之一，为什么他也偏偏来了？她的运气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坏？
5 _, e% j8 I. h2 F6 q9 B- |
) v4 a: ~0 W8 x  T5 ]4 o       山洞外还是云雾凄迷，一片黑暗。一个人带着笑说道：“这世上并不一定只有路小佳才能吃花生的，不吃花生的倒很难找几个。”
( u+ w8 s: P. t+ l; p5 |* y8 [, p- F
       一个人微笑着，悠悠然走了进来，穿得很随便，笑得很轻松，看他的样子，就算是天塌下来，他好像也不会在乎。
4 D* }  [. b, y; ]; d$ |0 Q
' G. p8 q# }- c$ m# R4 z! N3 T       看到了这个人，丁灵琳只觉得那闷死人的浓云密雾仿佛已忽然消散了，那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也仿佛忽然停了。

6 n- e* {* W  }3 a2 v" y       现在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她也已不在乎，因为这个人就是叶开。只要能看见叶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在乎的。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之意，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却故意要板起脸，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直到现在才来？”
- m- Y" R+ s* O7 G! b
$ Z( I# ~" E( |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想早点来的，却又不能眼看着你那位宝贝二哥躺在地上生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你的二哥。”

       丁灵琳就算还想生气，也气不出了，忍不住笑道：“你本来就应对他好一点，因为他迟早总有一天要做你的大舅子的。”
8 G# i. t* T+ W+ c
       叶开看着她，皱眉道：“可是你们丁家的人为什么总喜欢躺在地上呢？”
  v2 J$ P4 L% {0 P" v. J7 g; A8 K) [
       丁灵琳道：“你自己说过的，一个聪明人能躺下的时候，是绝不会坐着的。”

       叶开也笑了，道：“不错，有道理。”
6 A8 a. K2 G! N0 b1 X* U% Y
' u* T2 X  T* m& E       他看了看傅红雪，又看了看那个高举着钢刀的人，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但这位仁兄为什么还不肯躺下去，这样子站着岂非太累？”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所以你应该劝他，要他不如还是躺下去的好。”

       叶开点了点头，道：“不错，有道理。”

" u  @9 c6 w6 w3 \       这人的嘴已闭起，嘴角还在流着血。
. ]4 L! ~- l& k! d
       他本就是个老江湖、老狐狸，当然知道能用一颗花生打落门牙的人，绝不是好惹的。
3 g  p7 B+ d3 c8 z! s9 v, \
       但现在叶开又在背对着他，再难惹他的人，背上也绝不会长着眼睛。

       他的刀又恰巧正对着叶开的脖子，这机会实在难得，错过实在可惜。他突然挥刀，直砍叶开的脖子。

: P/ g# j0 S/ X) j" ]       谁知道叶开背后偏偏像是长着眼睛，突然回身，指尖轻轻在这个握刀的手腕上一划。
: E. p5 V5 }( i; f# w" M
. U7 c, o& p3 I       这人的刀忽然间就已到了他手里。
3 R) Q5 K1 _& Q3 X' ?7 {  T
       叶开看着这把刀，轻抚着刀锋，微笑道：“看来这也是把快刀。”
! E5 ]+ I9 Y7 H; b8 t  k! O, @
, V* m+ W$ n0 u. x       这人的脸已僵硬，想勉强笑笑，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 J( o8 e2 I9 V. u4 o       叶开道：“这么快的刀无论砍在谁的脖子上，他的脑袋都no？一定会掉下来，你信不信？”
7 }9 S3 r7 ]$ ~8 q3 X9 ?
       他提着刀在这人脖子上比了一比，微笑着道：“你若不信，倒也不妨试试。”

% C: S, N+ i# m( N  [. C. }( D       这人一张白里透青的脸，已吓得全无人色，吃吃道：“不……不必试了。”
9 N( C& R+ h8 c. |: y
9 \% [& V& b5 W1 k& t% p9 v, t       叶开道：“你相信？”

       这人道：“当……当然相信，谁不信，谁就是龟孙。”

3 z3 H# N4 i7 A       叶开大笑。
" m8 N) ]. b  E
       这人忽又问道：“阁下上山时，有没有看见在下的朋友们？”
( u( [) H3 n; E3 u' X
& [7 c/ K" P9 o5 {0 ^# R6 b: k. G       叶开又点点头，道：“我看他们好像都已累得很，所以劝他们不如躺下去休息的好。”

       这人脸色又变了变，昔笑道：“其实我……我也已累得很。”
8 b# W6 n' |  m: n) i( {" n
% m' l0 c/ F+ u$ I3 l2 k+ Z! S       叶开道：“既然累得很，为什么还不躺下去？”
: [6 o3 x$ L4 j5 [, G
       这人什么话都不再说，走到角落里，直挺挺地躺下去。

. U( O, `3 }  D! Q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笨人本来就已不多的。”

       丁灵琳道：“只可惜我跟你一样，我们虽然不太笨，也不太聪明。”
! H5 U0 ]5 w) Q% Y- H/ y
% |) ?: {7 A( M# i) U  F       叶开道：“我知道你也想站起来走走了，躺得太久，也会累的。”

  S1 s) d7 K9 h       丁灵琳抿着嘴笑道：“所以你也正好乘机来揩油，捏捏我的大腿。”
. W( }: b7 S" P  ]8 ~% [7 e
" W8 V; Q9 Y1 H) Y- ~' v) W7 A. z* c7 o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你二哥点你穴时，为什么不顺便把你的嘴一起点住呢？”

1 l( M$ j( J$ j  A9 C       丁灵琳道：“因为他知道我要咬死你。”

       傅红雪的身子虽然渐渐已能伸直，却还在不停地喘息着。

       叶开看着他，黯然道：“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呢？”

       丁灵琳已站了起来，正弯着腰在捏自己的腿，也不禁叹道：“他的确是个很可怜的人，但有时却偏偏要叫人觉得很可怕。”
; I9 ]& s" \- }
4 X1 T% A& P& b2 s       她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架到这里来？”
+ Y* h8 H6 F( m4 A
. L+ F- `$ j) A       叶开摇摇头。

       丁灵琳道：“他以为你杀了翠浓。”

       叶开皱起了眉，道：“翠浓已死了？”
' i( i% I& F* r8 B
6 m# Z9 H: o! Y$ r% a       丁灵琳道：“她的坟墓就在外面，傅红雪亲手埋葬了她。”

6 c/ J3 J" m/ j0 u4 e* W3 u8 A       叶开嘴角的微笑忽然不见了。
1 M7 R4 o2 a" N7 H
       丁灵琳瞪着他，道：“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她的？”
/ C* r" h3 M+ x6 q4 e
+ u, \1 Z* W' m2 @8 I       叶开道：“你也要问我这种话？”
8 I. k. c4 K& c# ^) D. w- B6 h& f3 s# J' s
       丁灵琳叹道：“我当然知道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你的刀为什么会到了他手上。”

       叶开道：“我的刀？……”
5 }! y$ s. }# l
       丁灵琳还没有说话，已看见了有刀光一闪。
  {" e6 W9 j" h8 z" v
       叶开一伸手，闪电的刀光已到了他手上———柄飞刀，薄而锋利。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傅红雪。

  H% \3 }2 o. Z  i( [' x1 L       傅红雪站起来时，就像是幽灵忽然从地下出现，烟雾忽然从地下升起。火光已微弱，他看来更苍白、更憔悴、更疲倦。
$ y* z( `" H4 l9 L! M3 q& e, L
1 f  M2 _7 y& l. q/ B' t       可是他眼里的愤怒和仇恨却比火焰更强烈。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目光刀锋般瞪着叶开，一字字道：“这是不是你的刀？”
( |# U' ]0 }- p6 J  x5 c
       叶开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4 E7 @% c6 @2 y& y8 @% G3 ^       这柄刀的确和他用的刀完全一样，但这柄刀却绝不是他的。能用这种刀杀人的人虽然不多，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 Z/ C# I% M# e. h; N' G  U
8 W( M8 E1 n; S2 s" e       但他实在想不出有谁能仿造这种刀，而且还打造得完全一模一样。
8 d" a2 _+ M! g! k: S" J$ G
8 O" l6 f0 o( d9 F: T/ m       世上几乎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他用的这种刀。
. T$ v7 B7 I3 L0 F
* [: P% h9 d9 i       傅红雪还在瞪着他，等着他回答！

# s1 `6 [8 f" S4 V  G       叶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用这把刀杀了谁？”

       傅红雪道：“你杀了郭威的孙子，又杀了王大洪。不是吗？”
9 u: S3 f( E* u) t% J
4 j/ P* g* b* N$ k& \( @: G% |4 F* W       叶开道：“王大洪？”

       傅红雪道：“你叫王大洪杀人，然后你杀了他灭口。”
4 G! D8 r1 H; u9 v( Y4 B4 `
       叶开道：“翠浓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 L2 z5 k$ W8 s0 [0 Y! m0 X0 t
% Y& p9 |2 ?/ o9 i% g/ w) F' C' L       傅红雪道：“他用的是毒剑，但你的手却比他的剑还毒！”
6 D) l+ {6 ^9 j7 ?
       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现在就算否认，你也是绝不会相信的。”

       傅红雪道：“绝不会。”
- p4 d; g) U2 I
! z/ v5 Z) G8 v  r$ m       叶开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杀翠浓呢？”
4 d3 D1 b# i5 B( |1 {
- S: J" V7 A4 w, _* I       傅红雪道：“你真正要杀的不是翠浓，是我。”

- C; s: J, u0 }" y( L       叶开道：“是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傅红雪还没有开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因为你已经被万马堂收买了，我恰巧在无意间听见他透露过口风。”

2 d) I2 G. v2 r7 a/ x0 F       傅红雪霍然转身，盯着这个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 K7 }  \4 o- V9 _: D       这人道：“我姓白，贱名白健，江湖中人却都叫白面郎君。”
, I# i0 m, q6 P) `, _5 A  M
       傅红雪道：“你见过马空群？”
; |* z9 J, C7 x' O
) G1 u% H& l7 U( c6 M7 W$ E4 q! z       白健道：“天天都能见到。”。

       傅红雪道：“他在哪里？”
( _4 k1 T' w0 X' w( _
       白健白了叶开一眼，道：“你杀了他，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
- T) K# @" C$ x5 G, I# ]
6 X+ t+ n3 R, _2 U- N       傅红雪的脸突又因激动而发红。
% f+ i: A. L1 t
       无数日辛苦的找寻，竟忽然在无意间得到结果，无数年的刻骨铭心，像毒蛇般纠缠着他的仇恨，现在忽然又有了报复的希望。老天保佑，马空群总算还活着，总算还没有死在别人手里。

       傅红雪紧握双手，满眶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3 X) J# I8 ?. {
       白健道：“我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带你去找马空群的，可是他……”

1 w$ B+ N- d& C; P% i6 d0 F       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本就已非死不可！”
* J2 M. s' m8 x0 B+ P
       白健吐出口气，目中已露出笑意。
" R- B# A4 ^1 z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闪，一缕寒风贴着他耳朵擦了过去。接着只听“夺”的一声，火星飞溅，一柄刀钉在他身后的山壁上，薄而利的刀锋竟已入石两寸。
) v$ S1 O. U' ?
       白健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竟似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柄刀本来明明在叶开手上，他竟未看见叶开是如何出手的。甚至傅红雪都未看见这柄刀是如何出手的，他脸色似也变了。
2 v' b" \6 b3 D/ _5 T+ v( _" {
       叶开淡淡道：“我若真的已被万马堂收买，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傅红雪迟疑着，突又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在我面前杀人灭口。”
0 I1 P: ]" ~/ @
7 k/ p( A$ t" U       叶开道：“你相信他的话？”
0 G1 v& \+ c. K9 i" V" a5 F9 m0 s
) m; K; h8 r! m& I1 g9 R       傅红雪道：“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事，我……我亲眼看见翠浓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 y" s& a- x, v$ b" ?& D
       叶开道：“你真的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傅红雪不再说话，因为现在又已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的刀已出鞘。
+ g: p% ~+ J- @' e
       刀光一闪，比闪电更快，比闪电可怕。
, S  I; @2 D* ?& B: Q
9 H/ `# N, ^( o- K3 X. q+ O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刀，他一刀出手时，刀上就仿佛带着种来自地狱的力量。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他这一刀。
) F9 a! P) H0 I3 a# `
' |) y8 H" r5 p( ]* ?7 t9 ^       可是叶开的人已不见。

; [7 Q( w; Y* {3 ?       傅红雪一刀挥出时，他的人忽然已到了三丈外，壁虎般贴在山壁上。就在刀锋还未离鞘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傅红雪拔刀的动作几乎已接近完美，若是等到他的刀已离鞘，就没有人再能避开那一刀。叶开的身子，看来就像是被刀风送出去的。
9 {9 j1 a' b' [; a0 A
+ Q- g8 H& {# R; }" G7 A( C       看来他竟像是早已知道有这一刀，早已在准备闪避这一刀。他闪避的动作，也已接近完美。
7 W( s9 Y/ X# f+ d+ T- f3 l
       只有傅红雪自己才知道他这一闪是多么完美，多么巧妙。
7 u/ p) W2 t; l; b1 ?1 P8 u
       他握刀的手掌，突然沁出了冷汗。

+ u  m/ I1 s' \; K6 w9 p5 t       叶开看着他，突然道：“这样子不公平。”
6 ^3 N- \) p- t4 L
) b# ^: _. m  A$ e# j       傅红雪道：“不公平？”
0 d0 C  ]5 Z4 y- H- P6 w. B2 T
       叶开道：“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可是我若万一杀了你呢？”
$ ]6 g- n1 O4 X7 s1 q) O
       丁灵琳立刻抢着说：“你若死了，还有谁会替你去找马空群报仇？你难道已将那段仇恨忘了？”

       傅红雪怎么能忘得了！
/ A8 Q$ t, E; H2 g
       他对叶开的仇恨虽然鲜明而强烈，可是对马空群的仇恨，却已像毒草般久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 l! ^( Z" q6 O
+ U9 a8 u4 b/ k' Q       就算他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一片上都还是会带着这段仇恨，他活着，本就是为了这段仇恨，就算他想忘记，也是忘不了的。
5 I9 F% }+ M8 M
       刀已出鞘。

       刀鞘漆黑，刀锋却也是苍白的，就好像他的脸一样，苍白而透明。
9 a# J3 Z4 e/ Z* f7 K
1 V! ]$ o6 n& q/ ^% D* Z3 q       他紧紧握着刀，竟不知这第二刀是不是还应该砍出去。
" y; D$ g# t9 g+ T5 L  D: c0 N; d
. j' ?. S7 @2 @% `       白健用力咬着牙，眼睛里已因紧张兴奋而布满了血丝。

. B8 Z; g# s  ^9 g  v       他也已看出了傅红雪的犹豫，他认为叶开若不死，他就得死。平时他本是个阴沉狡猾、很有判断力的人，但这种生死间可怕的压力，却使他做出了件很愚蠢的事。

       他忽又大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刚才你倒在地上时若不是我救你、他已杀了你，你难道还给他第二次机会？”
: L" x7 A2 |  k/ K
( |7 _6 o6 X* q( y8 u       他自己认为他话说得很有煽动力，他自己若在傅红雪这种情况下，听见了这些话，是绝不会放过对方的。

! H- ~. ]9 H4 V& K, ?       可是他错了，他忘记傅红雪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绝不是！

2 K% d  L( V: ^, |+ ~/ d% ~$ G       傅红雪竞忽然转身，刀锋般的目光已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问道：“你刚才救过我？”

       自健立刻用力点头。
7 _6 c2 ]2 B* _4 X% Y
0 a: u5 k% _: V8 d$ U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健道：“因为我要你去杀了马空群，马空群一日不死，我也一日不能安心。”

       这解释也极合情合理，他自己也很得意。
2 U7 e" [- `! U0 I
       谁知傅红雪却突然冷笑，道：“现在我只有一点还不明白。”

       白健道：“哪一点。”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真的要杀我，就凭你也能救得了我？”

       白健突然怔住。
+ G9 q- p7 g0 Q' p1 |) l
' v6 t, z! t1 n9 E/ L; |6 B) A2 x       他终于明白，这少年虽然是个残废，虽然有种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恶疾，但他却绝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幼稚愚蠢的人。
7 c6 l- U8 L. t2 {1 `1 G/ d# K: I
: A* l  ]- ^7 x/ b: z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9 _. \+ n+ G' F2 u1 u# [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冷汗从他额角上滴出来，那眼色就像是看着条已被人赶到垃圾堆里的野狗一样。

& H" C& H3 W' }; S+ ^9 j" j# g       他已不愿再多看这个人一眼，目光垂下，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你的。”
8 L3 E% e5 D) m) b' B* b7 |6 M" ?
  ~4 o* n" {7 d* u0 }2 n# \       白健也在看着他的刀，全身都在发抖。
9 c' o! H0 q1 z) Y# _' W$ V$ R( r" }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我出手。”
+ t: I# D! y8 ]5 X* n% i3 b
! s& u; z- O8 E. R; J       白健的人突然软瘫，倒在山壁上，无论谁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都不免会像他一样虚脱。
0 D1 l' F: G4 {
& m3 I7 F2 p( \1 t! O$ n9 w4 C0 ]       傅红雪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杀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

9 [. G* P/ F: S; D* B! G& H       白健道：“…我……我明白。”

& d' u1 h# d7 W       傅红雪道：“马空群真的还活着？”

       白健道：“绝不假。”
: u9 Y5 U# _  s3 F: s. m8 j  \! ^
+ g3 t( j1 Z' ]8 H( o       傅红雪道：“你是想活着带我去？还是想死在这里？这两条路都可以走。”
: h0 N8 V) q. P* ~+ p. X( ^
       他不再说一个字，也不再多看这个人一眼。他已算准了这种人会怎么样选择——事实上，他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开正看着他，目中带着欣慰的笑意，忽然道：“看来你的确已进步了很多。”

       傅红雪还在看着自己的刀。刀锋越磨越利，人又何尝不一样？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非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的？
8 i* ]( e  _# X' G8 S9 d
. F5 \3 v( c! L  U# e0 O7 a       自从失去了翠浓后，他忽然第一次感觉到对自己又有了信心。他抬起头，凝视着叶开：“今天我可以让你走，但我们之间的账，却迟早还是要结清。”
- O" X3 d0 ]) b% A
       叶开道：“我知道。”
/ S/ c  ~8 U3 a& s# K) h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可以让你决定。”

; W! h" G3 W- t' W# Y+ ~; J       叶开道：“时候和地方已用不着再订。”傅红雪道：“为什么？”
" w- Q8 I9 j9 H) ~2 O
$ i% S) b3 O" j' D/ |' h/ o" q       叶开道：“因为我反正没有事，我可以跟你去。”
, B4 E# W" `4 x4 M. e& x
& D1 l3 w* Y- k; p6 q7 b       傅红雪冷笑，道：“我只要看见马空群，世上绝没有任何人再能救他。”

# ?: N) V# @/ F2 _       叶开道：“我并不想去救他，可是，我的确很想去看看。”

       傅红雪道：“先看我杀马空群，再等我杀你？”
& m& W2 b8 n$ x: e6 i
4 c( h, Z0 G9 Y8 Z0 {4 V' [7 [       叶开笑了，微笑着道：“你那时若是万一不想杀我了，我也不反对。”

       傅红雪冷冷道：“你可以去看，可以去等，可是这一次无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你最好都不要多事。”

- A# g/ b  ?; |" H       叶开道：“我答应。”

       傅红雪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道：“在路上时，你最好走得远些，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 G& A. S7 f0 A  f* Y
       他已不愿再看见任何成双成对的人，他宁愿孤独；有种痛苦在孤独中反而比较容易忍受。叶开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忽又笑了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要这个人带路的。”
3 C7 q" j: @1 X7 m
       傅红雪道：“为什么？”
% j: ?8 r& K& K
       叶开道：“因为我已想出了他的来历。”
% C- z9 }5 e" B* ]4 [
       傅红雪道：“哦？”
/ x# H4 a* h# z1 H: f, J( t
: R/ g3 e4 g, x: |- ~3 b. V8 J       叶开道：“他是龙虎寨的人，马空群想必一定隐藏在龙虎寨。”
9 Z4 Y8 X: E7 l6 B+ b3 D! ?
       白健的脸突然发青，这已无异说明马空群的确在龙虎寨。
2 C. ?- p8 g/ r6 Z
" P' y. `  o& N7 d/ K# Q       他活着对别人已完全没有价值。他认为叶开已绝不会再放过他，可是他又错了；他忘记了叶开跟他也不是同一种人，绝不是，丁灵琳忽然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放心，他们虽然已不要你带路，也不会杀你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5 T( K+ D  q4 z6 Y  A. c4 ~       白健的脸色又发青道：“我……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的。”

       丁灵琳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较小心眼的，所以你以后最好记住，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却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 C2 X: g) Y8 b) P% s7 S
) k- G; |! Y* T2 @9 W       白健汗出如雨，吃吃道：“我以后一定……一定记住。”

$ Y  J+ K1 J; N) T7 O3 Q. g       丁灵琳道：“你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 q$ b6 Z6 d. R% N4 @5 c       白健道：“真的。”
+ C1 v* H' f. N* R; Z' S
! F; Z; U9 q# J  E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
& \- n+ k0 j$ c; A% k! y" _! f5 Q" ]
  r  q- d7 X& d1 Z       白健道：“你……你要怎样才相信？”

       丁灵琳忽然沉下脸，道：“我只有一个法子。”
/ @9 d  E. q% j5 `" S
       白健看到她的脸色，忽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法子了，他突然用出最后一点力气，冲了出去。这次他没有错。他虽然不了解英雄和君子，却很了解女人。

       他冲出去时，忽然听见脑后响起了一阵清悦的铃声，优美而动听。这就是他最后听见的声音。
6 D4 r. M) j* E. N, o3 h# U
       夜色更深。夜色最深时，也正是接近黎明最近的时候。
  _: |$ E# `8 a8 f
0 y+ @8 c' W( X& e/ l8 F& ~- ~       傅红雪看着白健在黑暗中倒了下去，回头瞪着叶开，冷冷道：“你不该让他死的。”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也不该得罪女人。”
2 S. e) h3 `% Q, X( e# n: C* r
) k0 V9 s2 P" o& _# M3 I       傅红雪道：“马空群若不在龙虎寨呢？”

& P' w0 \  k; [1 g3 r       叶开道：“他一定在。”
4 ?7 F8 }2 v5 c, ^8 ^/ H8 {
& T# S1 }) b9 l) @' }$ x. L" c       可是叶开这次也错了。
" y$ ?0 g! d& [% m3 H
       马空群已不在龙虎寨，龙虎寨里已没有一个活人。地上的血已凝结，血泊中的尸体也已冰冷僵硬。
/ L1 s4 R) S5 L  e3 b6 X; e
       叶开并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人，但现在却也觉得忍不住要呕吐。

% h) d. d/ W  r       傅红雪紧握着刀，紧握着他的手，他几乎已开始呕吐，可是他用尽了一切力量忍住。

       他不忍再看，却用尽一切力量勉强自己看。——十九年前梅花庵外的情况，是不是就跟现在一样？
0 n5 E9 I1 a% ^) H1 F4 T* s
       他恨马空群，但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恨过。因为这本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马空群手段的残暴狠毒。

       又不知过了多久，叶开才长长叹息，道：“他想必已发现白健去找你了，所以才下这种毒手。”
5 G0 j! J+ X; B& c6 Q( w
; x7 C! P. D( b' N* D. d       傅红雪没有开口。他不能开口，只要一开口，就必将呕吐。
) H( r# |( L0 Z; ?7 \  K
/ K" v1 |/ Y! k       叶开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捏起了一撮带血的泥上。泥上还是湿的。阳光照不到这里，血虽然凝结，却还没有干透——这是不是因为血中还有泪？
/ ?/ s% L! d4 m1 v' G) ]. b
+ ?7 ~4 p) A- p1 }+ c       叶开沉吟着，道：“他走了好像还没有多久。”
/ ^; O7 ?0 ?: R; n" g2 i
0 F6 I8 A1 h7 y1 h, c+ L/ T       丁灵琳已转身，用手掩住了脸，忽然道：“但又有谁知道他是从哪条路走的呢？”

0 c* T; r8 \2 v7 G, o9 `: Y0 G. {       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 d$ ^4 l! W! x
       他遥视着远方，目光中竟似也充满了愤怒，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我只知道，像他这种人，无论往哪条路走，都走不多远的。”
0 }; i7 I# p/ P( l
0 l/ J. q1 b+ f( ~! W* u       丁灵琳道：“为什么？”
; h. l# g" X; _* j
( ]% s: @, P( H- q, i# ^# a       叶开道：“因为所有的路，都一定很快就会被他走光了。”

: z# c7 k4 e! C( @9 I0 h       一个人就算已走光了所有的路，就算已无路可走时，也不会停下来的。因为他还有一条路走。
+ J' a4 e/ U1 z+ O
3 k$ j; J- E# J1 f% w6 `       绝路！没有人愿意自己走上绝路的。

       可是你若真的不愿意，也没有人能逼你走上绝路，唯一能使你走上绝路的人，就是你自己！

傲天♂浪子追风

山路很窄，陡峭，鳞峋，有的石块尖锐得像是锥子一样。可是前面还有路。
- Q1 c* g3 L: B+ ^+ L
' N4 M1 U( N& N       一片浓荫，挡住了秋日正午恶毒的阳光，马空群摘下了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坐在地上，倚着树杆不停地喘息。
0 ~# ?5 p% |3 @! a) g
       他想用草帽来扇扇风，但手臂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酸疼麻木，竞似连拾也抬不起来。
; ~# ^7 y/ I0 V. m. R
" Z$ J# @( n+ Y0 Z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 z! ~& S7 v* Q( _8 a
' h. u) V& N, g: V! w% r8 X: x       以前他无论杀了多少人，都不会觉得有一点疲倦，有时杀的人越多，精神反而越好。
! e* R7 O2 M  k# |
       以前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个超人，是个半神半兽的怪物，总觉得自己的力量是永远也用不完的。

$ R& v9 d; j: @" n5 {3 K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也只不过是个人，是个满身疼痛，满怀忧虑的老人。
! m7 l: W) k; T
       “我为什么也会跟别人一样，也会变得这么老？”

       老，本就是件很令人伤感的事，可是他心里却只有愤怒和怨恨。现在他几乎对每件事都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 }4 V: X4 n+ I7 ^3 e$ |
       他认为这世界对他太不公平。

+ m# X/ [+ s, ~  L# p9 z       他辛苦挣扎奋斗了一生，流的血和汗比别人十个加起来还多。但现在他却要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一样，不停地躲闪，逃亡……他曾拥有过这世上最大的一片土地，但现在却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4 l8 q7 S6 {, z* ~( ^
       他也曾经有过这世上最优秀的马群，但现在却只能用自己的两条腿奔逃，连脚都被石头扎出了血，他当然愤怒、怨恨，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过。

7 {9 @0 G* Z& x       这结果是谁造成的，也许他根本不敢想。
- \* L  O, p8 k* \# ~# A& g
- L& M% C# W2 @2 J+ o6 u6 I0 l& W       沈三娘就在他对面，坐在一个很大的包袱上，也在喘息着。她一向是个很懂得修饰的女人，但现在身上却到处都沾满了血污，尘土，泥沙，脚上的鞋子快磨穿了，连脚底都在流着血。
) c* Z1 I# w1 ]) R! ?2 X3 ?% g- N
9 w) q! w, R; O; v& R       她整个人都显得很虚弱，因为她刚才还呕吐过——她刚从头发里找出一个人的半边下腭。

/ A* l. p1 ?/ @! o) l# s+ v) r; ?       有风吹过的时候。她身上就会觉得一阵寒意。那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1 i4 Q# h8 g# ?6 D* Z6 ~
       她前胸的衣裳已裂开，只差一分，独眼龙的刀就已剖开她的胸膛。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怨恨。

& H) O/ S! r% d9 }0 m       因为这本是她自找的，怨不得马空群，更怨不得别人。

: T/ G7 U& H# l       她知道马空群正在看着她，平时他看着她的时候，她总会对他嫣然一笑。但现在她却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裂开的衣裳中露出的胸膛。

7 A; O. o- n+ w; n* H0 U& N       马空群忽然叹了口气，道：“包袱里有衣裳，你为什么不涣一件？”

       沈三娘道：“好，我就换。”

       但她却没有换，连动都没有动。
! _9 n) Z+ ?! U5 q1 U3 n+ m& j* K
9 i: ~1 w+ B& s% c0 M       平时马空群无论说什么，她都只有顺从，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立刻去。

# v* }" D, }" t: r8 z- l# }; i       马空群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 C0 y9 a3 x9 q       沈三娘道：“我什么也没想。”
1 ]4 Q8 q1 b& H8 H
       马空群道：“但是你看来好像有心事。”沈三娘淡淡道：“就算我有心事，也并不一定要告诉你的。”

       马空群嘴角的肌肉突然僵硬，就像是忽然被人掴了一巴掌。这女人也许骗过他，甚至出卖过他，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当面顶撞过他，更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思，连一次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
% }+ I2 k* L* D
       只不过他已是个老人了，已学会把女人当做马一样看待。

       他当然不会像青年人那样，冲过去揪住她的头发，问她为什么变了。
$ p( q5 p! e+ ?1 h8 R, X. J
' k. f' T" D6 ^3 v       他只是笑了笑，道：“你累了，去洗个脸，精神也许就会好些的。”

       林外有流水声，用不着走多远，就可以找到很清冽的泉水。

       可是她没有动。
' A" e1 f/ _; p1 l, P9 m! f
       马空群又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闭上眼睛，已不准备再理她。

       “不理她。”
9 j( X3 l! M( p8 s5 G" ?
4 }- g' O1 J6 u9 K* g% l       这三个字岂非正是对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她生气时，你不理她，她要跟你吵，你不理她，她问你要东西，你不理她，她要钱花，无论要什么，你都不理她。

       她拿你还有什么办法。
# y- X/ s/ K' f* t
2 ?0 O; a# o8 C4 ^4 c       只可惜这法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就连马空群都不见得真的能做到。

; Y5 D  n! S0 _9 H+ O) e, Q6 w) Y8 W       沈三娘忽然道：“你刚才问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却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马空群道：“你说。”

4 P7 @1 [$ O( |4 p8 |8 B/ f       沈三娘道：“你不该杀那些人的。”
! D8 Q* ~) H, L& q
       马空群道：“我不该杀他们？”
3 L- c* Y! a( `- e: @" t% l: y
       沈三娘道：“你不该！”
% e4 ^3 `7 a+ R2 v  M
       马空群并没有张开眼睛，但眼睛却已在跳动，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杀他们，只因为他们出卖了我，无论谁出卖了我，都只有死！”
7 }$ y- I& `5 _# o: `- @
       沈三娘用力咬着嘴唇，仿佛在尽力控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道：“难道那些女人全都出卖了你，难道那些孩子也出卖了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全都斩尽杀绝？”
8 s$ q) ]' A; Q8 |
       马空群冷冷道：“因为我要活下去。”
' y& `' h$ ?. l+ F* s0 }7 V2 ~+ m
       沈三娘突然冷笑道：“你要活下去，别人难道就不要活下去？——我们若要走，他们绝不会有一个人来阻拦的，你为什么一定要下那种毒手？”
, g( d3 m4 B# u% j" X( v( U
3 `* a6 x/ F6 m) n0 A: `3 q       马空群的双拳突然握紧，手背上已暴出青筋，但过了半晌，又慢慢地松开，慢慢地站起来，走出了树林。

       泉水冷而清冽。

       马空群蹲下去，用双手掬起了一捧清水，泉水流过他手腕时，他心情才渐渐平静。
( c/ H1 Z7 r  `1 A2 Y) C
       无论谁都觉得他是个冷静而沉着的人，比任何人都沉着冷静。只是他自己知道，他怒气发作时，有时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3 B( @; n  ?0 x. i. ]
8 P; K6 l, L. B  G; @       沈三娘已跟着走出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他的背脊仍然挺直，腰仍然很细，从背后看，无论谁也看不出他已是个老人。

0 |! ?5 V7 X: J' ~& F) u% _4 z       就连沈三娘都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她本是为了复仇，才将自己献给他的，但当他占有她时，她却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未有的满足和欢愉。
: i: W; H6 v$ ~* V0 f5 x9 i* O
       这种感觉她从未在别的男人身上得到过，“难道我就是因为这种缘故，才跟着他走的？”

       她从未这么想过，现在一想到，忽然觉得全身发热。

6 a( r, U, I7 v3 k       马空群当然知道她来了，却没有回头。

) {/ j3 I5 M$ n0 ?+ l       过了这条清泉，山路就快走完了，从这里已可以看见前面一片广大的平原。平原上阡陌纵横，就像是棋盘一样。

$ O/ Y5 ]: t8 \0 R0 @0 `* O" K       马空群眺望着远方，缓缓道：“到了山下，我们就可以找到农家借宿一宵……”

       沈三娘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然后呢，然后你准备怎么样？”
! T7 X5 ^2 W3 `
' W( V. f/ M! J4 P8 V       马空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在问我准备怎么样？还是在问我们准备怎么样？”

& {! t" }1 ^! j7 a$ q' L% l       沈三娘用力握紧了双手，道：“是问你，不是问我们。”
, `! p2 ~  Z- E, a
       马空群的身子突然僵硬。
* W: u5 i% Q  G7 K  }. I
) }8 u0 `  p+ P  w5 M; ^7 q       沈三娘并没有看他，突又冷笑，道：“你是不是也准备将那家人杀了灭口？”

       马空群霍然回身，凝视着她，缓缓道：“一个人在逃亡时，有时就不得不做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事，可是我并没有叫你跟着我，从来没有。”

; i- D; ?, l$ V2 b9 ^       沈三娘垂下了头，道：“是我自己要跟着你的，我本来已下了决心，无论你要到哪里去，我都会跟着你，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我就死！”
, H0 u' E+ f& W
       她的声音已哽咽，泪已流下，接道：“我本来已决心把我这一辈子都交给你了，因为我……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觉得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事，你都是条男子汉，但现在……现在……”

       马空群：“现在怎么样？”
9 q) E9 E  {! `, H' d
       沈三娘悄悄地擦了擦眼泪，道：“现在你已变了。”

4 v/ \3 k* r# j3 y       这句话说出来，她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马空群变了，还是她自己变了。

       马空群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 P3 j' ?9 A" V* J( y  G4 L& M       这是不是因为他早已了解，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变的女人，更没有不变的感情。何况，无论谁过了这么久终日在逃亡恐惧中的生活，都难免要改变的，马空群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来，是你自己要跟着我来的，我并没有要求，现在你自己要走，我当然更不能勉强。”

, p  W9 v# A5 X3 K5 R       沈三娘垂着头，道：“我也仔细想过，我走了，对你反而有好处。”
9 m/ A3 o: _, w5 r2 I& x/ G
: H$ L! l0 w) O1 i+ t0 B8 G7 |8 B       马空群淡淡地笑了笑，道：“谢谢你，你的好意我知道。”

       “谢谢你，”这三个字虽然说得平淡，但沈三娘却实在受不了。

. K9 Z8 x3 I+ ?! J6 Q$ h       在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又充满了惭愧和自疚，几乎忍不住又要改变主意。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也不管他做过多少对不起别人的事，却从来也没有亏待她。

3 a! ]& m/ G: J9 ^% K$ \       她总是欠他的，现在他若拉起她的手，叫她不要离开他，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
( f* S7 h" c( V6 d
( W: W0 V! Q% E6 T       但马空群却只是淡淡问道：“以后你准备到哪里去，有什么打算？”

       沈三娘咬着唇，道：“现在还没有，也许……也许我会先想办法去存点钱，做个小本生意，也许我会到乡下去种田。”
9 E  v" N+ g& `3 w' k( S/ i( D8 e0 w
. A3 I5 V: O# [' R% M7 n+ J       马空群道：“你能过那种日子？”
7 S* X# {. V! [% o0 J' F
       沈三娘道：“以前我当然不能，但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自由自在的活两年，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 w: P( a5 }+ w8 s+ c+ k/ d
       马空群道：“若是死不了呢？”
8 m" f' T& P& k+ A0 }
       沈三娘道：“死不了我就去做尼姑。”
1 ^# [# [( A: |
       马空群又笑了，道：“你用不着对我说这种话，我知道你绝不是肯去做尼姑的人，其实你年纪还轻，应该再去找个男人的，找个比较年轻，比较温柔的男人，我配你的确太老了些。”
. [; @% a: A* v/ X; I) ~' {  e
       他虽然在微笑着，但眼睛里却已露出种愤怒嫉妒的表情。
: g+ C* R- }6 U
       沈三娘并没有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绝不会再去找男人了，我……”
1 H1 v* u: M) i7 Q3 k; N  x
       马空群打断了她的话：“也许你不会去找男人，但却一定还是有男人会去找你的。”

* f1 x; D* M) T/ ^! q4 D       沈三娘沉默着，幽幽道：“也许……未来的事，本就没有人能预料。”

: d5 Z; G* v" s- G       马空群冷冷道：“其实我很了解你，像你这样的女人，只要三天没有男人陪你睡觉，你根本连日子都活不下去。”

       沈三娘霍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1 V* e8 Z  e  C2 h
$ ?. |, q0 y- e9 \! b       她永远没有想到他忽然会对她说出这么粗鲁、这么可怕的话。马空群的眼睛也已因愤怒而发红。他本来想勉强控制自己，做一个好来好散、很有君子风度的人，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她在床上的风情，想到她以后跟别的男人在床上时的情况，想到那些年轻的、像狗一样爬在她身上的男人……他忽然觉得心里就好像在被毒蛇咬着，突又冷笑道：“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如去做婊子，那样你每天都可以换一个男人。”

4 }2 j% d+ v8 i( {  [4 Z       沈三娘全身都已冰冷，刚才的惭愧和自疚，忽然又全都变成了愤怒，忽然大声道：“你这种建议的确很好，我很可能去做的，只不过一天换一个男人还太少，最好能换七八个……”

       她的话没有说完，马空群突然一掌掴在她脸上，随手揪住了她的头发，恨恨道：“你……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 {& F( L8 C+ ]: N" Q
" w2 T  H/ B2 z4 O: D$ Q! ?  \       沈三娘咬着牙，冷笑道：“你杀了我最好，你早就该杀了我的，也免得我再跟你睡这么多天，让我一想到就恶心。”

3 g% j) l  _$ o. l. ?# X       她知道是不能用别的法子伤害他，只有用这些恶毒的话。

6 S+ z% O/ b5 c- G$ ~+ ~) s7 P) T( i       马空群的拳已握紧，握起。
$ t2 X8 Y! p9 D0 o7 N6 v$ M3 O
- G; C6 M$ i0 K, h% Y       沈三娘目中也不禁露出恐惧之色，她知道这双拳头的可怕。世上也许再没有更可怕的拳头了，只要一拳击下，她的这张脸立刻就要完全扭曲，碎裂。

) p/ Z, y# Y3 r& u       可是她井没有哀求。她还是张大了眼睛，瞪着他。
0 ]2 P) j: a% |4 N3 ]% b
8 s6 e1 f( I/ D; g& k       她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皱纹，每一根都在颤抖跳动，甚至可以看见冷汗一粒粒从他毛孔中沁出来。

       马空群也在瞪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长叹了一声，紧握着的拳头又松开。
) n5 d5 p; y5 K! Q7 k
+ N1 _% k5 s1 I, `       也许他真的已老了，他的脸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衰老，疲倦。

0 l& N% d( O/ H/ O1 j- ^) S       他挥了挥手，黯然道：“你走吧，赶快走，最好永远也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最好……”
! N! U( s% }7 r4 w
  ]2 j1 M0 H- ^) i( k* k! P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他忽然看见刀光一闪。从沈三娘背后飞来。
% s7 @! l2 f0 i+ W
( q' s$ g. V: b       沈三娘的脸突然扭曲变形，一双美丽的眼睛也几乎凸了出来，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痛苦。

       可是马空群却后退了一步。

       她喉咙“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她还没有说出，就已倒下。
8 h1 ]5 a( w4 h) s
       一柄飞刀钉在她背上，穿透了她的背脊。
, ]& _% s# G2 `' F+ W+ L$ C" ^- I
, G9 \# Y. _' \5 Z       一柄飞刀。

       马空群看着这柄刀，开始时也显得愤怒而惊讶，但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恐惧。他本来是想去扶她的，却又突然退缩，头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来。

       山风吹过，木叶萧萧。

( i0 ?# m9 M! Y. \$ H& a4 E. ]       飞刀本是从林中发出的，但现在黝暗的树林里却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7 n5 I/ ]% }+ K
/ y7 Q# q, {6 B  L1 \       马空群一步步往后退，一张脸竟也因恐惧而变形，突然转身，一掠而起，越过了泉水，头也不回的冲了下去。
  }  \& C3 [# q" K' J
. o6 P% B0 M2 s$ Q$ B% t( @' z: B       沈三娘伏在地上，挣扎着、呻吟着。

) u( Q3 T# W/ x$ P+ H       可是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6 r) V2 k1 z$ e4 K: v; t+ r# n
       听着他的脚步声冲下山，她心也沉了下去。
! O5 e! W* L  Z1 V! e6 s7 u
       她知道他阴沉而凶险，有时很毒辣，残忍。
6 \! H4 M& d4 ~3 |1 g
; |( ^5 g% ?3 c       但她却从未想到他竟也是个懦夫，竟会眼看着她被人暗算，竟连问都不问就逃了。
8 C) Q' I' j* ?0 ~6 i4 V
0 o% O/ V; }3 F       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失望，这种感觉甚至比她背后的刀伤还强烈。
% ]& ?  P7 F9 Z7 E4 ?- [" Z1 r
& Q& T7 q3 _. Q0 y, i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觉得自己这一生是白活了，因为她竟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了这么一个男人。

       鲜血从她嘴角沁出时，她的泪也流了下来。
: k/ S9 Q8 r3 `  ^' T" v* \4 l
. ~' ?5 r6 K( c4 z2 N0 {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也听见了这人的叹息声：“想不到马空群竟是这么样一个男人，就算他不能替你报仇，至少也该照顾照顾你的，可是他却逃得比狗还快。”
5 u8 e( w; C7 F4 B5 t
       听声音，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是个陌生的男人。
# m4 p! \- z( Z& z+ N4 j- H
  w6 e1 ?# ^5 R$ g4 y% b7 k- _, x8 W       就是这个人从背后暗算她的？

" w0 ]0 q, g% L2 [4 f  O+ q       “你虽然是死在我手上的，但却应该恨他，因为他比我更对不起你。”果然是这个人下的毒手。
' X7 z- r8 w9 u: V+ W5 A% s, a1 a
       沈三娘咬着牙，挣扎着，想翻过身去看这个人一眼，她至少总应该有权看看用刀杀她的究竟是什么人？
* B; D8 A$ ^4 {( N" D9 L
       但这个人的脚却已踏在她背上，冷冷的笑着道：“你若是想看看我，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反正也认不出我是什么人的，你以前恨本就没有见过我。”

: j* O; o6 U' z, c7 B- p$ w, C$ Y       沈三娘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人道：“因为我觉得你活着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 _& X$ K6 T$ x+ N4 G4 {$ e. a' p
+ g3 g$ w8 g+ e: ?% w) `* S$ ]       沈三娘咬着牙，连她自己都不能不承认，刚才她心里的确有这种感觉。

       这人又道：“我若是个女人，若是跟了马空群这种男人，我也绝不想再活下去，只不过……死，也有很多种死法的。”
( J" g* |; {) y( H& C" T
       “……”“你现在还没有死，所以我不妨告诉你，有时死了反而比活着舒服，但却要死得快，若是慢慢的死，那种痛苦就很难忍受了。”
; f: @; b4 b5 N0 z; t% u
  {, A% M8 r2 q       沈三娘挣扎着，颤声道：“你……你难道还想折磨我？”

       这人道：“那就得看你，只要你肯说实话，我就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沈三娘道：“你要我说什么？”
1 Q* Y* |/ p1 q" g9 D6 S
       这人的手，从地上提起了那大包袱，道：“这包袱虽不小，但万马堂的财产却绝不止这些，你们临走时，把他的财产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三娘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h; M6 {8 m4 s+ j* v, [; `6 m; T       这人悠然道：“你只要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剥光你的衣服，先用用你，然后再挑断你的脚筋，把你卖到山下的土婊馆去。”他微笑着，又道：“有的男人并不挑剔，残废的女人他们也一样要的。”
7 ?  o9 |' x% Z6 s! H% D
- s/ G5 u$ w% |- s* r6 N       沈三娘全身都已冰冷。
3 x" _0 S& E5 P* ~8 C/ ?! T# W
       这人说话的声音温柔而斯文，本该是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但他说的话，做的事，却比野兽还凶暴残忍。
8 w5 x2 Q! V* Z) b9 \
- |& a! ~  C; l       沈三娘道：“我……我……”

9 N0 f7 i( `( x0 [4 {' t* n+ Y. L/ g       忽然间，山林那边传来了一阵清悦的铃声。
4 n7 {* ^( U9 n$ }3 N/ ~6 k, T
       一个很好听的少女声音在说：“我知道他一定是从这条路走的，我有预感。”
6 T9 M) Y$ u- P' _
, N' I9 o) b- @4 y, l. ~' K. B       有个男人笑了。

* o! [. O& N! w3 Y! W& `  I       那少女又大声道：“你笑什么？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小看了女人的预感，那有时的确比诸葛亮算的卦还要灵。”
! a% x$ t( d' Q4 k$ K4 v6 A3 e
: T% j/ U4 D( c  Q       这声音沈三娘没有听过，但是那男人的笑声却很熟悉。
2 l$ Q9 T+ f& j! T( G' p4 R& Y
6 T& S% C: B9 I( W       她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她的心跳立刻加快。
* }) R) v. M- ]2 b' q
       然后她就忽然发现，用脚踩着她的背脊的那个人，已忽然无踪无影。
6 P" Z* ?; Z/ ^- L2 e
+ `' Q. {+ P1 k# G0 Z+ m  }7 T; M       叶开从林中走出来的时候，也没看见第二个人……只看见了一个女人倒在泉水旁。

  y( R7 s* q) O. Q  N9 X       他当然也看见了这女人背上的刀。人还活着，还在喘息。
, `4 ^' N0 f9 I. ^( a5 A. h& Q
4 N. H. w5 [* f7 P       他冲过来，抱起这女人，突然失声而呼道：“沈三娘。”

* b  y+ v2 b2 V       沈三娘笑了，笑得说不出的悲哀凄凉。

3 ?; }" ]6 f" N# Y2 |6 U       她本来实在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看见叶开，但是看见了他，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8 k, ~9 k: E* o9 r* `3 b2 V; t
       她呻吟着，忽然曼声而吟：“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万马堂中沈三娘……”
2 U0 |/ R( B9 P" T
0 j. k* E% Y1 I  J# i- K- M1 R5 G) w       她笑得更凄凉了，轻轻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这歌？”

       叶开当然记得。这本是那天晚上，他在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中，看到沈三娘时，随口唱出来的。

7 u1 ?4 P; I% U  p       他想不到沈三娘直到现在还记得。
4 w0 c1 [& ^" [# i& A
% {. ^2 z' F3 m( x" X+ j6 u       沈三娘凄然道：“你一定想不到我还记得吧，那天晚上你…”
) A8 k+ w6 d% ]
$ d! R, B! j0 v+ \! k5 E       叶开笑了，笑得也很凄凉，道：“我只记得那天晚上陪我喝酒的不是你。”
& c/ p( N. s3 f3 P. G" Y1 B
       沈三娘嫣然道：“我也记得，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到那里去过。”挣扎着说完这句话，鲜血又从她嘴角涌出。

- d5 [, G8 R0 l, d4 T( o4 @       叶开轻轻地用指尖替她擦了擦，心里又悲伤，又愤怒，忍不住问道：“这也是马空群下的毒手？”

       沈三娘道：“不是他！”

) e8 U  ], g! H6 C; O% E- J       叶开道：“不是他是谁？”
. y8 L/ }8 t: f) o6 [( `
2 S1 a! B, e* p8 d+ _0 D. _: n8 ^       沈三娘喘息着，道：“是个年轻人，我连看都没有看见他。”

9 R5 W9 x* p3 O       叶开道：“但你却知道他是个年轻人？”

       沈三娘道：“因为我听见他的声音，他刚才还在逼我，问我知不知道马空群的财产藏在哪里，听见了你们的声音他才走的。”

, u! L3 P3 c5 K" \% V       叶开道：“马空群呢？”
+ m3 ]9 M* E! h: Z6 Z4 [, e
+ t% A* q* a6 {9 V. ?& [       沈三娘道：“他也走了，就像忽然看见了鬼一样，逃下山去了。”“叶开皱眉道：”他为什么要逃？他看见了什么？“

& S0 F0 P' p1 N' |0 ~1 u: r2 w2 L       沈三娘咬着牙，道：“他一定以为你们追上来了，他……”
5 ~+ d& D6 M$ U; a
       叶开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失声道：“他一定看见了你背上的刀”三寸七分长的刀。
  S0 \' p9 ^+ O: K, |) X: c; T4 l" e& I
       飞刀！

% z9 l- A4 U6 n& l" _       叶开撕下了一片衣襟，用他身上带的金创药，塞住了沈三娘的伤口。然后他就拔出了这柄刀。

& T' z6 _1 F1 w, k2 }8 ^$ W       薄而利的刀锋，在太阳下闪着亮，光芒刺进了傅红雪的眼睛。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就好像真的被刺了一刀。

& c: e3 S6 l* a* X4 ~1 y/ g  T       叶开忽然回头，看着他，道：“你当然见过这种刀。”
% \1 a1 a# ?. ?' p7 H) u
" w. u9 V% o* ?, g1 K* b       傅红雪脸色的苍白度又接近透明了，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头。

2 G3 \  G  |* U/ a       他不能不承认。
* r! t  c2 J* R
' |5 @9 d8 ?. N1 ~# g% v       第一次看见这种刀，是在李马虎的杂货店，第二次看见这种刀，是在那已被血洗过的长街上，第三次看见这种刀，是在那令他心都粉碎了的暗室中，在他那身世凄凉的情人尸身旁。

       每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只要一闭起眼睛，就仿佛能看见李马虎那张惊怖欲绝的脸，看见孩子身上飞溅出的血花……可是他以前想的难道就错了？
2 ?* C- U9 |; q* ?
       叶开凝视着他，缓缓道：“你现在总该明自，这种刀并不是只有我能用的。”
" @" I: @, v& R8 G  q+ P8 a( `
* v4 P. `" ^* ^       傅红雪沉默。

       叶开叹道：“其实我若真要暗算别人时，就绝不会使用这种刀，也绝不会让它被别人看到。”
) I( O, ~8 ^+ Q% b
- t: }5 H5 M3 ^3 j) {$ Y       傅红雪忽然道：“因为这是种很特别的刀？”
. S4 `9 `  p$ [8 C! D
       叶开道：“是的！”
9 I& G& D) `7 z/ d5 B- ~# d
" o$ n# y' x2 e9 g' q3 r       傅红雪道：“别人既然连看都看不见这种刀，又怎么能打造？”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我也想不通，能打造出这种刀的确不是件容易事。”

       他苦笑道，又道：“我只知道无论谁要害别人时，都得费些苦心的。”
0 b) e8 R) l# t; w) Z+ S* h4 d2 t
! u3 h7 m0 X% j/ k, W       傅红雪道：“你认为这是别人在故意陷害你？”

       叶开苦笑道：“难道你还看不出？”

       傅红雪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他若不愿回答一个问题时，就会垂头看着自己的刀。

6 K( y+ k7 r. E1 e7 F* x       叶开道：“这个人让你认为我是挑起你和‘神刀’郭威那场血战的祸首，又让你认为我是谋害翠浓的主凶，那时丁灵琳恰巧被她二哥带走，连一个能替我证明的人都没有。”
* S* H7 @, ^. r" T- `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他这么做，显然只为了要在你我之间造成一段不可化解的仇恨，要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1 b& S/ o8 p! |6 y# T. M' W) _       傅红雪握刀的手上，又有青筋凸出，却还沉默着。
% Z0 r; I" Y8 l
       叶开道：“看来他的确是费了一番苦心的，因为他这计划实在很周密，令我根本连辩自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这次终于露了马脚，我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的。”
: b0 A7 W  T' Y; {) b- c& n
       傅红雪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连一个字都没有解释过。
/ ~1 x# z& p: W
7 h) ]3 k% Y, W) A0 O5 v5 h       叶开道：“这次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们还没有打得头破血流，居然还在一起。”
0 j5 I( a) d$ @9 ~3 }: A
       他苦笑着又道：“三娘若已死了，你若不是跟我一起来的，想必又会认为害死三娘的凶手是我——现在马空群就一定会这么样想的。”

( h( a; i2 O) t7 R% c; W5 Y       丁灵琳一直嘟着嘴，在旁边生气，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的。但现在她却忍不住问道：“你想不想得出谁会这么恨你？要这样子害你？”
6 z  A9 B- u( d( |: a
       叶开道：“我想不出，所以我一定要问清楚。”
# l; h: f/ N0 j( M. D* o" a
       他垂下头，才发现沈三娘竟又挣扎着抬起头来，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在看着丁灵琳。

       丁灵琳也在用一种奇怪的眼色看着她。

       叶开道：“这位沈三娘，你还没有见过……”丁灵琳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知道她是谁，只不过不知道她怎么跟你这么熟的，你对她好像比对我还要好得多。”

8 q' i- k0 K7 z' S1 ?       叶开忽然明白她是为什么在生气了。她又在吃醋。
% H1 H& p0 }( V
       这女孩子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吃醋，一吃起醋来，就什么都不管了，什么话她都说得出口。

       可是沈三娘为什么会用这种眼光看着她呢？
" e6 Y5 d9 W8 z$ B3 P; ~
& `9 B1 ^; }6 z6 a, r( t, k       叶开想不通。

3 X/ X+ i8 `2 K; A8 O8 j       丁灵琳冷笑道：“喂，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2 d4 e2 V' P# T0 H& v$ y
" t  s/ C% E4 `0 p. S7 w       叶开根本就不准备理她，她吃起醋来的时候，就根本不可理喻。
0 k+ ^- V2 Z( B! ^  `& f
2 @! L) v$ ]4 g( r: e# d; N       丁灵琳的火气当然更大了，冷笑道：“我看你们之间好像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是不是要我躲开点，好让你们慢慢的说？”
, u, O$ {, J1 W$ z9 [
       叶开道：“是的。”

       丁灵琳瞪着他，眼圈忽然红了，撇了撇嘴，跺了跺脚，竟真的扭头就走。
% N( O% d2 S' o0 t2 F7 a
       叶开也根本就不准备拉她。

       沈三娘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小姑娘爱你已爱得要命，你不该故意气她的。”
) k9 A; M9 R; Z& P- I; r
       叶开笑了笑，说道：“可是我的确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说。”

       沈三娘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刚才暗算我的那个人，说话709是什么口音？”
% r3 A# f, @3 ]: g2 A
       叶开笑道：“跟你说话的确是件愉快的事，你好像永远都能猜得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沈三娘也笑了，笑得却更酸楚。她唯一不能了解的人，就是马空群，但却已将这一生交给了他。

; J/ Y6 U0 ^9 _       她了解别人又有什么用？
; Z. U9 B6 v$ l! a$ G' ~
       过了很久，她才提起精神来，说道：“那个人说的是北方话，听声音绝不会超过三十岁，说起话来很温柔，就算他说要杀你的时候，也是用温柔的声音说出来的，甚至还好像带着微笑。”
" ]! r+ i* T* U) ^6 {3 m9 p. a$ d
4 d* [, \, }5 J3 W( g4 e( F9 ]       叶开叹道：“世上本就有很多笑里藏刀的人，这并不能算得特别。”

6 \- W2 x* M/ m- `! L       沈三娘道：“他说话只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 Z* y; E/ `" ~8 c       叶开立刻追问，道：“哪一点。”
5 S/ {8 f9 |$ Q8 h. A  B* c$ Q6 Y
       沈三娘道：“每次他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舌头总好像卷不过来，总带着点‘能’字的声音，就好像刚才那位丁姑娘一样。”现在叶开终于明白，她刚才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眼色看着丁灵琳了。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但脸色却已变得很苍白，苍白得甚至比傅红雪还要可怕。
8 T! U2 z* E" T' d0 T( Z
! g- j& n) g6 f3 @! y$ S$ H       沈三娘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 @+ W5 {2 T( z" t. q; z
       叶开似在发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沈三娘道：“你在想什么？”

       这次叶开竞连她在说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他耳朵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大吼。“人都到齐了么？”
' X; _) v# c2 Q2 h& x  l/ u& v
0 z9 V8 P. `5 s) [" ~9 E& Q& O       “人……”

* z: ^) A4 O' m) T* z) Q) b       他的人仿佛突然被雷电击中，突然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忽然发出一种很奇怪的红光。
4 J7 [8 i- Y4 q9 a
       连傅红雪都已忍不住抬起头，吃惊的看着他。

; T( X& x3 d0 @& t       丁灵琳当然更吃惊。她虽然远远的站在那边，但眼睛始终是盯在叶开身上的。
) F* P7 d, e  D2 L  M7 r* `5 U/ ~: J
       她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叶开像这样子，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叶开以往是个最沉得住气的人，你就算一刀把他的鼻子割下来，他脸上也绝不会有这么奇怪的表情。他脸上虽然在发着光，但眼睛里却仿佛带着种奇特的痛苦和恐惧。没有人能形容他这种表情，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6 u3 J4 {5 a: E% ]( K4 F) v  B
       看到他这种表情，丁灵琳连心都碎了。

       她刚才还在心里发过誓，永远再也不理这个人，但现在却早已忘得于干净净。

( E+ t1 I0 o& L2 E       她奔过来，拉起叶开的手，叶开的手也冰凉。
, D+ z0 p9 ?  w
. D2 s! M! A! l4 r" W2 q  p" Q0 W       她更急，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子的？”

3 G) z' f5 K/ ~% H: S       叶开道：“我……我在生气。”

       了灵琳道：“生谁的气？”
& T& C  C( U) D% u6 i! t1 B
% H- \7 o5 p+ I0 i+ {       叶开道：“你。”
* l+ d3 q! h1 P2 t
- P5 M! Q# v0 d; ^& `       丁灵琳垂下头，却偷偷地笑了。

9 F" H8 d/ q+ \8 |. R( |7 _8 z) F/ `       叶开忍不住问：“我在生你的气，你反而笑？”
8 U6 l6 ]9 @8 O0 L& Z3 q' K
/ p6 X) w" H2 ?/ }       女人的心事，的确是费人猜疑。
- Q  B9 R; u3 F) a+ F
       丁灵琳垂着头，道：“就因为你生我的气，所以我才开心。”
/ A8 G2 C) v# d& s: M  D
" |" T1 m  Q) s& g       叶开更不懂：“为什么开心？”
. G& t0 n3 p+ f$ Q  M
. j- S" N2 V. X2 K0 W% U       丁灵琳道：“因为……因为你若不喜欢我，又怎么会为我气成这样子？”
7 H2 e. T1 j$ ~" }' }
       叶开也笑了，但笑得却还是没有平时那么开朗，笑容中竞仿佛带着很深的忧虑。
/ Q& `) K' J. `$ w- ]; M1 g7 {& S
       丁灵琳看不见，因为她整个人都已依偎在他怀里，无论有多少人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在乎，她从不想掩饰自己对叶开的感情。
2 c2 f% g$ q) `6 S+ G: O* L; f
2 O! t7 C( C& E1 c3 F       傅红雪看着他们，忽然转过身，走下山去。

6 `3 [1 N9 S$ J# A* |5 R6 d7 _       泉水从山上流下来，阻住了他的路，可是他却没有看见。

       他笔直的走过去，走在水里，冰冷的水淹没了他的腿。可是他没有感觉。

       叶开在后面呼唤：“等一等，我们一起走，一起去找马空群。”
* a, g8 `/ ^* \* i  o
       他也没有听见。他走得很慢，却绝不回头。

$ x# E7 v6 I) X% V) S$ M) ~5 @       叶开目送着他瘦削孤独的背影，忍不住叹息，道：“他真的变了，不但变得更孤独，而且很消沉，再这样下去，我只担心……”

1 `2 z  I: o" W+ M7 e2 F       他没有说下去，他不忍说下去。

       沈三娘却忽然问：“他怎么会变的？”
$ t% i* F' q9 Z% z4 J
5 e. ~  Q' e& t" a0 z* I       叶开黯然道：“他亲眼看着一个他唯一真心相爱的女孩子死在他面前，却救不了她。”
1 U& p4 d/ ?" ^5 k( d; \5 ?
       沈三娘道：“翠浓？”

9 G; T1 ^& }0 [5 Y/ g$ n       叶开道：“不错，翠浓。”
' v, y5 \6 q; o/ ~
  }8 N6 ^  R/ [: n/ f7 Q8 A8 s4 u       沈三娘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轻轻叹息，道：“我实在想不到他竞会真的爱上了翠浓！”

       叶开道：“你是不是认为翠浓不值得他爱？”

, u3 m3 ~/ u7 y& u8 y0 Y' N       沈三娘没有回答，她没法子回答。

4 |3 o. i, C2 e       叶开笑了笑，笑得很悲伤，缓缓道：“只可惜这世上却偏偏有很多人要爱上他本不该爱的人，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和痛苦。”
3 l3 T; k4 k3 G* V0 o
" h3 f5 k5 g$ `; S' l* d       沈三娘终于也忍不住黯然叹息，喃喃道：“这是为了什么？又有谁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 U8 i: w0 f3 d% c- {! r) l0 I8 N
1 `+ @1 t+ c7 {2 k6 W! Z3 x, m       人类的情感，本就是最难捉摸的，本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

, \( T- _3 K: m9 C# P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类才有悲哀，才有痛苦。
8 d+ r7 P! K* J( H; ^( v
5 |& Z2 T* S1 D: k  y; p       叶开看着沈三娘，眼睛里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无论谁受了傅红雪那样的打击，都难免会跟他一样，一天天消沉下去的，只不过，这世上也许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
. X6 a- }3 ?! {6 K3 i4 [3 S0 @0 H
       沈三娘道：“谁？”

       叶开道：“你。”
# o6 J2 u, P- l  N$ {
       沈三娘沉默着，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不能死，我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做……”
1 Z* J$ d4 K# Q0 i& S& O
& v. a4 v& L8 A" s& L       有很多人都不能死，却偏偏还是死了。
. Y* E7 }( C( z! S. X& r
3 {7 Y* [6 ~( b% F! v2 \$ w       生、老、病、死，本就全都不是人类自己所能主宰的。这也正是人类永恒的悲哀和痛苦。
" ]2 _* ?. X8 I( o& r, y" m
$ H0 t& _( ~- {  [. Q/ u* n, d       马空群关起房门，上好闩，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在床上，木板又冰又硬，就像是棺材一样。
: E4 e* O) ~7 B/ U( r9 d
       屋子里也阴暗潮湿如坟墓。只不过他总算还沿着，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老人为什么总是要比年轻人怕死，其实他的生命明明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却反而偏偏越是要留恋。
+ Y' A% \9 \4 y% {
       他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死是件可怕的事。床单上有种发了霉的味道，仿佛还带着马粪臭气，他忽然觉得要呕吐。

4 z) {, s; C3 T: E       其实他本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他出生的那间屋子，几乎比这里还要臭。等到他开始闯荡江湖时，为了逃避仇家的追踪，他甚至真的在马粪堆里躲藏过两天一夜。

       有一次同白家兄弟在长白山中遇伏，被三帮采参客围剿，逃窜人荒山时，他们甚至喝过自己的尿。
( Q; _1 E5 b/ g* c5 r" K7 G8 T
! G* g5 h0 ^2 |1 }0 ^) W) Q) I  O! z& g- F       这种艰苦的日子，现在他虽然已不习惯，却还是可以忍受。

9 @& t* I; I2 ~6 X0 l) W       他要呕吐，并不是因为这臭气，而是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在面前倒下去时，无论如何都不该逃的。

' H* M2 q1 v- w3 p       可是他当时实在太恐惧，因为他以前也看过那种同样的刀。刀锋薄而锋利，才三寸七分长，但却已无疑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种刀。“这就是小李飞刀。”

       白天羽手里拿着这么样一柄刀，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

& G3 g/ u' |9 M# [" h$ {& I       “你们来看看，这就是小李飞刀！是小李探花亲手送给我的。”

( H/ _: U- Q. d" l5 E) T7 r( q! i) \3 ]       那时正是马空群第一次看见这种刀。

! ~1 n( N) F/ z. x0 G" \! x       刀锋上还有个“忍”字。

3 B9 ]2 C! K6 `1 [5 O       “这忍字，也是小李探花亲手用另一柄刀划上去的，他说他能活到现在，就因为他一直都很了解这个‘忍’字的意思，所以他要将这个字转送给我。”

% I6 e4 ]( v& R8 o3 u; a6 X% k       当时他的确很接受小李探花的好意，白天羽并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
) G) l! i5 \6 ?7 k  \  e
       “他还答应我，等我第三个儿子生出来的时候，可以送到他那里去，他还说，这世上假如还有人能学会他的飞刀，就一定是我的儿子。”
3 d, v3 O% L' g, V* d  y3 x
       只可惜他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就已死，因为他已忘记了小李探花送给他的那个“忍”

       字。

8 E# ?+ v; h: L: f; q       天色已渐渐暗了。
7 e, b1 ?; b% V9 b2 W. A
       马空群凝视着由灰白变为漆黑的窗户，只希望自己能睡一觉。他相信这是个最安全的地方。从山上下来后，他并没有在那边的农村停着，就一直逃来这里。

# K) X! z$ _5 t  C& q       他在这里停下来，只为连他自己都从来没看见过这么阴暗破旧的客栈。

       这里非但没有别的客人，连伙计都没有，只有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在这里死守着，因为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马空群忽然觉得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看见了这老人，他不禁想到自己。
; A+ \. U; f& C5 X
' D/ L0 z3 I5 V       “我呢？我难道也跟他一样，也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捏紧双拳，自己对自己冷笑。

       这时破旧的窗户外，忽然传来一阵油葱煮面的香气，就仿佛比刚从火上拿下的小牛腰肉还香。
: m& m) y4 v0 X& Y8 U( K* ^- ]
       他全身都仿佛软了，连手指都仿佛在发抖。饥饿，原来竟是件如此无法忍受的事。

6 @* ^+ s! D+ U% y4 t       在路上经过一家面摊子时，他本来想去吃碗面的，但他刚走过去，就想起自己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万马堂的主人，无论走到哪里，本都不需要带一文钱的。
8 O0 Y2 {0 f) o1 O/ m1 i
       就像大多数豪富一样，多年来他都已没有带钱的习惯，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一粒米。他软软地站起来，才发觉自己的虚弱，饥饿竟已使得他几乎不能再支持下去。

       推开门，走过阴暗小院，他总算找到了厨房。那半聋半瞎的老头，正将一大碗粗汤面摆到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面汤的颜色就像是泥水，上面还飘着根发了黄的菜叶。

# h4 v( M: s* J9 L/ U       可是在他看来，已是一顿很丰盛的晚餐。

       他挺起胸走过去，大声道：“这碗面给我，你再煮一碗。”

       直到现在，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命令的口气，只可惜现在已没有人将他的话当作命令了。
# u3 m0 w% ~, w" W1 J6 R
+ A: o6 U1 g( \; U& i       老头子看着他，很快的摇了摇头。
- s! D9 w/ D! `1 {# i
7 `2 o$ x3 D2 A: {       马空群皱眉道：“你听不见？”

       老头子却露出一嘴残缺发黄的牙齿笑了，道：“我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只不过这碗面是我要吃的，等我吃完了，倒可以再给你煮一碗，但是也得先拿钱给我去买面。”
7 Q9 f2 q5 e; r, D* [. L
7 m2 P( M( V$ ~! `# ~       马空群沉下了脸，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像你这样对客人，怎么能做生意？”

       老头子又笑了，道：“我本来就不是在做生意。”

" F( D" Y! V2 _, i: u3 _" R       马空群道：“那你这店开着是干什么的？”
( S6 n8 E+ A* _- ]) Y; M
4 d$ t" e) T/ r" I! k" R1 g$ x; M+ ?0 I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什么也不干，只不过在这里等死，若不是快死的人，怎么会到这地方来。”

2 g' z) z' L1 Y. g( G) C) }       他连看都不看马空群一眼，忽然弯下腰，竟吐了几口口水在面碗里，喃喃道：“我知道你也是个没钱付帐的人，那破屋子让你白住两天也没关系，但这碗面却是我的，你要吃，除非你敢吃我的口水。”
1 e% K: p5 T  ~3 e1 `& ?5 @
( [% p3 i0 u+ b( O       马空群怔住。他怔住在那里，紧握着双拳，几乎忍不住想一拳将这老头子胃里的苦水打出来。

       可是他忍住了。他现在竟连怒气都发作不出，只觉得满嘴又酸又苦，也不知是该大笑几声？还是该大哭一场？纵横一世的他，难道竟会在这又脏又臭的厨房里，为了一碗泥水似的粗汤面，杀死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他实在觉得很好笑。

1 `  T: K5 Q6 a( G$ f       他忍不住笑了，但这种笑却实在比哭还悲哀。
" g) o) z# I+ z
% ~1 X* R/ I- }       一阵风吹过，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滚。
6 o- o5 v8 \- a1 a& x' j3 n
       “我现在岂非也正如这落叶一样？也正在烂泥中打滚？”

1 ~5 H8 L, X# {- g" r, W$ t       马空群垂着头，走过院子，上弦月冷清清的光芒，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他推开门的时候，月光也跟着照了进去，照在一个人身上。一个人幽灵般站在黑暗里，门推开时，冷清清的月光就恰好照着她身上穿的衣裳——一件红色的短褡衫，配着条黑缎子上绣着火红桃花的百折湘裙。
8 {# A: @" V6 S  G! d
       马空群的呼吸突然停顿。他认得这套衣裳，沈三娘第一次来见他时，穿的就是这件衣裳，就在那天的晚上，他从她身上脱下了这套衣裳，占有了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她带着泪，轻语央求他的脸，也忘不了这套衣裳，虽然这套衣裳她已多年没有穿过了。

       现在她怎么会又穿上这套衣裳？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莫非她还没有死？

       马空群忍不住轻轻呼唤：“三娘，是你？”

" i8 J8 i! |1 x7 a+ T0 H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只有风声从门外吹进来，吹得她整个人飘飘荡荡的，就仿佛要乘风而去。

! }4 K/ D- U, L4 J; j' x       有的人竞好像既没有血，也没有肉，只不过有副空荡荡的躯壳而已。也许连躯壳都没有，只不过是她的鬼魂，她无论是死是活，都要来问问这个负心汉，问他为什么要抛下她，只顾自己逃命？

2 ~$ N5 Z8 d! Z* D# {+ ~       马空群的脸色已铁青，黯然道：“三娘，我知道对不起你，无论你是人是鬼，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抛下你了。”

$ U. d1 n  T: ^7 d0 ^- i8 P       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人已慢慢地走过去，说到这里，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臂。

5 c; b" i: Z; C       站在这里的，既不是她的人，也不是她的鬼魂，只不过是个穿着她衣裳的稻草人而已。
8 k, h/ X" o/ E( d1 s4 R  e
" D2 S0 I+ h/ U$ C       马空群的脸色已变了，正想翻身，一柄剑已抵在他背脊上，冰冷的剑锋，已刺透了他的衣裳。一个人从门后走出来，悠然长吟：“天皇皇，地皇皇。关东万马堂，马如龙，人如钢！”

3 E2 W6 E% f" \* I$ D9 G       马空群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1 v3 c$ Z0 \" T, X
       这人道：“我是个人，跟你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既不是鬼也不是钢，所以我若是你，我现在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站着，连一动都不动。”
3 j) |; [% K! z/ q0 o7 o
       他的声音尖锐而奇特，显然不是他本来的声音。
9 `. M. P' C# ~( {8 B
, c0 Z: m5 ]" I       他冷冷地接着道：“你当然也不愿意看见这柄剑从你胸膛里刺出去的。”

( }/ n# M! q3 W3 D+ u       他的手用了用力，冰冷的剑锋，就似已将刺入了肉里。
5 N$ b( b* t8 c% k
       马空群却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是柄剑，不是刀；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傅红雪，傅红雪来的时候纵然会在他背后出现，也绝不会改变声音的。

       这人道：“你最好也不要胡思乱想，因为永远也想不出我是谁的。”

; `  A& l" F, A: H- L       马空群道：“你怎知我是谁？”

4 n8 B* v" `5 ]" }6 u       这人笑道：“我早就认识你，只不过从来没有想到，马如龙、人如钢的关东万马堂，居然也有自己知道自己对不起人的时候，沈三娘若是没有死，听到你的话一定开心得很。”
1 v8 z% V+ {, s, L: F
2 k$ T! N( q- ?1 l* C4 {7 B       马空群道：“你……你也知道沈三娘？”

) p! y; ]& |& T/ [) X       这人道：“我什么事都知道，所以无论什么事你最好都不要瞒我。”

       马空群道：“这套衣裳是你从她包袱里拿来的？”
- g- h, T6 e8 U) I
       这人冷笑，冷笑有时也有默认的意思。
0 M1 g/ Q* K  ^  n: Q, d
8 w% b) k9 ^6 j5 D  Q       马空群心里一阵刺痛，他没有想到沈三娘还会偷偷的保藏着这套衣裳。那天晚上的欢乐与痛苦，她是不是也同样偷偷的保藏在心里？

! }7 ]$ L! A1 S# z  d3 e$ S6 j' q       马空群咬着牙，突然冷笑，道：“装神弄鬼，倒也可算上好主意，但你却不该用这套衣裳的。因为你这么做已等于告诉了我，杀沈三娘的人就是你。”
+ L- q, L+ \1 N3 d8 Y
: L( W- c$ ~/ R2 L& ^       他声音中也充满了仇恨，接着道：“你不但杀予她的人，还偷走了她的包袱……”

5 W& v' z' D: \- ?/ ?) M       这人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难道没有杀过人？我的手段虽狠毒，至少还比你好些，我至少还没有杀过跟我同生共死的兄弟，也不没有用兄弟的财产到关东去开马场。”
( j! L; D& N$ u7 R: C" K! }
3 M; W# m3 s8 o       马空群脸色又变了，江湖知道这秘密的人、至今还没有几个。甚至连傅红雪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开创万马堂用的钱，本是白家的。
8 g6 z% E* D0 P# |- V! q1 j) B
6 u5 Z4 [0 g2 q/ j       这人怎么会知道？马空群突然觉得有种刀锋般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 N; I5 O3 O( l% I
" w4 w" ~, m; \" W. a  u4 i       这人悠然道：“我说过，我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你现在总该已明白我不是唬你的。”

0 L; V5 {6 L" q5 M5 q       马空群道：“你既然都知道，还想要什么？”

       这人道：“也不想要什么，只不过要你将你从别人手上夺过去的财产交出来而已。”

8 S7 K1 ?( }. D; R9 S. k  m       马空群道：“你要，你就去拿吧，只可惜昔日那马肥草长的万马堂，今后只怕已变成了一片荒地。”
8 ]' n$ S- {4 |- F2 t
# A; Z# l* Q4 ~+ y       这人冷笑道：“你也该知道我要的不是那片荒地，是你偷799偷藏起来的珠宝。”
5 B' Q2 x/ d  ^# k% a$ o
       这人道：“昔年‘神刀堂’独霸武林，纵横天下，声势还在上官金虹的‘金钱帮’之上，上官金虹死了后，还遗下一笔数字吓人的财富，何况神刀堂。”

0 M4 ~7 U$ K; y  T' S       马空群道：“只可惜我并不是神刀堂的人。”
4 A' S# C: h; e1 y$ Y0 J3 \( X
       这人冷冷道：“你当然不是，你只不过是谋杀神刀堂主人的凶手而已，你叫别人做你的帮凶，杀了白天羽，却一个人独吞了他的财产，只可怜那些死在梅花庵外的人，真是死得冤枉呀……冤枉。”

       马空群连手足都已冰冷，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知道得实在大多了。

, Y3 M# |& y: z9 w4 I       这人又厉声道：“那些人的孤寡遗孀，有的已衣食不继，现在我正是替他们来跟你结清这笔帐！”

       马空群忽然冷笑道：“但你又怎么知道死在梅花庵外的是些什么人？”
7 P1 j9 T. y% f" F( Q% z
5 A' {5 w3 D  B9 u       这人没有开口，手里的剑竟似忽然抖了抖。
3 K2 O9 S- a. o8 w, {
. n; y8 I; ?' u       马空群一字字道：“除了我之外，这世上本来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些人是谁，只有一个人……我从来未想到他会将这秘密告诉第二个人的。”
$ i" b. X! j! X, G& [
$ Q% c1 g8 E2 o7 B9 ~. ~( Y$ [       他的声音冰冷恶毒，慢慢地接着道：“但你却已是知道这秘密的第二个人了，你究竟是谁？”
: s7 K4 s' L1 ^. l
  I9 Z" T! F% m# g6 h       这人冷笑地答道：“现在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了。”
3 e. ^4 D; l5 p( [$ [
       马空群冷冷道：“那么你只怕也永远不会知道那批宝藏在哪里。”

/ S6 W  k7 U& Q! e3 L: u       这人似又怔住。
/ J6 [, Z9 K9 P. a, k- @5 q
* o0 D. k  k# w& ?       马空群又道：“何况，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若真的杀了我，我死后不出三天，就会有人将你们家的秘密说出来，让天下武林中的人全都知道……白家的后代当然也一定会知道。”
, A! {) m$ Z6 l' o+ _
* |  O+ y  r& z/ x4 F% R2 |       这人手里的剑似乎又抖了抖，冷笑着道：“你若死了，还有谁能说出这秘密？”

8 J. Z) g$ \- ]8 k* n       他毕竟还年轻，无论多么阴沉狡猾，也比不上马空群这种老狐狸的。这句话也有示弱之意，而且已无异承认他就是马空群所想到的那个人了。
+ R! y- v# x. e- Y% X8 E2 _3 p( ~! g
       马空群眼睛里已发出了光，冷冷道：“我活着的时候，的确没有人能说出这秘密。”

       这人忍不住问道：“你死了反而有？”
* i9 P9 y6 Y' c) B5 A
- ]: q4 W3 q9 Y% @' o" ~& f7 G; w       马空群道：“不错。”

       这人道：“你……你是不是留了一封信在一个人手里？你若死了，他就会将这封信公开？”
8 G9 G' {3 Q; x7 h: ?
       马空群淡淡道：“看来你倒也是个聪明人，居然也能想到这种法子。”

       这人道：“我能想得到，但我却不信。”

       马空群道：“哦？”

       这人道：“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你信任的人，你能将那种秘密的信交给他？”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等你杀了我之后，就去杀他？”
1 y( C: D- c9 n3 G
       这人不说话了。
/ W$ k0 }# h4 Z5 l& K% V( {
! @/ f2 L5 A3 ^( @       马空群淡淡笑道：“你用的这法子本来的确不错，只可惜这种法子我三十年前就已用过了。”

       这人沉默着，过了很久，也笑了笑，道：“你难道认为我会这样放了你？”
6 @. {, _0 ^0 ?( X, K: A% q, ]
       马空群道：“你当然不会，但我们却不妨来做个交易。”
& A7 T- Y& P9 Z* [2 j
: W" E; k% i9 @9 h' ~       这人道：“什么交易？”
8 L* I( d7 i( D- v( ^$ m
       马空群道：“你陪我去杀了傅红雪，我带你去找那宝藏，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也绝不提起你一个字。我藏起那批珠宝，也足够你我两个人用的，你说这交易公道不公道？”

       这人沉默着，显然又有些动心。
+ j1 m  K2 w. k
' i% N0 I4 I) a: d+ C' J       马空群道：“何况，你也该知道，你的上一代，本是天下唯一能和我共同保守那秘密的人，因为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所以我们才能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我们的机会岂非比当年更好？”
. A: s& H, m  c% B
. O% ^$ T; e7 T% v+ @" J. m       这人迟疑着，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要先取宝藏，再杀傅红雪。”马空群道：“行。”

       这人道：“还有，在我们去取宝藏的时候，我还得点住你双臂的穴道。”

- ]# Y2 Q& N+ @       马空群道：“你难道还怕我对你出手？”
' v5 E9 _) x5 j4 N9 F0 h
       这人道：“我只问答不答应。”

       马空群笑了笑，道：“也许，我既然能信任你的上一代，就也能同样信任你。”

       这人终于松了口气，道：“我只点你左右双肩的‘肩井’穴，让你不能出手而已。”

, P# C. `! i2 `       他踏前一步，用本在捏着剑诀的左手食中两指，点向马空群的右肩。

3 o! A# @7 `+ K       这时候他当然不能不先将右手的剑垂下去一点，否则他的手指就点不到马空群的肩头。

6 o* r! e" f1 V       只不过这也是一刹那间的事，他右手的剑一垂，左手已点了过去，他自信出手绝不比任何人慢，但他却还是不够快。

       也就在这刹那间，马空群突然一侧身，一个时拳打在他右助下，接着反手挥拳，痛击他的面颊。
$ e3 v1 ?, i" v! E$ Z1 }3 I" o& G
5 n' [- [/ ]: @- v, k( `0 C3 D       这人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人已被打得飞了出去。

$ e* \) B2 b0 M; K       他只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黑暗中还有无数金星在跳动。

. E  r9 N& i+ |1 L       可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晕过去，十五年朝夕不断的苦练，他不但学会了打人，也学会了挨打。他身子落在地上时，突然用力一咬嘴唇，剧痛使得他总算还保持清醒。
' I7 ]7 k  L! H
$ a/ J0 `, x' e% |- e2 ?3 y% o& [/ i       然后他的人已在地上滚了出去。
2 W( T7 b4 Y- p
! j6 g4 x- Q. f* V5 g: E       马空群追出来时，只见他的手一扬，接着，就是刀光一闪！

, K: @1 J8 @5 b5 ]2 P7 Z" s       刀光如闪电，是飞刀！

' ~2 R% @- A3 d' u2 K# z1 }* C; ?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 g6 j: E& J# ]5 r% e
       小李飞刀的威名，至今仍足以令江湖中人魂飞魄散。这虽然不是小李的飞刀，却也已震散了马空群的魂魄；他竞不敢伸手去接，闪避的动作也因恐惧而变得慢了些。
/ r1 H( a' f" s9 X' a
% r: [. S8 u; X" E5 E       刀光一闪而没，已钉在他肩上。这也是飞刀。可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绝没有任何人的飞刀能比得上小李飞刀！
7 t' q4 @: I) l5 b1 I) Z7 X
       就正如天上的星光虽亮，却绝没有任何一颗星的光芒能比得上明月。
+ j0 I; I% j7 [& i! E
+ L' `6 G) Y. ^5 C; [       这柄刀若是小李飞刀的，马空群的动作纵然再快十倍，也是一样闪避不开，因为小李飞刀已不仅是一柄飞刀，只因每个人自己先已决定这一刀是避不开的。

       这种想法也正如每个人都知道，天降的灾祸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一样。刀光一闪，他的人已滚出院子，翻身跃起。
) }8 f! e# R8 n
       马空群只看见一条穿着黑衣的人影一闪，就没入了黑暗里。他咬了咬牙，拔出肩上的刀，追了出去。

       他相信这个人一定逃不远的，无论谁挨了他两拳之后，都一定逃不远的。

傲天♂浪子追风

夜，夜色深沉。

- R4 E/ s# ^1 N+ d$ h       冷清清的上弦月，照着他苍白的脸，也照着他漆黑的刀！
2 O7 {! r7 V  `5 _6 F8 Q8 {$ M
4 x" ?1 O, [! f! a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前面是一片荒林，后面是一片荒山。

/ Y& D; M2 s8 ^/ v! Q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荒凉黑暗，似已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似也遗忘了他。
3 ^' m: x! M8 v$ |& `6 V. g; |
       他身无分文，饥饿、寒冷而疲倦。
8 K( Y0 L1 C+ p; k7 D7 |
* P6 s% b2 b# e$ Z       他无处可去，因为他虽然有家，却不能回去。

) W, b' Q8 P/ j2 t. q       他的情人被他亲手埋葬，他想替她复仇，却连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3 }: {; d& Z; W0 h
       他知道的一个仇人是马空群，但却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寻找？叶开将他当作朋友，但他非但拒绝接受，而且还要逃避。

# d6 j9 @0 {: E! D. Z       可是除了叶开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将他当作朋友，他就算死在路上，只怕也没有人会理睬。
1 i. V" W1 c9 z$ E9 ?
       世界虽然大，却似已没有容纳他这么样一个人的地方。
$ J  x7 i; H7 m" N9 d' v* [% Z
1 b0 H( j/ i5 }       他活在世界上，已像是多余的。

       可是他偏偏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又怎么样呢？应该往哪条路走？应该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
* z# A: t' ^2 E, p0 h$ T( f
       他甚至连今天晚上该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甚至连一家最阴暗破旧的客栈，他都不敢走进去，因为他身上已连一枚铜钱都没有。

       ——难道就这样在这里站着，等着天亮？但天亮后又怎么样呢？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空虚恐惧。

7 N- R1 n6 E/ {+ ]) G2 `" B       以前他至少还有个人可想，思念纵然痛苦，至少还有个人值得他思念，但现在呢？
: w& _# V3 K7 \0 m
! g8 _% y0 i& w       现在他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他心里只觉得空空荡荡的，甚至连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都变得很遥远，很虚幻了。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 f) H3 S6 s4 N& P( T5 v
9 X( |' G$ l4 v, @' x       他咬着牙，勉强控制着自己，这里虽然没有人看见，他还是不愿意让眼泪流下来。
. Q( u" W3 f. c- t! }
. Z: S, r& Z; l5 r3 v1 k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黑暗的荒林中飞奔了出来。一个满面鲜血的黑衣人。

       他就像是在被恶鬼追赶着似的，连前面的人都看不见，几乎撞在傅红雪身上。

$ W0 ?8 o: v3 c4 Y       等到他看见傅红雪时，己无法回头了，他那张本已被人打得破碎扭曲的脸，突然又因惊惧而变形。
; J$ g. t+ k# _: W: L) c) i
  u! L+ x! @( c# G  z* x       傅红雪倒并不觉得奇怪，无论谁都想不到如此深夜中，还会有个人像他这样子站在这里的。
9 y* p* r5 v; K% K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这黑衣人一眼。
" W: X+ }7 W; c* Y* w
0 T) K# S6 z$ y3 B3 T: P: q2 @& U# B       黑衣人却在吃惊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退了几步，忽然道：“你就是傅红雪？”
# h: {6 w; D, \; o" }' {8 Z
5 W* U, z; e, }! f  `8 `) E       傅红雪也不禁觉得很意外，道：“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 e4 t0 p( K& @       黑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指着身后的荒林，道：“马空群就在后面，你……你快去杀了他！”

  a! v+ ?% T+ l% ?$ h! }       傅红雪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弓弦般绷紧。
! U" H" x  }9 [4 u! W' B9 T0 w
       他历尽艰苦，走得脚底都生了老茧，也找不到的仇人行踪，竞被这个陌生的夜行人说了出来，他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 {- f% T5 H6 e, M. ~3 q4 A
       黑衣人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接着又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骗你？

2 k: L5 M8 o+ g/ o8 G5 X: n       你至少总该过去看看，那对你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 O7 n7 Q0 Z5 g: t5 c: _
       傅红雪没有再问。

       不管这黑衣人是谁，他的确没有说这种谎话的理由，何况他纵然说谎又如何！一个人若已根本一无所有，又还怕损失什么？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然后他的人就已忽然掠入了荒林。

       黑衣人再也没有想到这残废憔悴的少年，身法竟如此轻健，行动竟如此迅速。

       他目中现出忧虑之色，忽然大声道：“马空群不但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他无论说我什么话，你都千万不能相信。”

9 D( n! r) T) B- Y" D; c" A: e       他本就是个思虑很周密的人，显然生怕傅红雪听了马空群的话，再回头来追他。
' E  ?# \- `9 m4 X* B
2 n, c( J- \! L1 [' E3 I       他绝未想到这句话竟是他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 ~! Z$ e$ Y: N3 F
       这句话刚说完，傅红雪竟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苍白的脸上，带着种奇特可怕的表情，瞪着他一字字道：“你说马空群是你的什么人？”他那双冷漠疲倦的眼睛里，现在也突然变得刀锋般的锐利。黑衣人被这双眼睛瞪着，竞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我说他是……是我的仇人！”

       “仇人……人！”傅红雪看着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块木头。
- G( \& S" p% s! l, N5 }- R! I
       “每次他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舌头好像卷不过来，总是带着点‘能’字的声音……”沈三娘说的话就像轰雷闪电般在敲击着他的耳鼓。他苍白的脸，突然变得火焰般燃烧了起来。全身也在不停地抖。只有那只手，那只握刀的手，还是稳定的。他已将全身的力量，全都集中在这只手上——苍白的手，漆黑的刀。黑衣人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你……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

       傅红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突然转头，面向着东方跪下。

       黑衣人怔住，他实在猜不透这奇特的少年，究竟在于什么？冷清清的月光，照在傅红雪脸上，他目中似已有了泪光，喃喃低语着：“我总算已找到了你的仇人，你在九泉之下已可瞑目了。”

       黑农人不懂他在说什么，却突然觉得有种诡秘而不祥的预兆，竟不由自主一步步往后退，准备一走了之。
/ F3 v( P6 ]" @5 D
2 I; n7 i) m$ w( f% c2 f       可是傅红雪却忽然又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你刀呢？”
+ X% Y: N, B% S2 \3 v
# \# r2 x1 z% e' q       黑衣人怔了怔，道：“什么刀？”
: i- D% e+ M% W7 r
* j; ]" S5 |- M* M6 e, _) A       傅红雪道：“飞刀。”

0 \/ S$ q1 p% @: H' U4 a( Q& w$ f* q       黑衣人目中突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失声道：“我哪有什么飞刀？”

       傅红雪咬着牙，瞪着他，道：“我本该现在就一刀杀了你的，只不过我还有话要问你！”

       傅红雪的声音也已嘶哑，厉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为什么要害翠浓？你究竟是什么人？”
, A- [; j7 q* V* m8 p
  `! l; g7 W6 J: U       黑衣人道：“你……你说的话我根本完全听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你。”

       傅红雪狂怒、颤抖，但那只握刀的手却还是稳定如铁石。

6 q0 F2 p! e  v* w; O. o       突然间，刀已出鞘，刀光如闪电般挥出，黑衣人却已经倒下，滚出了两丈。刀光一闪，他的人就已先倒下。
( @! ?- r" G6 q2 V( f# f
       他对这柄刀的出手，不但早已防备，而且竟好像早已准备了很多法子，来闪避这一刀。

9 a( ~5 Y- n  i5 R& _" y) B: S       这一刀出手，锋锐凌厉，势不可挡，天下本没有人能招架，可是他居然能闪避开这一刀。
7 H/ h, I7 i4 Q3 o$ m; q
$ J) V, [; q' ?0 B" r! l- a       刀光闪起，人先倒下——在他这种情况下，几乎已没有更好的法子能闪避这一刀。

1 @% X0 _% r: }* ]; Q- f       这种法子绝不是仓猝间所能用得出的，为了闪避这一刀，他必定已准备了很久。

       他身子翻出，手已挥起。他的飞刀也已终于出手。

/ o* \: _9 H+ f3 j. y7 h# M0 D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两道闪电般的刀光一触，飞刀落下。

/ z3 E! z) I1 O. S( R       黑衣人再一滚，已滚下了山坡，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刚才被马空群肘拳击中的地方，现在就像有柄锥子在刺着。

+ t7 x4 X2 h7 k7 _+ X, j       他想再提起，已提不起。

% F+ W8 c, x# q  \       刀光又一闪，冰凉的刀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3 ~# B6 c! J- a$ d; J7 N1 `
       这凌厉凤发、锐不可挡的一刀竟已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停顿。

8 X4 K% `1 e7 ]$ B       握刀的这一只手，已将力量完全控制自如。刀锋只不过将黑衣人咽喉上的皮肉，划破了一道血口，傅红雪怒盯着他，厉声道：“我问你的话，你说不说？”
2 L; j$ ]% h( @+ Q) N; a4 @% @
2 @" |& s2 ~# Z, d: F- @3 L8 U: N       黑衣人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跟你并没有仇恨，我恨的是马空群，我杀了那女人，只因为她也是马空群的女儿。”

0 o- w( K% E! j+ D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僵硬，突然大吼，怒道：“你说谎！”

8 A0 S( Z7 b* B+ M0 K       黑衣人道：“我没有说谎，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不多……”
# F' {5 s) r7 X% p3 @  G* }' L- {( \9 |
       他喘息着，看着傅红雪。
" V9 L% k# o- {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抖得更剧烈。

0 w  J/ R( z3 J7 M2 d* v       黑衣人接着道：“她和马芳铃并不同母所生的，她母亲本是关中采参客的妻子，随着她丈夫出关采参时，被马空群奸污强占了，所以那批参客一直对马空群恨之入骨。有一次在长白山中，出动了一百三十多个人，等着伏击马空群，为的就是这段仇恨，在那次血战中，白大侠白老前辈也在的。”
2 `$ M6 h% ?$ h1 q9 |
       那一次血战本是武林中极有名的战役，傅红雪幼年时也曾听他母亲说起过。
+ C' G6 z) ^2 E
       ——这黑衣人说的难道是真的？傅红雪只觉全身的血管里，都仿佛有火焰燃烧了起来。

- c. D* ^6 {' K- X9 r       黑衣人看着他，又道：“翠浓暗中一直是为万马堂刺探消息的，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她出卖了沈三娘，也出卖了花满天，始终效忠于万马堂，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马空群，她的母亲临死前已将这秘密告诉了她。”
7 a, U5 c9 {5 s7 Q+ Q
       他叹息着，慢慢地接着道：“血浓于水，这一点本是谁都不能怪她的，我杀她，只不过是因为要向马空群报复。”

6 w7 [2 H- w; J. p: i. y       傅红雪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黑衣人道：“你也是马空群的仇人，你难道会为替他女儿复仇而杀我？”

; j8 p- W0 M3 m4 b+ P       傅红雪道：“我还是不信，没有人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萧别离那里去。”

       黑衣人冷冷道：“的确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只不过，马空群根本就不是人。”
( N- z) G6 A6 i1 [
3 J. u# w. R6 O       他突然咬紧牙，嘶声大呼：“他根本就是个畜牲，是个野兽！”
% `) T" R8 j5 g+ e" I9 @" {; N
! l+ W  v9 m7 ]9 |. Q       傅红雪满头冷汗，全身发抖，整个人已虚脱崩溃。
  P  {  d, T) ?
       他魂牵梦萦、生死难忘的情人，难道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儿？他不敢相信，却已不能不信。
" [$ ~, r5 m- J1 [: E' P/ |; Q
5 }4 {# K: V# Q$ C: w( Y9 u       他突然觉得嘴角肌肉开始抽搐，那可恨又可怕的病魔，又一次向他侵袭！他的心沉了下去。

/ r5 O2 z0 y  P       黑衣人看着他，目中露出了满意之色，冷冷道：“我的话已说完了，你若还要杀我，就动手吧。”

* W- {9 ?0 ]: @7 L) D$ L( C0 L       傅红雪咬着牙，没有开口。他已不能开口，不敢开口，他必须用全身力量，集中全部精神，来对抗那可怕的病魔。
' Q& z# t7 c% D: j3 |
       他只要一开口，就可能立刻倒下去，像一只被人用鞭子抽打着的野狗般倒下去。
. L2 b# k5 o, r4 f
! `) Q1 [* X/ P! I% t! ^4 d       黑衣人眼睛亮了，他已感觉到自己咽喉上的刀锋在渐渐软弱，渐渐下垂……
$ z5 a3 x7 G% ~( f2 A
       只不过刀还在傅红雪手里，可怕的手，可怕的刀。

: r2 L  ^6 x9 T4 H; h       黑衣人突然用全身力气，从刀锋下滚出，手脚并用，就像是野兽般窜上荒山，百忙中还反手发出了一刀。可是他却连看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远离这柄可怕的刀，走得越远越好。

       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事，也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活下去，本就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他当然想不到，他在匆忙中发出的那一刀，竟没有落空。这一刀已刺入傅红雪的胸膛！
8 ^, R' P, w/ R- @5 p+ O* w
" A3 ]. h/ [6 {0 K4 P       鲜血沿着冰冷的刀锋沁出时，傅红雪就倒了下去，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3 s1 @" D5 U3 o- D: q
       一弯清清的上弦月已没入荒山后。大地更加黑暗了，倒下去的人，是不是还能站起来呢？
( H- I7 A  L$ D
! U! k& X+ F& `( p. Q       这黑衣人究竟是谁？他知道的事为什么有如此多？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1 b6 S, c8 C( g: }5 X
       有很多成功的人都曾经倒下去，可是他们又站了起来！他们甚至倒下过十次，可是，他们又站了起来。他们不怕被人击倒！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还有力气，还有勇气站起来，倒下去又何妨？
2 E, [, l+ E4 C9 G' d
4 t0 z, e4 |; d( H       傅红雪慢慢地站了起来。刀，还在他胸膛上。血还在流着，可是那恶毒的病魔，竞似也随着鲜血流出来。剧烈的疼痛，竟使得他立刻就感觉到疲倦、衰弱、饥饿！尤其是饥饿，他从来未想到饥饿竟是如此无法忍受的事。

# T) |- W3 u, \. O9 j: _3 v( K% X/ L- d       黑衣人已窜上荒山，不见了。傅红雪并没有追，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追也没有用的。他已将所有的潜力全部用尽。山坡下的草丛中有金光闪动，是柄纯金的金如意。

7 b- o( k' B% J( v       那是黑衣人逃窜上山，反手拔刀时，从他怀里掉下来的。
/ \0 D+ T- @  y* F2 P
+ `; A+ ?) p) y$ R$ ]& h       傅红雪凝视着闪动的金光，慢慢地走过去，很快地拾起。若是在三个月以前，他也许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去捡别人跌落的东西，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这三个月来，他已学会了很多，也已改变了不少，他已明白成功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最重要的还是，他必须活下去。现在他更不能死，更不甘心就这样默默的死。就算死，也必须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来。只要能让他有力量站起来，有力量活下去，现在他甚至会去偷，去抢！
" [" S% R* [* W1 C& s7 x7 E
; Z. Z+ B' \: i       奔过荒林，林外的山脚下，有个阴暗破旧的客栈，他刚才也曾经过。现在他已不再犹豫，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甚至连胸膛的刀都不敢拔下来，他不能再流血，流血会使他更衰弱。

7 g& ]9 S/ J( F8 z       客栈里居然还有灯光。有灯，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大门还开着。也不知是因为这小店的主人，已没有关门的力气？还是因为这地方根本就没值得他关门的理由？
5 @8 B3 s7 a/ E2 e! W+ A# C' l
/ k; L& O9 c6 Q' A! P" c' ^       柜台后也没有人，小院里的落叶在秋凤中打着滚，灯光却在后面的小屋里。看见小屋上的烟囱，就知道那是厨房。厨房，岂非正像是温暖的火光，滚热的食物——这些岂非正是生命的力量。

1 K) C% u* F( a       傅红雪很快的走过去，但却并没有在这厨房里找到食物和力量。他找到的又是死亡！

       炉灶已冷，灯也快灭了。一个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上一块瘀血，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双筷子，人却已冰冷僵硬。距离他尸身不远处，有只已被撕裂的破旧银袋，却是空的。

       这老人显然是在吃面时，被人一拳打在咽喉，立刻毙命。碗里的面是谁吃的呢？银袋里的一点碎银子，想必是被那杀人的凶手拿走了。可是他杀了人后，难道还会将死人剩下的半碗面也吃了下去？

1 z3 @) F( \( [3 s       老人冰冷僵硬的脸上，也带着一种恐惧和不信的表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世上竟有人为半碗被他吐过口水的面，几枚破旧的铜钱，就忍心下毒手杀了他这个已半聋半瞎的可怜的老头子。他实在死不瞑目。
6 o$ `: s/ n% v
       傅红雪心里也充满了愤怒和痛苦，因为他正在问自己：这世上几乎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饥饿和贫穷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为了半碗吃剩下的面、一点散碎银子而杀人！一个人若还没有走上绝路时，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4 V* g" i+ f/ S* p8 z" `
       杀人的凶手是谁？难道他真的已走上了绝路？傅红雪忽然想起那黑衣人说的话，忽然想到马空群。不错，一定是马空群，他一定已看见了傅红雪，所以他一定要逃。可是他实在太饿，他必须吃点东西，哪怕只不过是半碗面也好。但他在杀过人后，吃这半碗面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他过去那些辉煌的往事，这半碗面吃在他嘴里时，又是什么滋味？

2 v( E% I1 [! N- g5 {       傅红雪紧握着双手，突然觉得要呕吐。他恨，他愤怒，可是他同样也能感觉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切。

2 X. Q0 m! s' z4 i4 @; t       纵横一世，威镇关东，声名显赫，一时无两的万马堂主人，竟会为了半碗面而杀人！

- s" j$ t/ V- _: L/ _5 B* d       他自己吃下这半碗面后，是不是会觉得要呕吐？马空群的确要呕吐。可是他用尽全身一切力量忍耐住，他绝不能吐出来。
1 j* K" G7 f+ t# g
) J. H- E( O. k; f- r/ \       泥水汤面，汤面里的口水，老人嘴里残缺的黄牙，眼睛里的轻蔑和讥诮……每件事都令他要呕吐。但无论什么样的食物，都同样能给人力量。

) z  i& x8 D0 b. F. k       他若将食物吐出来，就无异将力量吐出来，他现在迫切需要力量！每一分力量他都要！因为他现在一定要将每一分力量用出来，就像是那次在长白山里逃窜的时候一样。

       那次他甚至喝过自己的尿。但这次的情况却比那次更危险，因为这次他的敌人也远比上次更危险！更可怕！他亲眼看见傅红雪那凌厉风发、锐不可挡的刀光！他仿佛又看见了昔日那个永远都令他抬不起头来的人！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手里的刀光飞起时，血花甚至比梅花庵外的梅花还鲜艳。

% p: h2 L$ L& c/ H       他真正畏惧的也许并不是傅红雪，而是这个人！他仿佛又在傅红雪刀子上，看见了这个可怕的精神和力量！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再也不敢面对这个人的刀，再也不敢面对这个人的！就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在地狱等着他的，所以他才怕死！所以他一定要逃，他一定要活下去！可是他还能活多久呢？
' \% o* S# Z- C8 ~* i* P: p
       夜更深，秋也更深了。秋风中的寒意，已越来越重。用不了再过多久，树叶就会落尽，黄昏时就会刮起北风，然后在一个寒冷的早上，你推开窗子一看，就会发现大地结满冰雪。
% P3 T; ?4 {: m& T1 S( X, ~7 u8 ~
       一个衣衫单薄、囊空如洗的老人，在冰天雪地里，是很难活下去的。马空群握起了手，紧紧地捏着十几枚铜钱，这正是从那老头子钱袋中找到的，也许还可以勉强去换顿粗面吃。以后又怎么办呢？以他的武功，他本可毫不费力的去盗几家大户，他甚至有把握可以独力劫下一队镖车。这种事他以前并不是没有做过，但现在却绝不能再做，那并不是因为他已厌恶这种生活，只不过现在他绝不能留下一点线索，让傅红雪找到。
# i& i: V) W  r6 w2 I, Z; u8 ~& T1 R
  [, g' s" y8 w( B* v" s       他抬起头，望着枯枝上已将落尽的秋叶，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地方去，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这条路他本不想走的，但现在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了：柜台后的床底下，还有小半袋白面，和一口已生了锈的钱箱子。箱子里有条绣花手帕，里面包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票面却只有十两，有柄钢质很好的匕首，还有个制作得精巧的火折子。除了这三样东西外，就是些零星的小东西，显然都是在这里留宿的旅客遗落下来的，那老人居然还好好的保存着，等着别人回来拿。

       他一向是个很诚实的人，虽然他也明知道这些东西的物主是绝不会再回来的了。那包着银票的绣花手帕，是——个年轻的妇人留下来的。有天晚上，她悄悄地坐了一辆破车来，和一个已经在这里等了她三天的年轻人会面，半夜时又悄悄地溜走了。年轻人醒来时，并没有看见她留下的东西，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痴痴的流了半天泪，就挺起胸膛。

' V8 V/ u0 _  `8 I' `; {       大步走了出去。
- _: d1 L# A# u$ a
2 S3 F: z; n* J       那少妇是不是已被迫嫁给了有钱的人家，却偷偷地溜到这里来和昔日的旧情人见最后一面的？那年轻人以后是不是会振作起来，忘记这段辛酸的往事？老头子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希望这年轻人不要像他一样，从此消沉下去。
4 I/ R1 U5 N' g, Z
       匕首和火折子是个穿着夜行人劲装的大汉留下来的，他半夜来投宿时，身上已带着伤。凌晨时，他屋子里就忽然响起一阵喊骂叱喝声，刀剑拍击声，从屋子里直打到院子里。老头子却只管蒙头大睡，等外面没有了人声时，才披着衣裳起来。外面的院子里有几滩血，屋子里枕头底下还留着这柄匕首和火折子，那受了伤的黑衣夜行人却已不见了。

5 y0 c1 m  |* [, _! B       这些人一去之后当然是永远不会回头的，老人留下他们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平淡枯躁的生活，留一点回忆而已。傅红雪留下了银票和火折子。用那小半袋面，煮了一大锅浆糊一样的面糊，拌着一点油渣子吃了。然后他就在马空群耽过的那间房里，用冷水洗了个脸，准备睡一觉。屋子里阴暗而潮湿，还带着霉味，木板床又冷又硬，但是对傅红雪说来，这已足够舒服。人生中本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而已。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他想睡却已是睡不着。
' O$ W! K$ ^* @4 [9 I+ o- {
       他想的太多。
" V# j6 K6 `% c% N% i- m
# p3 y6 v) I1 O) F% V" q) e# U/ H       马空群严肃阴沉的脸，黑衣人流着血的脸，叶开永远都带着微笑的脸……

4 p* P7 S# k) A& S: O- V6 J       一张张脸仿佛在黑暗中飘动着，最后却忽然变成一个人，美丽的脸，美丽的眼睛，正在用一种悲苦中带着欣慰的表情看着他。

5 W: B/ u1 K5 _# e       ——无论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是不是马空群的女儿，她总算是为我而死的。

, a8 d* {% C' d5 X' o       他的命运中，已注定了要孤独寂寞一生。
& U. Z7 V, c2 K( f' P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比缎子还温柔的声音。
" p& }4 w! a! k; ^' e# t6 [
7 h: I  }: L( y( a6 o( J       “你几时来的？”
1 z( M4 }- @4 x, H: C3 `1 z& R$ r
. w7 ]) v; ~9 Q% n0 M3 O       一个人突然的推开门，走了进来，就像是黑暗中的幽灵。
# h, A) E& `  K9 J' \1 P! K
- J3 ]) B2 j# N; m# H( U% j       傅红雪虽然看不见这个人，却听得出她的声音。

: |1 t% M# @0 {! g8 Z% w2 E       他永远忘不了这声音……

       那寂寞的边城，阴暗的窄巷，那黑暗却又温暖的斗室。

3 F/ R' G. I2 I# n, n       她在那里等着他，第一天晚上，他记得她第一句说的仿佛也是这句话：“你几时来的？”

' ^) e, C; g' M       “我要让你变成个真正的男人……”

  u0 B! q3 H  s9 V+ v/ e6 ]       他记着，她的手导引着他，让他变了个真正的男人。
1 ?# ?& e. F2 I" I* J3 @
" v5 ?' r" s- R6 a# b5 `4 b3 z       “……因为有很多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5 T) F" f- d* y: r7 f
  _' ?+ Y) e& @: }3 ]       他忘不了她那缎于般光滑柔软的躯体，也忘不了奇异销魂的一刻。

1 c- y" x. U  V0 A) m       翠浓！难道是翠浓？难道这是他的翠浓？
" C% g0 q* R! S( m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黑暗中人影已轻轻地将他拥抱。

       她的躯体还是那么柔软温暖，她的呼吸中还是带着那种令人永难忘怀的甜香。
5 e. W0 H: p# _4 `
       她在他耳畔轻语：“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来？”
; S/ P! I. p4 K6 f* n
       傅红雪连咽喉都似已被塞住，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呼吸。
. t8 S9 o7 U4 ]2 V: c& j8 M+ P
, \+ s$ V# l8 l$ Z* @7 p9 ~       “我知道你近来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你千万不能灰心，你一定能找到马空群的，你若消沉下去，我们大家都会觉得很失望。”

. k! P& r( A6 G. W8 x2 G       傅红雪的手在颤抖，慢慢地伸入怀里。
+ y: `' ^- J) j5 p9 g. c2 z
       突然间，火光一闪。

       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了光明——他竟打起了那火折子。
2 g1 c; T" x" r+ w; x$ g$ N0 h
       他立刻看见了这个人，这个第一次让他享受到的女人。
6 u- \6 h  I9 e
$ v% ?# e5 [/ S1 \6 E       这个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永生难忘的女人，竟不是翠浓。

       是沈三娘。
0 [# s. }' A" I' N
       火光闪动，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竟忍不住失声而呼：“是你！”

       沈三娘的脸也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却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她想不到这里会忽然有了光亮？

       她身子半转，仿佛想用衣角掩起脸，却又回头来向傅红雪一笑，嫣然说道：“是我，你想不到是我吧？”

0 ?- L8 I6 A4 R( W# f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点头。
+ P0 |; X3 s; p! }0 C
% T+ B) W  N- y8 F       沈三娘道：“你以为是翠浓？”
; ~8 Q; D/ _& u+ _$ K
       傅红雪没有回答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她。
( r& J9 z/ Y6 c# [$ c$ g4 B- ]5 i
       沈三娘一双美丽的眼晴却盯在他脸上缓缓道：“我知道她已经死了，也知道这打击对你很大，我到这里来，只因为我希望你不要为她的死太悲伤。”

       她咬着嘴唇，迟疑着，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两句话：“因为你本该爱的是我，不是她！”

& m* I% d) g/ D1 G) u5 Q+ i; J2 p       傅红雪笔直地站着，苍白的脸仿佛又已透明僵硬。

  v. b, b, l+ M) L. z+ r' l* d: `       沈三娘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以为她就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所以你……”
- v4 _- n1 {/ {9 a2 _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道：“你错了！”

       沈三娘道：“我错了？”
$ p: t( }5 @5 @$ `
! ~  J# K% [6 b       傅红雪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却早已知道她并不是你。”
/ l6 O& C3 F, g8 h$ f& L8 y% I' k
       沈三娘怔住。
# Y' g$ [5 e' b  ?
( C. f2 @* O- O# ?) [* \       这次吃惊的是她，甚至比傅红雪刚看见她时还吃惊。

       过了很久，她才能发得出声音，“你知道么？你怎会知道的？难道她自己告诉了你？”
# W# ]% r* B1 o
       傅红雪道：“她并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再解释下去，因为这已不必解释。

       相爱的男女们在“相爱”时，有些甜蜜而微妙的感觉，本就不是第三者能领会的。

$ [/ M3 _3 D7 d9 ~. |2 i       沈三娘是很成熟、很懂事的女人，这种道理她当然能明潦。

       她忽然心里起了种很微妙的感觉，也不知为了什么，这种感觉竟仿佛令她很不舒服，过了很久，才勉强点了点头，轻轻道：“原来你并没有爱错人。”

0 `5 f1 t/ V* \( Q' {( a- X. q, p       傅红雪道：“我没有。”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坚定，很沉静，慢慢地接着道：“我爱她，只因为她就是她，我爱的就是她这么样一个人，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2 H0 A/ Q9 ~6 h; P  ~       沈三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明白。”
8 s0 [2 c+ h" [; V0 X% K
4 L+ ^" Z- j5 Y% m       现在她的确已明白，他纵然已知道她才是第一个女人，可是他爱的还是翠浓。

       爱情本就是没有条件，永无后悔的。

       她忽然又想起了马空群，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爱错了人。
: N' D" ~4 r) Q9 U& \, r+ i
7 T7 f$ S  r: I6 n/ L       傅红雪忽然道：“叶开呢？”

       沈三娘道：“他……他没有来。”

       傅红雪道：“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他的意思呢？”
3 T8 X' r7 O9 C$ b% [  i
% C/ E" P3 ~5 `  e: G% E       沈三娘道：“我来告诉你，只因为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件事。”

# z" Z& O: F  j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我却希望能将这件事永远忘记。”
7 _+ W* k) i8 B' S0 {6 O
0 V0 Q: s2 m& l! r! I8 c) S  I       沈三娘勉强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忘了。”

: F5 J/ M# [: ^* Q       傅红雪道：“那很好，很好……”

+ L9 U% N7 m! Z/ A9 q. U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好像是很普通的朋友一样。

       当他们想到在那黑暗的小屋中所发生的那件事，就好像在想别人的事一样。

/ o9 |1 l6 t. c& z2 R$ U. W       因为那时他们的肉体虽然已结合，却完全没有感情——这种结合本就永远不会在人们心里留下任何痕迹的。

       就在这时，傅红雪手里的火折子忽然熄灭。

: A6 D# e+ q5 N" w+ ^9 W       小室中又变成一片黑暗。
# b4 J6 G* f- N" Q# f& O
$ H. j5 j% C% {: H( x( {       虽然是同样的黑暗，虽然是同样的两个人，但他们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在那时，傅红雪只要一想起她发烫的胴体和嘴唇，全身就立刻像是在燃烧。

       现在，她显然已听见傅红雪那奇特的脚步声，慢慢的走了出去。
/ A* Y8 D" u# y* `5 m6 B' ~: m, }8 @
       “我并没有爱错人——我爱的就是她，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 {5 A2 j8 o9 n, d% b6 ~/ s9 R4 \
       叶开静静地听沈三娘说完了，心里还在咀嚼着这几句话。
" `0 s5 u8 ]1 j, f2 C1 ~
       他自己心里仿佛也有很多感触，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6 r) Y' i! y5 N  N
6 p9 A* a  e% \9 g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笑道：“他说的这几句话，我早就说过了。”
8 @4 J5 W9 w) f! U
       叶开道：“哦？”
% b% u% G. o. b6 H! j  t' ]
       丁灵琳轻轻地道：“我说过我爱的就是你，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一样爱你。”

0 q3 y3 r/ p' a4 v: L% m! I" [       叶开眼里却仿佛又出现了一抹令人无法了解的痛苦和忧虑，抬起头，凝视着东方已渐渐发白的穹苍，忽然问道：“你不会后悔？”

       丁灵琳道：“绝不会。”

7 l2 B# p; Y, L3 ?& v0 u9 y       叶开笑了笑，笑得却似有些勉强，道：“假如我以后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会后悔？”
$ Y9 }( ~7 p9 ~% O
& R, d( _/ s+ ?* M. I% V# V8 J       丁灵琳的表情也变得很坚决，就像是傅红雪刚才的表情一样。

       她微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爱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既没有别的原因，也没人逼我。”
; g. a3 n' c* U' f: S5 n' F, \4 ]
       她笑得像是随着曙色来临的光明一样，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希望。沈三娘看着她，想到了傅红雪，忽然觉得他们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敢去爱，而且能爱得真诚。

. G2 f/ B* b, ?9 m' O$ G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也许我这次根本就不该再见他的。”

       叶开道：“可是你见了也不错。”

1 O4 W; A" W/ k0 C! L. V       沈三娘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们这次相见，让我们明白了一件事。”
1 t( n+ v5 m7 r' ~
       沈三娘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5 [  T/ ~$ ^  d: K( Z9 m
3 G6 g/ C& a& [& j/ j# d       叶开道：“他爱翠浓，并没错，因为他是真心爱她的。”

       他微笑着，接着道：“这件事让我们明自了，真心的爱，永远不会错的。”

* s+ U! W# o/ v' V       傅红雪面对着门，看着从街上走到这小饭铺的人，看着这小饭铺的人走出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憔悴疲倦，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种从不知目的在哪里的流浪寻找，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 L) x- I: [& u5 T& }0 J# t
       这种生活令他总觉得很疲倦，一种接近于绝望的疲倦。
4 c" K- `/ g! _  ?
       包在绣花手帕里那张十两的银票，已被他花光了，他既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也不想知道。
% {. B! e. Q" `5 g- ]9 L1 U
       但他却很想知道那金如意的主人是谁，只可惜这金如意打造得虽精巧，上面却没有一点标志，他现在又必须用它去换银子，用换来的银子再去寻找他的主人。若是没有这柄金如意，现在他甚至已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生活下去。
  t2 h( U4 F7 r: z' G, h  n
0 Y4 i; J" i+ a& U8 ]% \0 V       但是他却决心要杀死它的主人，这实在是种讽刺，世上却偏偏会有这种事发生一这就是人生。
* {# x1 L4 P8 @+ B6 v8 b
       有时人生就是一个最大的讽刺。
4 g, i! \* {' `7 a
! A0 Z3 ]9 K+ w1 B       傅红雪忽然又想喝酒了，他正在勉强控制着自己，忽然看见一个很触目的人从门外走进来。
# e$ l$ M$ v2 }
# |7 j: k1 t3 O8 M- P  J3 T       这人衣着很华丽，神情间充满了自信，对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已很满足，对自己的未来也很有把握。
; U1 c9 L- n8 `: O" O( F& O# f
* S' P; H! `% |4 E, p1 X- }       他也的确是个很漂亮、很神气的年轻人，和现在的傅红雪，仿佛是种很强烈的对比。
! @# w) L- w3 J7 ~+ f
       也许正因为这原因，所以傅红雪忽然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也许他真正厌恶的并不是这个年轻人，而是他自己。
& }7 I  m  ~1 V3 z7 n$ |
5 [. z2 E, d, N# k7 X- [4 y, b       这年轻人发亮的眼睛四下一转，竟忽然向他走了过来，居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面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显得很虚假，很傲慢。他忽然道：“在下南宫青。”

       傅红雪不准备理他，所以只当没看见这个人，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南宫青”这名字，对他就全无意义，纵然他知道南宫青就是南官世家的大公子也是一样。

6 c$ L# I% ^& C/ P6 d" ~: w! l       “南官世家”虽然显赫，但对他已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3 v& U5 Y) ?' Y       这种态度显然令甫官青觉得有点意外，他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将那柄金如意从怀里掏了出来，道：“这是不是阁下刚才叫伙计拿去兑换银子的？”

       傅红雪终于点了点头。
. C! m& g7 x( |: a9 J7 Z8 d
$ P) b, I) B. T0 C( m/ `: X       甫宫青忽然冷笑，道：“这就是件怪事了。因为我知道这柄金如意的主人并不是阁下。”

       傅红雪霍然抬头瞪着他，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 m7 r$ N/ f9 n8 _0 i
       南官青道：“这本是我送给一位朋友的，我到这里来，就是要问问你，它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 k, V$ `4 T" I2 N+ m
' I9 G2 K7 p! ]- h/ }       傅红雪心跳忽然加快，勉强控制着自己，道：“你说这柄金如意本是你的，你是不是能确定？”
% p- V$ w0 h0 j9 n
( k3 |0 F/ G) h2 J0 y       南官青冷笑道：“当然能。这本是‘九霞号’银楼里的名匠老董亲手打造的，刚才这店里的伙计不巧竟偏偏把它拿到‘九霞号’去换银子，更不巧的是，我又正好在那里。”
. m( N$ w2 a% Q2 U9 O$ E
       这实在是件很凑巧的事，但世上却偏偏时常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人生中才会有很多令人意料不到的悲剧和喜剧。傅红雪沉默着，突也冷笑，道：“这柄金如意就算是你的，你现在也不该来问我。”

. x4 A5 A. l% n7 n2 m       甫宫青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你已将它送给了别人。”

) N( t" v3 l3 }# R0 y       南宫青道：“但他却绝不会给你，更不会卖给你，所以我才奇怪。”

: s# m. J' H( Q! ^       傅红雪道：“你又怎知他不会送给我？”
" `# h; k% I3 z- {. g* e
. S  s+ f+ C, X. l       南官青沉着脸，迟疑着，终于缓缓道：“因为这本是我替舍妹订亲的信物。”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官青怒道：“这种事怎么会假？何况这事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 T( d0 w( U* i' q6 s
  J$ S" q, U9 x2 a3 W0 k       傅红雪道：“你有儿个妹妹？”

       南官青道：“只有一个。”
0 Y- p* I' H" o" {' b
# D& C0 z% y0 c3 v1 W7 Z3 K: `       他已发觉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问的话越来越奇怪了。他回答这些话，也正是因为好奇，想看看傅红雪有什么用意。

       但傅红雪却忽然不问了，他已不必再问。

! N# p! E5 _+ h- R       江湖上既有很多人都已知道这件亲事，这条线索已足够让他查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来。

+ K+ _; v) q5 P9 `5 Z9 P       南宫青道：“你的活已问完了？”

* l6 A; ^6 W; V2 C9 h0 \( o* p       傅红雪看着他，看着他英俊傲慢的脸，奢侈华丽的衣服，看着他从袖口露出一双纤秀而干净的手，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汉玉斑指……这一切，忽然又使得傅红雪对他生出说不出的厌恶。

4 v5 b, ?$ r; X; N       南宫青也在看着他，冷冷道：“你是不是无话可说？”

       傅红雪忽然道：“还有一句。”
: V! d+ ?* T4 q0 k- K
       南宫青道：“你说。”
. A$ d8 G* d: b7 m7 b2 a. G9 O
       傅红雪又道：“我劝你最好赶快去替你妹妹改订一门亲事。”

8 Q: \% N* A+ Y6 z: l       南宫青变色道：“为什么？”

, z  U8 Z; O6 I7 R0 K" n9 _       傅红雪冷冷道：“因为现在跟你妹妹订亲的这个人，已活不长了！”

       他慢慢地抬手，放在桌上，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 ~% T. {1 m2 P8 e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南宫青的瞳孔突然收缩，失声道：“是你？”
" u, [: [( k' c7 Q
       傅红雪道：“是我。”

$ p, S# n1 U% G& ^       南宫青道：“我听说过你、这几个月来，我时常听人说起你。”

# f( J# T( f' `4 L" @, z2 K7 F       傅红雪道：“哦？”

       南宫青道：“听说你就像瘟疫一样，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那地方就有灾祸。”

  L: w+ n4 ], g: A       傅红雪道：“还有呢？”
% V* ~( R$ x; ]. P+ ~
1 E4 A& e0 x. j& a. z5 _5 D8 p5 H; Y& E       南官青道：“听说你不但毁了万马堂，还毁了不少很有名声地位的武林高手，你的武功想必不错。”
0 C* Q" p2 ^3 S# x; w8 g
$ g  a" |. `1 }# N- i       傅红雪道：“你不服？”
) x" A2 s) x8 {8 c/ f' u. ?- C) D$ }
, d$ |4 |/ k% l0 @4 A       南宫青突然笑了，冷笑着道：“你要我服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4 }, w0 Z, e; ^  }+ D% w7 N+ W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慢慢他说出了四个字！
& g% y2 O! d( ~' t$ i
/ K! ~" o6 v5 P- o3 O# u       “拨你的剑！”

3 l2 @, X8 T6 g: z  B$ f       三尺七寸长的剑，用金钩挂在他腰畔的丝条上，制作得极考究的鲨鱼皮剑鞘，镶着七颗发亮的宝石。南宫青的手已握上剑鞘，他的手也已变成了苍白色的。

. Y7 a6 h/ t6 T4 S+ `2 {: c       他冷笑着道：“听说你这柄刀是别人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得到的，我这柄剑却并不一样，不妨先给你看看。”突然间，他的人已平空掠起，剑也出鞘。闪亮的剑光，带着种清越龙吟声，从半空中飞下来。

) S6 q3 C" |3 ]9 _- R: `+ ~, {/ j       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面前的一只面碗已被剑光削成两半，接着又是“喀嚓”
! @) c# w: b$ S; v0 o0 g/ a
9 @7 \$ Z+ W+ G. ]! N$ o" v# x       一声，一张很结实的木桌也被削成两半。
( y- X$ g& x$ g! c
6 s: I5 h1 f5 m8 r: s2 ^9 W" C% A       傅红雪看着这张桌子慢慢的分开，从两边倒下去，连动都没有动。旁边却已有人在大声喝彩！
; `4 _0 G0 T/ Q! T8 z
; k' N  U) o' A# t# p  [       南宫青轻舞着手上的剑锋，眼角扫着傅红雪，微笑道：“怎么样。”

' C' @  Q6 z1 q       傅红雪淡淡地道：“这种劈柴的剑，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

9 B3 J- B; N$ ]& f( W8 L       南宫青脸色又变了，厉声道：“只不过我这柄剑不但能劈柴，还能杀人。”

       他的手一抖，一柄百炼的精钢长剑，竞被他抖出了数十点剑光。
3 G$ Q4 [" _5 ?4 n! n" C
! O8 A' s7 o1 w. Q7 L       突然间，漫天剑光化作一道飞虹，急削傅红雪握刀的臂。
8 o3 x% ]: l; j1 H# A: L
' T1 f. C2 r9 t  a  e       傅红雪没有拔刀。他甚至还是连动都没动，只是眼也不眨的盯着这闪电般的剑光。

       直到剑锋已几乎划破他的衣袖时，他的臂突然沉下，突然一翻手，漆黑的刀鞘就已打在南官青握剑的手腕上。

       这一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时间算得很准而已——算准了对方的招式已很老时，才突然地出手。
% `# m, T( r) z
" ?2 r6 x; a* c; e0 P7 h9 v       但一个人若不是有钢铁般的神经，又怎能等到此时才出手，又怎么敢！

8 h( i& n/ g1 @) C2 Y+ n       傅红雪还是坐在那里，非但刀未出鞘，连人都没有动。

       南宫青咬了咬牙，突然跺脚，人已掠起，从傅红雪头上掠过去，伸手抄住了钉在墙上的剑，右腿在墙上一蹬，人也已借着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凌空一个“细胸巧翻云”，剑光如匹练般击下，直刺傅红雪的咽喉。旁边又有人在大声喝彩。
; ^' n+ x% T! C# a8 V
       这少年刚才虽然失了手，那一定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轻敌，太大意。

       他的出手实在干净利落，不但身法潇洒好看，剑法的轻灵变化，更如神龙在天，令人叹为观止。

0 n# a! Q  w3 C2 l7 D       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傅红雪出手。他们根本看不见。
$ ~* h4 C- \$ U$ L4 N4 L! B
       只听“咯嚓”一声，剑己刺在椅子上，椅子上坐的傅红雪，却不见了。

; \/ h4 f' U6 j; x$ {3 I' f& Y       他又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才闪身避开这一剑。

) C6 U) J' g; M: `5 ]. e       南宫青明明看到这剑已刺中傅红雪，突然间，对方的人已不见了。他竟连改变剑招的余地都没有，只有眼看自己这一剑刺在椅子上。
. v0 v  k  I4 Z* h2 i& V( h
       然后他才觉得痛。一阵强烈的疼痛，就好像有两只巨大的铁锤重重的敲在他肋骨间。
8 y" O/ w) s/ ~
       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却已站不稳了。

7 Z3 D! l$ S+ E! d! a& p; `       傅红雪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服不服？”

       南宫青喘息着，突然大喝：“你去死吧！”
3 p" |# U" ?" J4 i) e# F
5 Q  j3 B# q- q" X9 o8 P4 |- {       喝声中，他又扑过来，只听剑风“哧哧”，声如破竹，他已正手刺出了四剑，反手刺出三剑。
; l! @& r. P& I0 L6 Q
       这连环七剑，虽然没有刚才那一剑声势之壮，其实却更犀利毒辣，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手！
3 I, y) [! r9 C9 y5 ?
       傅红雪身子闪动，忽然已避开了这七剑。
5 j) j. k9 D$ z+ x9 S  {* u
/ E# {( v9 r9 \) b  x       他虽是个跛子，但脚步移动问，却仿佛行云流水般清妙自然。没有看见过他平时走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少年竟是个破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因为他是个不如人的残废，所以才比大多数不跛的人都快三倍。
& U8 s/ |0 P( K5 ?9 B; b1 M6 q
, g6 C4 W0 M/ H8 O, o       他下过的苦功也比别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 k+ b$ x; ^& m1 W
+ o+ }- B' Q+ @& b) y) L: S& [       南宫青七剑攻出，正想变招，突然发现一柄刀已在面前。
" w$ Y0 i0 a" X$ p
. U9 X- c2 R+ F6 W6 K" X2 B       刀仍未出鞘，刀柄漆黑。
3 g, w( t# n- }9 n
6 Y. _2 `1 z: E" I7 C       南官青看见这漆黑的刀柄时，刀柄已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膛上。
1 k. S) I6 c4 h; _7 ?6 h, n
       他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眼前的金星消失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地上，胸膛里仿佛在被火焰的烧，连呼吸都不能呼吸。
9 T# t  J1 H% t, s! a1 E
       傅红雪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现在你服不服？”
3 i; N; ]; O4 r' p
$ s6 K' r; J# G4 X! Z1 ?8 \; u       南宫青没有说话，他说不出。

; L, S2 i, F! z       但这种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却仿佛天生还有种绝不服人的傲气。

; d' @9 I7 S  W- n9 j       他竟挣扎着，又站了起来，挺起了胸，怒目瞪着傅红雪。

2 b" A: t# N" H1 j+ u+ o       鲜血已不停地从他嘴角流出来，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你去死吧！”
: e9 B' k$ G" s) i# D$ f3 O: |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死，你手里也有剑，你可以来杀我。”

6 Z2 Z% V! p( H: v. ^! T       南官青咬着牙，用力挥剑，可是他的手一抬，胸膛间立刻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这一剑刺过去，哪里还有杀人的力量。

& S0 q* O4 D4 ^: I       傅红雪已根本不必闪避招架，剑刺到他面前就已垂下去。
' B. H4 e5 g. B4 L# V/ a* b1 j) B& M
       刚才的喝彩，现在已变为同情叹息。对一个骄傲的年轻人说来，这种同情简直比讥诮还难以忍受。
5 h. V2 B) V/ i) ^! M* \& y
+ \. w# ^5 I; I# D+ ?1 S       南宫青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突然大声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 B7 |0 ~3 _. O$ V7 b# a/ i' M
       傅红雪道：“我恨你？”

3 j) ^+ N9 n- g/ Q5 H. U# A/ W" L" L; P       南宫青道：“我跟你虽然无怨无仇，但我却知道你恨我，因为你也知道你是永远比不上我的。”
- n5 t5 e/ @! j2 L* J6 w" B
; Z. p* V5 R& @, V" x       他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恶毒残酷的笑意。
& B0 N! \3 F2 `
6 C  X5 u& i: b" g% z& \       他的剑锋虽然已无法伤害傅红雪，但他却知道恶毒的话有时远比剑锋更伤人。

: o: q4 N( p* _( D/ w       他大声接着道：“你恨我，只因为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残废，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私生子，白天羽若是活着，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你根本连替他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 E* E& V1 T6 N& D
5 d' r0 Y7 ~  n# {( @3 ~0 d- p& B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又变得赤红，身子也已又开始发抖。

       南宫青面上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道：“所以你无论怎样羞辱我也没有用的，因为我永远比你强，永远也不会服你的。”
: m2 b, \/ d: C8 T) ~9 N: d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又凸出了青筋，缓缓道：“你永远也不服我？”

       南宫青道：“我死也不服你！”
, K# \6 q' b. u2 O1 x5 }
       傅红雪道：“真的？”
* j$ L$ t$ V( n1 p, Q0 ]4 K2 h
       甫宫青道：“当然是真的。”
8 z9 [2 [( w: C* ~7 h
       傅红雪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说这种话的……”
$ H5 Y& ?2 j- {' x( V) w: s
       他的叹息声竟似比南宫青的冷笑更冷酷，就在这种奇特的叹息声中，他的刀已出鞘。
- v: v# u! Z2 |
       南宫青只觉得左颊旁有寒风掠过，一样东西从他肩头上掉下来。
+ M9 E0 F* x8 J
- z5 n$ S3 V+ ?# h7 i       他不由自主伸手接住，突然发现自己肩头和掌心已全部鲜血淋漓，他摊开手掌，才发现这样冷冰冰的东西，竟赫然是只耳朵，他自己的耳朵。
! N; D' P  g) Y* H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感觉到耳朵上一阵比火焰的烤还剧烈的痛苦。他的上身突然冰冷僵硬，两条腿却突然软了，竟又“噗”的坐了下去。
& A7 y( i% \* w, i: ?1 y; p
       他拿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臂上，就好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爬动，冷汗已雨点般从额角上冒出来，他那张英俊傲慢的脸，现在看来已像是个死人。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有死，我手里也还有刀，你呢？”

       南官青看着自己手上的耳朵。

       牙齿“咯咯”的响，似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傅红雪道：“你还是死都不服我？”

7 l! r  C' H: Q4 O       南官青一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泪来，颤声道：“我……我……”
: k& S3 J  ~8 j( Z7 R; V& i0 t  d" H
, b: ]* l  R6 W       傅红雪道：“你究竟服不服？”

       南宫青突然用全身力气大叫：“我服了你。我服了你！”
. R; ^5 b6 B( |% F/ o2 G0 t
& z8 K; c- L" h       他喊叫的时候，眼泪也随着流下。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死也不会屈服的人，但现在忽然发现恐惧就像是暴风洪水般不可抵御，忽然间已将他的勇气和自信全部摧毁。

" T% t% e0 s0 @1 H0 V, u  l       他竟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4 L6 Q6 ]" D' [+ w0 k% o       傅红雪脸色又变得苍白如透明，竟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 i6 }7 f( r  V& N4 \/ E% f
       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出去。
. W9 P' o! p# k- Z" j
       他走路的姿势奇特而笨拙，但现在却已没有人还会将他看成个可笑的跛子。
$ s9 s2 `6 e: L8 S0 y3 @
       绝对没有任何人！

傲天♂浪子追风

秋，秋风萧杀。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长街，风吹在他胸膛上，他胸中忽然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他并不是个残酷的人，从不愿伤害别人，也同样不愿别人伤害他。

       但这世上却偏偏有种人总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强者，天生就有伤害别人的权力，而别人却不能伤害到他们一点。
2 A* L9 a3 L  N8 s' p* t0 k1 J
# E% Q" F! Y1 t8 I! j, J       他们也许并不是真正凶恶的人，但这种要命的优越感，不但可恶，而且可恨。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法子，也许就是割下他的耳朵来，让他明白，你伤害了别人时，别人也同样能伤害你。

       傅红雪已发现这法子不但正确，而且有效。
+ s$ h' @$ ^! u+ h
       九霞号银楼的陈掌柜刚坐下来端起碗茶，茶就溅得他一身都是。他的手还在抖，心还是跳得很厉害，他从未想到他们的大公子也会痈哭流泪，现在只希望能装作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6 u  g1 ?/ n2 A" @6 A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刚才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从对街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的茶碗立刻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8 v, G2 Q' Y1 \: D3 H
3 p7 I# t- S: l# Q       傅红雪已走进了这招牌虽老，粉刷却很新的店铺，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

       陈掌柜只有点头。

5 X, r2 V1 o! P/ T7 ]" _( Y4 \       傅红雪道：“那柄金如意是我送来兑银子的，银子呢？”

       陈掌柜赔着笑，道：“银子有，有……全都在这里，公子只管随便拿。”
) Z, ?  `3 k( V- @. R
8 U; E8 @( [# N       他竞将店里的银子都捧子出来，就好像将傅红雪当做了个打劫的强盗。傅红雪心里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当然没有笑，板着脸又道：“南官青只有一个妹妹？”

  C- s& O% D8 ]: y" q4 X       陈掌柜道：“只有一位。”

       傅红雪道：“跟她订亲的人是谁？”
1 c1 p" E1 N; |1 R& N3 g( S! V7 T
       陈掌柜道：“是……是了家的三少爷，叫……丁灵中！”
' o* n7 n& Z7 h: \
       傅红雪的脸色变了。陈掌柜却更吃惊，他从未想到傅红雪听到这名字后，脸色变得如此可怕！
, `9 v/ T2 E: ?# R& R
       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 ^7 n' P: G* P$ \& ^+ N       他的脸似已透明如水晶。
& v( z7 M% x- p0 l4 O3 {
       好汉庄的毒酒，易大经的消息，王大洪的毒剑，连伤两命的飞刀……还有梅花庵外那个“人”——都到齐了么？
6 W/ v* g7 k! S/ C; [5 l# k
9 [$ [6 J% ^0 V       忽然间，所有的事又全都随着这名字出现在他心里了。

* L0 E, ]* c4 V  W. K0 v4 c       他的心似也变得透明如水晶。世上本没有能永远隐瞒的秘密，所有的秘密，现在好像忽然都已到了揭穿的时候。
; c1 L& p  W' z) x3 E* Y
       傅红雪忽然大笑，大笑着走出去，只留下那莫名其妙的陈掌柜吃惊地坐在那里。
4 L9 i$ g' Y7 \! M, N( Q4 c
       他也从未想到一个人的笑声竞会如此可怕。

       巨大的庄院，黑暗而沉默，只剩下几点疏散的灯火，掩映在林木间。

       风中带着桂子和菊花的香气，月已将圆了。

       马空群伏在屋脊上，这凄凉的夜色，这屋脊上的凉风，使得他胸中的血又热了起来。

7 h4 j1 V) _) T       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夜杀人的少年时。

       乘着朦胧的夜色，闯入陌生人的家里，随时在准备着挥刀杀人，也随时准备着被人伏击。
+ j) r6 {5 D4 v; S2 J
       那种生活的紧张和刺激，他几乎已将忘却。
: j4 B1 P* G* Z# [3 Z* B: [( V3 t' H0 H
$ W7 F! Y5 [2 N5 A       可是现在他并不担心被巡夜的人发现，因为这里正是江湖中享誉最久、也最负盛名的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夜行人根本不敢闯到这里来，这里也根本用不着巡夜的人，灯光更疏，远处更鼓传来，已三更。

3 y9 K1 D' u& t  _       庄院里的人想必都已睡了，这里的家风，绝不许任何人贪睡迟起，晚上当然也睡得早，马空群的眼睛兀鹰般四面打量着，先算好了对面的落足地，再纵身掠过去。

, |5 B- D" q! W* w7 {       他并不怕被人发现，但也不能不分外小心。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已使得他变成了特别谨慎的人。

       掠过几重屋脊后，他忽然看到个很特别的院子。院子幽雅而干净，雪自的窗纸里，还有灯光，奇怪的是，这院子里连一棵花草都不见，却铺满了黄沙。
2 ]6 Z; p0 f/ O) L: E5 T
       沙地上竟种了仙人掌，长满了尖针的刺，在凄凉的月光下看来，更显得说不出的狰狞诡秘。
3 J! P: W" C8 q8 O8 K( A+ M
% }& u, i6 U. X/ M       马空群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这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要我的人，总算还没有死。

       屋子里悄无人声，灯光黯淡而凄迷。

       马空群轻轻吐了口气，突然发出种很奇怪的声音，竟像是荒山中的狼曝一声。

       屋子里的灯光立刻熄灭，紧紧关着的门却忽然开了。

- C; Q6 N$ V7 y  M7 b, `+ W& o/ p4 Y       一个嘶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问道：“是什么人？”

       说到“人”字时，他的声音更低。

       马空群又吐出口气，道：“是梅花故人。”
+ S/ ?- }' [  m& l$ G8 O. `& ]
1 A  j/ Z* Q  E, ^" a9 r/ _: E, S       黑暗中的声音突然沉寂，过了很久，才冷冷道：“我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来的。”

; J( C" L$ W' F8 C. k9 f       门又紧紧关上，但灯光却仍未燃起。
, R6 E# _7 @, H4 x, F5 }/ V6 Q1 U
       屋子里是漆黑的，谁也看不清这个不爱花有却爱仙人掌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 Y1 }5 t/ \! G# c, U: S7 D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很难分辨。
) m' j0 N5 H% g  q% @
       这时黑暗中已响起他和马空群耳语般的谈话声。
. U2 Y% V& b8 P. f
) `3 o1 q  p: p' x1 v       马空群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来？”

       这人道：“你当然不该来，我们有约在先，梅花庵的事一过，我们从此就不再来往。”
3 w+ L9 {% P4 S6 O7 N- }  A8 W
8 A1 f2 c; c1 ~+ G       马空群道：“我记得。”

       这人又道：“你也答应过我，从此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绝不牵连到我。”
2 z9 h3 X2 i. ?) ~
( j3 h2 u) e" \: j$ t: q: q1 A       马空群突然冷笑道：“但食言背信的并不是我。”

3 J9 K, }( A1 Y& a# ^4 o       这人道：“不是你？难道是我？”

" X, }2 o) L) _( {       马空群道：“你不该叫人去杀我的。”

       这人道：“我叫谁去杀你？”
3 {9 s  _+ \5 A, C9 j' J
7 W$ Q" i& b4 ~+ G& C5 x: K# M       马空群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又何必问我？”
# Y: C3 [6 I8 e) t) z) V  b
4 p; K8 l2 J" n' I# p# X       这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已见到了老三？”

9 j) E! C8 C; v( b       马空群冷笑道：“果然是老三，我早就听说过，丁家兄弟里，老三最精明能干，却想不到他除了把你一身功夫全学去了之外，还练得一手飞刀。”

9 M  ?! E0 b3 O       这人道：“飞刀？什么飞刀？”
" R" e5 h8 Y# A! G
: i9 M5 t( Z1 Q6 X! G6 {       马空群道：“那天你在梅花庵，拿走了白天羽的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小李探花送给他的飞刀，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人沉默着，仿佛在用力咬着牙。

3 ]  B. Y) a, {4 R       马空群道：“小李飞刀虽然名震天下，但真正见过的人却不多，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能打造出和那一模一样的刀来。”

       这人道：“只不过连我都不知道他已练成了小李飞刀。”
' E" D1 }( G5 g6 U
8 I" Y: s. b$ \       马空群冷冷道：“幸好他练得并不高明，所以我总算还能活着到这里来。”

8 U$ _- [4 C: v( H1 U# Y       这人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恨恨道：“我也知道你的万马堂已被人毁了，听说是个叫傅红雪的年轻人，难道他就是那贱人替白天羽生下的儿子？”

2 s1 f1 U+ X/ l  ]$ w5 ]       马空群道：“不错。”
3 g8 K0 K2 a' X7 H
4 P$ Q# a' ]; Z       这人道：“凭他一个人之力，就能毁了你的万马堂吗？”

/ b" C& f( P) t9 d# v0 b1 D       马空群道：“他一刀出手，绝不会比白天羽少年时差。”

       这人道：“他怎么能练成这种刀法的？难道白天羽早已将他的神刀心法传给了那贱人？”
9 o8 u' e. Y5 L7 p
4 ]8 c6 |6 K) q+ z$ W" W/ n# v5 ~       马空群淡淡道：“白天羽对白凤公主本就是真心诚意的。”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听来如刀锋磨擦，令人不寒而栗。看来他和白天羽之间，的确有深不可解的仇恨。
2 X2 ~" a, n' c4 \9 O) M4 D
       马空群道：“但若没有叶开在暗中相助，傅红雪也未必能得手。”

       这人道：“叶开，他跟白家有什么关系？”
, D6 P% M$ h' v0 i/ J: p( R9 O
       马空群道：“这人来历不明，行踪诡秘，起初连我都被他骗过了，当他只不过是个恰巧路过的人。”

# s4 J: E% @, x. `7 V% q( B       这人冷冷道：“连你居然都能被他骗过了，看来这人的本事倒不小。”
+ b) w! C3 \, r$ p7 i' T- Y
5 N0 f) `3 J9 u& Z4 U       马空群道：“他年纪虽轻，城府却极深，武功也令人难测深浅，实在比傅红雪还不好对付。”

       这人道：“你看他比起老三来如何？”
* n- k5 v- O, c- ^: g# ^
0 k: r/ C* ~  A- n  [0 o: ]+ x9 x       马空群道：“那位丁三公子的确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可惜……”
- T8 M% a( z6 \2 }2 b
       这人道：“只可惜怎么样？”

' U0 {9 x: o1 x- e       马空群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太聪明的人就不会太长命的。”
6 n6 b3 N* x3 Z* ?6 V9 o# }
       这人失声道：“你杀了他？”

       马空群淡淡道：“我只求他不杀我，就已心满意足，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人道：“是谁杀了他？”

       马空群道：“傅红雪。”

       这人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 a( p/ _0 R# r. M' W' o
1 D8 ?6 Z5 t; D1 o* V# L' i       马空群迟疑着，终于承认。

1 k# w8 F/ ^5 y: H! u2 u- |% E1 c; }) L       这人厉声道：“你亲眼看见他遭人毒手，竟没有过去救他？”

       马空群道：“我本该过去救他的，只可惜我也受了伤，自身难保。”

       这人道：“是谁伤了你？”
. J" ~( |- Y+ R$ d: D3 H: c
: B! x; n3 C2 z4 n1 X$ c       马空群道：“就是他，他的飞刀。”
. }' M+ [# h6 o1 s
       这人说不出话了。

1 ~& z5 D& }( E' y9 i       马空群道：“不管怎么样，我既已来到达里，你就无法脱身事外。”

       这人道，“你准备怎么样？”

       马空群道：“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是你我两入主谋，江湖中绝没有一个人会想得到，傅红雪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会找到这里来。”

3 t; M3 r( V# [  Y8 y+ c       这人道：“所以你准备躲在我这里？”

" v) c/ S7 i# j+ Q& z( q; E       马空群道：“暂时只好如此，等将来有机会时，再斩草除根，杀了傅红雪。”

       这人冷冷道：“你我虽然有交情，但事已至此，我当然也不能赶你出去。”
3 J: t7 {" Z! g) m2 H# t' ^( B+ m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道：“你当然也不会杀我灭口的，你是聪明人，总该想得到，我若没有准备，又怎敢到这里来。”

       这人冷笑道：“你尽可放心，只不过近几年来，我这里几乎已隔绝红尘，就算在这里杀个把人，外面也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 @( i: _& M7 [+ P; \  e
       马空群淡淡笑道：“如此说来，我倒的确可以放心住下去了。”
# H# ~9 m/ d, l( `
       这人忽然道：“你刚才说的那人叶开，我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 e: m! B- H$ k( Z( }" S3 I& F  _
) c: A1 t0 Y& c! x9 b/ {. w- p       马空群道：“哦？”

6 ~6 U$ M. B6 m8 W       这人道：“傅红雪纵然不会找到这里来，但叶开却迟早一定会来的。”
  r# J# f' v4 f5 ]/ K) C3 O' T6 p: P
       马空群耸然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他现在几乎已等于是我们丁家的女婿。”
  E1 y; W3 Y- I9 x8 v+ r% v0 ^
6 ~1 g, Y* f5 {; W; o       马空群失声道：“这千万使不得。”
) A' q( w: \! o
1 W0 o; i! u6 ]4 t7 P- M       这人冷冷道：“为什么使不得？他若做了丁家的女婿，我岂非更可以高枕无忧？何况，丁家的女儿非他不嫁，我本来还不愿答应这件事，现在倒要成全他们了。”
; h0 M/ {5 S) t+ S1 s% r  r- W9 y
       马空群忽然冷笑，道：“你想成全他们？几时又有人成全过你？”
% m: f3 ?. \  c& C# g% M3 Y* C+ T7 E: e
. k+ x8 H) F1 ^  u' M4 B       这人突又沉默，然后暗中就响起了他的脚步，“砰”的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 L: e. P8 `& v' m( _       马空群仿佛又笑了，微笑着喃喃自语：“叶开呀叶开，你最好还是莫要来，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b3 I) a; g( N# T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照进来，桌上竟有壶酒。

       他拿起来，尝了口，微笑着又道：“果然是好酒，一个人在寂寞时，的确该喝……”
  ^. X& x' t& v/ G) Z. n
$ r) }0 Q  u: e' c  u       他并没有说完这旬话，笑容已僵硬，人已倒下！
0 A& a- x% Z/ q3 [8 h3 E8 O9 j
& w' K3 k+ N, }/ t       夜凉如水。

       叶开抱着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梧桐树上的明月，心也仿佛是凉的。
' t5 A5 j3 j! K' A
       月已将圆，人却已将分散了。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互相伤害的多，总是难免要别离的多？

       既然要别离，又何必相聚？
) z, r+ |+ |% ^
# S! u5 e2 l  _       他忽然又想起了萧别离，想起了在那边城中经历过的事，想起了梅花庵中那寂寞孤独的老尼，又想起了那山坡上的坟墓……
* `; E% g) @0 @7 \9 w  k8 A
) b, _- _! T  t! \, }2 O       现在，所有的事他几乎都已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不明自。

       也只有一件事还不能解决。

       也许这件事本就是无法解决的，因为他无论怎么样做，都难免要伤害别人，也难免要伤害自己。
+ R9 b- ?1 q3 U
       别离虽痛苦，相聚又何尝不苦恼？凉风吹过，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见那清悦的铃声。
; k0 ~6 U2 Q0 h, o* W7 Q  ~
       丁灵琳抿嘴笑了，道：“你为什么不去？”

& W; ]$ q+ M2 ]- H+ |$ w: s       叶开道：“因为我刚才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你”丁灵琳道：“什么事？”
. g* \8 Q( G1 A
       叶开道：“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的，但又不想欺骗你，你总算一直对我不错。”

4 D: Q" |/ _, u  A% a       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也很冷淡。这不像是平时的叶开。

       丁灵琳已笑不出了，仿佛已感觉到他说的绝不是件好事。
" \9 K2 I3 s& S6 b
       她勉强笑着，道：“不管你要说什么事，我都不想听了。”

8 E8 ~) k; c8 i: W% U, u       叶开道：“可是你非听不可，因为我不等天亮就要走的。”

- u% N5 r8 @# j# H       丁灵琳失声道：“你要走？刚才为何不告诉我？”
9 d, D0 B/ h7 ]3 H
* H# }7 ?* v# `$ o0 O       叶开道：“因为这次你不能跟我走。”
5 w. I# O2 d) r' ^& A" i: o
0 F; f+ ]$ d. c. T( ]% [: ~       丁灵琳道：“你……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 l0 d4 v. A2 A) K
6 C( @; k3 r& h$ S) M. O6 y. X       叶开道：“我也不是一个人走。”
, g- r! @1 p% s* I
9 l# e# ?$ p- i$ G       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要带沈三娘一起去么？”

0 f4 Q8 I! H2 a7 s2 s       叶开道：“不错。”
9 x* W' K- V& p$ ]1 k
/ ?; R8 Y7 \, K3 T3 ~# r       丁灵琳道：“为什么？”
4 |  E2 H0 z9 W, r+ ~3 U
: p. }; P0 w+ C3 H2 L& v; \       叶开道：“因为我喜欢她，我一己直都喜欢她，你只不过是个孩子，但她却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女人，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 X$ R5 M8 O/ P3 {       丁灵琳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颤声道：“她……她难道也肯跟着你走？”
* C. G, ~/ f) ^# v; `& A
       叶开笑了笑，淡淡道：“她当然肯，你说过我是个很可爱的男人。”

$ _  h4 C* l" P7 k+ V3 c2 |       丁灵琳脸色苍白，眼圈却已红了，就仿佛突然被人狠狠的掴了一巴掌，掴在脸上。

       77已她一步步往后退，泪珠一滴滴落下，突然转过身，冲出去，用力撞开沈三娘的房门。

- `7 A. Y: Y5 h4 X+ |. u3 i       叶开并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沈三娘也会跟她说同样的话。沈三娘已答应过他。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沈三娘屋子里发出一声惊呼，就像是有人突然看见了鬼似的。

       惊呼声却是丁灵琳发出来的。
) S: I9 F; i9 s
       屋子里还燃着灯。凄凉的灯光，正照在沈三娘惨白的脸上，她脸上神色很平静。
5 J* X1 Z: S. j9 n9 x6 k" e- u7 k1 f
       她的人却已死了。

# l/ C  [& s0 r! G       一柄刀正插在她胸膛上，鲜血己染红了她的衣裳。
6 F: U4 [7 L& N7 c
) G' `/ c8 u1 V0 L& w/ I       可是她死得很平静，因为这本是她仔细考虑过之后才决定的。除了死之外，她已没有别的法子解脱。
6 r/ e7 m' \5 c4 f5 A9 h
7 z( e- W8 |- ^$ Y       孤灯下还压着张短笺：“丁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我也是女人，所以我虽然答应了你，却还是不忍帮你骗她，我更不能看着你们去杀马空群。”

+ ]' G# @2 b2 t$ `# p       这就是沈三娘最后的遗言，她相信叶开已该明白她的意思。但丁灵琳却不明白。

       她转过身，瞪着叶开，流着泪道：“原来你是骗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我伤心？”
- ~1 T8 Z, }* |" m' p& d$ y* W
       叶开明朗的脸上，竟也露出了痛苦之色，终于长叹道：“因为你迟早总要伤心的！”

  K. A1 ?* E8 d5 E       丁灵琳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 z7 s, e7 J+ u       叶开已不愿再回答，已准备走出去。
  U+ z; o( t4 R9 S
0 P/ A( i" a2 H2 J       丁灵琳却揪住了他的衣襟，道：“你明明已答应陪我回家的，现在我们已然到家了，你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4 P) d( l+ l. d! j+ r& w% c
       叶开道：“因为我忽然很讨厌你。”
; P+ ]# a$ _% i& y7 u4 @2 ^
       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I) e0 U! z7 C: K" b: r" b3 M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丁灵琳看见他的眼睛——他眼睛里也有了泪痕。
- C& @$ O9 ~, ?+ w6 x
* ~8 U' C- O9 n       一株孤零零的梧桐，被秋风吹得蔽籁的响，也仿佛在为世上多情的儿女叹息。梧桐树下，竟站着一个人。

+ l8 n6 }% j: s% A, Q4 r. j       一个孤零零的人，一张比死人还苍白的脸。
0 X& u: V0 E$ Z+ U4 e" w: k' k
( H1 `8 Z1 A* i- `  L, q9 P       傅红雪也仿佛早已来了，已听见了很多事，他凝视着叶开时，冷漠的眼睛里，竟似也带着些悲伤和同情。

) i) L' e$ V' l0 E       叶开失声道：“是你，你也来了？”
# f6 o( j8 h; u7 G! S9 x
8 @* F2 e( f4 {' x1 a       傅红雪道：“我本就该来的。”

       叶开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不该来的是我？我真不该来？”

$ f8 O4 {, I& z4 L1 N8 e       傅红雪道：“你非但不该来，也不该这么样对付她的。”
+ N) K. L0 ?+ ~* S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因为这件事根本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丁家的人，跟你也并没有仇恨，我来找你，只不过想要你带着她走，永远不要再管这件事。”
7 z- C  m1 @$ f1 V0 k
$ ~7 d- M- T, {9 c       叶开脸色苍白地苦笑道：“这两天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事。”

' @, r4 v. e# k; l+ }& x       傅红雪道：“我已完全知道了。”

       叶开道：“你有把握？”
8 n% X5 t' @4 h" ^
       傅红雪道：“我已见到过丁灵中！”

       叶开不再问了，仿佛觉得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 X/ j4 ?3 d+ s  q: G$ S/ H4 }       傅红雪却忍不住要问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也不少呢？”
, s) r" }4 {( \' @& M& y
6 L8 ~7 n( I6 V6 o) K) L       叶开点点头。

       傅红雪道：“你怎会知道的？”

       叶开避不作答，却叹息着道：“我只奇怪丁灵中怎么会冒险去找你。”

$ d+ a8 M% N  Q6 m3 {       傅红雪冷冷道：“我只奇怪你为什么总是要纠缠在这件事里。”

/ p1 r) y5 _9 h  y: Q1 }. Q+ i       突听一个人冷笑道：“因为他这人天生就喜欢找麻烦，所以麻烦也找上他了。”
7 Y8 h3 n$ Z) J& U" E+ D# ]; g
5 G& Q2 b% H) v1 I4 D- D, V- ?" M, q! M$ G       声音是从屋脊后传出来的。

       只有声音，看不见人。

       等到声音停下时，才看见屋脊后有粒花生高高抛起，又落下。

       然后就有只手伸出来，抛出了个花生壳。

       叶开失声道：“路小佳。”

       屋脊后有人笑了，一个人微笑着，坐起来道：“正是我。”

       叶开道：“你怎么也来了？”
4 G1 J; S$ {5 b% ^4 C
! ?, q7 X9 ?3 z  Q3 ^/ Z% f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来的，只可惜非来不可。”
  u0 U) }7 B0 J' b7 `1 z7 ^
       叶开道：“来干什么？”

2 O# W  E1 E6 _/ Y: u) q/ g       路小佳叹道：“除了杀人外，我还会干什么？”
0 J. W' b+ w" F2 H$ q, ~' r9 G
       叶开道：“来杀谁？”

# k% E9 ]' L& C/ B( ]       路小佳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 W* P8 a& |2 A       叶开也笑了。
& ]0 @2 r' E) {; w
       路小佳道：“你想不到？”

0 B0 s% J9 z5 N( g, ^# O2 ~       叶开道：“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那夭，就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来杀我的。”
, K2 d0 V* W; t/ v. O; A
' H7 a4 C) E  o+ a; s       路小佳笑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还会算卦。”

' p1 ]! t. a4 o0 t; l+ \( `2 r! m; B7 |       叶开微笑道：“同时，我也算准了你是绝对杀不了我的。”
2 ?' u, v6 C1 D
/ e/ M$ S6 T6 n' ^3 N       路小佳淡淡道：“这次你只怕就要算错了。”

, I' [/ A# P! L       叶开道：“我也知道，不管怎样，你好歹都得试试。”
% l6 O9 ~/ L( Q  _' h2 U% L- Y/ q
  ]/ Z# l: a# e; H       路小佳道：“却不知道你现在就想动手呢，还是先看看丁家兄弟的双剑破神刀？”
, G. Z/ X9 L6 s( X9 O# w
       叶开道：“双剑破神刀？”

" a: s" U4 d1 Y! p" X5 N7 q       路小佳道：“双剑联壁，九九八十一式，剑剑连绵，滴水不漏，正是丁家兄弟专门练来准备对付白家刀的，你想必也没见过。”
8 c; V* c8 d4 O+ ], a, s
       叶开道：“的确没有。”

       路小佳道：“这种武林罕见的剑法，你现在好容易有机会能看到，若是错过了，岂非可惜。”
0 c' [& v+ b. L; A
       叶开道：“实在可惜。”

! O/ |' ]1 t% ?' C7 R9 _       他回转头，傅红雪的脸又已苍白如透明。

1 ?( S9 v, O! V% y$ o  c       就在这时，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两道剑光如闪电交击，从对面的屋顶击下。

       辉煌的剑光中，只见这两人一个长身玉立，英俊的脸上伤痕犹在，正是风采翩翩的丁三少爷。
% k2 A( b3 `+ Q3 D+ O( w
       另一人道装高冠，掌中剑又已刺出三招，两柄剑配合得如水乳交融，天衣无缝，果然是剑剑连环，滴水不漏。

       丁灵琳瞪大了眼睛，站在廊下已看呆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两柄剑似已化作数十柄，数十道闪亮的剑光，已将傅红雪笼罩，连他的人都看不见了。

       叶开叹息着，道：“看来这九九八十一剑最厉害之处，就是根本不给对方拔刀出手的机会。”
& r, x+ y+ S, {( i
       路小佳道：“你这人的确有点眼光。”

+ K. J# {2 b$ f* |0 V       叶开道：“看来这剑法果然是专门为了对付白家神刀的。”

/ l% H6 g( e" a7 u8 ?1 s       路小佳笑了笑道：“要对付白家神刀，唯一最好的法子，的确就是根本不让他拔刀出手。”
- i; x- J/ C) G
/ u- R7 k: Q( o- M/ d3 o% ]       叶开道：“创出这剑法的人，不但是个天才，而且的确费了苦心。”
! `6 \5 ~$ k; L/ m
" s  n7 s3 Y1 P; s7 m5 C. J/ q       路小佳道：“因为他知道白家的人恨他，他也同样恨白家的人。”
6 R+ E) R+ R' Z$ S2 G
# D2 P% o; P9 o: k: K4 X       叶开叹道：“这就是我唯一不明白的地方了，他们之间的仇恨，究竟是因何而起的？”
* D/ Q2 ~2 e+ J
1 c8 Y5 e8 K9 p& F       路小佳道：“你迟早总会明白的。”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这九九八十一招，岂非迟早也有用完的时候？”
* J( T5 ?0 _1 m; c5 T" M/ w
1 \2 S  g9 @$ g" D9 p/ ~# c4 \4 s       路小佳道：“这剑法还有个妙处，就是用完了还可以再用。”

       这时丁家兄弟果然已削出了九九八十一剑，突然清啸一声，双剑回旋，又将第一式使了出来，首尾衔接，连绵不绝。
8 B( E9 M8 g6 M
       傅红雪脚步上那种不可思议的变化，现在已完全显示出来，如闪电交击而下的剑光，竟不能伤及他毫发。
' ~& p! q* l/ G4 A; W# d+ ^7 i
       可是，他的出手也全被封死，竟完全没有拔刀的机会。

       叶开忽又道：“创出这剑法来的人，绝不是了家兄弟。”

; @" y1 H7 `/ H: s1 V       路小佳道：“哦？”

       叶开道：“这人以前一定亲眼看见过白大侠出手，所以才能将他有可能出手的退路封死。”

9 X0 R( G' V! z       路小佳道：“有道理。”

       叶开道：“这绝不是旁观者所能体会得到的，我想他一定还跟白大侠亲自交过手”
! [0 j8 ?, z' I+ W, D( u
       叶开冷冷道：“可能他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白大侠的凶手之一。”
$ y, y/ k1 _# v9 z
( ~+ f0 v9 s9 d2 y- V0 j       路小佳道：“哦？”
# a" X2 r2 N. {3 U
       叶开凝视着他，慢慢接着道：“也许他就是丁乘风。”

       丁乘风就是了灵琳兄妹的父亲。
& [; ~/ s2 @( l. L0 R0 c; ]; l
       丁灵琳在旁边听着，脸色已变了许多，忽然已明白了似的，但她却宁愿还是永远也不要明白的好。
  S% b) x2 C! H
+ i' R" m6 j4 P- T, H, n& q9 i       这时丁家兄弟又刺出七十多剑，傅红雪的喘息声已清晰可闻。他显然已无力再支持多久，丁家的连环快剑，却如江河之水，仿佛永远也没有停止的时候。

" \4 f7 ~# I& J* q) A& U       叶开忍不住在轻轻叹息。

  `, R' L, U7 f- h7 ~4 o       路小佳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8 D- j6 K5 Q$ [/ G* d
       叶开道：“我不想。”

       路小佳冷笑道：“真的不想？”
# \# d( f! P7 e3 j" E% |
       叶开微笑道：“真的，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我出手相助。”

       路小佳皱皱眉，转头去看剑中的人影，脸色忽然也变了。
$ _- B& `0 W; b- v. o4 x/ c
       丁家兄弟的第二趟九九八十一式已用完。

6 W# w5 _  |2 A  s; D: _$ e! ]       他们双剑回旋，招式将变未变，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声大喝！喝声中，雪亮的刀光已如闪电般划出！
! m. D" G- _6 k. t8 ~! P7 _
       傅红雪的刀已出手。

傲天♂浪子追风

刀光一闪，丁云鹤的身子突然倒飞而出，凌空两个翻身，“砰”的一声撞在屋檐上再跌下来，脸上已看不见血色，胸膛前却已多了条血口。

2 z: j- y' W; s( D  r5 S* u* s# i       鲜血，还在不停的泉涌而出，丁灵琳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2 L/ }  t8 ?2 U1 b  a$ t+ @! q       路小佳正在叹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剑，竞还比不上白家的一刀。”

       丁灵中手中剑光飞舞，还在独力支持，但目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 T# D' I( [9 n& Z: s3 c       然后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声，他掌中剑已被击落，刀光再一闪，就要割断他咽喉。

8 f% o% D  j- o5 S5 F5 |) ]; k       路小佳突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已架注傅红雪的刀。
/ K2 g4 V2 m+ S8 Y) e4 v1 ~  b
6 L. H* [; ?* y$ Y$ |6 s7 z       好快的剑，好快的刀！

, w/ x% o- H& W6 }) U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傅红雪的眼睛里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5 V& k: A/ _! T
7 a0 ~7 ~" U- e+ R# _: i; A  S       路小佳大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杀他l”傅红雪厉声道：“为什么？”
% Y3 X- j9 J4 ~4 H9 n5 Q/ r' S
       路小佳道：“因为……因为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 m$ S. e6 w  ^- O6 g( }
1 K+ T3 p! m0 c' l8 u       傅红雪冷笑，道：“我不杀他，更后悔。”

       路小佳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 }' y' D/ `6 i8 O3 [  s! s       傅红雪道：“他跟我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9 S2 |2 Z$ _4 q( L
       路小佳道：“当然有，因为他也是白天羽的儿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连丁灵中自己都不例外。

: q" V% X9 V7 ]" V( A" l- U4 c       傅红雪似已呆住了。

. E; j, D/ f9 `+ q6 k       路小佳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他的母亲。”
5 {7 }0 A# b, N9 j& x5 V
2 e6 l" z0 }5 [) M       傅红雪道：“他……他母亲是谁？”
" c9 I1 W, U9 j. Y" m
       路小佳道：“就是丁乘凤老庄主的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大地竟似突然静止。
' z/ s$ a. V) g$ ?+ m& s0 ]0 V4 f
- R5 ?+ Y* i+ D( x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路小佳低沉的声音，说出这件秘密：“白天羽是丁大姑在游侠塞外时认识的，她虽然孤芳自赏，眼高于顶，可是遇见白天羽后，就一见倾心，竞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终身交给了白天羽。”这对她说来，本是段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感情，他们之间，当然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会抛弃一切，来跟她终生相厮守的。却不知白天羽风流成性，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而已。等到她回来后，发觉自己竞已有了身孕时，白天羽早已将她忘了。以丁家的门凤，当然不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母亲。恰巧那时丁老庄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于是就移花接木，将丁大姑生出来的孩子。
+ M) c' O0 I% R$ _1 {$ l
* W8 P4 {7 }) {4 r8 N" x       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有了两个亲生儿子在身边。
) F' V1 ?2 x* P$ t5 i$ W
4 J. K* ?  W1 `9 `0 I4 Q1 R       “再加上丁老庄主兄妹情深，为了要让丁大姑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么样做的。这秘密一直隐藏了很多年，甚至连丁灵中自己都不知道……”
* [; b( g% Q3 u% I# `5 b
       路小佳缓缓地叙说着，目中竟似已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之意。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叶开忽然问道：“这秘密既已隐藏了多年，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1 ]) R9 H, j- l
5 B) @. a- s& t9 n+ W       路小佳黯然道：“因为我……”
# p4 T  Y$ G" e- D" M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突然妞曲变形，慢慢地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丁灵中。
" b  `1 y* p2 ^( m3 `+ V/ R" a
9 w- J7 R3 G5 O' r8 t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锋已完全刺入他的肋骨问。

  {; x! b, @1 I& I. y; t( E       丁灵中也狠狠地瞪着他，满面怨毒之色，突然跳起来，嘶声道：“这秘密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

       路小佳已疼得满头冷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道：“我也知道这秘密说出来后，难免要伤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说了，我……”
) ]. A5 L, g4 {- D6 J% r
- \2 V% o  X; f0 m$ j2 Z% \       丁灵中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不说？”

       叶开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因为他若不说，傅红雪就非杀你不可。”

       丁灵中冷笑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难道我杀了马空群的女儿，他就杀我？”
9 j' ]9 M; U; h3 a) p9 |% w
$ F2 R4 [( X) ]" O+ h       叶开冷冷道：“你所做的事，还以为别人全不知道么？”

1 h3 S2 m  `* J       丁灵中道：“我做了什么？”

       傅红雪咬着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说？”
$ ^" y; F5 u9 m! D* h
       丁灵中道：“你说。”
2 c& }4 T: I2 _+ Y  Y' ?& u
" d4 ?+ f0 Y3 I7 W# P) y: ^$ _       傅红雪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 v$ p9 }; y" W' Y4 [
" E; {7 i" r, W) Z- i. w       丁灵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

. h5 a3 W3 ?4 M       傅红雪道：“我本来的确不知道的，直到我发现杀死翠浓的那柄毒剑上，用的也是同样的毒，直到你自己承认你就是杀她的主谋。”
9 p9 F( m$ ]2 S4 ~
. W3 ^4 F, N. J       丁灵中的脸色突又惨白，似已说不出话了。
2 |# q9 K- M9 [: V
+ M& j6 ~- w" h" L" m6 _# I       傅红雪又道：“你买通好汉庄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显，所以将好汉庄的奴仆，全都聘到丁家庄来。”
! u/ r- l% d' t  l$ ?+ r/ k
7 k2 _- }" g4 t1 M0 O       叶开道：“飞剑客的行踪，也只有你知道，你故意告诉易大经，诱他定下那借刀杀人的毒计。”
- r$ Q5 q( j) f9 N) J4 }
4 ]7 `$ b7 r- [0 @- _. F8 o! w% z       傅红雪道：“这一计不成，你又想让我跟叶开火并，但叶开身旁却有一个丁灵琳跟着，你为了怕她替叶开作证，就特地将她带走。”

: J' Y+ F- c' ^5 x; Y0 i       叶开长叹道：“你嫁祸给我，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实在不该杀了那孩子的。”
( ?  q/ T! a9 w5 I, |/ p( K
' V* T0 h5 e, u1 j, n       傅红雪瞪着丁灵中，冷冷道：“我问你，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丁灵中垂下头，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7 |: I: A# S" [1 Z8 v
       叶开道：“我知道你这么样做，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说出来，是谁叫你这么样做的。”

4 F. d  h4 x, w& N0 O       丁灵中道：“我……我不能说。”
5 l3 c( o: B7 T) U7 u' W. P
       叶开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丁灵中霍然拾头，道：“你知道？”

+ e& r7 Z( S# _3 k+ I       叶开道：“十九年前，有个人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他本不该说的话，他生怕被人听出他的口音来，所以才要你去将那些听他说过那句话的人，全部杀了灭口。”
! C3 {* o9 D. U+ u. `) j
       丁灵中又垂下了头。
- q# R. J1 `$ v" A; A' N, p2 B0 N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现在我只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丁乘风？”

' _/ ?0 O0 V) P7 {7 p5 Y       了灵中咬着牙，满面俱是痛苦之色，却连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他是不是已默认？丁乘风兄妹情深，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痛苦终生，他当然要报复。

2 n' c- t. N1 A$ J* G& D       他要杀白天羽，是有理由的。

       路小佳倚在梧桐树上，喘息着，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信丁老庄主会是杀人的凶手！”
8 n% B% E, [" r" Q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奇特，缓缓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送给别人去抚养的孩子，我的名字本该叫丁灵中。”

       这又是个意外。大家又不禁全部怔住。

! \4 C6 _5 b9 z( [3 {* C4 m% k       丁灵中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就是……就是……”
, q0 w6 ?6 B% ?$ |6 E
5 o' W1 I5 _) M1 D. }4 E1 P       路小佳微笑着，道：“我就是丁灵中，你也是丁灵中，今天丁灵中居然杀了丁灵中，你们说这样的事滑稽不滑稽？”
$ h' P& A/ n1 v' B4 Y
3 d3 V1 d3 c# M) A2 o5 ~8 N% x6 G       他微笑着，又拈起粒花生，抛起来，抛得很高。
# q" f0 k5 F8 m& W& I
6 i( Y' h0 w: Z+ n' y$ n$ m       但花生还没有落下时，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4 L; z; t- Q$ w7 c       他倒下去时嘴角还带着微笑。
/ O6 X6 |& a- G5 s, p! D/ ~
5 D+ \9 L/ x! h" p1 G/ A, m       但别人却已笑不出来了。

9 ^- X9 `: V1 A+ d  T$ i: b6 ?       只有丁灵琳流着泪，喃喃自语：“难道他真是我三哥？难道他真是？”
1 U) L( M! B: f( F1 ?( I: X% a$ _5 T
; h( K7 K- X1 b$ z       丁云鹤板着脸，脸上却也带着种掩饰不了的悲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样一个三哥，总不是件丢人的事。”
) l8 l5 B: z$ {: j
  q; w& E9 g" z. }! n5 k       丁灵琳忽然冲到丁灵中面前，流着泪道：“那么你又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你去做那些事的？你为什么不说？”

       丁灵中黯然道：“我……我……”
0 \5 ~# [9 ?6 B% j. h; H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健马急驰而入。

       马上的人青衣劲装，满头大汗，一闯进院子，就翻身下马，拜倒在地上，道：“小人丁雄，奉了老庄主之命，特地前来请傅红雪傅公子、叶开叶公子到丁家庄中，老庄主已在天心楼上备下了一点酒，恭候两位的大驾。”
7 a% O6 D+ T+ E7 M7 `3 Y9 c
% g& K/ u4 D8 s5 w+ B7 b$ o. S0 a0 W       傅红雪的脸色又变了，冷笑道：“他就算不请我，我也会去的，可是他的那桌酒，却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喝吧。”
  j4 T9 S- w; F" s1 h4 m  {; `7 Y
+ [. ^) I2 g, o$ w1 _7 q! f       丁雄道：“阁下就是傅公子？”

       傅红雪道：“不错。”
$ _) z+ x, s1 m/ o3 G
       丁雄道：“老庄主还令我转告傅公子一句话。”

* N9 @  j; C, B: K5 i       傅红雪说：“你说。”
/ L) F/ P. z+ y0 g! F
# T) r8 s: @' j' B/ t" G; ]2 ~       丁雄道：“老庄主请傅公子务必赏光，因为他已准备好一样东西，要还给傅公子。”
' k6 h" k5 Z4 Q! |9 b
       傅红雪道：“他要还我什么？”

$ S5 @3 O4 K- D+ u       丁雄道：“公道！”

       傅红雪皱眉道：“公道？”
3 F5 J! K# x. R6 B1 N  |
       丁雄道：“老庄主要还给傅公子的，就是公道！”

       “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 V; `# V0 y: x  [: K. n. S
  E* ^$ W( S9 I& U, L       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 p9 D( @, v3 \: d3 y% B- r1 }" R       你以为它已忘记了你时，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了。
$ B0 P- O3 _: h3 W( I$ `3 w
1 ~* g: F8 b( M& q8 e- Z$ ]       天心偻不开在天心，在湖心。

) d0 @4 R/ W" w/ E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

  E# _+ r; I; Q8 E* l" ?       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睐。
+ N2 ?1 K) Z8 P4 M2 e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7 f$ e3 l, E. J% B$ M5 T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 A' Y& R" {) ~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
3 g  Y; w7 O1 @  J$ a
       夜色更浓，星都已疏了。
) \5 X+ I7 x8 I* V: d
2 y/ ?& C" ?- |. c' e       “唉乃”一声，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上楼。
/ B/ v5 F/ M' l5 ]6 j; g  F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似的，却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的欢悦和兴奋。

0 ~$ [' D/ t/ W) Q7 m. z4 c/ z       “人都来齐了么？……”

       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这里。因为这老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 A+ `0 x( R9 K' X       十九年不共戴大的深仇，眼看着这笔血债己将结清，他为什么竟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 G1 c$ h& B% U+ V' F5 s& \9 a
       这连他自己都不懂。他只觉得心很乱。
! [+ @5 X) f4 m& v* V# H$ @; K
       翠浓的死，路小佳的死，那孩子的死……这些人本不该死，就像是一朵鲜花刚刚开放，就已突然枯萎。
7 {' [5 X: o2 H- c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死在谁手上的？翠浓，他最爱的人，却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灵中是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他的兄弟。

1 f1 }! r9 q- i7 J       他能不能为了翠浓的仇恨，而去杀他的兄弟？绝不能！

9 _9 u3 D- @. y2 x% E# o) a" U       可是他又怎么能眼见着翠浓为他而死之后，反而将杀她的仇人，当做自己的兄弟！
" i+ `; `2 w; ]% h5 s7 k. j3 @0 ?
3 {# V5 j9 \3 y3 v       他出来本是为了复仇的，他心里的仇恨极深，却很单纯。

8 u4 Y0 `$ r/ ?2 X9 b2 w; m       仇恨，本是种原始的、单纯的情感。

       他从未想到情与仇竟突然纠缠到一起，竞变得如此复杂。
. W; O2 y2 k! E4 G. N* J0 ^
, k# c( @0 ~4 V$ w# E1 _, c3 H% R/ t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它。因为他知道，纵然杀尽了他的仇人，他心里的痛苦还是同样无法解脱。

       但现在纵然明知面前摆着的是杯苦酒，也得喝下去。

       他也已无法退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已面对着丁乘风，他忽然发觉丁乘风竞远比他镇定冷静。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白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 t( @9 b: z, y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
/ ~2 X- d+ G% N" ~. ]; r
       傅红雪没有坐下去，也没有开口，到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乘风自己却已慢慢地坐了下去，缓缓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

# F" V, M- Q% Z6 R* h0 t0 g       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
$ _: u$ D5 S& R! g: A5 n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复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

       他的脸色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
/ p, t2 K, ^$ _, J1 D
2 l9 ~- _$ _1 k& r0 x       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公道确实只有一种，只可惜这种公道却常常会被人曲解的。”
& c+ l: v9 ]+ E5 _9 B
- I6 U' t+ B) H* q3 N: B       傅红雪道：“哦？”

4 \3 F- z  l8 u* O       了乘风道：“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的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

+ t+ c8 a0 G* l1 i; u( P) l/ e       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道，但你若也有嫡亲的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 p) B6 A4 U* c, |* y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已受了重伤，我的二儿子已成了残废，我的三儿子虽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
; x& u5 s! D) U) I
5 P  b3 c0 s( Q% C+ s  d( k- b       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
# b8 M  H: _; I: d! h. J1 t$ Z
- ?9 q( t$ F1 T1 }6 L7 K5 {       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千里的刀。
+ O/ M. k& ~" A! x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满怀悲愤的老人。

: N/ }  H& r$ h3 ]; M) [  d       丁乘凤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定要你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日。”
6 A) y" {0 {  e! m
! T0 q$ i4 E7 s       他淡淡地接着道：“今日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日我的子孙若要杀你为我复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
* r. V. }! X- r# o
) ?% |6 u* x/ T+ |" m       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 p/ F. W7 z5 v# O4 s5 @
       叶开就站在他身旁，目中的痛苦之色，甚至比他还强烈。
% M: y  N2 {, _# x! ?) b
; W. |4 t0 t6 }/ d* P; {       丁乘凤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为这仇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

       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

       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
% o& c, Z7 }, l0 M) _
       傅红雪分不清。
3 Z- R+ a  l* @' q0 b! M
) T& u, K0 T# q$ D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 I/ o4 k. _' o8 E' F9 x& e4 S4 J
       傅红雪在听着。
- K, z) `5 Y; o4 D- a2 W" f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饶他！”

       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i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可是马空群——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
: P- g8 `" J, Q& R
& T) I; `1 F  O4 A; E       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只可惜你无论怎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 u! n) p3 r" i' q1 H9 m; d& U8 K
+ P& w+ W* A: C# J' d$ X# f       傅红雪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 q1 f6 [7 b; [+ J
       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他不再回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 F1 p" K- }" v' J* {, C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越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准备将杯中酒喝下去。但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刀光如闪电。

7 e# x4 m4 j5 P8 ?' k4 N. P       接着，“叮”的一响，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9 D0 {( I8 N# w" |% E3 W$ E       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 v' T; G  K7 R+ j
       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的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心神却是稳定的，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在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 O, a$ o+ |0 k. O/ i% l       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中装的是毒酒，也知道这杯毒酒，本不该是你喝的。”
9 K' e/ {" ~+ i. [3 D5 Z$ n
) s2 {" r3 k$ r6 k       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 ]; [; c& s$ `3 j. Y' o# P0 J
( u( [7 @4 U% E5 {( |8 n  C& ?       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色，突又变得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为何不明白？”
" O6 B  {( h) |$ M5 Y* j
* L4 U8 _4 t2 J1 d       叶开道：“我明白，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来洗清这段仇恨，只不过，这血，也不是你该流的。”

       丁乘风动容道：“我流我自己的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开道：“当然有关系。”
1 g9 C( j) E4 K- _7 u# p- ?. S
       丁乘风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9 w% U2 T$ I3 o; r7 ]
$ ~  Z5 z' `; j% u! ], p% V" c       叶开道：“我是个不愿看见无辜者流血的人。”

3 p: `4 m- S  K+ \3 u) T! C       傅红雪也不禁动容，抢着道：“你说这人是个无辜的？”

       叶开道：“不错。”

& T3 W, L# F" _$ d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个在梅花庵外说‘人都来齐了么’的凶手，难道不是他？”
" g, P& W6 r% u1 I) o
       叶开道：“绝不是！”
$ n, Y5 j8 B& p8 B; ]
0 a2 s6 {& F0 ?) t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敢确定？”

1 C3 l1 G  c3 \' O       叶开道：“因为无论什么人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两个时辰后，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难免有点改变的，可见他根本用不着为这原因去杀人灭口。”

& ?1 \7 P! C, J* ]3 T       傅红雪道：“你怎知在那种时候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会改变？”

       叶开道：“因为我试过。”

! Y- V4 A0 D) r/ q2 C- K, n% t; ]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十九年前，梅花庵血案发生的那一天，他根本寸步都没有离开丁家庄。”
5 d0 c, B; x; e1 Z
. [2 d4 A) N& w4 C       傅红雪道：“你有把握？”
0 L, }' O; e* ?( y
% ]2 r' Z5 ]5 G( m: V7 L       叶开道：“我当然有把握！”

       傅红雪道：“为什么？”
! j" q" i( s1 M/ G- l4 B
       叶开说：“因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伤，根本寸步难行，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丁家庄，因为直到现在，他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跟你一样，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 u7 H& s' {# M# [: Z; R
       丁乘风霍然站起，瞪着他，却又黯然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坐下，一张镇定冷落的脸，变得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 \+ v! Y: Y0 ?: U$ S
. u& E, \4 _* [! i. g" o       叶开接着又道：“而且我还知道，刺伤他右腿的人，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中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

: @. [$ W. I& T       傅红雪失声道：“荆无命？”
% r0 ]  s+ P8 B$ C/ j7 w
       叶开点头，道：“不错，就是荆无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荆无命为什么将他的快剑绝技，传授给路小佳了。”
& ^2 I# I' _% i2 O' v: V
2 G: K* ]3 j. m1 o8 D7 D       他叹息着接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和丁老庄主比剑之后，就惺惺相惜，互相器重，所以就将丁家一个不愿给人知道的儿子，带去教养，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 B9 h& j6 q" Q6 n/ V       丁乘风黯然垂首，目中已有老泪盈眶。
9 N8 \7 C1 I  @
# M; @$ v# L( v0 i/ [% r* D1 E% W       傅红雪盯着叶开，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0 ^2 S/ C: ]2 M6 }       叶开迟疑着，目中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痛苦之色，竟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他这句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道：“凶手若不是他，丁灵中杀人灭口，又是为了谁？”

1 u+ u4 M+ |6 k: k+ e" X) K  x       叶开也没有回答这句话，突然回头，瞪着搂梯口。
% ~" Z) H- C8 S8 o
  {5 e5 W) E' P1 j/ r! p6 i, M       只听楼下一个人冷冷道：“是为了我。”

       声音嘶哑低沉，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可是随着这语声走上楼来的，却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她身上穿着件曳地的长袍，轻而柔软，脸上蒙着层烟雾般的黑纱，却使得她的美。更多了种神秘的凄艳，美得几乎有今人不可抗拒的魅力。看见她走来，丁乘凤的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不该来的。”
+ n" U' j5 U. |5 N! r+ P/ r  v
3 C! H- {; ~4 N4 `       这绝色丽人道：“我一定要来。”

       她声音和她的人完全不衬，谁也想不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竟会有这么难听的声音。
; [' Q; d: d9 x1 }+ L( a& x0 P1 H
4 i) n7 w% C8 _9 G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说丁灵中杀人灭口，全是为了你？”
9 [/ T4 w2 [* N
       “不错。”
/ m" o+ `# d4 T8 H0 e% l' X0 s
       傅红雪道：“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仇人，白天羽就是死在我手上的！”
7 w. t5 J7 j9 g
       她声音里又充满了仇恨和怨毒，接着又道：“因为我就是丁灵中的母亲！”
5 D3 U! ~) a) ^2 S# B, t! y7 b9 f- r
       傅红雪的心似乎已沉了下去，丁乘风的心也沉了下去。
6 I' x: d6 u" F9 f7 ?. f
       叶开呢？他的心事又有谁知道？

1 w0 [2 ]! e' B/ J2 M       丁白云的目光正在黑纱中看着他，冷冷道：“丁乘风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你想必已看出来，他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竟想牺牲他自己，却不知他这么样做根本就没有原因的。”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若不是你出手，这件事的后果也许就更不堪想象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叶开苦笑，仿佛除了苦笑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1 [2 `2 H$ B( ^3 K       丁白云道：“可是我也在奇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

5 P. P. }0 U# B" |       叶开道：“我……”
* o* t% X2 E' L1 o+ m
       丁白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告诉我，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9 k9 h6 ~7 Y, G2 O3 v2 K" X
" q1 _  V! K* X8 n/ P3 H6 _2 j       她忽然回头，目光刀锋般从黑纱中看着傅红雪，道：“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1 O& o/ l. H4 G, U" t: }( h& T$ s
. n2 K6 K+ e; r$ [. k( Z3 F       傅红雪紧握双拳，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

% Y, v) n( W) c  O7 H4 U+ z       丁白云突然狂笑，道：“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 r0 u$ j5 J* }8 I8 p
  i2 r( |3 {& ~3 [& j' q4 X0 j       傅红雪不能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对任何人知道的都不多，因为他从来也不想去了解别人，也从未去尝试过。
( ?5 [/ [8 t, C# J
       丁白云还在不停地笑，她的笑声疯狂而凄厉，突然抬起手，用力扯下蒙面的黑纱。

2 I2 W; T+ {& O2 W9 J1 r) U6 |       傅红雪怔住，每个人都怔住。

       隐藏在黑纱中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却是完全僵硬的。
0 ?- h6 r% w4 q4 T# E
; k. ^/ p7 t& `       她虽然在狂笑着，可是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这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只不过是个面具而已。
7 [1 z" V7 ~4 B. K! Z4 h8 h% n7 d
       等她再揭开这层面具的时候，傅红雪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难道这才是她的脸？

7 W- ?& `3 w5 ?3 }% f2 ?8 _- A       傅红雪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 v  n" L- p% a) p
       他从未见过世上任何事比这张脸更令他吃惊，因为这已不能算是一张人脸。在这张脸上，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只能看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刀疤，也不知有多少条，看来竞像个被摔烂了的瓷上面具。
3 C& T5 U' w5 G2 `
6 e% i  S6 x8 Q. v- ]( G* Q2 S       丁白云狂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脸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 w/ x8 U: _6 O3 q! q       傅红雪更不能回答，他只知道白云仙子昔日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丁白云道：“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来的，一共划了七十六刀，因为我跟那负心的男人在一起过了七十七天，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就在脸上划一刀，但那事却比割在我脸上的刀还要令我痛苦。”
' G6 [, e( n0 q
$ K0 Z. t9 V% P0 S       她的声音更嘶哑，接着道：“我恨我自己的这张脸，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就不会看上我，我又怎会为他痛苦终生？”

2 \1 O3 P9 U+ Y1 H- |/ S6 q7 @2 j       傅红雪连指尖都已冰冷。他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有过这种痛苦，直到现在，他只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过的那些日子，他心里也像是被刀割一样。
2 N" |6 G5 z. y) j2 F$ j7 R
" ~, L, ?# v( m- V. g) O5 q; E) K, C       丁白云道：“我不愿别人见到我这张脸，我不愿被人耻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笑我的，因为你母亲现在也绝不会比我好看多少。”

       傅红雪不能否认。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间屋子——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6 x8 c" ?: d. u1 ^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母亲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与黑暗中的。
: J) o, H6 P% ]; A1 k
* p( O9 }' C9 }: E       丁白云道：“你知不知道我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她接着道：“因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不愿别人再听到我的声音，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毁了。”
" Z) d. ]' e$ _7 a
       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和她的人同样美丽。
! T2 w; P! w/ e% c8 f% H
       “人都来齐了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还是美丽的，就像是春天山谷中的黄驾。傅红雪现在才明白叶开刚才说的话。她怕别人听出她的声音来，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字，只不过因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声音能像她那么美丽动听。
) s( E  J! }* H5 @/ a0 @7 z
* u, ?+ A5 d: g& T+ I       丁白云道：“丁灵中去杀人，都是我叫他去杀的，他不知道我就是他母亲，但却一直很听我的话，他……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5 h" |+ r) b. R5 l
0 x* P9 Q' W! M6 d6 z5 @       她的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他还没有死，现在，你当然不会杀他了……所以现在我已可放心的死，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多活这些年的。”

5 t& g& X. F4 H9 j9 u       丁乘风突然厉声道：“你也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你！”
  s( U% P- _6 H4 m
       丁白云道：“有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8 o/ D5 Q6 x# ?$ ?: f       丁乘凤道：“谁？”
4 b4 H7 Z; `- B: n/ }
/ S5 |1 K0 t) x- i6 {! B       白云道：“我自己。”

       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了，因为在我来的时候，已不想再活下去。”
! x( ]9 J  x- X+ R2 ~6 ^- V
       丁乘风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你难道已……已服了毒？”
1 d& T) `9 e5 b  Z, d0 Y# l# T# p
, x. @  ~+ V, K0 l  {* I5 {       丁白云点了点头，道：“你也该知道，我配的毒酒，是无药可救的。”
% r, \, N4 d5 R, H. ~: E. i  o
       丁乘风看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眼泪也已流下。

       了自云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为我伤心，自从那天我亲手割下那负心人的头颅后，我就已死而无憾了，何况现在我已将他的头颅烧成灰拌着那杯毒酒喝了下去，现在无论谁再也不能分开我们了，我能够这么样死，你本该觉得安慰才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听的人却已都毛骨谏然。现在叶开才知道，白天羽的头颅，并不是桃花娘子盗走的。但是他却实在分不清丁白云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无论这是爱是恨，都未免太疯狂，太可怕。
1 p7 D( f; u+ N+ C) g& R) S4 Q
+ x4 S' m; {# E( M9 {, t- d       丁白云看着傅红雪，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你母亲，杀死白天羽的人，现在也已死了，可是白天羽却跟这个人合为一体，从今以后，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他都要永远陪着我的。”

       她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道：“现在我只想让你再看一个人。”

$ ^$ U, m# v2 j" C+ s% U0 ^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谁？”

       丁白云道：“马空群！”
  O0 g2 d: P& Y* h7 G* g; w
       她忽然回过身，向楼下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个人微笑着，慢慢地走上楼来。

2 ]4 W! o( ]8 @+ M: |/ D       他看来仿佛很愉快，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忧愁恐惧的事。他看见傅红雪和叶开时，也还是同样微笑着。
0 j( Q2 Y+ `/ w8 s5 D* }5 b
# M! Q; p$ q4 Z: t       这个人却赫然竟是马空群。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叉涨红了起来，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

: C2 f: R" |+ |; I       丁白云忽然大声道：“马空群，这个人还想杀你，你为什么还不逃？”

2 y8 }2 h* g( C+ e! f! [* X       马空群竞还是微笑着，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 I8 L% E( D0 Q& Z
       丁白云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脸上七十六道刀疤突然同时扭曲，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她微笑着：“他当然不会逃的，他现在根本已不怕死……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怕了，所有的仇恨和忧郁，他已全都忘记，因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为他准备的，用忘忧草配成的药酒，现在他甚至已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

1 ~! W* F5 _$ ]: e' P' X* V5 y3 p5 s       可是傅红雪却没有忘，也忘不了。自从他懂得语言时、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杀了马空群，替你父亲报仇！”
' K( v5 j, L( L- t- ~! R. G$ D
. _& `" Q: ~6 h3 ]       他也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我再看见马空群，就绝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拦我。”

1 t8 `+ g" l8 r- Q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已只有仇恨，仇恨本已像毒草般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见丁自云在说什么，仿佛仇恨已将他整个人都投入了烘炉。
1 V) {. `& u* m  p
- u! S$ e1 A+ e       “去将仇人的头颅割下来，否则就不要回来见我！”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这屋子里突然也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暗，天地间仿佛都已变成了一片黑暗，只能看见马空群一个人。
& J' L' D7 J; c) M9 V- |
8 t$ m* ~" I4 F4 O       马空群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竞似在看着傅红雪微笑。

       傅红雪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杀机，他眼里却带着种虚幻迷惘的笑意，这不仅是个很鲜明的对比，简直是种讽刺。
5 m! P1 j3 m) M, a' V: d3 A
       傅红雪杀人的手，紧紧握住刀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 j3 v; O6 w: A/ \2 P( ^4 j0 g       马空群忽然笑道：“你手里为什么总是抓住这个又黑又脏的东西？这东西送给我，我也不要，你难道还怕我抢你的？”
& E1 P1 u! I: V) }
; g8 ^- l: b- i1 b! G       这柄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将多少人逼得无路可走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已只不过是个又黑又脏的东西。

) y+ L2 I4 ^" @       这柄曾经被公认为武林第一天下无双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不值一文。

. V0 l4 b8 f" u       难道这才是这柄刀的价值？一个痴人眼中所看见的，岂非总是最真实的？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开始颤抖，突然拔刀，闪电般向马空群的头砍下去。
* N9 w! F+ c; u
- R0 v- T7 G% K+ A       就在这时，又是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手里的刀，突然断成两截。

3 L' K0 b; W5 c3 ]' i# s       折断的半截刀锋，和一柄短刀同时落在地上。一柄三寸七分长的短刀。一柄飞刀！
# Q3 Q+ {+ `5 F0 f  \+ Q
       傅红雪霍然转身，瞪着叶开，嘎声道：“是你？”

       叶开点点头道：“是我。”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 z# J  S' _% m" l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就不必杀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杀他。”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而悲伤的表情。

       傅红雪瞪着他、目中似已有火焰在燃烧，道：“你说我没有理由杀他？”
$ D$ ?# j2 p, C1 ~+ [. C
7 g$ M. _/ w' K! m% g       叶开道：“不错。”
2 j0 a" Z/ n0 E- i  T3 m
) C* Y/ a% _0 x# d0 {! z7 `/ E; F/ A* [       傅红雪厉色道：“我一家人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上，这笔血债已积了十九年，他若有十条命，我就该杀他十次。”

       叶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 @$ h" N( g5 l9 T* ^" V       傅红雪道：“我错在哪里？”
: O/ x& X: s1 W/ F) Z
6 ^$ J, c9 {* c! Q  Q: p       叶开道：“你恨错了。”
$ F( V6 J+ r& ^- b4 D
       傅红雪怒道：“我难道不该杀他？”
) h8 d9 ]; `5 Q( M, u  s! q9 r
3 u' q4 c9 d$ m       叶开道：“不该！”

% t. ]+ b- H3 ^" h& R2 b4 _% G: ~       傅红雪道：“为什么？”
/ E8 _1 |0 q: j9 b, {$ N, c
% ~2 f3 O8 v# I( i       叶开道：“因为他杀的，并不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跟他之间，本没有任何仇恨。”
# U- t& y$ t/ C8 Z$ @8 Z
       这句话就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叶开凝视着傅红雪，缓缓道：“你恨他，只不过是因为有人要你恨他！”
7 \6 P* _$ r+ K3 @' v" j/ |
       但傅红雪全身都在颤抖。若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绝不会听。但现在说话的人是叶开，他知道叶开绝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
2 l2 m- P  ]7 N; y! w& H3 {1 |, Z
" `* z- y) B% a7 |0 ^! F6 \) ~* h; v       叶开道：“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若有人将它种在你心里，它就会在你心里生根，它并不是生来就在你心里的。”

       傅红雪紧握着双拳，终于勉强说出了三个字：“我不懂。”
7 T, m* x: P* ~
       叶开道：“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
) C) X8 }: i% c3 Y1 g/ G( m/ D
/ n7 z0 ]& O+ M/ s' R, U7 U+ [       丁乘凤的脸已因激动兴奋而发红，忽然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 @. A1 d9 ^; f2 R% E
       丁白云的脸却更苍白，道：“但是他说的话，我还是连一点都不懂。”

       叶开长长叹息，道：“你应该懂的。”
0 Z5 B, c8 x: Q8 p3 S
       丁白云道：“为什么？”
  ^( P- l6 W! x0 D9 p+ B5 x. l
5 ^4 l" g3 }/ I: @! }' K2 H       叶开道：“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丁灵中并不是丁老庄主的亲生子。”
5 _$ C; l! b# ?; G
       丁白云的脸又变了，失声道：“傅红雪难道也不是白家的后代？”
3 y% B2 \9 C% N" d$ D: b2 k( l
       叶开道：“绝不是！”
% Q8 Q1 y. |" O* ]! n
; |; a- w; x& s2 L. g$ Z  {       这句话说出来，又像是一声霹雳击下。

, M* O9 ~/ W3 I' N! C* q, r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叶开。

8 v( ~3 k* C# x" Z: ^1 i       丁白云道：“你……你说谎！”

; R; l# N9 U" C1 N5 W$ V( }  |: t       叶开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他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否认，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的。
4 u# z3 ]& Y* ~
       丁白云道：“你怎么知道这秘密？”

  i! L  y4 N. v+ e4 r4 i3 E' o       叶开黯然道：“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个悲惨的故事，你自己若也是这悲惨故事中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故事？”
1 @4 j$ M8 _/ Y
/ _5 n0 e5 c) `/ V* b6 N  z% K       丁白云失声间道：“你……难道你才是白天羽的儿子？”
3 K" Y) m4 ?( r4 Y6 @. M
1 `" R' T' t- @) G       叶开道：“我是……”

       傅红雪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怒吼道：“你说谎！”
- J- s+ h, `" b) r
       叶开笑得更凄凉。他还是没有否认，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 Q) D' M( x! t& |- M/ ~9 P7 P
       丁白云突又问道：“这个秘密难道连花白凤也不知道？”

       叶开点点头，道：“她也不知道。”

       丁白云诧异道：“她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叶开黯然地答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瞒着她的。”

( u; U1 K8 Z: m1 ~  ^1 h9 _  W       丁白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傲天♂浪子追风

叶开迟疑着，显得更痛苦。
; `6 g2 r: C3 x* e5 d" a0 N1 T
' T* C, {0 N3 S       他本不愿说起这件事，但现在却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2 B6 f! B8 X) t' N& s$ `
       原来花白凤有了身孕的时候，白夫人就已知道，她无疑是个心机非常深沉的女人，虽然知道她的丈夫有了外遇，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 I8 x3 P4 ^! T1 l, X       她早已有法子要她的丈夫和这个女人断绝关系，只不过，无论怎样，花白凤生下来的孩子，总是白家的骨血。她毕竟不肯让白家的骨血留在别人手里；因为这孩子若还在花白凤身边，她和白天羽之间，就永远都有种斩也斩不断的关系，白天羽迟早总难免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所以白夫人竞设法收买了花白凤的接生婆，用一个别人的孩子，将她生下的孩子换走。

) q, ]6 J3 t  v4 I       花白凤正在晕迷痛苦中，当然不会知道褪褓中的婴儿，已不是自己的骨血。等她清醒时，白夫人早已将她的孩子带走了。
6 Q4 H' O1 ^# i3 ~
       白夫人未出嫁时，有个很好的姐妹，嫁给了一个叶镖师。

       这人叫叶平，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而老实，在武林中虽然没有很大的名气，但却是少林正宗的俗家弟子。
2 C: M8 P4 U& h
       名门弟子，在武林中总是比较容易立足的，他们恰巧没有儿子，所以白夫人就将花白风的孩子交给他们收养，她暂时还不愿让白天羽知道这件事。

" s& x3 t! s. ?6 W  l5 l, B       到那时为止，这秘密还只有她和叶夫人知道，连叶平都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 U9 M/ D: P+ N& R* U0 W/ Z
       第三个知道这秘密的人是小李探花，在当时就已被武林中大多数人尊为神圣的李寻欢！
4 j9 T8 w6 [& ~9 s
       因为白夫人心机虽深沉，却并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在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时，每个女人心机都会变得深沉的。
/ g2 ?' X; x, k9 t
# a# L* r5 c5 B  w- o! k       白夫人做了这件事后，心里又对孩子有些歉疚之意，她知道以叶平的武功，绝不能将这孩子培养成武林高手，她希望白家所有的人，都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所以她将这秘密告诉了李寻欢，因为李寻欢曾经答应过，要将自己的飞刀神技，传授给白家的一个儿子。

! _) R. f* t  U; @+ V0 E       她知道李寻欢一定会实现这诺言，她也信任李寻欢绝不会说出这秘密。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不信任李寻欢，就连他的仇人都不例外。

. H, `" E( K8 E8 W  r, F6 l       李寻欢果然实现了他的诺言，果然没有说出这秘密。但他却也知道，世上绝没有能长久隐瞒的秘密，这孩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身世的。

+ }& S* ?7 J3 r6 C8 J2 y! p# @       所以他从小就告诉这孩子，要学会如何去爱人，那远比去学如何杀人更重要。
6 J' B, k1 i, u: [1 p( H5 ?! q
       只有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才配学他的小李飞刀；也只有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才能体会到小李飞刀的精髓！
0 ?. B5 R( ]& p0 K
( J0 m) u/ P/ J* ?7 P4 }2 o4 k2 T       然后，他才将他的飞刀传授给叶开。

6 u) q* o& e) ^# G: W8 `0 o       这的确是个悲惨的故事，叶开一直不愿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会伤害到很多人。
; z& a1 E) z3 b
       伤害得最深的，当然还是傅红雪。

       傅红雪已松开了手，一步步往后退，似连站都已站不住了。
' O% y2 i' b/ H, `- c$ o! ]
       他本是为了仇恨而生的，现在却像是个站在高空绳索上的人，突然失去了重心。

       仇恨虽然令他痛苦，但这种痛苦却是严肃的、神圣的。

5 N3 v6 i9 t& `2 O& L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怜而可笑。他从未可怜过自己，因为无论他的境遇多么悲惨，至少还能以他的家世为荣。现在他却连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翠浓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遭遇到人世间最痛苦不幸的事，现在他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更大的痛苦，更大的不幸。

       叶开看着他，目光中也充满了痛苦和歉疚。

       这秘密本是叶夫人临终时才说出来的，因为叶夫人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权知道。

       傅红雪也是人，也同样有权知道。

# t8 a7 b, V/ U       叶开黯然道：“本来的确早就该告诉你的，我几次想说出来，却又……”

3 A; k3 y0 ]( M( Z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样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傅红雪也没有让他说下去。

1 p2 H8 O" w9 m9 Z% c/ \" Y       傅红雪的目光一直在避免接触到叶开的眼睛，却很快他说出两句话：“我并不是怪你，因为你并没有错……”
4 P9 z/ Q& i6 H5 w* [/ l9 Q* e
8 B4 }0 h7 g5 l* f       他迟疑着，终于又说了句叶开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我也不恨你，我已不会再恨任何人。”

' Q- J) q) v' h3 u       这旬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已转过身，走下楼去，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他这人本身就像是个悲剧，叶开看着他，并没有阻拦，直到他已走下楼，才忽然大nn二声道：“你也没有错，惜的是仇恨，仇恨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 z% A, i0 [/ p% u: S% m
, r2 E( s+ E( |9 g8 H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 d, _, n3 Y$ Z' g* g
       但当他走下楼之后，他的身子已挺直。他走路的姿态虽然奇特而笨拙，但他却一直在不停地走。他并没有倒下去。
& s# k: ?' u& n! y: Z4 T7 d
       有几次甚至连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倒下去，可是他并没有倒下去。
8 j  k9 i% N6 B6 K, B# \( S  W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他会好的。”

& K  v, O( x9 N0 q& y% G; ?       丁乘风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沉思之色。

       叶开又道：“他现在像是个受伤的人，但只要他还活着，无论伤口多么深，都总有一日会好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接着道：“人，有时也像是壁虎一样。就算割断它的尾巴，它还是很快就会再长出一条新的尾巴来。”

4 e; m9 e1 k0 l       丁乘风也笑了，微笑着说道：“这比喻很好，非常好。”

# F& W7 @- ^5 V       他们彼此凝视着，忽然觉得彼此间有了种奇怪的了解。

- n7 R$ f& [' Z/ G7 G! V4 J" g       就好像已是多年的朋友一样。
# ^% v! Q% O- i, E
       丁乘风道：“这件事你本不想说出来的？”
  R) e- N- R/ A$ L- [: K( I
1 N7 k) C) U$ j       叶开道：“我本来总觉得说出这件事后，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 r9 `% B; U; @5 T! v
# O6 B/ {4 h, @5 j       丁乘风道：“但现在你的想法变了。”
* U0 ?) K& u1 G
1 t, c6 }" A* V2 s       叶开点点头，道：“因为我现在已发觉，我们大家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都已太多了。”

       丁乘风道：“所以你已将这件事结束？”

       叶开又点点头。
5 b9 @, A: F) Q1 q% T
' L5 z! K& I* Y3 R% g5 h       丁乘风忽然看了丁白云一眼，道：“她若不死，这件事是不是同样能结束？”

       叶开道：“她本来就不必死的。”
/ A: p' ?% V- k# J& Z4 G8 k0 _/ ~
3 q) W4 Y( p) \& c. N0 k  f       丁乘凤道：“哦？”
6 C) I; N7 A" _4 b1 ?' Y
       叶开道：“她就算做错了事，也早已付出了她的代价。”

       丁乘风黯然。只有他知道她付出的代价是多么惨痛。

       叶开凝视着他，忽又笑了笑，道：“是的，她不会死也不必死……”

0 F) R' A  I+ b4 e1 Q) H6 D       丁白云很吃惊地看着他，失声的道：“你……你难道……”

       丁乘凤道：“我早已知道你为你自己准备了一瓶毒酒，所以……”

+ c" G- K  J) Y6 S: r" a7 E       叶开叹道：“所以你就将那瓶毒酒换走了。”
, k+ z+ A  w) U% }
7 M* Z2 F. n. H1 A( ^       丁乘风动容道：“我早已将你所有的毒酒换走了，你就算将那些毒酒全喝下去，最多也只不过大醉一场而已。”
3 z0 J4 @. W, [5 ~% ^+ b: [
8 I9 f7 k' n9 ?$ d4 ~  Z2 V  ^       他微笑着，接着又道：“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古板，有时也会做一两件狡猾事的。”

       丁白云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大笑。

! o2 v% x# ~9 Y4 l9 D7 T       丁乘风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 U) m6 C3 }# A8 D8 k8 T       丁白云道：“花白凤都没有死，我为什么一定要死？”
+ W8 R/ D( P/ k* n
       她的笑声听来凄清而悲伤。甚至根本分不出是哭是笑：“我现在才知道她比我还可怜，她甚至连自己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连她都能活得下去，我为什么就活不下去？”
6 K; h$ E: q4 O, m: V
- C: u  N4 U; P4 Y3 {       丁乘风道：“你本就应该活下去，每个人都应该活下去。”
" ^4 U3 b6 A* l
& N0 C; c* I/ \4 O! m4 A5 F       丁白云忽然指着马空群，道：“他呢？”

       了乘风道：“他怎么样？”

       丁白云道：“我喝下的毒酒，昔根本不是毒酒，他喝的岂非也是……”
# l6 N! d" q3 Y+ @3 `4 C8 x! U
1 Q6 n! U' {7 S       丁乘风道：“你让他喝下去的，也只不过是瓶陈年大曲而已。”
4 \6 B6 k  c1 d: \
       马空群的脸色突然变了。
/ R: m& C3 j( {2 a+ q
       丁乘风道：“也许他早已知道你要对付他的。”

0 c$ s  L6 n% X. H, c2 u       丁白云道：“所以他看见我桌上有酒，就立刻故意喝了下去。”
2 ?3 Q- b7 m$ p
       丁乘风点点头，道：“你当然也应该知道，他本来绝不是个肯随便喝酒的人！”

       丁白云道：“然后他又故意装出中毒的样子，等着看我要怎样对付他。”

/ a+ g# _2 }4 E3 a. T0 Y       丁乘风道：“你怎么对付他的？”

       丁白云苦笑道：“我居然告诉了他，那瓶酒是用忘忧草配成的。”
8 [& {3 L% f% M6 H: Q
; e: Q: u4 W  Z8 a       丁乘凤道：“他当然知道吃了忘忧草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丁白云道：“所以他就故意装成这样子，不但骗过了我，也骗过了那些想杀他的人。”

       马空群脸上又充满了惊惶和恐惧，突然从靴筒里抽出柄刀，反手向自己胸膛上刺了下去。
4 U0 l  F- x3 D3 C2 g
7 `8 c- J9 v9 |3 P) b       就在这时，又是刀光一闪，他手里的刀立刻被打落，当然是被一柄三寸七分长的飞刀打落的，马空群霍然抬头，瞪着叶开，嘎声道：“你……你难道连死都不让我死？”

       叶开淡淡道：“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忽然又要死了？”
: v- e) I2 J  U( s! y8 g: i! n; N
2 H+ m3 T$ x8 [       马空群握紧双拳道：“我难道连死都不能死！”

       叶开道：“你喝下去的，若真是毒酒，现在岂非还可以活着？”

       马空群无法否认。

) R4 U1 S$ H+ \" B9 o       叶开道：“就因为那酒里没有毒，你现在反而要死，这岂非是件很滑稽的事？”
: j$ f" L0 I+ @4 e
! a5 Q: X0 \# y3 H  R1 t2 u3 o$ i/ e) a       马空群也无法回答，他忽然也觉得这是件很滑稽的事，滑稽得令他只想哭一场。
7 A$ t) W4 @" w$ v( i. M
       叶开道：“你认为那忘忧草既然能今你忘记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别人也不会忘记你的仇恨了？”

       马空群只有承认，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 H9 Z% F, b; c2 \8 T6 \
1 U7 U% K2 F- v4 ?# t+ A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除了忘忧草之外，还有样东西，也同样可以令你忘记那痛苦和仇恨的。”
3 ~" o3 M2 w3 e' O
' l7 a0 b; k7 H       马空群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叶开道：“那就是宽恕。”
/ G# q2 R9 b0 |8 z
       马空群道：“宽恕？”
+ U5 e' M! ?, r3 Q+ @) d8 w4 x
       叶开道：“若连自己都无法宽恕自己，别人又怎么会宽恕你？”
  W. D% F2 i; `- d. `3 s
. `5 B, Y, Z" z. N. D, {% {       他接着又道：“但一个人也只有在他真正的能宽恕别人时，才能宽恕他自己，所以你若已真的宽恕别人，别人也同样宽恕了你。”

0 D# j4 ~+ Z# h; v2 {7 i. h       马空群垂下了头。
; z0 [! i, O, v6 v* l, |! s& A
       这道理他并不太懂，在他生存的那世界里，一向都认为“报复”远比“宽恕”更正确，更有男子气。
8 Q, h: X( Y4 u( }, O
1 }8 x' F1 H. ^: R       但他们都忘了做到“宽恕”这两个字。不但要有一颗伟大的心，还得要有勇气——比报复更需要勇气。那实在远比报复更困难得多。

       马空群永远不会懂得这道理。所以别人纵已宽恕了他，他却永远无法宽恕自己。

       他痛苦、悔恨，也许并不因为他的过错和恶毒，而是因为他的过错被人发现——“这本该是个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本该做得更好些……”

9 t0 Z4 w5 n1 L7 ~) z       他握紧双拳，冷汗开始流下。无论什么样的悔恨，都同样令人痛苦。他忽然冲过去，抓起屋角小桌上的一坛酒，他将这坛酒全部喝下去。然后他就倒下，烂醉如泥。
3 W( }  ]  v0 \9 A, Q
, S- X3 \9 @8 `' W0 W       叶开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同情和怜悯。
! c+ D( {1 Z$ }* n& g& M/ P
       他知道这个人从此已不会再有一天快乐的日子。
9 c4 G# n! j, t, R% {
       这个人已不需要别人再来惩罚他，因为他已惩罚了自己。

! Z1 j% s* R- E1 Z0 t/ P; I" l       屋子里静寂而和平。所有的战争和苦难都已过去。
" g; b% Y3 e3 [$ w+ M
( N: K: k* ~/ u3 a& |       能看着一件事因仇恨而开始，因宽恕而结束，无疑是愉快的。

4 P4 l  H! T; z, w+ l/ g* n) f       了乘风看着叶开，苍白疲倦的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感激。

       那甚至已不是感激，而是种比感激更高贵的情感。
3 S% c" W& h8 O% ~# Q' O, M7 }
  o$ B# [: t% @5 _+ {       他正想说话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女儿从楼下冲了上来。

% ]5 o# i' q3 v$ X7 l3 d       了灵琳的脸色显得苍白而焦虑，喘息着道：“三哥走了。”
* Q6 R" Q2 l% M' l4 X7 g$ {) f
" P9 e6 s% z, J5 B       她忽然想起路小佳也是她的三哥，所以很快地接着又道：“两个三哥都走了。”
4 l8 q% i) d5 S$ a# q: `1 x
       丁灵琳道：“丁灵中是自己走的，我们想挡住他，可是他一定要走。”

       叶开了解丁灵中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已无颜再留在这里，他一定要做些事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丁灵中本就是很善良的年轻人，只要能有一个好的开始，他一定会好好的做下去。

% B. z* t' }4 W1 x5 l       叶开了解他，也信任他。因为他们本是同一血缘的兄弟！
1 R- @1 i2 n( S$ {
0 `( W! L* [1 b: J( w( Q       丁灵琳又说道：“路小佳也走了，是被一个人带走了的。”

& z+ {& Q/ w0 d, K* i$ [! E/ \4 N       叶开忍不住问道：“他没有死？”

       丁灵琳道：“我们本来都以为他的伤已无救，可是那个人却说他还有法子让他活下去。”

! a: X; X, }# C4 ^       叶开道：“那个人是谁？”
' h/ O- B& |+ B& g4 e
: @# Q7 s" N; J' z& E4 g       丁灵琳道：“我不认得他，我们本来也不让他把路……路三哥带走的，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法子阻拦他。”
7 b& }* M' S0 z
' q: v- R: {2 g, i; U  W       她脸上又露出种惊惧之色，接着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武功那么高的人，只轻轻挥了择手，我们就近不了他的身。”
* P7 |! ?# h+ S' v3 ~# O
  l& a; W& F6 h/ u) o( p       叶开动容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6 E7 ^( n  B# l3 P7 `9 K       丁灵琳道：“是个独臂人，穿着件很奇怪的黄麻长衫，一双眼睛好像是死灰色的，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有那种眼睛。”

( D% z7 ~5 k; |) I/ _5 s4 j8 n       丁乘风也已耸然动容，失声道：“荆无命！”
5 g& Z5 [. p$ m2 p8 D& _! c* H
       荆无命！这名字本身也像是有种摄人的魔力。
; S, |7 L/ c1 w8 u) T% ?& R% l
       丁乘风道：“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向将路小佳当做他自己的儿子，他既然肯将小佳带走，小佳就绝不会死了。”

       这老人显然在安慰着自己，叶开已发觉他并不是传说中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他冷漠的脸上充满感情，喃喃地低语着：“他既然来了，应该看看我的。”
, D% E; p' r, v! q# I% z, y
       叶开苦笑道：“他绝不会来，因为他知道有个小李探花的弟子在这里。”

0 [% o  y  `: m9 K6 z       丁乘风道：“你难道认为他还没有忘记他和小李探花之间的仇恨？”
$ e, V5 i& P. J
       叶开叹息着，说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因为……”

       因为荆无命也是马空群那种人，永远不会了解“宽恕”这两字的意思。
, c$ E' ^. U1 G1 H8 Z/ C# N
       叶开心里在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他并不是想要求每个人都和他同样宽大。

9 |( N1 I/ L0 e  E       就在这时，一扇半掩着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一阵很奇怪的风。

       然后他就听见窗外有人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只可惜你看不见而已。”
( O1 d- i: M0 W# _8 i% H. H
       说话的声音冷漠而骄做，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仿佛已不习惯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要表达自己的思想，通常都用另一种更直接的法子。

$ s6 \/ Z4 D" G5 G' F  C       他的思想也一向不需要别人了解。
* s% k" `- Q; C
       荆无命！只听见这种说话的声音，叶开已知道是荆无命了。他转过身，就看见一个黄衫人标枪般站在池畔的枯柳下。

       他看不见这人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了一双奇特的眼睛，像野兽般闪闪发光。

       这双眼睛也正在看着他：“你就是叶开？”
. d5 t# Y$ ~1 U. u1 j0 z
       叶开点点头。他显然不愿荆无命将他看成个多嘴的人，所以能不说话的时候，他绝不开口。

       荆无命盯着他，过了很久，忽然叹息一声。
, Z* w0 ]. q! v9 D4 a7 k4 D
' H& F* A$ {+ ^* |. X( J. z9 R1 ~       叶开觉得很吃惊，他从未想到这个人居然也有叹息的时候。
( C5 k' n# c% _, e7 n/ A3 L! Z
* }/ Q6 G% f. j: t       荆无命缓缓道：“我己有多年来曾见到李寻欢了，我一直都在找他。”

2 l" a# u5 i1 x. a" B, B6 p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又道：“因为我还想找他比一比，究竟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叶开听着，只有听着。

. a$ @' n! H( Q( h( w& P" e5 [       荆无命竞又叹息一声，道：“但现在我却已改变了主意，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 i& K" b4 i1 x  V
4 v8 c3 G) X  B- g7 S8 E, P* f( R       叶开当然不知道。
# G4 p4 y: m( X% F% w4 ]
       荆无命道，“是因为你。”
: E2 G3 c5 A0 r9 \" m* X% e
" U! L2 n. J" R) k$ G  a# h       叶开又很意外：“因为我？”
) J4 P& [  R% c; n& U' G6 r
' N2 h3 n: ?4 X4 N' w& X. c1 N& O       荆无命道：“看见了你，我才知道我是比不上李寻欢的。”

# F3 A8 Y" C* a+ E+ Z4 n       他冷漠的声音竟似变得有些伤感，过了很久，才接着道：“路小佳只懂得杀人，可是你…你刚才出手三次，却都是为了救人的命！”

: c! b5 @, t3 Z" Y# @       刀本是用来杀人的。
' Z" I, J; }0 B  v  ?' z
       懂得用刀杀人并不困难，要懂得如何用刀救人，才是件困难的事。叶开想不到荆无命居然也懂得这道理。

       多年来的寂寞和孤独，显然已使得这无情的杀人者想通了很多事。
2 i3 y0 O8 {) N  _, i
4 c- ~, {8 S- t5 S: m       孤独和寂寞，本就是最适于思想的。

. J7 @- b- i  ?  ]$ q% o       荆无命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百晓生’这个人？”

       叶开点点头。
# `2 A4 T0 S! Q  j6 g  K
+ f2 ^7 w( h/ @% r4 r5 R) J& q       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英雄，已在武林的历史中留下永远不会被磨灭的一笔。
9 p6 S6 ?, w9 d: Y: Q' H* m
       荆无命道：“他虽然并不是正直的人，但他的兵器谱却很公正。”叶开相信。

       不公正的事，是绝对站不住的，但百晓生的兵器谱却已流传至今。
5 u  T# [* u& {5 {, H
       荆无命道：“上官金虹虽然死在李寻欢手里，但他的武功，却的确在李寻欢之上。”

       叶开在听着。
1 h* {3 z- p. l4 k; `
( @9 a9 @6 q0 r; d+ g% R       上官金虹和李寻欢的那一战，在江湖中已被传得接近神话。

+ |" O  D# c+ b6 f. w7 x0 q       神话总是美丽动人的，但却绝不会真实。
8 `8 X* K7 G/ u1 a6 U3 C/ G) ]
       荆无命道：“李寻欢能杀了上官金虹，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的信心。”
4 d8 x' @0 e# G2 i6 c0 A9 F" P% m
       李寻欢一直相信正义必定战胜邪恶，公道必定常在人间。

       所以他胜了。
3 b4 K1 T4 N9 _* E; \9 d$ U" n4 a
' c6 @9 A, y* a       荆无命道：“他们交手时，只有我一个人是亲眼看见的，我看得出他的武功，实在不如上官金虹，我一直不懂，他怎么会战胜的。”
8 t7 D/ R  J1 Q
8 M" ]9 Z; G$ E/ Z       他慢慢地接着道：“但现在我已了解，一件兵器的真正价值，并不在它的本身，而在于它做的事。”
: Y. M9 H* H) r6 p% A
9 P- D/ l5 Y6 [% A1 Q       叶开承认。
5 L2 i) d) k7 k
. k) q* {; u$ f# H& r$ a! z. E       荆无命道：“李寻欢能杀上官金虹，只因为他并不是为了想杀人而出手的，他做的事，上可无愧于天下，下则无愧于人。”

3 h- H  |9 n: E       一个人若为了公道和正义而战，就绝不会败。

       荆无命道：“百晓生若也懂得这道理，他就该将李寻欢的刀列为天下第一。”
" L/ Q: ^; o( R) P1 G: w& f
% [# }4 L7 s5 w/ z% E+ T/ b- u       叶开看着他，突然对这个难以了解的人，生出种说不出的尊敬之意。无论谁能懂得这道理，都应该受到尊敬。
2 g& ~* q- V! Z; J) K5 H4 x4 N9 O
; R1 v1 i4 P3 ^4 ?* Y0 N# x       荆无命也在凝视着他，缓缓道：“所以现在若有人再作兵器谱，就应该将你的刀列为天下第一，因为你刚才做的事，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所以你这柄刀的价值，也绝没有任何兵器能比得上！”

, C8 q. O( d- |       一阵风吹过，荆无命的人已消失在风里。
* m- v5 i$ m; d! \3 o
7 p+ V8 @# C& w0 m/ f& h( h( v       他本就是个和风一样难以捉摸的人。
% i& U  X0 |& a. t8 A& n0 Z
       叶开迎风而立，只觉得胸中热血澎湃，久久难以平息。

$ B  H" j( e' s) @" V$ P3 L& B6 j+ t       丁灵琳在旁边痴痴地看着他，目中也充满了爱和尊敬。

, z% x. I) X( L6 B. S1 ^( h& V' Q       女人的情感是奇怪的，你若得不到她们的尊敬，也得不到她们的爱。她们和男人不同。

       男人会因怜悯和同情而爱上一个人，你就可以断定，那种爱绝不是真实的，而且绝不能长久。
9 w3 P1 l% H/ v7 x8 Q
! n! D- R; b& J& N0 N& E$ a       丁乘风当然看得出他女儿的心意，他自己也正以这年轻人为荣。像这样一个年轻人，无论谁都会以他为荣的。

       丁乘风走到他身旁，忽然道：“你现在当然不必再隐瞒你的身世。”

       叶开点点头，道：“但我也不能忘记叶家的养育之恩。”
+ S* \  r0 E9 x; @9 {4 n( t# Z
       丁乘凤接着道：“除了你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子女？”

       叶开道：“他们没有！”

3 M/ Y: {7 U. o! x! ]- c+ a       丁乘风道：“所以你还是姓叶？”
+ v, X) i0 }4 g
' ~* F7 j* D7 m       叶开道：“是的。”

/ ^4 S- {8 S/ W, l1 P! P& {       丁乘风道：“树叶的叶，开朗的开？”
9 s, r; c$ ]1 [4 h. n3 D6 e
& V6 M5 D8 l/ B5 B       叶开道：“是的。”
( k% S  B3 \2 G7 I- J
3 t5 @' H5 i* J       丁乘风道：“你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要问这些活，但我却不能不问个清楚，因为……”

       他看着他的女儿，目中已露出笑意，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若要将她交给别人时，至少总不能不知道这个人是姓什么的。”
, o/ P+ D1 z7 s  c$ ^+ l1 Z4 Z
0 K4 {" u* U% {+ A) C# |. @       现在他已知道这个人叫叶开。
# `0 f! [( R4 ^3 c5 {7 q0 U
4 `1 ]0 b  \) ^8 x& C       他相信天下武林中人都一定很快就会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4 t3 _. S" W3 d& p% g: V! Y  n/ h4 B& _8 A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