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原著:古龙

傲天♂浪子追风

萧十一郎抬起头，就看见了连城壁的脸。
% s1 `. b; C$ O- v# w) J/ U0 I
4 n$ ~  l4 {$ @) N　　连城壁的脸上既没有讪笑，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温柔而伟大的了解与同情。
0 H$ d# K; f4 r& @4 O! K5 b3 m
　　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了萧十一郎。道：“走，我们喝酒去。”

( F/ T' j  S* K3 R　　酒是什么滋味？
& X+ n" K6 O; {: ^
　　只伯萧十一郎自己也分不出酒是什么滋味，他喝得太快也喝得大多。

　　连城壁在看着他喝，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的酒量好像又精进了。”
6 ^1 p5 U" `) c; ?4 v5 O
( K% b8 L1 e! ~　　萧十一郎举杯，饮尽。

　　连城壁道：“你一天要喝多少酒？”

- ^0 q) {( Q6 \0 u: ?+ o0 |　　萧十一郎道，“越多越好，”连城壁道：“三坛够不够？”

( l: |7 K4 Z& i+ W" {7 c, h- V) ^　　萧十一郎道：“马马虎虎。”
( v5 a( }6 P" ~; T
9 G- Q) r: ?! A' b　　连城壁道：“我们以前并不能算是朋友，可是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现在……”他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本该多陪你两天，却非走不可，我只能留下一百坛酒给你，让你尽一月之欢，一月之后，我再来看你。”

　　萧十一郎立刻又举杯，饮尽，忽然流下泪来，流在空了的酒杯里。
: i8 A2 B, g% d5 N8 t! ^; ^
& x( y( o0 d2 ]8 P( b. y  t　　有谁看过萧十一郎流泪？
* z  F  F: k' w8 P
　　没有人。

　　有谁相信萧十一郎会为了区区一百坛洒而流泪？
4 ?. Q) F' r, M& a; Z8 v3 w
* W4 |% ^' i% p　　没有人。
$ E. F+ s7 g: z6 {
( x7 v) T! o; p: |' i0 O. O0 L　　萧十一郎一向宁可流血，也不肯流泪。
2 x6 c9 P; j! R: T6 t
& {5 A/ F; R. V" P# x　　可是现在，他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7 H/ k! \3 N" G& I0 D
, [9 B% ]  l  w+ P9 A8 w　　连城壁看着泪珠流过他没有完全洗净泥泞的脸，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你……”

　　萧十一郎忽然打断他的活，道：“我们以前也许并不是朋友，但现在却已是朋友。”

　　连城壁看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问道：“我们现在真的已经是朋友？”

　　萧十一郎在点头。
1 c: @: S' ^$ m
" ?1 X/ \  T! K0 u% _" Q　　连城壁道：“你流泪，是不是因为感激我？”
( Y3 f. T+ Y3 t
　　萧十一郎不能否认。
; e, I- t$ n3 n" p% n
- \& u! M$ h% f# ^+ H# b" \4 t　　连城壁忽然笑了，笑得很奇怪。
3 ?4 \: c" g' T5 J/ ]- p9 c1 W
　　他带着笑，把割鹿刀送到萧十一郎面前，道，“这是你的刀，现在还是你的。”
/ ]; S5 {* T4 P9 a2 w# F
" G0 O( Y4 F- q7 ]  p　　萧十一郎垂下头，凝视着古雅而陈旧的刀鞘，过了很久，才喃喃道：“刀还是同样的刀，可是我呢？我已变成了什么东西？”

: R5 s. N% b7 [; V) s- f　　连城壁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3 x1 b- D' u& _! R- {
　　萧十一郎点点头，又摇摇头。
2 i7 v* W$ K; ^/ G3 V
　　连城壁道：“你不知道，一定不知道，因为……”

; @. I) f# p$ z: m　　萧十一郎道，“因为什么？”

　　连城壁道：“因为真正知道这秘密的，天下只有一个人。”

* \* o4 G1 o1 Y% l4 K　　萧十一郎道：“谁？”

: X/ F: h% H. D7 h: i　　连城壁道：“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
  @2 j6 _. D+ Q0 C7 W3 t/ Q' l8 s6 A. Z
% `8 Q; p4 j7 j& K) ^8 O　　萧十一郎又间了一次，“谁？”

　　连城壁道：“我。”

) a. ^! C; K9 p! `5 F% L  e　　这个字说出口，他的眼睛已忽然变得锐如刀锋，他的手距离萧十一郎的脉门已不及五寸。

　　他已准备好来应付各种变化。
. {8 h' i$ d  m8 m, f
　　谁知萧十一郎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J1 V; U$ W8 V+ B5 q# w& r
　　连城壁道：“你变成这样子，完全都是我害你。”

; \0 U2 g. Q5 c/ \　　萧十一郎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的人似已完全麻木。

　　连城壁看着他，瞳孔一直在收缩，缓缓道：“你知道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宗主人？”

　　萧十一郎眼睛里空空洞洞的，茫然道：“你……”
/ Y% d3 g2 V7 z( s( j( [2 B7 b
3 @6 ]$ A8 ^; V1 D4 S　　连城壁道！坏错，就是我，所有的一切计划。都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这句话本来应该像一根针，可是无论多么尖锐的针，刺在萧十一郎的身上，萧十一郎也完全下会有任何反应。

　　这世上好像已不再有任何事能伤害他，这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真实感情？
6 R/ }6 Z  m& h
6 B2 ~! z( s' w9 o" ~0 a5 ^　　连城壁道：“那一天你们决战的时候，我也到了杀人崖，逍遥候坠崖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的，你带着冰冰走了，我就想法子下崖去看他。”ｌ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去看他，为什么？”
# ?7 \9 t( a$ G7 U
　　连城壁道：“因为我知道他绝不会就这么样轻易死在下面的，这世上假如真有一个人能有两条命，这一个人一定就是他。”

　　萧十一郎道：“你下去的时候，他真的还没有死？”
6 G# L2 F6 U* n; Q$ a& F8 `
　　连城壁道：“没有。”
# f; @+ M1 M* c; W/ V& Y
8 `2 A% T. W* v3 \3 t+ i　　萧十一郎道：“你想救他？”
7 E. \7 b& q; X# A
9 Q. W# E3 d, Z+ k( ^　　连城壁笑了笑，道：“我想救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秘密。”
! q% w! F& O) t4 }
0 j3 r& k# {) n. r  {　　萧十一郎道：“秘密？”

6 t0 B3 ~9 q# E& w4 r1 Y　　连城壁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像他这种人的秘密，对别人来说，已不止是一种宝藏。”
3 z7 O3 F/ i& j+ t
　　萧十一郎道：“他的秘密，也就是天宗的秘密。”
5 D% Z3 w3 Z  z6 m7 @5 h. |
　　连城壁道：“不错。”
5 Y) E$ `5 R+ Y, g
　　萧十一郎道：“他将这秘密告诉了你？”
  S( v! `( v! s
5 l1 ]) Z* Y' F8 O0 d2 n　　连城壁道：“是的。”

　　萧十一郎道：“他既然还没有死，为什么会把这秘密告诉你？”

　　连城壁道：“因为他不能不说。”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 b# F; _$ H8 ^( j* d- z' t　　连城壁叹了口气，道：“你实在变了，变得太迟钝，这句话你本来不该问的。”

2 P) K* K+ ~% r4 O# R8 Z8 h3 G　　萧十一郎还是不懂。

　　连城壁道：“因为你本该想得到，他若不说，就只有死。”

　　萧十一郎道：“他说出来之后呢？”

# ~( @% `) _- }6 @! j0 F　　这城壁又叹了口气，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的，他说出来之后，死得当然更快。”

　　萧十一郎笑了，笑得就像是个呆子。

　　连城壁道：“我知道他的秘密后，就立刻又将天宗重新组织起来，只可惜无宗里还有些人不肯接受我的命令，所以我就故意让那些人在你和冰冰面前出现，我知道冰冰一定会让你杀了他们的。”他笑了笑，接着道：“这本就是借刀杀人，一石二乌之计。”

　　萧十一郎在听着。

　　连城壁道：“我本来也有很多机会杀你的，你自己也应该知道。”
  M  ?( j% X) ^% l1 t& [! z' i
& s0 w( L% K% b- \' o　　萧十一郎承认。
- l# q, v  M  w6 n2 N& D) A, n" v
+ \. }* [/ B% h/ Z5 G　　连城壁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下手？”

　　萧十一郎摇头。

　　连城壁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比死更痛苦，我要彻底毁了你，我要让每个人都对你完全绝望，我要让每个人都认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畜生。”

# ^* V# W6 X8 Z. v( U* y- M5 r　　说到这里，他苍白的脸，已因激动而扭曲，眼睛里也已露出了悲愤痛苦之色。

) N" b* D  Q0 ]" o& T　　因为他又想起了沈壁君。

　　他要夺回的，不仅是沈壁君这个人，还要夺回沈壁君的心。
& A' I" x6 x4 K/ ?: x& p: o# b
　　他一定会让沈壁君也同样对萧十一郎感到绝望。
' s3 q$ U! e$ ]* `& G. b
　　为了达到目的，他已不惜一切牺牲。

　　他爱沈壁君，爱得太深，所以他恨萧十一郎，也恨得同样深。
$ x3 Z( ?9 R4 C% C
1 k5 e8 w1 R8 \1 P8 Q　　只有因爱而生出的仇恨，才是最强烈，最可怕的。

& G$ J8 u' w* U# a6 F4 z  ?　　萧十一郎又开始在喝酒。

　　这么多的酒，本来已足够让他完全麻木，可是现在，他眼睛里还是露出了痛苦之色。
. S4 ^1 [  N$ E# C  \  w
　　不但有痛苦，而且还有恐惧。

' o: h8 ]* {$ g: M8 p3 n1 S* G　　他恐惧的，也许并不是连城壁这个人，而是这种仇恨。
* c1 N' l6 p* X$ E6 w4 |
/ Z# `5 u+ _4 O. I$ h/ y　　连城壁道：“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先让你的声名、财富、地位，都达到巅峰，然后再让你掉下来，利用你作工具，替我除去了那些叛徒，这两点你现在一定已经想通了。”

　　萧十一郎道，“我……”
* `7 n% h+ J$ [  [$ S
　　连城壁道：“我本来还想要你到八仙船去，替我杀了最后那几个叛徒，只有那一次的计划，我没有完全成功。”他笑了笑，接着道：“可是到了那时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我，你就算不去，我也一样可以自己动手。”

4 H4 O0 l; t* O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故意让我错过了，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动手更方便。”
3 u- ?1 a" z2 e" R
% ^9 c: V$ a. e8 q. \　　连城壁道：“我的确喜欢自己动手，无论什么事都是一样。”
- {) @8 s& Q( F$ R  m
　　萧十一郎道：“那瞎子也是你扮成的？”

8 l5 D" V8 v# A/ R# n7 `' R　　连城壁道：“我要让你有一种错觉，认为那瞎子就是逍遥侯，认为逍遥侯还没有死。”

5 U4 d* M$ L. N7 o0 a' U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3 ^, P' [- Z( e
　　连城壁道：“因为我要把这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冰冰身上。”萧十一郎垂下头，黯然道：“冰冰……冰冰……她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
; b- `6 O7 O0 T+ X1 [
　　连城壁道：“这一切计划大功告成之后，冰冰和逍遥侯就可以真的死了，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更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就是天宗的主人，所以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是白壁无瑕，侠义无双的连城壁。”

. `, E& g! g4 p4 L　　萧十一郎已经醉了，已经醉得快要倒下去。

　　可是他却还有一句话要问，非问不可。

% d! h  o% w, q: }7 c　　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支持住自己，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q& Z7 O! \8 K7 T- ]  z1 G7 q& ?: B　　连城壁道：“因为我要让你痛苦，我要让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温柔文雅的微笑他微笑着站起来，扳了扳萧十一郎的肩，道：“现在我要走了，那一百坛酒，我还是留给你，可是你最好记注，那也许是你生命中最后的欢乐，喝完了这一百坛酒之后，你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8 V/ P1 v1 b8 Z' f6 [' h
　　他没有再等萧十一郎回答，就走出了门，他走出门的时候，萧十一郎已倒了下去。

　　无垢山庄巍峨如故，耸立在群山中，也耸立在世人心中。
6 b, J0 i! M3 ~, U, ~
3 `% }! j/ u! ^' C3 G. H& {　　连城壁迈着轻快的步予芽过花园，整个人都似有轻飘飘的感觉。

　　他从未没有像现在这样愉快过，不仅是为了多年宿愿一朝得偿，更主要的是，他没有用一分武力，不必凭借武功剑术。
6 A! @2 ]5 a/ x6 _4 J3 ~
! f8 D+ ^, d. {- g　　就已将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彻底击败，而且败得那样惨，那样可笑。

　　至少，他证明了一件事，拥有绝世武功并不一定就是强者，而高超的智慧，精密的算计，才是争雄武林的真正本钱。

　　不是吗？萧十一郎何等英雄，现在却变成了一条狗。

　　一条连窝都没有的野狗，癞皮狗。
- o5 N/ c/ q5 i, T
　　连城壁真相大笑，这胜利的果实虽然得来不易，但他毕竟还是得到了。

　　他默默进行着这个伟大的计划，默默忍受着各种心灵肉体上最惨重的打击——包括失去全部财产和最心爱的妻子，如今，彻又回到自己手中。

　　除了沈壁君。

6 `9 @2 d4 P: l/ D# Z  ^　　他相信沈壁君业已投水而死，否则她一定会重回自己怀抱。
, T  X) D" R0 O% \* q0 {: p, M
　　死了沈壁君，却毁了萧十一郎，得失之间，仍然还是划算的。
1 P9 x2 R2 H8 w. x
6 ?2 H* `3 B, N  z; |. s　　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有比沈壁君更好的女人，却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萧十一郎。
% s* ]7 H8 A8 h- E
　　大厅上寂静，灯火通明。
1 ]' ]/ \, Q8 u" E" W$ o7 ~* U: \( P3 |
　　那柄黄金铸成的剑，仍在灯下闪闪发光。

　　连城壁的眼中也闪着异采。
% j0 l% R) P% z$ p3 @/ p
5 R. l- i: @7 w: @/ o. L　　从今后，无垢山庄将永远成为人们心目中“仁义”的像征，连城壁三个字，也将永远流传不朽，成为侠中之侠，英雄中的英雄。
& q( s, Z5 [- m
/ i2 z  X2 A: E! Y　　谁也不会知道连城壁才是真正的天宗第二代，这秘密势将随萧十一郎同化乌有，永远没有被揭穿的时候。

& K6 q! r1 y# b' s* M; O, _　　无垢山庄始终是白壁无瑕的，必然千秋万世受后人的尊敬和景仰。
; A5 P3 I0 w( v8 T& J: {# k
. Y  \4 \" ~7 ?$ l　　连城壁得意地笑了。

# j  T- [! y5 Q) r) ]8 V4 q　　这一刹那，他才真正确定自己是获胜者，多年来的忍耐和屈辱，终于得到了补偿。

　　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不由自主，又抚摸首那柄金剑。
3 E5 |' R4 c; |
　　剑是冷的，他的心却热得可以煮熟一头牛。
+ H3 \" K# K8 \
　　灼热的手指触摸着剑身，给他一种清凉的感觉。
9 u5 S! \, ^3 `& U9 K' B" l5 w
　　他现在太兴奋，他需要清凉使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一些……

0 a! Y$ p8 |( v# o　　突然，他怔住了。
: `% p; v, k2 J( e
: [. N2 k, h9 g" A　　剑身上本来刻着四个字颂词：“侠义无双”。

　　现在，仍然是那四个相同的字。
% V9 C! @% o0 j( M
# j+ J2 h2 Z. V3 ^( A6 d　　只是字的顺序有一部分颠倒，变成了“侠义双无”。
$ g7 F: |; \3 N( ~$ y- x
　　颂词下款，本来由当地父老联合署名。

6 u0 M8 y5 ]; Q) ~5 O& G　　现在，仍刻有敬献人的名字。
, R  Z- g/ G3 U4 k% b
　　只是名字改变了，换成了：“大盗萧十一郎敬献”。
2 F) p  {8 \0 W0 R3 v+ M
# l8 Y; F/ s# I* W/ j6 K$ _　　金剑还是原来那柄金剑，除了字迹改变，其他没有丝毫异状。

　　这表示剑上原有的字，是被人用“大力金刚手”类似的武功抹去，然后重新刻上现在的字句。
" V3 O8 g9 }" y" z  ?3 h
　　除了萧十一郎，谁会做这种事？
$ ?- b( L+ r# b9 o
　　除了萧十一郎，谁有这分功力？
2 [' X. L/ j! Z9 M' n3 _
　　可是，萧十一郎不是已经彻底毁了吗？

; J: X6 X- q9 d$ N: ]　　难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圈套？

) q4 r7 w7 m- \- c　　连城壁突然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仿佛由春阳中一下跌进了冰窟里。
% x6 y7 C  G2 C2 T, A% X2 H
　　一般莫可名状的寒意，忽然从四周围涌过来。
( B  U$ @2 {5 ?
7 M) V% P" g! y　　人和心全冷了，冷得可以冻死十头斗。

3 T- U, R0 D6 z* W　　金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 Y; B' ]( y8 \1 W2 k  D
( H" o2 P$ N" x- C　　连城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忽然大声呼唤：“来人！”
' a7 o/ {" k( V# a7 X
　　人来了，立刻就来了。

　　连城壁的脸色已回复平静，一字字道：“燃薰香、备兰汤、设盛宴、传鼓乐！”
  c  q$ b  {, a+ H$ J% a
　　薰香、兰汤、盛宴、鼓乐，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平静？
+ b0 ?- \. `3 E7 i/ Z
" z& N9 t6 i( g6 y: p( f　　一个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使自己的情绪平静？

. F9 g  f& A2 d$ v( n　　连城壁把自己全身浸在温暖的浴水里，但他还是觉得全身冰冷。

　　他从未真的被人击倒过，他绝不是个轻易就被击倒的人。

$ J$ g; v8 j9 @　　可是，现在他心里就有了这种感觉。

& j+ ?& O$ N0 F, l* K/ F' \5 N2 E9 y　　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彻底毁了萧十一郎。

　　他要看着萧十一郎的生命和灵魂，全都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唯一真正毁灭了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愿望而已。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可笑。

　　他想笑，纵情大笑。

7 b) n' C8 E) `! _: ^% D　　他真的笑了，大笑着站起来，赤裸裸地站起来，走出大厅。
; J: b. g6 S3 P) n8 i8 _
! \+ x. R. S' \: S8 c8 D　　大厅里，彩烛高照，乐声悠扬。
' f7 O0 Z3 d2 E! C7 x: t& g6 ^& S* w2 q+ B
　　他赤裸裸地，走向一对对回旋曼舞的歌妓。

8 j: u4 K) c+ X; |7 K　　他一定要尽量放松自己。

　　因为他知道，这最后的一刻已经到了。
+ {9 C1 I; i; r8 A- U
7 y7 p0 }& c( E! n/ p5 v　　不是萧十一郎倒下去，就是他倒下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大地。
% j& E. Z4 J$ O' y4 @5 s5 U
" D/ S$ U9 X7 m: Y, u! w　　鸿宾酒楼。

, S1 N% Z2 ?9 W7 l1 x　　鸿宾酒楼里也同样有彩烛、有乐声、有歌妓。
4 v1 f9 ]  P, o8 p( ^; f1 r: F
" o# x/ x- k( l2 o# Y% r　　萧十一郎仿佛也同样庄尽量放松自己。
$ ]7 n% t2 S, R$ m1 M
/ P( p7 U8 p/ k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5 h$ P( D9 Q* ?  Z- u
　　萧十一郎的心里却已没有酒。
% j* D. L9 h2 e* n+ u5 w
　　他看着连城壁走进来，连城壁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同样的清醒、冷静。

! S5 _. h% M' Z0 W1 l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正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在他们生命中某一个最秘密的地方，他们是不是有很多相同之处。
2 ]7 g! y: g) z" t9 @; k+ H0 y
　　为什么他们会爱上同一个女人？

　　为什么会同样爱得那么深？
* H6 n- @' Q% v5 p! s/ L* g
0 F) B1 ?' d: s5 B1 `& j) V  ^; ^) n# `% |　　没有言语。
: a# L- T" e$ B+ h7 t
　　没有声音。

  I* O7 T, E* m% o# \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

　　也许直到现在，连城壁才真正看清萧十一郎。
; @, Q9 `9 W( Z! ?
　　萧十一郎绝不是一个会被酒毁了的人。
' y3 u' h- C. B* I
/ ?' k. ?2 P  H' C, j5 h　　洒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 g5 h0 p2 N, Q7 \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连城壁忽然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
  @4 L2 v$ F& f1 b
$ c8 ^* `6 X& K: G　　萧十一郎道：“是好酒。”

4 z5 r* [1 u9 d  k　　连城壁道：“酒，替你做了很多事。”
2 N3 D+ g: O- a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所以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0 Y( n+ d$ O4 ?7 V3 |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我当然也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
( l' k0 U. }  f# F: X& X
% }' J$ u0 f# ]9 v$ ~" u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也许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0 |5 ]4 x, D% |" r$ h- [　　萧十一郎道：“是。”
) c5 G8 `# _2 G) N( N/ S
　　连城壁笑了。

　　萧十一郎也笑了。

　　连城壁道，“请。”
# \& J7 S+ w7 k9 `: _# `
　　萧十一郎道：“请。”
% |4 [9 U! \' t: n+ l  z) t# u
- m( z6 C2 b+ ^8 C. Z7 ?　　他们微笑着走出去。

　　夕阳仍然艳丽，风却已经很冷了。
6 C6 `2 |1 p8 w# S  z- H7 ^6 u1 `
　　冷得就好像他们的微笑一样。
2 o9 K& J3 J2 k! g
　　落叶萧萧。

& |: ^4 ~* J0 c　　萧萧的落时正飘落在长街上。

. G1 e& f# C1 Z: C  c% ?( A) U　　长街寂寥。
+ \  r8 M7 S1 G$ V: t" k% z
" W' `$ [# j) m0 h7 a　　夕阳照着峡谷。
4 Q5 F2 i8 v1 S: @: H9 `
　　遍山残叶，红艳似火。

( f7 c! {2 E3 w) \$ S# ~& B: M　　连城壁的吕光像火一般的凝祝着萧十一郎。
9 }9 `7 l  c9 k' z& f
4 W% ~. P+ ]& H' S　　凝视着那柄闻名天下的刀。
, p# d7 R2 d. q$ H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把刀的锋利，能比得上割鹿刀。
4 |) m7 z" s* @0 f
1 n! v5 X( f; _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使得出萧十一郎那么可怕的刀法。
6 \8 s; m) e+ l. A0 c7 `- Y. Z' r
　　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4 U8 S0 k; E$ X3 _7 D3 U
　　连城壁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现在，那把锋利的刀，正紧紧握在萧十一郎的手里。
) \- {( w# s4 [9 q% ]
　　无论什么人，面对着这样的对于，都不免会产生出畏惧的感觉，但连城壁却绝对不会。

　　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自信。

' p* x/ O$ R- r( V) a+ X2 Q; u3 ]4 w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的剑法。

　　萧十一郎是人，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很镇定。
4 y$ x/ J: @" P, ~
7 [; D) V: P8 k4 j6 G0 W; W' H　　他凝视萧十一郎，只不过想增加萧十一郎心里的压力。

; k5 s; F5 N1 ?9 {' I! Z　　他凝视着萧十一郎，只不过想欣赏萧十一郎死前的表情。

　　夕阳最后一丝余辉照在割鹿刀上，刀光闪亮了萧十一郎的眼。
" U, d) v8 @! d: f% `: I$ q0 s
. p2 n- B& C& o* P& w1 @" i　　连城壁发现萧十一郎的眼里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一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光辉。
# k* U/ e0 O0 r$ F" E, O0 I7 Y+ l( x
3 `3 n! Q# {1 ^& n: v' L# v　　就在这时，连城壁的信心，忽然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春雪一样，溶化，消失。
$ M) y2 A" x* f# L" [
　　他忽然有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恐惧。
" g# p8 i& j- W2 t6 R! i
* i+ }+ G- a& \3 [9 [& S　　他这种恐惧的强烈，就好像刀光一样。

1 _. Q3 }! N, Y9 L: `2 x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做了一件任何人永远梦想不到的事。
; |8 d. M8 b) t  ~+ N2 t$ M) e
: d0 z5 c- k' W: S　　萧十一郎放下了他的刀。
, ~4 v" A; Y: I% [& u  l5 o
, r% j8 q, l9 T4 e% I4 c　　放下了他的割鹿刀。
' }1 z3 z9 I/ A( @9 B  }
2 S7 L# {5 R- n6 `6 d, d' K　　放下了他那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

　　就放在连城壁面前。
7 `! r% G6 J& X) H! E
　　就放在连城壁伸手就可拿到的地方。
+ ]) I. ?, l" x0 M" E  w/ G4 l
　　然后，夕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 `; h, L4 ]) [5 N  w
+ V' W9 v* R% h* l4 b　　因为在连城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萧十一郎，也没有了恐惧。
- e3 V' {( F# Z2 u3 B
　　但是，他也没有了自信。

　　信心，虽然是克敌制胜最大的因素，可是对一个胜利者而言，信心已经不重要了。

5 f3 y: u$ _: Q- Y, O3 [' x6 v- Z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5 H4 ?6 m4 s2 B* Z& {" I6 E
　　胜利的滋味是什么呢？
. I4 U; g$ Y; D) M
) }8 ~8 ]0 B4 _0 i　　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也是空虚。

! I( P$ C% |! R2 O7 D　　一种唯有胜利者才能体会到、了解到的空虚。
0 o8 l1 |$ B. J3 q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

　　就在这锐如刀锋、尖如刀尖、快如刀光的一刹那里，连城壁忽然有了这种空虚。
7 O2 |. Z4 N* }5 Q; I
* N$ `0 h' e2 ^1 N& ~　　这种比恐惧更可怕千万倍的空虚。

　　他只看见割鹿刀。

　　他只看见了放在地上的、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割鹿刀。
) \. q7 @) w% S) u4 C* D
　　他没有看见萧十一郎。

　　他也没有想到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把刀。
4 j4 U2 l5 Y+ A- ^$ }% D, J
5 Z- L5 ]! N  r/ A) X　　真正可怕的是萧十一郎。

　　一个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萧十一郎。

4 ?$ R; E/ y/ z4 I3 }2 W4 n　　夜。

　　夕阳真的不见了。

, b. j' w+ _2 t　　萧十一郎也真的不见了。
" h/ j! f) Y% x
　　等到连城壁要找萧十一郎的时候，萧十一郎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4 ?# Y2 [3 {" s2 t0 }$ W9 c8 Z
& U( e3 j8 a% I, l3 ~　　他的人忽然间好像已经和这个可以包容万事万物的黑暗溶为一体。

　　任何人都知道黑暗是最可怕的。
3 ^- w% h) |( B' }6 D! O
　　没有任何事比黑暗更可怕。

  B3 h4 s( B% |9 i' e　　因为黑暗代表了人类历史生活中某些不可知的恐惧。

　　现在，萧十一郎的本身就已经是黑暗。
; s, m/ ~9 e+ G( ^
　　黑暗。

8 \- y, m8 j9 m6 L& E, i　　黑暗。

' V2 H$ w& z2 Y/ l! Z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 x0 f( b/ m- L. I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 D) \! I- R) Z5 s' Z. t& o3 g" H
1 I" `$ D& T7 q5 D! b! |5 Q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 x5 F0 r  Y& S* o9 P5 g2 a+ `4 e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 x' A9 w) _1 A, w: V( g
$ b' v: p& k  O/ y  c+ T" ^　　月。
1 T) ~/ F9 c& ?+ Y; o8 [
　　今夕有月。
# X" m9 U# |9 E6 g. @
　　星。

6 j! s' I8 _) m& |　　今夕有星。
& X+ b$ ^3 }/ g6 i
( N2 T3 M( p1 ^, |' ^　　今夕是何夕。
! ]4 ~5 R4 k8 N2 y8 R+ `
　　星光月光都洒在连城壁的脸上，连城壁的脸苍白如今夕的月，今夕的星。
7 V2 s1 W  o( x* B9 o$ o9 ?
" e( M1 P) P( n+ O; K0 j　　连城壁的脸色苍白如萧十一郎的眼睛。
+ x( d6 @8 A2 Y* A
7 j7 a' C( s# g4 [, G　　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的眼睛，更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此时此刻的眼睛。
' W1 I0 y+ {' a5 |
0 N* w# L% A) c+ b3 T! u. r7 I　　没有人能形容，也没有人能知道萧十一郎此刻眼中的表情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还是空虚。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什么意义？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多么空虚？
- ?  c+ ?  J, H$ X3 I# @( x; \( F
　　有谁能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0 W! L$ A6 D4 W. J) i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R9 b. h/ y; D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所想到的是什么事。
& M; r7 a& K+ a  @# _
　　他想到的是白云，是泪水，是白云下的山坡，是流水的河滩：是山坡上的密语，是河滩上的柔情。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想得到这是谁的柔情，是谁的密语，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和心酸，为什么这种密语柔情中要有这么多的痛苦和心酸？
8 u5 @+ s  e& P
( Y/ x. k9 r, ]5 W# v　　为什么这代价永远无法偿还？他手里已没有他的割鹿刀。
8 j0 ]- N7 n% P- A3 w) @6 s6 ^
　　真正能杀人的，并不是他的割鹿刀，而是一柄看不见的刀。现在，他又放下了这把刀。

' Z/ s/ m, A6 K/ m3 x　　月光仍在地上。

　　星光仍在地上。

　　割鹿刀也仍在地上。

) p7 v# s' S: e3 W7 R7 _! m1 b　　可是萧十一郎已经不在了。

　　萧十一郎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连城壁的生命，却带走了他一生中所希冀的一切——希望、骄傲、光荣。
! I& b" Q1 _6 C4 r4 A/ E
' H( A8 m# O, _　　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一旬话：“你不能死，因为我还是欠你的。”

: J: _; Q/ j  M6 d. i0 _　　你不能死。
8 L6 M' @0 t3 u3 |7 V$ y
& i( [6 @  @* i7 M  ]　　我不能死。

　　风四娘不能死。

　　沈壁君更不能死。

, R0 _5 y) |$ C4 x. l. w* Q' J　　可是千千万万年以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谁能真的不死呢？

　　有谁能？
* U4 d8 R: m/ o+ p5 H1 z8 A; ~4 h
8 x2 x) y+ R: M! @: W  Y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