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原著:古龙

傲天♂浪子追风

萧十一郎抬起头，就看见了连城壁的脸。
0 w$ e# P( z/ {
8 x( O7 h8 P* r& y; m+ F　　连城壁的脸上既没有讪笑，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温柔而伟大的了解与同情。
' R/ x2 h% `. S, N4 Z- m6 c
　　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了萧十一郎。道：“走，我们喝酒去。”

　　酒是什么滋味？
" h) ]3 F9 ], F* ]" s
　　只伯萧十一郎自己也分不出酒是什么滋味，他喝得太快也喝得大多。

3 F. F( G$ J- N- p- @; ^　　连城壁在看着他喝，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的酒量好像又精进了。”
- b, K6 k  u' Z) l; K0 D6 }( R
　　萧十一郎举杯，饮尽。
6 y' ]$ |" O( F9 R' d
6 T; N$ P6 f. n　　连城壁道：“你一天要喝多少酒？”

　　萧十一郎道，“越多越好，”连城壁道：“三坛够不够？”

　　萧十一郎道：“马马虎虎。”
0 W. M. Q! |7 [7 M4 J* t+ W
0 g4 o  P/ N" ^2 E　　连城壁道：“我们以前并不能算是朋友，可是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现在……”他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本该多陪你两天，却非走不可，我只能留下一百坛酒给你，让你尽一月之欢，一月之后，我再来看你。”
- y3 m4 k- b: m8 v; e
  A, T3 K1 m- ~! `& N" x　　萧十一郎立刻又举杯，饮尽，忽然流下泪来，流在空了的酒杯里。

　　有谁看过萧十一郎流泪？

8 s8 Z1 z% N5 Z) h& ^; L  |% M　　没有人。

　　有谁相信萧十一郎会为了区区一百坛洒而流泪？

: p6 M# f- w, B  A" m　　没有人。

2 ?7 C- x( Z" E# M' Y/ i) Z　　萧十一郎一向宁可流血，也不肯流泪。
! W# n3 b, s8 u9 N9 O
　　可是现在，他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u) v- G/ Z5 W$ |' [% |# l
　　连城壁看着泪珠流过他没有完全洗净泥泞的脸，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你……”

9 _% I" o8 K6 ?; \5 G! K　　萧十一郎忽然打断他的活，道：“我们以前也许并不是朋友，但现在却已是朋友。”
# z( h& W$ ~- N& q4 P% q7 \# Q0 a2 v5 Q
　　连城壁看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问道：“我们现在真的已经是朋友？”
( p$ r$ d4 c# o
9 `$ t% h4 K6 B　　萧十一郎在点头。

0 H6 N% R+ `9 m/ }- s" \, X　　连城壁道：“你流泪，是不是因为感激我？”
* ~7 d& \' |/ H7 M+ p- L2 ]: s
' `! A* A0 c- f; A" n% [7 F　　萧十一郎不能否认。
% J, u, p& ^9 Y' n0 z
% `4 e* r1 C# a( G" w　　连城壁忽然笑了，笑得很奇怪。
' l" N# d  e* T' W1 }
　　他带着笑，把割鹿刀送到萧十一郎面前，道，“这是你的刀，现在还是你的。”
; V. A! G: C( ?
9 a2 C1 f* i4 n' ]9 S, P　　萧十一郎垂下头，凝视着古雅而陈旧的刀鞘，过了很久，才喃喃道：“刀还是同样的刀，可是我呢？我已变成了什么东西？”
) N( M) E9 P9 E! [8 A+ p" f
　　连城壁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 F4 M, K. w/ b! K# ~　　萧十一郎点点头，又摇摇头。

　　连城壁道：“你不知道，一定不知道，因为……”
) x: V' Z2 ?' C- g& F8 w
7 J  u1 z6 a- D" [# x2 i- B) [1 A　　萧十一郎道，“因为什么？”

　　连城壁道：“因为真正知道这秘密的，天下只有一个人。”
4 Y: Y8 c' h. n
* z4 G* y9 j$ N' g2 h　　萧十一郎道：“谁？”

　　连城壁道：“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
7 Y% k" Q4 v- j/ E9 c7 O5 T1 K
　　萧十一郎又间了一次，“谁？”
, Y+ ], Y4 c8 {/ V) S; c2 G. a9 ^
3 m% p8 t, o: p! J: A　　连城壁道：“我。”

　　这个字说出口，他的眼睛已忽然变得锐如刀锋，他的手距离萧十一郎的脉门已不及五寸。
: v. c5 t4 p7 K- D) E
　　他已准备好来应付各种变化。
0 K2 ?+ \, c  ^) S& a/ f
- E% m% k, C& @6 t4 d  @　　谁知萧十一郎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 q( \) m. d. d6 _
0 ?# |! Q# u) c$ H) Z( }  }% M# W　　连城壁道：“你变成这样子，完全都是我害你。”
# ^) Z  F7 K( n( p% P
! k$ z; H, m* l* {: s　　萧十一郎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的人似已完全麻木。

　　连城壁看着他，瞳孔一直在收缩，缓缓道：“你知道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宗主人？”

0 `+ C1 L& u* Y. E5 u' Z- A% y　　萧十一郎眼睛里空空洞洞的，茫然道：“你……”

　　连城壁道！坏错，就是我，所有的一切计划。都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5 g0 c4 W& A% i; a# A9 y
　　这句话本来应该像一根针，可是无论多么尖锐的针，刺在萧十一郎的身上，萧十一郎也完全下会有任何反应。
" {  E* @0 _& E( ~5 l
4 O+ O! R# \2 }1 a$ O　　这世上好像已不再有任何事能伤害他，这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真实感情？
- j+ ?9 }" f7 V/ O  I
　　连城壁道：“那一天你们决战的时候，我也到了杀人崖，逍遥候坠崖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的，你带着冰冰走了，我就想法子下崖去看他。”ｌ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去看他，为什么？”
2 y0 b& }9 k  \! q. I) J, }0 N* \
　　连城壁道：“因为我知道他绝不会就这么样轻易死在下面的，这世上假如真有一个人能有两条命，这一个人一定就是他。”
' I# W% g' z9 P: z( K9 J1 ]3 B8 C2 r, |
3 a5 ~. K; @' Q! E9 s　　萧十一郎道：“你下去的时候，他真的还没有死？”

　　连城壁道：“没有。”

　　萧十一郎道：“你想救他？”
) b8 m7 i: d) d  V2 _: n8 _
　　连城壁笑了笑，道：“我想救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秘密。”

　　萧十一郎道：“秘密？”
: e  n- G- J% t
' C& E( H$ [5 |, C( c$ l　　连城壁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像他这种人的秘密，对别人来说，已不止是一种宝藏。”

　　萧十一郎道：“他的秘密，也就是天宗的秘密。”
. n5 K2 e- N6 V8 k4 n3 z; S
　　连城壁道：“不错。”
7 }$ U! _" m/ |5 S7 S
0 _6 k0 j; P( L# B  L& z" j$ n& Q/ `　　萧十一郎道：“他将这秘密告诉了你？”

　　连城壁道：“是的。”
. ?+ A; A, ?' h& I7 t0 |
　　萧十一郎道：“他既然还没有死，为什么会把这秘密告诉你？”

9 y- S# z8 F& F; e5 d! Z　　连城壁道：“因为他不能不说。”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 i- K1 [- l) m. q& |  i1 W% M: v　　连城壁叹了口气，道：“你实在变了，变得太迟钝，这句话你本来不该问的。”
% K0 b( L6 X, k8 d* R
" U% Y/ t' {2 R# M　　萧十一郎还是不懂。
. W0 ~* k! K5 k" `) C& e2 D$ p; D+ Q
. K, A8 W% x* P" J5 X　　连城壁道：“因为你本该想得到，他若不说，就只有死。”
3 J' B5 i1 o& p$ k( U
' e1 O  S: p# R0 J7 j: ^4 r　　萧十一郎道：“他说出来之后呢？”
6 ~' f& ]/ P! c8 U4 i# [4 ^' r
　　这城壁又叹了口气，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的，他说出来之后，死得当然更快。”
  S; y/ C1 p6 d9 y
9 l' H' c( [2 R' u$ N　　萧十一郎笑了，笑得就像是个呆子。
, x2 k, C! K* {; F$ Z, |! |$ c
! B" h$ K8 b" A& i7 U' F　　连城壁道：“我知道他的秘密后，就立刻又将天宗重新组织起来，只可惜无宗里还有些人不肯接受我的命令，所以我就故意让那些人在你和冰冰面前出现，我知道冰冰一定会让你杀了他们的。”他笑了笑，接着道：“这本就是借刀杀人，一石二乌之计。”

　　萧十一郎在听着。
" l! ]; Q( V; D1 C  _* H
& M0 k$ Y8 z2 |- X　　连城壁道：“我本来也有很多机会杀你的，你自己也应该知道。”

　　萧十一郎承认。

" [* ^$ C6 c- \5 I/ V9 _8 Q　　连城壁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下手？”

8 I) X2 L) O; ]+ y) @7 l- a. Q　　萧十一郎摇头。

　　连城壁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比死更痛苦，我要彻底毁了你，我要让每个人都对你完全绝望，我要让每个人都认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畜生。”

3 O# u8 H+ O4 p* v7 J5 {0 S8 k  L　　说到这里，他苍白的脸，已因激动而扭曲，眼睛里也已露出了悲愤痛苦之色。

& U6 G5 @# S$ |! c　　因为他又想起了沈壁君。

　　他要夺回的，不仅是沈壁君这个人，还要夺回沈壁君的心。
5 _0 ^% g% F/ ]4 l5 ]& }! s
; s6 _& U- y+ W/ M' k5 T$ `4 P5 s　　他一定会让沈壁君也同样对萧十一郎感到绝望。

　　为了达到目的，他已不惜一切牺牲。
5 K- p% [; r' A* p7 R: x
　　他爱沈壁君，爱得太深，所以他恨萧十一郎，也恨得同样深。

　　只有因爱而生出的仇恨，才是最强烈，最可怕的。
5 I" i) ~1 H$ p, ]! w* Z% I
% h+ |* E* B. q9 I4 R　　萧十一郎又开始在喝酒。

/ ?# C+ s$ U2 y　　这么多的酒，本来已足够让他完全麻木，可是现在，他眼睛里还是露出了痛苦之色。

; d: Y5 ]$ t) A1 j  x　　不但有痛苦，而且还有恐惧。

; s& y- V/ S/ u& F0 [8 R; N, X9 e& Y　　他恐惧的，也许并不是连城壁这个人，而是这种仇恨。
6 L9 K% s& Y7 T  u- ]
　　连城壁道：“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先让你的声名、财富、地位，都达到巅峰，然后再让你掉下来，利用你作工具，替我除去了那些叛徒，这两点你现在一定已经想通了。”
: B; f( D" c2 T( W& _
　　萧十一郎道，“我……”
. X( D3 X: c6 P5 y5 Z: n
) s$ j; K0 ?5 b- X  d' n9 M" ~　　连城壁道：“我本来还想要你到八仙船去，替我杀了最后那几个叛徒，只有那一次的计划，我没有完全成功。”他笑了笑，接着道：“可是到了那时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我，你就算不去，我也一样可以自己动手。”
( {! k4 G; h. W2 P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故意让我错过了，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动手更方便。”
4 A# D' X1 u/ V: i
　　连城壁道：“我的确喜欢自己动手，无论什么事都是一样。”
- S3 r) q2 ?. Y
　　萧十一郎道：“那瞎子也是你扮成的？”

" {" T5 r: o7 W- ^+ ?　　连城壁道：“我要让你有一种错觉，认为那瞎子就是逍遥侯，认为逍遥侯还没有死。”
  E  A4 @9 l% V1 ?* H" ^
9 `5 H  t4 X3 J& U# n7 k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1 j, c2 ^  L4 O' E- T5 r" c$ o
/ ^9 }' R3 x8 i) ^' k　　连城壁道：“因为我要把这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冰冰身上。”萧十一郎垂下头，黯然道：“冰冰……冰冰……她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
+ B2 P( x# a: `4 r
7 i; W3 y  e3 ^5 j, R9 z# q　　连城壁道：“这一切计划大功告成之后，冰冰和逍遥侯就可以真的死了，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更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就是天宗的主人，所以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是白壁无瑕，侠义无双的连城壁。”

　　萧十一郎已经醉了，已经醉得快要倒下去。

  {, H9 i/ E' R& a" q　　可是他却还有一句话要问，非问不可。
% u3 M4 V# A8 r0 K
6 }0 M# @6 p2 k; B4 p0 x　　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支持住自己，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 M  Z6 t8 r4 Q( |/ V) N. d! f
　　连城壁道：“因为我要让你痛苦，我要让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5 q; |/ H4 t4 d" O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温柔文雅的微笑他微笑着站起来，扳了扳萧十一郎的肩，道：“现在我要走了，那一百坛酒，我还是留给你，可是你最好记注，那也许是你生命中最后的欢乐，喝完了这一百坛酒之后，你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 f, [4 L4 n* b% D
0 ]4 v8 P7 S1 b2 {. @　　他没有再等萧十一郎回答，就走出了门，他走出门的时候，萧十一郎已倒了下去。

7 G- p9 S2 S% n* v1 G; |: ~　　无垢山庄巍峨如故，耸立在群山中，也耸立在世人心中。

1 \, n7 g0 g- F! c+ W: y  D　　连城壁迈着轻快的步予芽过花园，整个人都似有轻飘飘的感觉。

　　他从未没有像现在这样愉快过，不仅是为了多年宿愿一朝得偿，更主要的是，他没有用一分武力，不必凭借武功剑术。

　　就已将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彻底击败，而且败得那样惨，那样可笑。

& z8 @) Y* d1 J' r, k5 ~% W* J* f　　至少，他证明了一件事，拥有绝世武功并不一定就是强者，而高超的智慧，精密的算计，才是争雄武林的真正本钱。

: k6 L" k- T$ H1 Z0 O　　不是吗？萧十一郎何等英雄，现在却变成了一条狗。
/ Q' F  R# w3 x
　　一条连窝都没有的野狗，癞皮狗。

0 \" [- i% W& U+ p! ?　　连城壁真相大笑，这胜利的果实虽然得来不易，但他毕竟还是得到了。

　　他默默进行着这个伟大的计划，默默忍受着各种心灵肉体上最惨重的打击——包括失去全部财产和最心爱的妻子，如今，彻又回到自己手中。

　　除了沈壁君。
2 [; O0 c4 I$ g$ d
) U8 z$ j+ F# r% J& X: v　　他相信沈壁君业已投水而死，否则她一定会重回自己怀抱。
  J6 g, L! l1 T" V- Y) {
! O" y& Y% `# n( o, V　　死了沈壁君，却毁了萧十一郎，得失之间，仍然还是划算的。
* Y9 @: m4 ]; ]( z. t8 X
1 D0 ^! y9 c% g$ D/ x　　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有比沈壁君更好的女人，却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萧十一郎。
4 P, h& S4 N* L$ X' a" ^/ F
　　大厅上寂静，灯火通明。
; J8 W1 g3 p+ z. \
3 Z5 \3 s. L. m+ X* T7 R　　那柄黄金铸成的剑，仍在灯下闪闪发光。
2 ~4 `- e3 _1 [0 K8 j) R" J
　　连城壁的眼中也闪着异采。

　　从今后，无垢山庄将永远成为人们心目中“仁义”的像征，连城壁三个字，也将永远流传不朽，成为侠中之侠，英雄中的英雄。

　　谁也不会知道连城壁才是真正的天宗第二代，这秘密势将随萧十一郎同化乌有，永远没有被揭穿的时候。

0 y! n, W) X* [( E3 y　　无垢山庄始终是白壁无瑕的，必然千秋万世受后人的尊敬和景仰。
7 {8 V4 A0 B: E& V" a. e
, I8 A3 r  U( G5 P' i　　连城壁得意地笑了。
. q2 P1 O6 a, }2 u9 u
4 @* Y3 J3 _8 d- @8 a4 }　　这一刹那，他才真正确定自己是获胜者，多年来的忍耐和屈辱，终于得到了补偿。

. c$ i- m5 ?- B. J- W! [　　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不由自主，又抚摸首那柄金剑。

% \2 @0 s, y+ F' [　　剑是冷的，他的心却热得可以煮熟一头牛。
  `5 |# Q; _6 H$ ?6 T
3 Q/ C) x, h% T, X1 B& }　　灼热的手指触摸着剑身，给他一种清凉的感觉。

) p& p7 S" c, p. d6 i1 X4 M" ~8 S  N　　他现在太兴奋，他需要清凉使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一些……

: y4 a6 a. H. V7 \　　突然，他怔住了。

/ W0 x6 L0 N, u7 G# z- g　　剑身上本来刻着四个字颂词：“侠义无双”。

/ J7 f, [) M( d. ]　　现在，仍然是那四个相同的字。

　　只是字的顺序有一部分颠倒，变成了“侠义双无”。
1 @$ {% X# K7 b. N
　　颂词下款，本来由当地父老联合署名。
! D2 @3 R: x7 G* i
　　现在，仍刻有敬献人的名字。

　　只是名字改变了，换成了：“大盗萧十一郎敬献”。
# l! Q1 j' i( j1 Z) X. {
9 s+ U3 \9 j- d+ v* e　　金剑还是原来那柄金剑，除了字迹改变，其他没有丝毫异状。
& J4 ^3 g! D7 ^3 K
- d* ?1 w0 i$ ?* E　　这表示剑上原有的字，是被人用“大力金刚手”类似的武功抹去，然后重新刻上现在的字句。

; M- r( W: x. ]. J9 D& _/ U　　除了萧十一郎，谁会做这种事？

　　除了萧十一郎，谁有这分功力？

　　可是，萧十一郎不是已经彻底毁了吗？

, E* b: q4 O4 ?8 U( k　　难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圈套？
% E6 a8 C0 O. z! v7 @8 ?% w& A3 I
. c9 k" W  e: g$ n9 x　　连城壁突然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仿佛由春阳中一下跌进了冰窟里。
* s6 |  K1 h" E/ x3 e) v" U) ~
' @" W0 ~& n4 U# e0 I; |% Z7 q: @% |　　一般莫可名状的寒意，忽然从四周围涌过来。
7 r2 w" z/ M" k  ?7 c6 l$ ]# T
+ \: ]; [9 h; d' t# L! o- Y　　人和心全冷了，冷得可以冻死十头斗。

　　金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 Q) I! I3 Y& a; O! D( |, v. r
$ y& T7 K5 L# I0 |' ?" Z! g% b) }　　连城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忽然大声呼唤：“来人！”
1 o% l! V7 z+ k5 B
9 Q- E; ?/ f# N$ s　　人来了，立刻就来了。

　　连城壁的脸色已回复平静，一字字道：“燃薰香、备兰汤、设盛宴、传鼓乐！”

　　薰香、兰汤、盛宴、鼓乐，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平静？
/ n* O- `/ H  Q+ `, t( u8 [+ q( l
　　一个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使自己的情绪平静？
/ L: w2 E( @& e' R2 Y9 |, f+ H
　　连城壁把自己全身浸在温暖的浴水里，但他还是觉得全身冰冷。

4 g7 e& A# ~+ |- e　　他从未真的被人击倒过，他绝不是个轻易就被击倒的人。
- T5 c! d  {- o6 s
　　可是，现在他心里就有了这种感觉。
7 h4 ~1 p& _8 Q
# J- W" J* }1 a　　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彻底毁了萧十一郎。
8 a5 ?( W' N. K
　　他要看着萧十一郎的生命和灵魂，全都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 S8 d, g2 `" u7 U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唯一真正毁灭了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愿望而已。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可笑。

　　他想笑，纵情大笑。

4 L' \) G$ a5 V　　他真的笑了，大笑着站起来，赤裸裸地站起来，走出大厅。
4 k: Z( r# P  w% f9 z
5 d" E9 j$ S- Q, c, t/ T　　大厅里，彩烛高照，乐声悠扬。

　　他赤裸裸地，走向一对对回旋曼舞的歌妓。

& V: C; N) o' [7 w, B5 K9 ]! O　　他一定要尽量放松自己。
# f* B, L2 L$ m( Q
; Q  j; O) Z  f- T# v　　因为他知道，这最后的一刻已经到了。

　　不是萧十一郎倒下去，就是他倒下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大地。

　　鸿宾酒楼。
) ^  d5 |. U: T( ^8 N0 B
+ w' b3 N  h9 v8 W7 S　　鸿宾酒楼里也同样有彩烛、有乐声、有歌妓。

' `1 }6 [( W, E* l- p! D　　萧十一郎仿佛也同样庄尽量放松自己。

# g, x$ D0 A4 w! o1 d* l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 k' U! O7 F$ d* z8 G
　　萧十一郎的心里却已没有酒。

; }8 N0 ~2 j4 F( E　　他看着连城壁走进来，连城壁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同样的清醒、冷静。
) C/ p" r; z  H% d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正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3 Y" n; X) e" f1 C$ l2 A+ A
( l, p+ H6 i6 V0 Z' s; w  `) C　　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在他们生命中某一个最秘密的地方，他们是不是有很多相同之处。
* C9 P, w; w3 D0 Q" n
- U2 B8 p- d1 l) s　　为什么他们会爱上同一个女人？
6 Z% u; H( |5 v. ^
! `* y9 V; \6 V6 D+ ~" {1 b+ d0 ^　　为什么会同样爱得那么深？

9 J9 w8 x. Y/ U& J/ P8 N7 l4 L0 A　　没有言语。

+ y8 ^/ V/ N1 q4 S4 }0 X　　没有声音。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
& p) ?: U: A9 b, q( N4 u
　　也许直到现在，连城壁才真正看清萧十一郎。

1 e) g! ^$ T3 o　　萧十一郎绝不是一个会被酒毁了的人。

7 Q) J( n; ]* K　　洒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1 B% ^8 j$ O6 r4 f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_* ~) g1 r1 b& Z9 \, y  J
　　连城壁忽然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
3 [2 X: |6 `$ s  q" @) ~+ [
　　萧十一郎道：“是好酒。”

0 u( q* D# O$ E! U" \& I2 j　　连城壁道：“酒，替你做了很多事。”
# X1 ^: }) M' ~' j
2 ]  x! h  C7 d9 c% F0 x6 K　　萧十一郎道：“是。”
: g# a  m1 |5 B0 N1 m
/ h* R( u3 m0 V1 v# C　　连城壁道：“所以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我当然也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

) ]- \9 O6 \0 @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也许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3 s2 P/ G0 l. m( G; Z　　萧十一郎道：“是。”

  u! i4 i4 n: A; {  i, H/ |　　连城壁笑了。

: z( q; W9 z* ^+ U8 Y　　萧十一郎也笑了。

6 n( I% o: o$ ~# V  f* e　　连城壁道，“请。”

* i9 B( {' u7 N0 D　　萧十一郎道：“请。”
# G# l# d; p  c2 ^" A, m
　　他们微笑着走出去。
) C5 D, i" A" Z3 O
　　夕阳仍然艳丽，风却已经很冷了。

- N  o# b% t" q6 j1 o( ]- w　　冷得就好像他们的微笑一样。

# ]# ^) t( H2 o　　落叶萧萧。

/ H$ K+ s% C2 p* x+ Q0 B" G0 n　　萧萧的落时正飘落在长街上。

! U3 o' g, M* p( u　　长街寂寥。

　　夕阳照着峡谷。
, ]/ Y: Q5 a' x8 s
% H( p8 {0 i1 }$ g3 `/ f, {　　遍山残叶，红艳似火。

, U0 k- q! ^/ L: T6 W　　连城壁的吕光像火一般的凝祝着萧十一郎。

　　凝视着那柄闻名天下的刀。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把刀的锋利，能比得上割鹿刀。

) @  J8 ?  }4 r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使得出萧十一郎那么可怕的刀法。
1 h# Q% u) _* B% a, ?
　　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 E( f: Q! o2 D1 d6 e) K) c　　连城壁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现在，那把锋利的刀，正紧紧握在萧十一郎的手里。
! T" ~* U+ ^& p* g( x
3 `$ ^" L7 K* _/ L　　无论什么人，面对着这样的对于，都不免会产生出畏惧的感觉，但连城壁却绝对不会。

　　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自信。
4 r, P1 W+ m% N5 f2 ]
8 t( y7 @7 D2 W; j1 E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的剑法。
2 }3 v8 g% j! Z0 b3 Y! s/ q4 x
5 P" f  l- |; o9 Y9 c　　萧十一郎是人，当然也不例外。
- l' p7 u; \  X% t2 s# N2 l
: V8 V2 j5 e! \　　所以他很镇定。

# q% h) U8 R7 u8 H# d　　他凝视萧十一郎，只不过想增加萧十一郎心里的压力。
  M" @  M% w1 X, r
　　他凝视着萧十一郎，只不过想欣赏萧十一郎死前的表情。

　　夕阳最后一丝余辉照在割鹿刀上，刀光闪亮了萧十一郎的眼。

　　连城壁发现萧十一郎的眼里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一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光辉。
. B* O1 N& l5 [7 `
  l+ ?' w% {2 d+ T7 V　　就在这时，连城壁的信心，忽然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春雪一样，溶化，消失。
+ e0 p: F7 o4 g  ?5 x7 k
　　他忽然有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恐惧。
8 [* I. o* t4 ^3 b7 {
& }; A( A& N. F6 V0 [* }) z　　他这种恐惧的强烈，就好像刀光一样。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做了一件任何人永远梦想不到的事。
) n, Q' h' r" b; o
　　萧十一郎放下了他的刀。

* ^3 }' s/ }* V9 z' H! M0 J, F7 s& d　　放下了他的割鹿刀。
+ B! L6 f: v) s! n8 U0 S6 d+ D  z
　　放下了他那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
& K  C+ y4 w- x# K. G' f
: i9 u) C6 b% x4 Y4 G3 X. S) L　　就放在连城壁面前。
1 f+ W2 }! `5 q7 B
　　就放在连城壁伸手就可拿到的地方。

9 ?. O+ q9 _' E　　然后，夕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9 H$ o" j/ i" ]2 f
; U5 O2 n4 M) j! `0 O: _4 R! q　　因为在连城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萧十一郎，也没有了恐惧。

: j/ Y& ?9 V6 b" \% b6 ?　　但是，他也没有了自信。
( s/ Y6 b8 C9 P) U- G1 S3 L2 m
　　信心，虽然是克敌制胜最大的因素，可是对一个胜利者而言，信心已经不重要了。
; e# {# F7 H4 a# ?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胜利的滋味是什么呢？
2 T0 W) h2 I$ S" ?$ d
　　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也是空虚。
3 `# U  E0 o0 w1 f8 u* ?; k. h( a
% p/ U1 u% s+ }& v6 V　　一种唯有胜利者才能体会到、了解到的空虚。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
8 ~. S5 v& e8 }- T  B3 W4 ^
, o2 o2 t& j! g7 u　　就在这锐如刀锋、尖如刀尖、快如刀光的一刹那里，连城壁忽然有了这种空虚。
( b6 }; R- D) ]; _  t% K/ V/ s
8 Q+ l. L2 O) `8 @2 w% _4 [　　这种比恐惧更可怕千万倍的空虚。

; S0 x, M0 b) t9 E　　他只看见割鹿刀。

5 F! V. G2 C' u) ?　　他只看见了放在地上的、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割鹿刀。
1 }- ~- n! U2 x
/ N8 Y. `$ C+ G/ a　　他没有看见萧十一郎。
( @+ c9 U7 `# e/ z; r7 E7 g" N  @" A8 b
- d5 h. y" t( X; y+ [, g　　他也没有想到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把刀。

* |3 v2 T& G# Y  c: H" j　　真正可怕的是萧十一郎。
8 A1 ^5 }! `$ e% l* h
　　一个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萧十一郎。
3 ?( @; {! \7 u* o& y
. Z! E4 b0 ]( J9 G　　夜。

　　夕阳真的不见了。

+ g2 v0 w0 O* f" Y' H　　萧十一郎也真的不见了。

- x2 J' a- O& o& n　　等到连城壁要找萧十一郎的时候，萧十一郎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人忽然间好像已经和这个可以包容万事万物的黑暗溶为一体。

　　任何人都知道黑暗是最可怕的。
3 m7 v6 B/ S6 N# v& p. N
　　没有任何事比黑暗更可怕。
  D5 F" T! z- _% v# z8 U
　　因为黑暗代表了人类历史生活中某些不可知的恐惧。

　　现在，萧十一郎的本身就已经是黑暗。

5 e- Q, w! Z' \, [/ G9 b　　黑暗。
3 o* Q: {1 F3 }* |" t
　　黑暗。
2 f: o: i3 [; K) ?: O5 Q  V
- v! c( N/ T5 p1 n) [2 _# |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 p* Y7 W! P, E2 ^( [
- P4 a" u6 Y/ [% i" A' k- e; ], l1 E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 N" T$ V+ R  p* q- J+ c& Z
7 q* F7 k3 |; F; M* l/ o9 a3 }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6 G3 u3 P. [7 }& F! Z+ R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8 P7 i2 v5 [6 _  t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 T# H' E3 R: g  z
; z2 b1 m/ y# G1 M  h) q! i7 J　　月。
2 A; d3 K! p+ y) g2 e0 M
　　今夕有月。
" o& c" O! H" y8 B8 Q, w1 p8 k6 ]) [
/ H7 l( f0 G  @9 j/ z6 V5 B* h3 H: S　　星。
5 g; p  `4 U7 x: q# u9 R% o
- v7 M5 S! m& I4 J( n5 B$ b, R9 i　　今夕有星。

' Z0 k' ?' i- ?7 y- v+ b3 y' \　　今夕是何夕。

! R' v# c5 O6 S, E' M8 n! h　　星光月光都洒在连城壁的脸上，连城壁的脸苍白如今夕的月，今夕的星。

- t5 n. a1 R( Y, ^6 n　　连城壁的脸色苍白如萧十一郎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的眼睛，更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此时此刻的眼睛。

! S/ T" w& M! x! g　　没有人能形容，也没有人能知道萧十一郎此刻眼中的表情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还是空虚。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什么意义？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多么空虚？
+ w! n# {$ _: v
$ }9 _) g; z1 x9 y2 e) g　　有谁能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5 K+ ^8 F# u2 c4 f. l# Z! C
2 K! r& c: X: [2 a- e8 t) _* Z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所想到的是什么事。
% O3 S1 Q: K/ m
　　他想到的是白云，是泪水，是白云下的山坡，是流水的河滩：是山坡上的密语，是河滩上的柔情。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想得到这是谁的柔情，是谁的密语，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和心酸，为什么这种密语柔情中要有这么多的痛苦和心酸？
2 |7 R# ]' {8 z5 o/ }
　　为什么这代价永远无法偿还？他手里已没有他的割鹿刀。

" k6 |1 R1 L5 Q+ @0 j. r  {　　真正能杀人的，并不是他的割鹿刀，而是一柄看不见的刀。现在，他又放下了这把刀。
( L5 V4 b2 ^; M1 ?7 Y$ Y  ?
　　月光仍在地上。

4 R& e. [: J. V$ m& S% c0 h　　星光仍在地上。

　　割鹿刀也仍在地上。

) J8 P. ^0 m4 e" M　　可是萧十一郎已经不在了。
1 J  |0 b0 z. n0 ?2 Y. W9 U( `
　　萧十一郎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连城壁的生命，却带走了他一生中所希冀的一切——希望、骄傲、光荣。
. y- X. p' _6 J! _: `6 ]' U# w
　　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一旬话：“你不能死，因为我还是欠你的。”
9 B! ~  x2 [" m2 t$ Q6 r
; r5 u* n0 k1 W7 y! n; f. |　　你不能死。

( T9 j% p# z3 z  z9 J　　我不能死。
% v& H" r6 ^9 h
. j3 D! J8 K6 a3 F4 E2 I  Z　　风四娘不能死。
. P  w' Z6 z* B7 j2 g6 {# ~# I& ^
0 t- r" w  B. N6 \  C  r2 x6 {　　沈壁君更不能死。
$ G1 w' Y( g: _2 R. i# Y
　　可是千千万万年以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谁能真的不死呢？
; g. G/ M2 G. l; |. a4 N
! i: D4 w* b0 m　　有谁能？
- o8 {/ j0 b2 o  z9 ?7 V+ |
9 j4 j) J! w; I7 B! }4 F$ h3 s　　　　　　　　　　　　　　　　　　全文完